軟埋:“人死之後沒有棺材護身,肉體直接葬於泥土,這是一種軟埋;而一個活著的人,以決絕的心態屏蔽過去,封存來處,放棄往事,拒絕記憶,無論是無意識,還是有意識,都是被時間在軟埋。一旦軟埋,或許就是生生世世,永無人知。“-------(方方)
《軟埋》是眼下正在熱鍋上的作家方方2016年的小說,也是在《方方日記》之前我讀過的唯一一部方方作品。這部作品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後來遭到官方非議之後下架。
我在讀這本書之前不知道方方這個作家,她比我年長幾歲,我讀文學的時候她還沒有成名,她成名以後那二十幾年我已定居澳洲,基本沒有接觸過國內的文學。這本《軟埋》被禁以後,當文學教授的大學同學發了個PDF版本給我,有幸讀到,很受震撼。
《軟埋》的故事情節:
建築設計師吳青林的母親年輕時失憶,不記得自己的身世。母親去世後,青林出於好奇開始追蹤母親的身世,由此揭發出當年川東土改期間地主家庭的遭際。
青林的母親叫丁子桃,1952年,她一絲不掛地被人從河裏救上來,昏迷半個月之後醒了,卻完全沒有記憶。昏迷中她一直喃喃地叫著“汀子” ,所以她的主治醫吳大夫就在她失憶的診斷書上填了丁子桃這個名字。
身體恢複後,她無依無靠,先是成為劉政委家的保姆,1963年嫁給了喪偶的吳大夫,有了兒子青林。
四十年裏,丁子桃本能拒絕回憶,後來吳醫生死了,青林給母親買了窗外種著青竹的大房子度晚年,屋裏床上的緞子被麵繡有牡丹花。。。觸景生情,往事不由自主地向她襲來,一夜之間丁子桃陷入昏迷,而一個名字叫黛雲的年輕女人卻在白茫茫一片的18層地獄中醒來。。。
丁子桃原名黛雲,是川東大地主、三知堂主人陸子樵的二兒媳,娘家姓胡。
胡家開秀鋪,居且忍廬,父親是能詩會畫的鄉紳。胡陸倆家是世交,陸子樵和黛雲的父親是在日本留學時的同學。
1952年的春天,土改運動開展到鄂西、川東,不僅地主被打倒,地主家的土地被分了,他們的婆娘、丫頭,女眷也都被分。。。
胡家首先家破人亡,為了保全黛雲,父親讓她當眾和胡家劃清了界限得以生存。
陸老爺曾參與剿匪,捐獻土地,貢獻糧食,極力擁護新社會,但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劫難。在聞訊將要被批鬥的頭天晚上,陸老爺召集一家大小說:“。。。大家也都看到了,坡南坡北的大戶人家被折磨羞辱完了,大多都也還是個死,不死的也活得不像樣子。。。”。於是一家主仆老小自願喝下砒霜,然後躺入事先挖好的坑裏,唯獨留下兒媳黛雲和她的兒子,陸家不到兩歲的幼孫“汀子”,還有黛雲的丈夫,陸家二兒子當時留在香港。
黛雲花了一夜的時間,將一家老少一一軟埋,有的入土的時候還活著。然後從老宅的暗道逃到河岸,上了事先備好的小船。但是河上水流湍急,她和兒子都掉進水裏,兒子失蹤,她被從下遊救起。。。
青林與和自己興趣相投的幾個朋友,其中包括劉政委的兩個兒子,對川西川東的老宅發生興趣,在走訪老宅的過程中,湊巧訪到了“三知堂”,還聽到過“且忍廬”這個名字,記起母親混沌之中問過他:我自己的家?三知堂還是且忍廬?由此他開始探究母親和這兩家的關係。
與此同時他也意外讀到了父親從1948年到1967年的日記,驚詫地發現自己實為祖籍山西的董姓後裔,董家也是當年被滅門的大地主。父親為了生存,認照顧過他的吳姓藥農為父,改姓吳。
青林的父母其實都是土改的幸存者,而他們幸存下來的原因就是忘記,有意的或無意的讓記憶和真實被時間軟埋。
我的解讀:
方方把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講得波瀾不驚,就像《方方日記》的筆法一樣,以流水帳的方式隨意記錄過往的日子,以白描的手法不急不緩地勾勒出線條簡潔而鮮活的人物,再以敏銳精巧的文思結構故事,讓讀者一層一層和丁子桃一起爬進18層地獄,發現驚人的曆史殘骸,從而提出一個被時間軟埋了的問題:“那時候是不是凡是地主都應該鬥?地主真的都那麽壞嗎”?(青林)
在我的印象中,大概這是第一部文學作品從地主家庭的視角對中國建國曆史上大筆書寫的土改運動,那讓1.5億農民獲得土地的壯舉,提出了質疑。這恐怕也是這本書被視為毒草下架的原因。
盡管書中的“李政委“,當年領導和實施土改的人,也認為有些人,比如陸子樵,當初不應該被鎮壓,但 “。。。當年並沒有人出來分析,窮人為什麽會窮,窮人中有沒有地痞流氓。更沒有人說,哪些富人是好富人,哪些是壞富人。。。誰都不懂呀,所以一下子就過了頭”。然而,李政委這樣的權威仍然認為,土改“矯枉過正是必須的,不然我們怎麽能鎮住他們(富人)”?
