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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77年高考,感謝所有幫助鼓勵我的師長及朋友

(2017-12-14 15:59:42) 下一個
 
1972年大學剛開始恢複招工農兵學員,浙江生產建設兵團直屬工業團有兩個大學名額,其中一個分配給我所在的連隊,作為連裏的文書,我順理成章地被作為最佳人選推薦上去,高興的連蹦帶跳唱著歌兒去衛生隊體檢。一進門就被告訴先檢查視力,查裸眼視力0.6,還沒等我帶上眼鏡,體檢醫生把手一揮大聲嗬斥,“近視眼讀什麽大學,不合格”,我還傻傻地站在視力表前發懵,我們連從台州農村來的省軍區幹部處處長的侄女已經以電話般的速度到衛生隊頂替我參加體檢了。後來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我們生產建設兵團連以上幹部都是現役軍人,歸省軍區管轄) 。
 
76年我抽調到煤山鐵路小三線當工人,77年聽到恢複高考的消息趕緊到中心站報名,人事主任看著我直皺眉頭,“上過高中嗎”?我連忙指著招生說明解釋,"相當於高中水平”,看我可憐巴巴的樣子主任沒有繼續深究。後來傳達說報名人數太多考場有限,要進行初考刷掉一批人。當時隻想通過初考可以見識一下正式考場,心裏很清楚自己真正的考試在明年。後來中心站的18個考生隻有4個人通過初考,一個66屆的高中生,兩個是職工子女應屆生。
 
從報名複習到考試隻有三個月時間,別說高中,連初中都是吹牛的,我中學數理化是零基礎。那個時候覺得隻有理工科才是真才實學,文科隻要自學多讀書就行,沒有必要上大學,而且我向往當醫生已經很久,決定拚理工科報考醫學院。小時候從來沒有覺得數學難,看了卓婭和蘇拉的故事一直不明白什麽樣的數學題英雄卓婭做不出來。五年級 (小學最後一年) 算術課簡單無聊的讓我坐不住,期中考試剛過我就把全年的教科書全部搞定了,下半學期算術課不是塗鴉就是看小說,文革前夕教育改革的呼聲很高,老師拿我沒辦法每次大考小考我總是在班級前矛。有此“劣跡”,不知天高地厚就沒有把數理化零基礎當回事。我家鄰居應屆生也報名了,媽媽在中學教語文出於工作便利,常常拿複習資料給我們幾家報名高考的孩子共同交流鄰居家媽媽對我說,  文化革命你中學沒有上課,他們幾個在小學也是學的亂七八糟,彼此彼此。我信以為真,更加不自量力。據官方消息所有考題都在本地中學教學大綱範圍內,我就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浙江省中學數理化教材我運氣真不錯,竟然借到一套完整的課本。“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在這種形勢下編寫的文革教材非常簡潔明了,一個星期就能看完一冊。現在想起來真是幸運,數理化聽起來難,其實理解了就可以一本接一本往下讀,不要花額外時間背誦記憶。很多人以為數理化很難去考文科,曆史地理三個月能背下來嘛?我經常在中心站政治部門幫助工作,讀書看報寫文章是家常便飯,複習語文和政治的時間就完全省略了。  
 
77年考試分四個部分,兩天時間。我上班的地方太鄉下,要一大早從煤山小站乘火車到長興站縣城參加考試 (真笨啊,沒有想過找個旅館! )。高考第一天我哆哆嗦嗦從宿舍出來,緊張的抖個不停,師傅特地陪我早早來到火車站,一抬腳,皮鞋搭襻脫落了,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兆,師傅趕緊到站裏找了針線,一麵幫我縫一麵笑咪咪的說,這次你肯定考上,看,晦氣已經跟鞋襻一起脫落了。師傅的話讓我心情頓時好起來,如釋重負上了火車。
 
