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六十章

第二天是周末。

林少華洗漱完畢，打開行李箱，拿出一條藍色休閑褲和一件軍綠色短袖襯衫。襯衫和褲子都是蘇格蘭飛人牌的，他非常喜歡這個品牌，同一款色的衣褲他買了五套。穿上衣褲，對著鏡子看了一下，覺得衣服的顏色有些老氣。脫下襯衫，從箱子裏拿出一件藍白條T恤，穿上後，對著鏡子看了又看，覺得太幼稚，也扔到床上。最後，他把箱子裏的衣服都攤到床上，站在床前看來看去。

他的目光停在一件白色短袖襯衫上，這是件鱷魚牌襯衫，在A城機場買的，還沒穿過。他穿上白襯衫，係上皮帶，對著鏡子照了照，自我感覺還不錯，看起來也就三十剛出頭，他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滿意地笑了。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平常自己很少在穿衣打扮上這麽費心思，今天這是怎麽了？

這時，電話鈴響了。

他拿起電話，是雪兒。

“林經理，收拾好了麽？下去吃飯吧。”

“好了，馬上下去。”

放下電話，林少華把腰包係在腰間，把照相機和攝像機交叉挎在肩上，然後走出房間。

來到小餐廳，雪兒已經到了，她坐在窗前一張小餐桌旁。

看到林少華，雪兒笑著招招手。

林少華走過去，“雪兒，你動作挺快。”

雪兒笑著說：“對，從小我媽媽就說我的性格像男孩。”

林少華在雪兒對麵坐下來，他麵前有一大杯咖啡和一杯橙汁。

“是我的嗎？”

“對，我給你倒的，其他東西你自己去拿。”

“謝謝。”林少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林經理，你快去拿吃的吧，趁現在人少，等一會兒人會多的。”

“有道理。”

林少華起身走向食品櫃，拿了一個煎雞蛋、幾片意大利熏腸、兩個小圓麵包、一個羊角麵包和一小塊芝士。

林少華返回餐桌，把盤子放在桌上。

雪兒把頭湊過來看了看，有些吃驚地問：“呀！林經理，你喜歡吃意大利熏腸？”

“是呀，怎麽，你不喜歡？”

雪兒皺起眉頭，“不喜歡，味道怪怪的。”

林少華笑道：“這種熏腸是我的最愛。”說著林少華用餐刀切了一塊熏腸送進嘴裏，他一邊品著熏腸，一邊看著雪兒。

雪兒今天戴了一頂白色太陽帽，暗紅色夾克裏麵是一件綠色的薄羊毛衫，咖啡色牛皮包斜挎在胸前，勾勒出她豐滿的胸脯。

雪兒笑著問：“你看什麽？”

“看你。”林少華笑道。

雪兒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什麽好看的？”

“你身上的顏色配的真好看。”

雪兒歪著頭，眨了眨眼睛調皮地問：“光是顏色好看，難道我不好看麽？”

林少華笑道：“你更好看。”

雪兒笑著說：“林經理，你今天也很帥。”

“我都快四十了，有什麽可帥的。”

雪兒笑道：“林經理，你還很年輕，沒聽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麽？”

林少華笑道：“沒想到你漢語進步的還挺快。還記得嗎？我剛認識你時，你連老家是什麽都不知道。”

“記得，記得，那天我請你打乒乓球，你還不好意思呢！”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那天我沒帶運動服；不過，那天你確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什麽印象？”雪兒急切地問，她盯著林少華的眼睛，目光裏似乎帶著某種期待。

“我覺得你不像在巴黎長大的，倒像一個鄉下姑娘。”

“就這些？”雪兒皺起眉頭。

“就這些。”

雪兒有些失望，“鄉下姑娘有什麽不好，我就喜歡鄉下姑娘。”

林少華感覺到雪兒情緒的變化，他沒說什麽，默默地吃著盤子裏的食物。

吃過早餐他們走出酒店。

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比剛到倫敦的那個早上好多了。

“第一站去哪兒？”林少華問。

“去議會大廈，我帶你走一條新路。”

林少華笑道：“新路？對我來說這裏全是新路。”

林少華跟著雪兒走進地鐵站，擠進車廂。今天是星期天，車廂裏人很多，雪兒緊緊地靠著林少華，雪兒個子矮，頭頂剛到林少華的下巴，她剛洗過的秀發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出了地鐵站，雪兒帶著林少華穿大街走小巷，越走人越少，最後他們來到一堵矮牆前。

雪兒走到牆邊，指著牆下說：“林經理，下麵就是泰晤士河。”

林少華走到矮牆邊，這堵矮牆建在河堤上，牆下就是泰晤士河。

林少華側身坐到矮牆上，他想好好欣賞一下這條著名的河流。此時是枯水期，河水很淺，也很渾濁，河灘上露出了黑乎乎的淤泥，還散落著許多塑料瓶、塑料袋和其他垃圾。林少華有些失望，他想象中的泰晤士河比這美得多。

雪兒指著河對岸說：“林經理，那個建築就是議會大廈。”

林少華用手遮住陽光，順著雪兒手指的方向往遠處望去，在一片樹林後麵出現了議會大廈的輪廓。朝霞映照著議會大廈，使這座雄偉的建築顯得格外輝煌，接著他看到了大本鍾、大橋和倫敦眼。

林少華很激動，他從矮牆上跳下來。

“雪兒，快過去看看！”

雪兒正用攝像機對著林少華拍照，她嘴裏還在配音：“萊絲品牌公司總經理林少華來到了泰晤士河邊，麵對宏偉的議會大廈，他顯得有些激動。”

