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寒流過後,村裏一片的殘枝敗葉裏冒出了一樹的欣欣向榮,春天終於來了。
想寫這篇文是一月剛剛過去,二月初的時候。窗外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風也刮得緊,真好像有點兒“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思。作文剛剛開了頭,題目也還沒想好,還真就來了個名副其實的極地寒流。零下十幾度,還停水斷電的。寒流過後,還得忙著打掃殘局,寫文的事就不得不擱下來了。
今天,是春分,2021年3月20日星期六,辛醜年(牛年)二月初八。以下是我2019年這個時候在休市日本花園拍的一段視頻。好一派。。乾坤平分晝夜,卻是燕子來時。水邊新綠野草,陌上桀然花枝(詩句摘自網絡)。。
我坐在窗下的書桌前,麵對著電腦屏幕,想著這過去不久,歲末年初的幾個月裏,有多少親朋反目,家庭分裂。還有至新冠Pandemic以來,美國仇華,排華暗流湧動,暴力搶劫槍殺。。又有多少人憂心重重,義憤填膺,徹夜難眠。 不免思緒起伏,就想著要把這篇文繼續寫下去。。
恰逢城裏王府正在熱火朝天地搞“我的第一次”寫作活動,於是來了靈感,這篇作文的題目何不叫著,《家裏第一次, 台灣來人了》,更準確點說,是我家第一位從台灣來的客人,一位台灣外省人,祖籍江蘇揚州。
他,我稱為Q伯,是一位相貌端莊,戴著副金絲邊眼鏡,身材高大,腰背挺直的國民黨退休軍人,一位善良睿智,心靈手巧,曽經的資深空軍機械師。見到了Q伯,方才恍然大悟,多少年來,被妖魔化的所謂“蔣匪幫,國民黨反動派”,其實隻是中國平常百姓人家的兒子,兄長,父親。。
文革後,國門開啟。80年代初,家裏先後從美國,香港回來了小叔和大嬢。。想來我家老爸久病煎熬中,支持他活著的信念之一,就是想再見一麵,49年後一別,就再未相見的親人。雖然老爸走得太早了,但還是有福的。他是在滿足了他心願的第二年裏,也就是見過了比美國小叔遲一年來探親的香港大嬢後,才過世的。然而Q伯還有許許多多,因著各種原因離開了故土的遊子,卻沒有我家老爸的幸運。。
後來,自己也走到了天涯海角。當讀到龍應台的那句“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車站、碼頭。上了船,就是一生。”
就想起Q伯和他的父母被分隔在海峽兩岸,生死離別近四十年,於是有了更深的體會和感慨。。真是切齒痛恨那些拆散親情骨肉,導致親人不能團圓,天人永隔,慘無人道,嗜血殘忍,肮髒的政客和政治,人為的鬥爭和災難。。
48年南京下關老火車站一別,Q伯正是風華正茂,再歸來時已是兩鬢斑白,年逾古稀。而他那慈祥的老父老母望穿了秋水,也沒能盼到與自己的愛兒再見一麵。等到孝子終於再踏上故土,也隻能是長跪在安徽異鄉僻壤間,兩座清草萋萋的土墳外,香煙嫋嫋,傷心欲絕,熱淚長流。。
侯德健 - 歸去來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reload=9&v=N5fSWc-Rsrw
記得第一次見到Q伯時是1987年,大陸台灣剛恢複民間往來不久。是個南京忽冷忽熱,天氣變化無常的季節(倒是很像休斯頓一,二月的氣候,昨日寒冬,今天夏日地來回折騰)。那時候,我家已從老宅搬到母親單位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分配給她的小區樓房裏了。
