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有時也像清晨的金銀花香,清新而飄渺。。
讀過不少城裏博主精彩寫作的,從小長大於斯的老宅故事,早就感動心動。今天也來說說久遠,卻常在夢裏縈回流連 .... 金陵城中二伯伯家的老宅,二伯家祖孫三代Wellesley College 學人,那條現已名存實亡,曽經有個高坡,不長的民國寬石子路,(老博文裏也提到過一些),還有老時光裏住在那條路上的人和事。。。
網圖- -當年那條民國寬石子路的兩邊,大都是民國年代建造的,這樣獨門獨院的清磚,紅瓦的二層樓房。
我上小學前,隨著全國院係調整,母親工作調動,全家剛搬到南京不久,住在母親單位小院宿舍樓下,前後兩間不大的套間裏,加上文芳姐,家裏就沒有什麽周轉餘地了。那時我還小,從幼兒園回到家,就是忙著和鄰居家的孩子們在小院天井裏玩兒,從沒覺得搬家後,家變得又小又擠了。。
記得一個春寒料峭的星期天下午,文芳姐把玩得正在興頭上的我叫了回家,因為家裏來了兩位坐三輪車來的客人。進了家,見母親正在開心又恭敬地,和倆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說著話兒。兩位老太太都戴著棕色毛線帽子,穿著當時已過時,卻漿洗得幹幹淨淨的素藍色長棉袍,輕言細語地說著一口吳儂軟語。母親讓我給她們鞠躬,教我向兩位老太太分別以“二伯伯”和“叔伯伯”請安。這應該是母親上海老家裏的規矩了,對家族裏備受尊敬的女姓長輩以“伯伯”相稱。
“二伯伯”和“叔伯伯”是我媽的兩位堂姐,是我外公的長兄袁希濤大外公(民國教育家,光緒31年,輔助馬相伯籌建複旦,於1923年至1927年任同濟大學校長)的女兒。雖然兩位堂姐比我媽年長二十多歲,可對她們二叔家的這位小堂妹,從來都是嗬護有加的。我媽成年後的生活和經曆與兩位德高望重的堂姐一直又有交織,所以她們和我媽是情如手足的姐妹又是誌同道合的摯友。
“二伯伯”和“叔伯伯”來我家探訪後不久,我家就應二位“伯伯”之邀,搬進她們家那棟離玄武湖,北極閣都不遠,獨門獨院,青磚紅瓦帶閣樓的兩層花園洋房裏去了(老辰光對這種房子的叫法)。
“叔伯伯”即三伯伯的意思,她擅長國畫,曽在上海和蘇州畫院作畫,後又在中學教美術,終身未嫁,一直和姐姐“二伯伯”住在一起,相互照顧。而我媽稱為“世莊姐”的“二伯伯”,少時在上海啟明中學讀書時,英文根基極好,於1916年報考清華學校“庚子賠款”留學生(清華原來不招女生,是從1914年開始,每年招10名女生送到美國上學),以第四名被錄取後,赴美國著名的Wellesley College 攻讀曆史和教育學。她成績優異,曽獲該校榮譽獎。1916年,二伯伯赴美留學是104年前的事 (她和宋美齡是Wellesley的同學),那時我媽還沒出生呢。
“二伯伯” 的長女汪安琦表姐(中科院生物遺傳專家,我媽僅比我這個表姐年長四歲)在紀念她母親袁世莊的文裏提到“二伯伯”在美留學期間,還和同學們一起用英文編演了《花木蘭從軍》,當時二伯伯扮演的花木蘭轟動全校,好評如潮。在二伯伯那個時代,即使美國婦女上大學也是鳳毛麟角,更不用說一位中國年輕女子就讀於當時在美國已負有盛名的女子學院 Wellesley了(建於1870年 的Wellesley College是美國和世界上百年頂尖著名女子大學,2018年美國文理學院排名第三)。
以上兩張網絡照片,那位1914年的中國女學生應該是二伯伯的同學了。
“二伯伯”的先生汪懋祖教授原是大外公的得意門生,也是民國著名愛國教育家,他與二伯伯同年考取公費赴美留學,就讀哥倫比亞大學教育係,獲教育碩士後,又受聘為哈佛大學研究員。“二伯伯”夫婦抱著教育救國的願望,於1920年, 1921年學成先後歸國後,“報國平生誌,樹人百歲心”是汪懋祖教授和二伯伯的人生座右銘,夫婦倆同為中華教育事業貢獻了畢生的精力。
汪懋祖教授於1927年回到家鄉蘇州,將當時幾所學校合並,創辦了江蘇省立蘇州中學,並任校長幾年。他曽曆任北師大教授兼教務長,北女師大教授,哲學係主任,東南大學教育係係主任,江蘇省督學等職務。抗戰期間,在雲南創辦“大理師範學院”,“麗江師範學院”,是中國興辦民族教育的先驅。
二伯伯夫婦,教書育人,辛勤辦學,省吃儉用,撫育下一代。他們當年采納金陵女大(現南京師範大學)同事老友徐老教授的建議,於抗戰前後,在南京鼓樓和傅厚崗之間,與徐老教授家比鄰先後蓋了兩棟兩層青磚花園洋房,除了自住也出租,以貼補家用和孩子們上學的教育經費。
