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少華搬到了新宿舍。
新宿舍周圍環境很差,小巷子裏到處是垃圾,還經常看見老鼠亂竄,樓與樓之間的距離很近,從林少華臥室窗戶很容易就可以跨進鄰居家的臥室。不過房間內部還不錯:有空調,有一間大衛生間,床很大,床墊也舒服,還有一張辦公桌和一把椅子。
與林少華同住在這個單元裏的是行政部的符主任,符主任五十來歲,英俊瀟灑。
林少華的改革開始了。
那天,他把跟單員叫到會議室,四十幾個跟單員把會議室擠得滿滿的。
林少華在長會議桌一端坐下來,他見身邊還有一個空位,便招呼站在身後的跟單組長杜衡:“來,過來坐。”
杜衡搖搖頭:“那是趙姐座位。”
“坐吧,今天是跟單員會議,趙經理不參加了。”
“趙經理不來開會了?”杜衡顯得很吃驚。
其他跟單員臉上也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林少華說:“對,以後跟單工作由我負責。”接著,他把品牌部新的組織結構和工作流程做了詳細說明。最後,林少華問:“大家對這個安排有什麽意見?”
會場鴉雀無聲,跟單員們都低下頭,從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對這個變化不滿意。這個場麵林少華已經預料到了,人對未知和變化有本能的恐懼和抵觸,接受變化需要時間。對於管理者來說,看準了就要試,要有敢於嚐試的勇氣。
“林經理,我能講兩句嗎?”說話的是杜衡。
“當然。”
林少華估計到杜衡會出頭,他西安外語學院英語係畢業,是跟單員們公認的“老大”。
“林經理,我覺得按照你這種組織結構和工作流程,品牌部由你領導一個計劃組就足夠了,我們都是多餘的人。”說完,杜衡用挑釁的目光看著林少華。
“說下去。”林少華不動聲色地說。
“還用我說麽?你的計劃組把接單、生產、發貨全都幹了,這些事情本來是我們每天的工作,你們都幹了,這不等於讓我們下崗嗎?”杜衡滿臉通紅,顯得非常激動。
林少華解釋道:“我不這麽認為。你們的工作內容雖然改變了,但責任更重了!作為跟單員,你們要跟進幾十種原料的交貨期,還要跟蹤生產,檢查質量,我覺得你們肩上的擔子比以前更重了!”
林少華停了下來,目光掃視大家。
跟單員們低著頭,沒有人說話。
林少華接著說:“我認為品牌部的跟單有其特殊性,針對這種特殊性,我們每個跟單員隻能跟蹤整個流程的某一個環節,全流程的統籌計劃工作必須交給計劃組,由計劃組對接單、計劃、原料采購、生產加工、包裝發貨等環節進行全盤計劃管理。”
林少華剛說到這兒,杜衡把廠牌往桌上一扔,“林經理,你這種跟單方法我不懂,我辭職!”
林少華火了,他瞪著杜衡說:“辭不辭職是你自己的選擇,和我們今天會議無關!如果你不想幹了,現在就可以走!”
會場死一般地寂靜,大家的眼睛都釘著杜衡。
杜衡沒有動,他臉色血紅,一直紅到脖子根。
見杜衡猶豫,林少華給他一個台階下。
“杜衡,不管你心裏怎麽想,我在這裏表個態,我知道你是個人才,我希望你留下來!如果你覺得跟單工作不適合你,咱們可以商量,我會盡量安排適合你的工作。但是請你記住,我是不會因為你而改變組織結構和工作流程的!”
說完,林少華拿起廠牌遞給杜衡。
杜衡低著頭沒動。
林少華笑道:“杜衡,我喜歡你這樣的人,光明磊落,有話就說在明麵,不在背後搗鬼,我喜歡你這種直率的性格。”
聽了林少華這番話,杜衡抬起頭。
林少華麵帶微笑又把廠牌遞到杜衡眼前,“杜衡,是你自己戴上,還是要我給你戴上?”
杜衡不好意思地一笑,他從林少華手裏接過了廠牌。
會議結束後,林少華把雪兒叫到辦公室。
“林經理,什麽事?”
“我準備讓你當計劃組組長。”
“讓我當計劃組組長?”雪兒睜大眼睛吃驚地問。
“對。”林少華點點頭。
“林經理,我幹不了,我這個人最沒有計劃啦。”雪兒連連搖頭。
林少華笑道:“我也覺得你不合適,但丹尼爾說你是最佳人選。”
“丹尼爾這樣說?”
