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洋插隊

一介教書匠,酷愛自家鄉;寓居多倫多,桑梓永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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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張國燾《我的回憶》60 初識遊擊戰

(2020-11-18 18:39:12) 下一個


第二章  初次參戰

 

   我一踏進這個蘇區的邊緣,就參加了遊擊戰。初次參加遊擊戰的情景,我至今記憶猶新。


   一九三一年四月九日近午,團部的大廳裏有二三十個人在聊天;長官與士兵雜坐著,毫無拘束的談笑。他們彼此互成同誌,對於長官則在“同誌”之前加上一個官銜。他們的總稱是“紅軍戰士”。官長和士兵的服裝是一樣的,使人分不清那一個是長官,那一個是士兵。獨立團官兵的服裝不及特務隊的整齊。官長和士兵起居飲食都在一道,待遇也是平等的。他們這種同甘共苦的生活,滋生了他們活潑與樂觀的團結精神。

 

   先我起床的陳昌浩,已在大廳裏和他們高談闊論了。他們想知道鄂豫皖蘇區以外的情形,特別對於我們這兩個新來的人,大感興趣。我聽見有人問陳昌浩說:“國燾同誌不是機會主義嗎?”陳說:“這是早就過去的事。”並告以現在我是中央最高領導人之一,兼軍事委員會的主席。他要他們稱我為“主席”,一切聽從我的指揮。他自己也自我介紹,說他初從蘇俄返國,任少共中央委員;此來是擔任少共鄂豫皖區中央分局的書記。但他自己則不僅注意青年工作,對遊擊戰爭亦極感興趣,而且身體強健,曾受過一些軍事訓練等等。


   我起床後步入大廳,間雜在他們當中坐著,全廳的視線都集中到我的身上來。王團長為我一一介紹,並告訴我那個護送我們來的特務隊,是直屬軍委會的,不過現在撥給他指揮,現在已到別處去休息了,並且已經分派他們新的任務。我請他代我嘉獎他們,並向在場的人說:“這裏許多同誌,都是我的老戰友,我初來,許多事要學習,請隨便告訴我一些事情吧。”同誌們撇開我的問題,先向我續起舊來。許政治委員說到一九二七年在漢口和我會見過。王團長接著說,一九二七年他到漢口,知道湖北區委由我負責,但沒有見著我。此外還有兩三個同誌說在漢口聽過我演講,他們說我比從前胖了些。


   我們一麵進餐,一麵互道情況。飯後,王團長提出了一個軍事行動的建議。他說這個黃安獨立團隻有六個連,共五百餘人。現在駐紮在這裏的是第一營的三個連,約有三百人,槍支隻有一半。他們在兩天前到這裏,任務是護送我們到蘇區中心去,可是現在有一個很好的機會,離這裏約三十裏的某地,駐紮著新開來的白軍一個連,他想帶著隊伍,去解決那個連。獨立團的最大困難是缺乏子彈,每支槍平均不到十顆子彈。他想我們今晚應在此間休息,獨立團則去行動,以期擄獲一些槍支子彈補充軍械。


   我讚成王團長這個建議,並要他畫一個行動略圖給我看。王團長和在座的長官都很熟悉這一帶的地形,但卻不會繪圖。我告訴他們學會繪圖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行動戰略圖,我就不會了解他們的行動計劃,部隊長官的指揮,也不一定會準確。他們於是遵照我的意思畫了略圖,畫得實在不高明,他們確是第一次學習,官兵們在那裏七嘴八舌的糾正偏差,好不容易才把這張圖擬定了。


   接著,我根據白軍這個連已經駐紮了好幾天,可能修築了工事,建議最好派人去偵察一下敵軍駐地附近的情況。那位瘦小的徐政治部主任,自告奮勇的願意去,預計黃昏時可以趕回來報告。他在我們同意之後,就化裝去了。不一會,這個原穿著軍服的徐政治部主任,居然惟妙惟肖的化裝成一個手提糞箕的拾糞農民。我非常驚訝的看著這個“拾糞農民”的背影,向對麵的小坡走去。

 