我家居住了二十多年的,那棟二伯伯家的兩層花園洋房建於1934年(以下照片),是二伯伯夫婦蓋好用來自住的。當時他們夫婦倆 都在南京的大學裏任教。不幸的是全家還沒住兩年,抗日戰爭就爆發了。二伯伯夫婦隻得帶著三個孩子,輾轉,遠赴雲南大理,期間他們在極其艱辛的環境下,殫精竭慮地創辦了 “大理師範學院”和“麗江師範學院”。汪懋祖教授和夫人袁世莊對中華教育的奉獻精神將流芳百世,永垂青史。
97年回國探親,回訪老宅後(一周後就拆掉了)從院子裏出來,在與寬石子路(路頭人家的二樓已拆除拓路)縱橫相交,已被拓寬的老街上停步,又回身照了這張 從小長大,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宅(二伯伯家建於1934年的青磚紅瓦帶閣樓的二層樓房,夾在前後的多層宿舍樓中)
抗戰勝利後,於1946年二伯伯全家返回蘇州,所幸南京的房子還在,無大損。同年二伯伯家又在南京第一棟房子的宅基地上,著手建造了第二棟兩層帶閣樓的青磚洋房,較第一棟房麵積更大,格局更合理。
當初,二伯伯家這第二 棟樓房是由安琦表姐的未婚夫楊紀珂先生親自設計,購買材料,管理施工的,所以這棟房子建造得非常漂亮實用。房子一完工後就被一家銀行租來作了宿舍。楊紀珂先生花費了那麽多的心血和精力建造了這棟房子,當初“二伯伯”就說以後等安琦表姐結婚了,就把這棟房子給她的大女兒和大女婿。
1946年夏天,第二棟大房子蓋好出租後不久,安琦表姐在母親“二伯伯”的幫助下,也申請到二伯伯留美母校Wellesley College的獎學金 ,她和未婚夫楊紀珂先生先後都去美國留學了。
抗戰勝利後,二伯伯夫婦一邊在大學繼續教書,同時用出租的房租來補貼給汪教授治病,供大女兒在美國留學,償還建第二棟房子的貸款,還有二女兒和小兒子的大學費用。
然而1949年初, 汪懋祖教授58歲時, 卻積勞成疾,英年早逝了。二伯伯在先生去世後,也因過度悲傷和勞累發作了嚴重的心髒病,不得不同年退出了校園,不能再在金陵女大的講台上,給學生們教授英文,教育學,世界史。。。所以二伯伯沒能像她家的世交老友,又是睦鄰的南師徐老教授那樣,解放後又執教了幾年,退休後,能拿到了一份不菲的教授退休金。49年後的幾年裏,二伯伯在家養病,一家的生計主要就靠出租房子收來的房租維持。
等到安琦表姐他們在美國完成了學業,拿到碩士學位,結了婚準備回國時,抗美援朝戰爭爆發了。當時美國政府不允許中國留學生回國,但允許他們在美國就業。表姐夫婦起初不得不開了一家夫妻店的中餐館,表姐夫在廚房掌勺,表姐打前台,生意不錯,但很是辛苦。好在不久表姐夫婦都找到了專業對口的理想工作,他們的倆個女兒(和我姐倆年紀相仿)也先後出生了。很快他們換了新房子,新車,過上了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
49年前出國的中國留學生絕大數都對新政府充滿了希望,滿心要為建設新中國貢獻力量。加上“二伯伯”也一直寫信,鼓勵催促她的大女兒和女婿回國報效祖國。1955年11月,安琦表姐夫婦帶著,一個六歲,一個五歲,在美國出生的兩個女兒(後來這姐倆和我家姐倆在文革中的命運都一樣,同年下鄉當知青,她倆是去了內蒙古和黑龍江交界農村)和簡單的行裝,說去香港度假,就回國了。
剛搬進老宅不久,記得二伯伯曽把那張她一直精心保存著,發了黃的,報導安琦表姐一家回國的人民日報拿出來給我媽看,當時我也擠在我媽身邊,使勁伸長了脖子,去看報紙上那張不太清楚的,安琦表姐一家四口從羅湖進關回國的黑白照片。
安琦表姐夫婦回國後,就被安排在北京中科院工作,定居中關村。他們回國沒兩年,1958年就私房改造了,表姐夫楊紀珂先生在南京親力親為,辛苦蓋起的第二棟大房子屬於全出租房,就被國家收走了。文革後落實政策發還私房,並不包括58年前後歸公的私房改造的大頭部分。
這二伯家58年歸公的大房子真是像極了以下這張水沫家老宅照片,唯一不同是紅瓦。(97年我回國時已經拆掉了)老時光裏,那棟樓房裏也是住滿了72家房客。我是從水沫的老宅回憶裏借的圖(我在網上找了很久,那條民國路上,十幾棟老房子的照片一張也沒尋到)這裏特別致謝善良才女水沫俠義慷慨助力。
水沫從小居住的這棟位於西子湖畔,令她去國經年,依然魂牽夢縈的老宅。青磚,黛瓦,紅色木門窗框,閣樓。樓上樓下鄰居一家挨著一家,陽台上嗮著衣物,放著盆盆罐罐的花花草草。。看著直覺得親熱眼熟啊!