我的考場在長興縣中學,大部分監考老師就是這個學校任教的教師,考試中場休息很多考生出來和老師打招呼,整個教室就我一個外來戶,孤孤零零站在邊上沒什麽人搭理,為了壯膽我還特地穿了一套黃銅扣子鐵路製服顯得與眾不同。第一門考語文,題目是‘路’,我靈感上來,寫自己在一個小火車站工作,每天和一條特別的路--"鐵路"打交道,立意不錯,都是親身經曆很好發揮,筆頭飛轉,越寫越得意,監考老師都被我的文章吸引,站在身後看了很長時間。下午考數學,前麵題目很順利,最後一道左想右想就差那麽一步怎麽也琢磨不出來。鈴聲響了,我不無遺憾放下考卷很不情願的離開座位,安靜的教室突然響起一陣座椅移動的聲音,幾個考生在離開教室最後霎那間衝過來翻看我座位上的考卷,至今還記得一個小男生兩手一撐翻越課桌的雙杠動作。我被這些人的舉動驚呆了,後來猜測監考老師在中午休息時告訴他的學生們這個外來戶語文考得不錯,被誤以為大牛,想從我的考卷裏翻看最後一道數學題的答案。
 
第二天上午考理化,和複習時的感覺差不多,化學容易,物理的電學部分我自學不是很紮實,考的不理想。經過三輪大戰,第二天下午最後一輪政治考試大家都輕鬆了,一位工作人員特地到考場座位上通知我參加醫學加試,至少耽誤我5分鍾政治考試時間,大概他們怕考試結束找不到人吧,誰叫我沒有手機沒有 email 呢。醫學加試是給赤腳醫生們加分而設的,報考醫學院的考生工作兩年以上才有資格參加。醫學加試我不怕,文革時期中學不教數理化,五花八門的學習班不少,其中就有赤腳醫生學習班,而加試題居然都在我以前學習班的範圍之內,其中一個病例是膽道蛔蟲症。
 
幾個星期後,我們單位四個正式考生隻有我和一個職工的兒子拿到體檢通知書。體檢也要乘火車到縣城,又到了檢查視力的關口,複習功課幾個月我的近視加深許多,眼鏡還是原來的那副。裸眼視力退到0.3,戴了眼鏡以後的矯正視力從1.0退到0.8。體檢醫生說肯定沒問題,絕對達標,想到72年工農兵學員的慘痛經曆,我忍著眼淚上去胡攪蠻纏,很失風度的質問醫生為什麽不提供校準眼鏡,我明明可以看到1.0 為什麽要寫0.8?縣裏的工作人員特別耐心遷就我的無理取鬧,一位戴眼鏡的年輕女工作人員摘下自己的眼鏡叫我試試,又想方設法幫我在體檢考生中借了幾副眼鏡,終於有一副讓我看到1.2。  
 
到大學發榜的時候了,雖然衝過初試,參加體檢,不錄取也沒什麽可以遺憾的。我還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害怕那種沒有被錄取的失落感,決定逃回家庭這個避風港。從煤山到上海在杭州轉車停留40分鍾,我咬著牙壯著膽到杭州站客運辦公室給長興中心站打鐵路內線長途電話, 詢問大學通知書的消息。接電話的是我一個朋友,說沒有消息,大概是我失望的口氣讓人產生憐憫,她叫我先不要掛電話再去找人問問,一分鍾以後聽到電話那頭的尖叫聲:你錄取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問了好幾遍 “真的”?又聽到我們黨委副書記在那頭拿起了電話,“是的,xx,我們剛剛接到通知,是xx大學。你錄取了”!我激動的連聲謝謝都忘了說,放下電話趕緊衝上即將出發到上海的火車,心裏砰砰跳個不停,範進中舉了!火車停在嘉興站加水加煤,再開一兩個小時就到上海了,我連這點耐心都沒有,迫不及待從火車上跳下來跑到嘉興站父親同事的辦公室給家裏打電話報喜。樂極生悲,平時晚點停20幾分鍾的火車提前啟動了,聽到火車汽笛聲,我坐在辦公室電話機旁望著大口喘著粗氣鼓著滾滾白煙緩緩而去的火車,恨不得從窗口飛出去跳進車廂。還好,父親的同事給前方車站打了電話,通知列車員收好我的行李物品,家裏去上海站領了回來。人還沒到,行李先到家了。按鐵路術語,這個叫“漏乘”。  
 