“是的。”
雪兒沒再說什麽,她好像在想什麽心事。
“雪兒,你和丹尼爾很熟麽?”林少華看著雪兒問。
“不是很熟,他在巴黎登廣告招聘,要找一個華裔法國人,就把我招來了。”
“哦。”林少華點點頭。
“林經理,我覺得我確實不合適做計劃,我去跟丹尼爾說,你另外選一個人吧。”雪兒說得很誠懇。
“既然老板有這個意思,我覺得就不要變了。你不懂計劃我可以教你,要知道,做計劃是我的強項。”
“太好啦,有林經理教我就放心了!不過,林經理,我很笨哦。”
“笨不要緊,隻要努力認真就行。”
“林經理,我一定努力認真,JE VOUS JURE!”
“你說什麽?”
“對不起,這是句法語,就是我向你發誓。”雪兒笑了,笑得很美。
那天林少華加班,下班時已經是下半夜了。
林少華在路口下了出租車,他順著樓群間狹窄的小路往宿舍走。月亮很圓也很亮,低懸在頭頂,月光灑在積滿汙水小路上,反射出磷磷幽光。幾隻水老鼠在前麵的路麵上爬來爬去,突然它們找到了一塊不知是誰扔在路上的月餅,便圍在路中間,在月光的照耀下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林少華這才意識到中秋節快到了,一絲傷感湧上心頭,他有些羨慕那幾隻賞月的老鼠,它們尚能團聚,而自己卻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想念遠在濱海的妻子和女兒,他是多麽希望一家人待在一起過中秋節啊。
林少華走到宿舍樓門前,一個短裙女郎正在用鑰匙開門,她身旁還站著一個麵相凶惡的男人。女郎很好看,她對林少華甜甜地一笑:“你也才下班?”她說話的口氣好像很熟。
林少華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點點頭。
女郎側過身子,很友好地讓林少華先進。
林少華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從女郎身前穿過,快步跑上四樓。
他打開門,走進大廳,見符主任還在看電視。
符主任一臉壞笑地問:“林經理,怎麽回來這麽晚,是不是出去過夜生活了?”
“今晚加班。”林少華不高興地回答。
符主任豎起大拇指,“林經理不愧是林總的弟弟,處處以身作則,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們……”
林少華打斷符主任,“符主任,剛才看到一男一女進了咱們這棟樓,他們是什麽人?”
符主任樂了,“哦,你說她們,我已經跟房東談了,讓她們搬出去,房東說她們不搬。我準備找村長想辦法讓她們搬出去。”
“對,趕快讓她們搬出去,這樣太不安全了!”
說完,林少華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走進房間。
洗漱完畢林少華躺在床上,他半天睡不著。
這時客廳的電視裏傳來一陣嬉笑聲,符主任還在看電視,估計是一部愛情戲。
“這個該死的符主任,這麽晚了還不睡覺!”林少華小聲罵道。
接著林少華想起了白天的一件事:
跟單員冷冰到辦公室向他請示工作。
冷冰走後,趙小鳳看著冷冰的背影小聲說:“哎,少華,你知道冷冰的情人是誰嗎?”
“誰?”林少華好奇地問。
“符主任?”
“哪個符主任?”
“咱們公司隻有一個符主任,行政部的老符唄!”
“什麽?!”林少華大吃一驚,“符主任五十多歲了,冷冰才二十出頭,又這麽漂亮,這怎麽可能呢?!”
林少華搖搖頭,這件事超出了他的想象,不過這年頭讓人想不到的事情也確實太多了!
趙小鳳笑道:“這有什麽不可能,要知道愛情可是不分年齡的。符主任原來在省外經委工作,他瘋狂地愛上了下屬單位的女大學生冷冰。冷冰為了躲避符主任,辭職來到咱們公司做了一名跟單員。沒想到,符主任竟然也辭了職到咱們行政部做了個主任。符主任妻子也是外經委的幹部,他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兒,長得如花似玉,據說嫁給了一個A城大老板。”
突然廳裏的電視機關上了,接著響起了符主任那令人肉麻的聲音:“是阿冰麽,親愛的,你怎麽才來電話?沒睡,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那好,寶貝兒,你等著我,我馬上過去!”
接著外麵傳來了關門的聲音,應該是老符出去了。
林少華看了看表,都快淩晨兩點了。他忽然想起蘇軾的那首詞,“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林少華不禁感慨,都是老夫,蘇軾何等英雄,何等豪邁;而這個符主任,都這麽大歲數了還不知天命,整天沉溺美色,真是可悲啊!
胡思亂想之中,林少中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