二伯伯當初蓋這第二棟房子時,問朋友借了不少錢,省吃儉用大概還清了借款還沒幾年吧?。這棟大房子歸了公後,“二伯伯”和她的家人就再沒有踏足進去過,隻有我還常在那裏進進出出,小時候是去找住在那樓房裏的小朋友玩兒,後來是去那裏一家家敲門收水費,因為“二伯伯”家的兩棟老宅共用一個水表,我家居住的二十多年裏,兩棟樓裏的住家每家按月輪流收水費。
還記得幾十年前,我家搬進新家的那天,老宅院子裏的兩棵桃樹正盛開著粉色的桃花,還有兩大株綠葉茂盛,過人高的紫紅玫瑰也在開放著,春陽的空氣裏散發著陣陣芬芳。我和我姐驚喜又快樂地發現新家好大啊,於是就樓上樓下,從前院轉到後院,不停地又追又跳又跑。二伯伯和叔伯伯就坐在樓下露台的兩張藤椅裏,喝著茶,笑眯眯地看著我姐倆,吳儂軟語一直勸我們慢慢跑,當心摔跤。。
我家不久即嚐到了“叔伯伯”用那兩株上,像紅絲絨般的玫瑰花瓣製成的,也是我今生吃過的最香甜的玫瑰醬。“二伯伯”身體好些的時候,我和姐放學了,她會給我姐倆講安徒生,格林童話,還教我們唱英文歌。還記得第一首我向“二伯伯”學會的英文歌裏的歌詞 Roses, roses growing, in my garden are blooming。而我姐還喜歡跟在 “叔伯伯”身後,看她在宣紙上作畫,“叔伯伯”就給姐講解些國畫的運筆,用墨等知識,為我姐後來從事民間工藝 ‘瓷刻’打下了國畫基礎。隻是“二伯伯”和“叔伯伯”在我家搬來後不長的日子裏,就回到蘇州盤門老家去居住了。現在回憶起在老宅裏,與二伯伯,叔伯伯朝夕相處的那些充滿愛和花香的日子,真是溫馨美好。。。
本文參考二伯家大表姐安琦遺作《汪安琦文選》,小表姐安琳遺作《我家的故事》
我姐的瓷刻新作《鼠年平安》
未完待續
原創拙文,請勿轉載,謝謝!
如您有時間,請點擊以下視頻,靜心聆聽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l0q8f8nC8Q
Enya - Hope Has a Place (To all the people who have ever loved... and lost)
Hope Has a Place
One look at love and you may see
It weaves a web over mystery,
All ravelled threads can rend apart
For hope has a place in the lover's heart.
Hope has a place in a lover's heart.
Whispering world, a sigh of sighs,
The ebb and the flow of the ocean tides.
One breath, one word may end or may start
A hope in a place of the lover's heart.
Hope has a place in a lover's heart.
Look to love you may dream,
And if it should leave then give it wings.
But if such a love is meant to be;
Hope is home, and the heart is free
Under the heavens we journey far,
On roads of life we're the wanderers,
So let love rise, so let love…
老房子拆了可惜,應該保留的。
想起我小時候的老宅,那時小不懂,後來才知道是一座古寺廟,現在被當成曆史文物保護起來了,否則,小時候的老宅肯定也早拆了。
問好小溪姐姐!:))
回答您 “蘇南有些地方的人把女性長輩叫“伯伯”的,您可以讀以下思韻如藍博主的留言“ 我外婆家常州,也管姑姑叫“伯伯”的。我新文裏那個領養了一個男孩的,我外公的妹妹,我媽媽是叫她“伯伯”的”。常州是蘇南,您說得不錯。
我父母老家都在上海,我父親的姐妹,我們是叫嬢嬢,沒有稱“伯伯”的。 我母親的堂,表姐妹,我們是叫阿姨或姨媽的,隻是我媽這兩位堂姐德高望重,她們比我媽年長20多歲,媽要我們以“伯伯”相稱的。應該是母親上海老家裏的規矩了,對家族裏備受尊敬的女姓長輩以“伯伯”相稱。
也祝您闔家安康如意!
