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圓貓小盜借圖,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PilHETgS_w
MENDELSSOHN Violin Concerto in E Minor, Op. 64 (Anne Sophie Mutter, Kurt Masur)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文革剛結束不久,春日的一個中午,小貓被G阿姨從一個中山陵護林員家裏,抱到我家來時,剛斷奶沒兩星期,瘦得皮包骨,隻有巴掌大。所以小貓那時的名字叫小不點兒。小不點兒從小不挑食, 有啥吃啥,還吃得特多,不久遂更名為飯桶兒。飯桶兒再迅速長大,長胖後,成為一隻毛光水滑,體態矯健的大美貓後,終於為自己掙得了胖墩兒的新名,現在就說說這隻小貓和舊時光裏的老故事。
文革中,我爸出了牛棚後,就在學院農場勞改。艱苦的生活環境,沉重的體力勞動加上無盡的精神折磨致使老爸久病成疾。後來在老爸有生之年的最後歲月裏,飽受肺心病的折磨,日夜咳喘,基本臥床,足不出戶。
見到G阿姨抱著她懷中的小貓來了,一米82的老爸又咳又喘地,從沐著一縷春陽的舊沙發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歡迎G阿姨和小貓。G阿姨一隻手抱著小貓,一隻手趕緊扶著,幫老爸坐下後,又輕輕地把小貓放在老爸的膝上,就轉身自己去拿熱水瓶倒水喝, 然後捧著熱水杯坐在老爸對麵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著老爸和小貓,而老爸則笑嗬嗬地對著膝上的小貓看著,說。‘這麽小的一隻小貓啊,真是個小不點兒啊’。
那時候,G阿姨家和我家,剛恢複中斷了十年之久的來往,我爸媽和G阿姨,Z伯伯(G阿姨的先生),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媽和G阿姨是十幾歲時作同學時,相交的摯友。Z 伯伯比我爸年長,曽是一位黃埔軍校畢業,國民黨東北炮兵部隊的抗日愛國將領。當國民黨戰敗,撤退台灣時,G阿姨因為剛生了傑哥哥,母子都在月子裏生病發燒,不能隨Z 伯伯上船去台灣。Z伯伯不忍丟下家人,隻身赴台,當時正急得團團轉。適逢我爸媽登門探望,我爸深知Z伯伯很愛妻子,孩子,就勸Z伯伯留在大陸,不要去台灣,好歹和家人在一起。我爸媽和G阿姨,Z伯伯 那時都對未來充滿了光明的希望,經年的戰爭結束了,老百姓終於可以過和平安定的生活了。Z伯伯沒有去台灣,早早地向新政府坦白交代了一切。雖然Z伯伯後來的大半輩子飽經坎坷磨難,九死一生,總算沒有妻離子散。
1949年後,Z伯伯戴著曆史反革命的帽子,在G阿姨當老師,我媽當校長的護校圖書館裏,勤勤懇懇地作一名圖書管理員,掙著一份微薄的工資。我父母文革中,因Z伯伯的事,被批包庇反革命,罪加一等。當時造反派認定我爸一個教書匠,能勸留一位國民黨的高層軍官,一定是比Z伯伯更高級別的國民黨特工。記得那大副貼在我家院牆外,老爸的名字被打了三個大紅叉 ,“打倒國民黨潛伏大特務XXX”的大幅標語在寒冬臘月 的西北風裏簌簌發抖。G阿姨因反革命家屬受的罪,尤其Z伯伯受到的迫害那就更為殘酷了,此處就省略血淚千萬字了。所幸四個老友都熬過了那場十年的浩劫,活了下來,實在是值得慶賀的。
文革後,我媽從鄉下(出了牛棚,就下放農村)調回城恢複了工作,即全身心投入文革後恢複,重建幾近荒蕪的護理領域,忙得披星戴月,還經常出差。我姐倆也從農村調回,白天上班,晚上夜校,忙得不粘家,發奮想要追回那失去的十年青春,其實年華已逝,哪裏還追得回來。G阿姨見我爸常年一人在家,就給我爸抱來了小不點兒來作伴。
我爸一說話,難免會喘,所以G阿姨和Z伯伯來探望老爸時,話不多說,隻是陪著老爸,靜靜地坐會兒。這會兒呢,老爸和G阿姨都靜靜地坐著,看老爸膝上,那小不點 兒的小貓想幹啥。