那是個一掃前幾日寒冷,陽光明媚,暖和的大晴天,我在三樓家裏的陽台上曬被子,遠遠看到小區主幹道上,一群孩子們簇擁在一高一矮的兩位男士前後,嘰嘰喳喳地往我家的方向走來。等他們走近了,我才看清楚,難怪孩子們跟著呢,原來兩男士中,那位身材高大的,穿著件三四十年代裏的長袍馬褂,頭上還戴著頂合配的舊時禮帽,活脫脫像一個老電影裏走出來的舊時人物。隻見他們一行人進了我家這幾棟樓的院門。
我回到屋裏,沒一會兒,就聽見樓梯上的腳步,然後是門上的輕叩聲。母親在客廳看書,聽見了,就起身去開門。我聽見母親和來人說話,接著是壓抑的哭泣聲。我趕緊也迎了出去。淚水漣漣的母親正在把兩位眼眶紅紅的客人(正是我在陽台上看見的那兩位男士)往客廳裏讓,一邊哽咽地吩咐我給小朋友們拿糖,謝謝他們熱心帶路。孩子們拿了糖,很有禮貌地和屋裏的人說了再見,都高高興興下樓回家去了。
我趕緊去廚房沏了江蘇茅山的新茶。兩位客人見我端茶來,都站起身來接茶。我是小輩,他們真是太客氣了。那位小個子先生對我笑著說,“小溪啊,多年不見了,你長這麽高,成了大人啦。”我仔細端詳他,認出他是Q公公和Q婆婆的那位在下關當中學老師的外甥,趕緊問候他。我下鄉後的那個冬天,派出所那位複原軍人L所長和居委會的黑皮主任,一起逼著Q公公和Q婆婆搬離了老宅,把他們趕到安徽水利工地上的小兒子家去了。我心裏匆匆一過,真是光陰似箭啊,與兩老的這位外甥已近二十年沒見過麵了。
那天,Q公公和Q婆婆(以下就稱公公婆婆,我們從小到大的叫法)的外甥是陪伴他的表哥,那位高個子先生,公公和婆婆在台灣的長子Q伯(比我媽略年長一些)特意登門來探望我母親的。Q伯接了我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幾上後,並不坐下,而是拉著我的手,滿口揚州鄉音,親切地和我說話。。記得他是謝謝我幫著我媽照顧他的父母。母親自兩位客人進門,就一直止不住流淚,聽Q伯這樣說就趕緊插話,說以前自己工作忙(我外公外婆去世早,我爸又好多年在外地上班),我和姐年幼時,都是公公,婆婆在幫忙照看。
文革前,公公,婆婆和我家在那條民國路的老宅裏,同住了約十年左右。因為57年我家搬進老宅時,老宅裏還有空著的房間。征得房主(我媽的堂姐二伯伯)的同意,母親就邀請了原南京老中央醫院裏的老前輩,老朋友,Q老先生和他的夫人來同住。
那天媽和我詳細地給Q伯敘述了很多他父母生前的事。我主要說的是公公,婆婆對我姐妹從小的關愛,比如我上初一的時候,我爸被學院送去上政校,我媽下鄉去四清,我姐上中學住校,我在學校包全夥,一人晚上在家睡覺害怕。每晚都是婆婆過來陪我睡覺。我和姐的毛衣大部分都是婆婆幫我們織的,更是吃過無數次婆婆烹調的美味佳肴。。
Q伯仔仔細細地聽我講著,然後說那也要替他的女兒謝謝我,因為我替公公和婆婆那位從未見過麵,比我小兩歲,在台灣出生的孫女兒在老人膝下承歡。。他說著,聲音顫抖,淚如雨下。。
49年前,Q老先生(公公)在南京老中央醫院工作時,是管理財務和總務的負責人。老先生寫得一手王羲之體,娟秀的好字,他兢兢業業,精打細算,在醫院勤奮工作了大半輩子。尤其是抗戰期間,在重慶艱苦的歲月裏,用非常有限的資金把醫院還有附屬護校裏醫生護士,老師學生員工的衣食住行,安排打理得井井有條,多年受到醫院上下同仁們的一致敬愛。