作者也知道這個問題目前是不可能有其他答案的,所以她筆下的人物都以不同的形式對此予以“軟埋”:
或許接受軟埋是平庸者的選擇,而方方不甘於平庸,所以寫了這本書。這部作品的震撼不僅在於向世人揭示出“軟埋”這樣一個理念,還在於書中傳達的“我們不要軟埋”的呐喊,其實方方筆下的每個人物都在掙紮著不要軟埋:
《軟埋》說出了我們生活中的一種無能為力,我們每個人生命的很多章節都或多或少被時間軟埋掉了,正如曆史。我在日本的二妹說,不但她的日本老公,甚至她83歲的婆婆都對日本二戰中的侵略惡行一無所知,那段曆史日本被軟埋了;中國1989年的六·四事件,從八零後開始的兩代人都已經沒有認知,幾乎被軟埋了;我們50後60後是文革曆史最後一代見證人,而我們正在親眼目睹這段曆史被灌了砒霜躺進墳坑裏接受“軟埋”。。。
方方這部小說因“具有強大的曆史穿透力和美學的豐富性”而獲第三屆“路遙文學獎”,同年又被斥為“大毒草”下架。我和國內教授文學的同學們聊起過這本書,大家對這本書的文學和社會價值都是大加讚賞的。
我不知道除了官方的考慮以外,其他把這本書視為毒草的人都是什麽人?如果他們是80後90後我可以理解,他們沒有經曆過國家的動蕩,養尊處優的順境和國內特定的教育使很多人對社會缺乏批判性的思考,所以他們不懂方方。
而我們50後,60後,經曆了幾十年社會、家庭的變故,是有故事、有社會情緒、有批判精神的一代人,我們很多人身上是有傷疤的。為了我們和父輩經曆過的那些悲劇永遠不再重演,中國從此國富民強,文明發達,我們需要方方這樣不甘平庸的作家,他們的文字是讓我們的曆史和我們生活的所有真實,無論榮辱對錯,事非曲直,都有機會不被軟埋!
另外,我也希望在我們在網上寫博客的人是因為不想被軟埋而發聲,而不是來軟埋發聲的別人,比如方方。
我讀《軟埋》的感覺是心裏堵了不軟不硬的一團,要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我在讀這本書之前不知道方方這個作家,她比我年長幾歲,我讀文學的時候她還沒有成名,她成名以後那二十幾年我已定居澳洲,基本沒有接觸過國內的文學。這本《軟埋》被禁以後,當文學教授的大學同學發了個PDF版本給我,有幸讀到,很受震撼。”這個我和你有類似的經曆。
沒讀方方日記,看過幾篇評論引用的片斷。這樣溫和的聲音都容不下的地方,唉!
大家可能會說我站著說話不鹹腰痛,好,我們再從大局觀回到小故事。我的太祖父家也是大地主,但不是電影裏所看到的惡霸,就像有些朋友寫的自己不舍得吃用一點兒好的,我的祖母娘家是更大的地主,祖母開玩笑的曾告訴我說我的祖父家就是土地主,不懂得投資從商就是買地買地... 祖母家到祖父家以後盡管受過良好的教育可是不得不回歸土地,那時候太祖母每天帶領所有的兒媳婦及女兒就是做飯,每頓飯做三次,第一次是給長工,第二次給家裏的男人,第三次才是女人們和孩子!飯是從好到差,從幹到希...記得很清楚我當時很震驚還問祖母為什麽,祖母說長工地裏幹活最苦最累吃不好也幹不好...土改時我的祖父母已經離家工作,家裏的地牲口房子都分了,留在家裏的子孫都成了和大家一樣的芸芸眾生再無特殊而已。我問過祖母那麽我們看到聽到的鎮壓分兒分女有沒有啊?祖母告訴我有!一般都是惡霸地主及做過漢奸幫過日本人大家恨的地主!可是分兒分女是很少見的!我相信祖母說的差不多是因為祖母的弟弟參加革命解放後是他們老家的勞改大隊的隊長,他曾說過勞改大隊那時候一般關的就是這種人。
我想說的是方方說的是時間的一麵而不是全麵,任何事情都是多方位的,我們不該向一麵傾倒。我的祖父母是那些事件的經曆著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們許許多多並沒有過分的指責,為什麽呢?別忘了中共的領導人不少也是出生地主資本家階層啊!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阿!