謝謝禾兒耐心讀我的長文,我隻是記錄一些真實發生過的人和事,禾兒有興趣讀就是對我最大的鼓勵,就不必過獎了。
謝謝你對我姐新作那隻小狗眼神的解讀,說不定你是唯一自己讀懂我姐的人。因為在她微信朋友圈和家族群裏沒有一個人讀懂我姐這個《鼠年平安的》。而我和你同感,是姐已經告訴我她作這個瓷刻時的感受和想表達的意境。我一定轉告我姐你的評價,她一定很高興你懂她。
再次感歎音樂和歌聲是上帝給人類的厚贈,音樂和歌聲在絕望和黑暗中撫慰心靈的創傷和帶來黎明的曙光。
May God bless you and your family.
我是把你的博客設置在手機的favorite 裏的,所以即使不在電腦上進城,暖冬妹妹的每篇好文都即時拜讀的(隻是不住手機上留言)。最近還是足不出戶,卻跟著你全家欣賞到南加的藍楹花,藍眼淚(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還從Pasadena到San Mario一路 欣賞了海邊西方建築風格多彩的豪宅,真是大開眼界。也很喜歡你抓拍到的兩張好照片,充滿好奇的活潑小鬆鼠,和高山上那隻隨遇而安的平靜marmot。
這裏特別給你的女兒點讚,很敬佩讚賞像她那樣在美國長大,自尊,自強,自立的優秀華人二代年輕人,他(她)們是各行業的精英和世界的希望,是華人的驕傲!
Wish you and your family all the best!
聽說過蘇南有些地方的人把女性長輩叫“伯伯”的,博主文中稱姨母為“伯伯”,不知姑母(孃孃)是不是也稱“伯伯”呢。
我家從二伯伯老宅搬走後,我還多住了6個月,那時在南大上托福班,離老宅近,所以說我是住汪家老宅裏年代裏最長的人,對老宅很有感情,即使現在想起來還是有心痛的感覺。我走了之後,老宅的半棟發還了表姐,汪家還有的一棟半的房子因為是出租房,58年歸公後,是不發還的。二伯伯的第三代有住在美國,隻是不知道他們是否會上文學城。
雖然最近不太進城,如斯的每篇大作是一定拜讀的(你的博客設置在我手機的favorite上)基本每篇讀後,都有不少感想,隻是因為自己讀的書太少,腦子裏常空白,筆鈍得即使寫出來也是詞不達意,自己都不滿意,所以常不留言。還請見諒!
非常感謝如斯以史學家,人文學家的嚴謹,認真細致辛苦地收集考證中外資料,又以淡雅精致,深厚卻簡約的文字,寫出一篇篇如“舊照片裏看《儒林外史》中的。。”那樣的空曠至遠的靜和邃。。真是直觸人心深處。如斯的文才是陽春白雪 ,真正配得的上淳厚優美的讚詞。
多倫多的疫情在好轉,還是要謹慎防護。祝思韻妹妹闔家平安順利!
據說楊振寧的父親到死都沒原諒他學成不回國。
你姐姐的瓷刻新作《鼠年平安》很精美,尤其是狗的眼神,讓我看了很久,一點憂傷,一份謙卑,奉主耶穌之名,什麽也奪不走我們的平安。
Hope Has a Place這歌選得真好,像放了一隻和平鴿。
進了家,見母親正在開心又恭敬地,和倆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說著話兒。兩位老太太都戴著棕色毛線帽子,穿著當時已過時,卻漿洗得幹幹淨淨的素藍色長棉袍,輕言細語地說著一口吳儂軟語。母親讓我給她們鞠躬,教我向兩位老太太分別以“二伯伯”和“叔伯伯”請安。這應該是母親上海老家裏的規矩了,對家族裏備受尊敬的女姓長輩以“伯伯”相稱。
Please take a good care of yourself and Wish you and your family all the best!
我外婆家常州,也管姑姑叫“伯伯”的。我新文裏那個領養了一個男孩的,我外公的妹妹,我媽媽是叫她“伯伯”的。
兩代Wellsley的歸國親人,人生之路讓人感慨萬千。熱切期待小溪姐姐下文,續寫Wellsley情緣。這樣的博文,真的太好看了。親愛的小溪姐,隔空也要抱抱儂!
我們這裏也有Wellesley College,是男女混合中學,很有名的。校服是藕荷色,很奇。
等著看看下篇,姐姐的故事好幾個都沒續完,吊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