我們單位18個人報名,隻有我這個沒有讀過中學的考生考上大學。我所在的長興縣一萬多人報名,考上一百來人。我這個所謂的初中生考上大學非常的不容易,得益於很多人相助。單位領導多次破例照顧,批準我請假去浙江大學上高考補習課。站裏的師傅們提供各種方便支持我參加高考,知道自己很不像話,反正考不上大學當不上醫生,就天天對著師傅們拱手作揖還牛皮哄哄,“求求你們,拜拜你們,等我考上醫學院到鐵路醫院當了醫生,你們看病吃藥全部包在我身上,要什麽補藥拎著麻袋來找我好了”。弄得厚道淳樸的師傅們看著我哭笑不得。我父親在浙江省軍區的戰友因文革中“站錯隊”停職在家,我去浙江大學補習上課就住他家,不善於做家務的叔叔每天把飯碗端到我手上,吃完了搶著收走洗刷,蘋果削好放到我複習功課的桌子上,後來他自己兩個孩子考大學他反而忙著工作顧不過來了。值得驕傲的是,我是那個部隊大院77年唯一考上大學的,叔叔審查過關回去上班,幫我考上大學就成了閑賦在家幾個月的光輝業績,在單位炫耀好幾次。我中小學同屆同學77年也隻有我一人考上,搞得我媽媽單位的同事直後悔,早知道浙江考大學這麽容易,69屆初中都能通過,把小孩送浙江考試就好了。周圍的親朋好友,我的家人,都沒想到77年我會考上大學,我弟弟曾經在樓裏信誓旦旦地宣布好幾次,“我姐姐要是考上大學,這種大學送給我都不會去”! 
 
兵團和鐵路的工作年限都計算工齡,我不僅帶薪上學,還保留單位福利,包括上海到杭州的鐵路通勤免票。這張免票在大學讀書期間讓我挨了年辦老師多次批評,因為我經常逃避星期六下午政治活動乘火車回上海, 沒有雙休日的年頭星期六早走半天才能在家裏住一個晚上。好在年辦老師和係主任君子不計小人過,畢業分配時讓我如願以償回到上海,再也不用每個星期趕通勤回家了。今年5月回去參加120周年校慶/77高考40周年紀念,特地前去問候當年的恩師係主任,已經退休的醫大付校長,他還記得我是帶工資上學的“調幹生”。沒有去杭州鐵路醫院,以前和站裏師傅們的許願通通成了泡影,很對不住他們。我弟弟和我同時考上,他很冤枉,四年半工齡,差半年就可以帶薪上學,我們家的情況一分錢助學金也拿不到。弟弟改口把自己的大話標榜成激勵我考上大學的功績,逼著爸媽給同等待遇,要家裏提供和我工資一樣多的錢他才去讀大學。77年,我家那層樓裏三戶人家四個孩子參加高考,全部考上,兩個第一流醫學院,兩個計算機專業,都是第一誌願錄取。  
   
40年過去了,想起當年的艱辛,太多的人應該感恩。車站的師傅們,縣招生辦幫我借眼鏡的不知姓名的女工作人員,鄰居家的媽媽,父親的戰友,還有浙大幫我輔導的老師們.....,  那些日子到哪裏都是一路綠燈。我考上大學,是周圍每個人共同扶持的結果 可惜其中很多人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他們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不無遺憾。想到這些愧疚,今後盡量給周圍需要幫助的人提供一些支持吧,也是我們大家對社會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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