小不點兒,好像還走不穩,卻很努力地,爬一點兒,歇一會兒,從老爸的膝上,慢慢地爬到了他的肚子上。兜了幾圈後,在老爸的肚子上,選好了它鍾意的地方,坐了下來,然後抬起一雙挺有精神的大圓貓眼兒(小貓身小,臉小,就見一對大圓貓眼炯炯有神了),小貓先看看對麵笑眯眯坐著的G阿姨,接著對著正俯下頭來,也在笑眯眯端詳著它的老爸,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老爸等它看夠了,就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小不點兒的圓腦袋, 於是小貓就伸出它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舔老爸的大手,呼嚕呼嚕地算是和老爸打了招呼,就很安心地,把小尾巴一盤,卷成個小絨球,在老爸穿著厚絨衣的肚子上,舒舒服服地打起瞌睡來。G阿姨下午還要趕回護校上課,就起身告辭。老爸揮揮手,指指在他肚子上,已經酣然入夢的小不點兒,意思是小貓睡在我身上哪 ,我就不起身,送你了。老爸嘴巴又張了幾下,不出聲地對G阿姨說了,“謝了,走好啊”。G阿姨也怕吵醒了小貓,揮揮手,就輕手輕腳地掩上門,下樓走了。
我家小貓在似醒非醒中。
G阿姨應該是在我來到人間時,在我媽之後,見到的第二張笑臉。我媽臨產時,我爸在外地工作。農曆驚蟄百蟲蘇醒的那一天,卻紛紛揚揚下著大雪。是住醫學院大院教工宿舍,我家隔壁的G阿姨叫了輛黃包車(人拉的車),陪著我媽去了江濱醫院,生了我。也可以說從我剛一出生,我就記住了G阿姨溫柔的笑容和她輕聲輕氣的吳儂軟語。
我媽和G阿姨是十七八歲時,在南京讀護校時的同班同學, 我媽是班上年齡最小的,G 阿姨比我媽大兩歲,但她倆互相稱姐,沒有妹。後來才知道是我爸媽那輩同學之間的尊稱,男生皆為某某兄,女生皆為某某姐,倒也省事,不用查戶口,問生辰八字。
當年,我那留學日本在東京大學,獲得法律學位的外公,民國期間曽官至天津法院大法官。外公為人清廉,不願和腐敗無能的貪官為伍。凜然辭官後靠賣字為生,生活清貧潦倒。他的幾個子女,包括我媽,都是在外公妹妹主辦的,上海愛群女子寄宿學校長大上學直到高中畢業。
圖文來自網絡。
我媽高中畢業後,外公沒錢供我媽上大學,我媽就考上了不用交學費,還發助學金的國立中央高級護校(是高中畢業後才能考的護校),當年不管是富家小姐還是窮人女兒,不少女學生都把當救死扶傷,白衣天使的護士,作為自己為民服務,崇高理想的職業。我媽當時營養不良,又瘦又小,招收進學校時,被告知,如在一年內長不到標準體重和身高,就要被退學。
G阿姨,這位江南大紡織廠老板的千金,剛入學,一見到我媽,就決定要充當我媽的保護天使。我媽同班同學中不乏上海民族大資本家,江南祖傳殷實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其中就有上海正廣和汽水廠老板的女兒,她後來也成了我媽的終身摯友。感覺她們那個時代的人心底善良,不勢利,同學間相親相愛,友誼純真。
讀護校時,G阿姨常從家裏帶好吃的到學校,家裏仆人也常送菜到宿舍來。G家大廚給老爺家千金作的好菜一大半都被G阿姨勸逼到我媽肚子裏去了,我媽不肯吃,G 阿姨 就連哄帶勸,說我媽再不增加營養,體重不達標,就要被退學雲雲。護校的夥食也不錯,所以半年之後,我媽不但體重達標,個子也猛竄,從班上最矮最瘦的醜小鴨,一躍而變成為全校最高,最苗條的校花。再後來,我在中學時,也長到全班最高,不知是否也應該歸功於當年G阿姨給我媽後天補足的營養也遺傳到我的基因裏去了 :)。
G阿姨和我媽因為學業優秀,一畢業後就雙雙被留在母校當了小先生(1949年前不叫老師,叫先生)。不久,我媽考上了赴美公派留學生。她留學回國後,幾年後作了護校的校長。我媽很愛學生,但身為校長,也難免嚴厲。不過我媽很有講課天才,再難懂或枯燥的課都能講得特別清晰,有條有理,有聲有色,很能吸引學生。而G 阿姨一直到退休,都是護校裏的一位受學生們愛戴的,好好人老師。學生們大大小小,婆婆媽媽的事兒,都是向好心,又耐心的G阿姨求助。我媽後來調離護校到省級機關工作,而我媽說,她在護校當先生和校長的歲月是她人生事業裏最心悅的時光。我媽還說,人生難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難覓,而她很幸運,這輩子遇見了G阿姨。G阿姨是我媽最好的同學,同事,也是陪我媽走完最後人生的摯友。多年前,我爸和Z伯伯都早早離開了他們的老伴,先後去了天國,我媽和G阿姨都活過了九十,G阿姨還比我媽多長壽幾年。