“Q媽媽”(婆婆)是舊時老中央醫院裏我母親那輩人對Q老先生夫人一致的愛稱。她對醫院裏年輕輩的醫生護士,老師學生們一視同仁,視為己出,總是盡心盡力地關心照顧他(她)們。“Q媽媽”燒得一手好淮陽菜,她還有神奇的本領把粗陋的食材燒成了山珍海味。公公,婆婆家當年的飯桌上即有德高望重的醫院院長,資深外科大拿第一刀,也有我媽這樣的護校小先生,還有我媽護校裏的一幫學生們。當年我爸肺結核病重,能在重慶老中央醫院養病痊愈,其中就有婆婆隔三岔五喂養他營養飯食的功勞。
文革前,原南京中央醫院裏的那些專家權威,老朋友們常來老宅探望公公和婆婆,他們大部分都是著解放軍軍裝的,老中央醫院49年後被接管為南京軍區總院。尤其是到了過年,公公婆婆的客人更是是絡繹不絕。他們來看望公公婆婆,也會來我家坐坐。其中我見過有抗戰時期,原中央醫院撤退至重慶時的老院長沈克非教授(去北京開會,路過南京),總院留美的熱帶病專家(城裏Alabama 兄的嶽父),留美的牙科博士(我發小的父親),留英的骨科主任。。
後來文革了,公公一輩子隻是一名普通的醫院職員,49年前,沒有留過洋也沒有參加過任何黨派,曆史清白簡單。49年後早早退了休,本應該是攤不上什麽事的。然而過去常來看望他的老朋友們,那些醫學界精英們在文革中卻無一逃脫被審查迫害的命運。來找公公外調的人多了,這就引起了派出所那位片兒警(後來升了所長)的注意,查了一下,公公家竟然還有一個在台灣的長子,心裏不禁大喜,打起了如意算盤。。他出了派出所大門,直奔居委會黑皮主任家而去。。
未完待續
原創拙文,請勿轉載,謝謝
小溪手機隨拍,無任何攝影技巧含量,隻為自己記錄存檔~上帝創造大自然和生命的神奇,和心悅的瞬間,以下是新西蘭一瞥。下麵的兩張雪景,是從南島往北島路途中,所遇那年春天裏,最後一場雪。
我們都曾經被騙得很苦!謝謝分享
雖然文章隻是開頭,故事還沒有進入高潮,我作為讀者的心已經跟著收緊,本知道後麵的故事不會輕鬆,卻盼望著Q伯一家不要經曆太多的坎坷,可是又知道那是癡人說夢。
姐姐慢慢寫,不要太累了,我們耐心等著下麵的故事!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2200/202103/17957.html
我要寫這篇文已經很長時間了,寫完後可以說了卻一半的心願。隻是對不起,讓妹妹流淚了。
48年南京下關老火車站一別,Q伯正是風華正茂,再歸來時已是兩鬢斑白,年逾古稀。而他那慈祥的老父老母望穿了秋水,也沒能盼到與自己的愛兒再見一麵。等到孝子終於再踏上故土,也隻能是長跪在安徽異鄉僻壤間,兩座清草萋萋的土墳外,香煙嫋嫋,傷心欲絕,熱淚長流。。
羨慕你們的春天,祝姐姐你及家人愉快,春安!: )
那年代,誰家沒人被批鬥,又有誰家沒人去鬥人?真如歌裏唱的:“不知誰能,誰能躲的過去?”,期待後文。
政治運動,讓多少家庭分離啊……讓我感起奶奶見到父親那一幕:父親十九歲扛著心愛的攝影機從香港回國,投入祖國的電影行業,一係例的政治運動,等到再與香港親人見麵時(八十年代開放後),奶奶看到父親時,淚流滿麵說:“走時是個小夥子,再見巳是白發人… 嗚嗚嗚……”
姐姐pp拍的大氣壯美,周末快樂!:))
好棒的第一次征文。小溪姐篇篇大文都讓人感慨萬千。我今天的也是講台灣來客。期待續!
就是故事有些悲涼,但特定年代裏的事兒,也隻能唏噓兩聲了
期待下文,小溪姐姐不著急寫,不要有壓力。姐姐周日快樂!
我家的台灣親人,也是80年代才聯係上的。
好在現在大家一直保持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