林少華假裝生氣地說：“雪兒，別亂講！”

雪兒做了個鬼臉：“沒亂講，是事實嘛！”

過了泰晤士河，他們來到議會大廈後麵的綠化帶。這裏綠草茵茵，綠樹成行，陽光穿過枝葉落到綠草地上，撒下斑斑點點的光影。

雪兒說：“林經理，坐一會兒吧。”

林少華笑著點點頭。

他們在草地上坐下來。

雪兒微閉雙眼，迎著陽光，仰著頭，紅唇微張，雙手在身後撐著草地，靜靜地享受著大自然。

林少華看著她，覺得她的樣子很美。

雪兒睜開眼睛笑著說：“林經理，你也閉上眼，好好享受一下大自然。”

林少華閉上雙眼，隨著一陣溫柔的春風，一股香氣飄進他的鼻子，那是雪兒身上的味道，他腦海裏浮現出雪兒俏皮的模樣，小嘴巴、小鼻子，精致得像一件藝術品……

“林經理，你在想什麽？”

林少華睜開眼，見雪兒正麵帶微笑看著自己。

林少華微微一笑，“什麽也沒想。”

雪兒眯著眼睛看著太陽說：“如果一年四季都像現在就好了。還有，最好不要上班，每天都出來曬太陽。”

林少華開玩笑道：“等著吧，等你退休就可以天天曬太陽了。”

雪兒吐了下舌頭，“太可怕了，生命才剛開始，感覺就快老了！”

“別瞎說了，你還是含苞待放的花咕嘟呢！”

雪兒低下頭，一朵紅暈浮上她漂亮的臉頰。

“走吧。”林少華站了起來。

繞到議會大廈前麵，立刻熱鬧起來，這裏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林少華拿著攝像機，雪兒用照相機，他倆忙著從各個角度拍照。

一位老人麵帶微笑走過來，“你們是情侶吧，要不要合拍一張？”

林少華麵帶微笑望著雪兒；雪兒點點頭，嬌羞地依偎在林少華胸前。他們在議會大廈前拍了一張合影。

時間過得飛快，林少華看了眼手表，已經十二點多了。

“雪兒，餓了吧？”

“嗯，我們去吃東西吧。”

他倆走到威斯敏斯特橋上，舉目張望，發現橋的另一頭有一家快餐店。

他們走過去。

快餐店門前排著長隊，他們排了二十多分鍾，買了兩份漢堡包和兩杯可樂。

快餐店沒有桌椅，他們環顧四周，見威斯敏斯特橋台階上坐了很多人，他們也學著在橋邊的台階上坐下來。

雪兒一邊吃一邊出神地望著旁邊的倫敦眼。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指著倫敦眼對林少華說：“等會兒我們也上去看看吧？”

“我恐高，你去吧。”

雪兒遺憾地搖搖頭，“那就算了吧。”

吃完飯，他倆先去了大英博物館，然後趕到海德公園。

來海德公園是林少華的主意，他上高中的時候讀過一篇介紹海德公園的英文課文，那篇課文給林少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倆沿著林蔭小路慢慢地往前走，邊走邊欣賞兩邊的風景。路左邊是一個大湖，湖麵波光粼粼，水麵上浮著白天鵝、灰天鵝、河鷗和一群野鴨子；路右邊是一大片綠草地，草地上躺滿了身穿比基尼的美女和隻穿沙灘短褲的小夥子。倫敦前些天一直陰冷，今天陽光燦爛，溫暖宜人，年輕人急不可待地脫去衣服，沐浴著溫暖的陽光。

“坐一會兒吧。”雪兒指著一棵大柳樹下的草地說。

二人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雪兒脫掉鞋襪，卷起褲腿兒，又像早上在議會大廈後麵一樣，雙手撐在身後，微閉雙眼，盡情享受陽光。

林少華望著雪兒，陽光在她白皙的臉上塗上了一抹紅暈，幾縷略帶卷曲的黑發掛在她的額前，她豐滿的胸脯在綠毛衣下均勻地起伏著，裸露的小腿又白又美，一雙白嫩的小腳丫那麽俏皮可愛。

雪兒睜開眼，他們四目相對，雪兒笑了，她笑得很甜。

“林經理，你也脫了吧，真的很舒服。”

林少華笑著搖搖頭。

雪兒抿嘴一笑，“林經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沒關係的，老外很開放。你看那邊，人家還穿比基尼呢。”說完，她又閉上眼睛，繼續享受陽光。

“雪兒，我發現你喜歡赤腳。”

“你怎麽發現的？”雪兒微睜雙眼。

“還記得嗎？那次你去打乒乓球，脫了鞋襪往牆邊一扔，就赤著腳上陣了。”

雪兒笑了，“當然記得，我請你一起打球，你說沒帶服裝，就是不肯打，你可真靦腆！林經理，你知道嗎？我就是從那天開始注意你的……”雪兒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打住，閉上眼睛，裝作享受陽光的樣子，但是臉上的紅暈出賣了她，她滿臉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林少華的心怦怦亂跳，雪兒的話在他腦海回響，“我就是從那天開始注意起你的。”這麽說她早就開始注意自己了。

林少華想起了他們在巴黎遇險的那一幕，劫匪用槍指著雪兒，雪兒卻不跑，她好像就是在等自己來救她。還有那次去西江工廠，雪兒等在門口，一看見他的車就拚命地跑了過來，那模樣就像看見了久別的親人……鏡頭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林少華眼前，他感到血流加快，心髒好像就要跳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