在G阿姨和我媽的晚年裏,G阿姨身體腿腳都比我媽健,往往是G阿姨來看望我媽,兩位老人常沏一壺清茶,慢慢悠悠地,促膝談心,她們總是輕輕地談著,笑著,好像有說不完的開心話題,而話題又常是圍繞著她們的學生們的。而最令兩位老人晚年開心的事,是她們的學生們會節假日裏,或約好了,三五成群地帶著兒女,孫輩來家裏探望。即使當上了奶奶和外婆,見到了當年的先生(1949年前的學生),老師和校長(1949年後的學生),學生們湊到了一起,好像會立馬穿越回到她們二十歲上下作學生的樣子,笑得嘰嘰嘎嘎地,搶著說當年在護校讀書時的趣事,而這時,G阿姨和我媽聆聽著,就笑眯眯地沉浸在往日快樂時光的回憶中。
圖文來自網絡,畫不是外公畫的,隻是題字。
現在回頭再來說小貓,那個上午,小不點兒被G阿姨從中山陵護林員家裏抱出來後,乘5路車,到大行宮下車,再轉3路車到鼓樓下車,走十幾分鍾到我家,被放到老爸膝上,再爬上老爸的肚子,安頓下來,少說也折騰了三四個小時吧。小不點兒確實是累壞了,它這解乏的一覺,在老爸的肚子上,一睡就是四,五個小時。而被小不點兒當著貓媽媽的老爸也就不喝水,不上廁所地,一動不動地在舊沙發上坐了四,五個小時。等我下班回到家後,見小貓剛醒,正在老爸的肚子上打哈欠,伸懶腰。。。
小不點兒看見我,大概是睡飽了,有精氣神兒了,一躍而下,也不認生,就圍著我的腳邊喵喵地叫著。我正要幫忙扶老爸站起身,去上廁所。老爸卻說他自己來,讓我快去喂小不點兒。我趕緊從奶瓶裏倒了些老爸定量的衛崗牛奶到一個小碟子裏,放到小貓麵前(那時物質緊張,產婦或醫生出證明才可以定到牛奶)。小不點兒聞了聞,就歡天喜地,伸出小舌尖兒飛快地舔食著牛奶。它很快就舔光了牛奶,掉過小腦袋,對著剛坐回沙發的老爸,喵喵地叫著。於是老爸馬上氣喘籲籲地叫我,趕快再給小貓添奶。我正洗菜,準備燒晚飯,趕緊擦幹了手,給小貓在碟子裏加滿了奶。這小不點兒的貓,吃得又快又多。一轉身,又聽見它喵喵地,在向老爸討要了。我看看老爸那被小不點兒消化了一小半的牛奶瓶,就盛了點兒剛煮好的米飯,加了奶,攪拌成牛奶稀飯放進小不點兒正守著的碟子,小貓一見又加食了,一悶頭,又呼哧呼哧地吃開了,一會兒碟子舔得幹幹淨淨。小不點兒的小肚皮也變得圓滾滾的了。它這才滿意地,蹣跚地走到老爸腳前,老爸怕小貓吃多了,跳不動,就彎下腰來,把小不點兒抱上了他的膝蓋。
在我的記憶中,G阿姨好像永遠都保持著她那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彬彬有禮,不卑不亢,江南大家閨秀的風範。即使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日子裏,Z伯伯被隔離審查,多年見不到麵,一雙兒女,尤其傑哥哥是重點中學裏,拔尖的優等生,因為家庭出身不被大學錄取,在1964年就下鄉插隊,而在知青大返城時,因為不屬於老三屆,已經在鄉下結婚等等原因,調不回城。。G阿姨要節衣縮食,精打細算,用本來就不寬裕的工資幫助培養孫輩。G阿姨從來不抱怨,都是從容淡定地麵對困境,G阿姨的善解人意和樂於助人常常在不經意間,就帶給她周圍的人們溫暖,感受到她內心深處的善良和美麗。
G阿姨的小貓禮物真是送到老爸的心坎上。我很驚奇,我和老爸生活在一起這麽多年,怎麽就不知道他愛貓呢?後來在小貓陪伴老爸的日子裏,每每等到我媽和我姐倆在外麵忙完了,回到家中,老爸就會氣喘籲籲,忙不迭地,獻寶似地告訴我們,聰明的小不點兒又怎麽淘氣了,又耍了什麽新花樣了。在老爸生病的最後歲月裏,G阿姨送給老爸的小貓真是帶給了老爸無盡的樂趣和快樂。
如今,在月圓的日子裏,有時我會在後院裏仰望灑滿月輝的夜空,想象著在天堂裏的爸媽和G阿姨, Z伯伯歡聚一起,暢敘友情,而G阿姨送給老爸的小貓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老爸的膝上。。。
我家小貓在後院大樹上
台灣朋友送來的一瓶鮮花,在春寒裏,感受友情的溫馨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SyF60hA4nQ
CHRIS BOTTI IN BOSTON | "Emmanuel" w/ Lucia Micarelli
今年的倒春寒真冷,花都搬進了家
謝謝您的閱讀和時間,原創拙文,請勿轉載,Thanks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