沒有完整的讀過方方的日記,當中國武漢的疫情發生時,我和大家一樣都揪著心,因為在武漢有親人在那裏。。。當中國政府調動了各方麵的力量進行抗疫時,一批一批的白衣工作者們從不同的省份奔向了武漢。當我知道一個最熟悉的年輕護士從別的省奔赴武漢前線時,我都掉眼淚了。在那一段的時間裏,我一直在心裏為親人們祈福。。。也為武漢的人們祈福。一個穩定和平的環境對大家是多麽的重要,當看到各種災害發生時,人們的掙紮是痛苦的,無奈的,無力的。。。有的時候,不知道要花出多少時間走出痛苦的陰影。。。所以麵對可怕疫情的發生,政府采用了封城是正確的。而其他的省市也同樣管理得很嚴格。小區之間都有人看守。武漢的疫情最重,方方在日記裏記下了當時發生的事情,欣賞她的勇氣。
在中國上下的齊心協力艱苦奮戰之後,武漢終於見到了晴天。。。當看到小護士從雷神山醫院平安的返回時,我禁不住又掉下了眼淚。。。
希望人們從苦難中走過之後,要好好的總結經驗,怎樣去防止疫情的發生?當疫情發生了應該怎麽辦?要教育人們不要亂吃野生動物,要教育人們學習和了解基本的衛生常識,還要教育人們愛護環境和保護環境,等等。
這句話說的很好:“文字是讓我們的曆史和我們生活的所有真實,無論榮辱對錯,事非曲直,都有機會不被軟埋!”
我一向是主張發揮正能量的,凡事都要辯證的去看,希望大家能夠看到中國武漢封城的艱辛過程和努力,同時也希望方方的處境能夠得到改善。平安是福。
博友貼的鏈接。不沉重,方方的筆法很自然,敘事不煽情:-)
去看了你的博,在我來城裏之前發的以前沒讀到,有趣我們摘取的文字都差不多,有共鳴。
遭軟埋的,何止是土改。最悲哀的是,經曆過苦難的人,並沒有曆煉出批判精神!
軟埋,從字麵理解存在於社會的方方麵麵,程度不同感觸不一樣而已。
為你點讚!
網絡有了“流量”有了“follow”,就有了各種“集群心理”,就有了一邊倒的“閱讀”與一邊倒的“喧鬧”。你能夠脫離這種集群,而自由擴大自己的閱讀麵嗎?很難的,這裏還有我們自身的所謂“愛好”與接受能力的問題……by:不規則圓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3066/201903/33102.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80/201706/27476.html
網絡輿情使我特別困惑,媒體現在也多是人雲亦雲,希望有更多不同的聲音,而不是動不動就聲勢浩大地討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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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多好啊,這個年代的人如果說沒有像方方女士這樣清醒的認識是很遺憾的。
國內的50後,60後,雖然也經曆了幾十年社會、家庭的變故,多數是沒有批判精神的一代人。-這就是中國的悲哀!
《軟埋》這本書我沒有看過,但曾經讀過方方的另一部作品《萬箭穿心》,同樣是晦暗的基調,描述了人生的苦難及個體的無力掙脫。我覺得無論悲劇喜劇,隻要曾真實地上演,就應該被記載、被回顧、被借鑒。
我的曾外祖父就是在土改時被打死的。當時地主這個群體被消滅,他們的土地被瓜分,盡管許多人的土地也是來自於克勤克儉。時代的鐵幕降下,他們無處可逃。
從太平天國運動、八國聯軍侵華、軍閥混戰、日本入侵直到國共內戰,中國人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忍受了太久的摧殘。49年建國後又走了很多彎路,直到最近這幾十年才回到了正軌。看到今天的中國人終於擁有安穩富足的生活,我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希望他們能夠吸取從前那些慘痛的教訓,向著正確的方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