   午後,我休息了片刻,又更多的了解了這個獨立團發展的經過。這個對立團是由農民自衛軍蛻變而來的。鄂豫皖蘇區各鄉村都有農民自衛軍的組織,按連營團的編製,每鄉至少有一連,多的有一營;每區多數有一團,還有多於一團的。自衛軍的士兵就是各鄉村的壯丁,平時務農,有事時集合行動。這些自衛軍統歸各縣蘇維埃政府下的軍區指揮部指揮,又名為“不脫離生產的地方武裝”,各區鄉的自衛軍奪取了敵人的少數武裝,便由自衛軍中的精幹分子裝備起來,形成某區的獨立連,獨立連的士兵於是脫離生產,經常行動;這又名之為“脫離了生產的地方武裝”,也就是由自衛軍轉化為紅軍的一種過渡組織。這種獨立連通常人數是足額的,武器最初隻有一二十枝步槍,多數無槍的士兵仍攜帶梭鏢作戰。步槍逐漸增加的結果,也就能夠單獨擔任遊擊的任務。這個黃安獨立團,就是由這樣的六個獨立連編組起來。


   那位農民出生的黃安獨立團王團長,在他的同伴中,資格算是最老。一九二七年初,他已是中共黨員,當地農協的負責人。武漢分共後,他是高橋區一帶率領農民打遊擊的少數領袖之一。那時他已是這裏唯一的土生土長的遊擊健將了。他的同伴們都敬佩他,但也有人批評他“老大”(即自視資格老有些自高自大的意思)。那位徐政治委員被稱為“大徐”,而徐政治部主任則被稱為“小徐”;他們都是學生出身,在這一帶工作很久,遊擊戰的經驗則不算豐富。團部參謀、文書等人員都是本鄉的低級知識分子出身(有的是道士的徒弟,有的讀過幾年私塾或小學)。連排班長多數是因戰功而提升的,少數則是紅軍中的戰士,因不願背鄉離井乃留住當地,或因作戰受傷,痊愈後便被派到這裏來。


   正規紅軍在鄂豫皖區隻有第四軍,組織比較健全。地方獨立團在組織上則遠不如正規紅軍,它沒有機關槍,這是與正規紅軍不同的第一點。獨立團沒有單獨的衛生組織,傷病兵都得交由當地蘇維埃政府處理。獨立團也沒有單獨的補給組織,全團官兵從來未領過薪餉,全由當地蘇維埃政府必要時殺豬宰羊,犒賞一頓。全團所需被服鞋襪,也有政府發動農民代為製辦。他們在蘇區內駐紮時,由政府供給夥食,到白區行動時,就自行打土豪,解決補給問題。


   到了黃昏,我們的“拾糞農民”回來了。他手舞足蹈的告訴我們,一切都偵察清楚了。他在那連白軍駐地附近,拾了滿筐的糞,白軍就地拉矢,其駐地四周的糞真是多極了。他已將滿筐的糞交給前麵一家農戶,贏得農民的謝意。他偵知這一連白軍都駐在那個山坡上的一所廟裏,廟旁的山岡上築有一個圓形工事,但沒有設置障礙物。通往那個廟的道路,以及構築工事附近的情形,他都弄清楚了,沿途民團駐地也沒有甚麽變動。


   王團長根據徐主任所偵知的情況,下達夜襲命令,時間算得十分準確。十時,這個獨立團的第一營,就已集結在團部門前的廣場上。我對他們作簡短的講話,嘉許他們的英勇,鼓勵他們努力爭取勝利。這個隊伍旋即按計劃悄悄出發了。我、陳昌浩和那位交通以及幾個病兵則留在團部內休息,由留下的幾個兵為我們警戒。


   翌晨,天將曉,一個從前線歸來的傳令兵,高聲向我們報告勝利的消息,並說王團長帶著隊伍,隨後就到。不久,得勝歸來的王團長向我報告,他們已解決那連白軍的大部分,獲步槍四十餘枝,子彈約五千發,俘虜五十餘人;除已將所獲槍支彈藥,由各連分配外,俘虜經過簡單的宣傳後,已經釋放了。我方僅有幾個輕傷,已送往高橋區蘇維埃政府照料。


   王團長等都向我道賀,說這次勝利是我的正確指導所獲致的。徐政治委員更說到這次行動因有徐主任的偵查,沒有經過甚麽激烈的戰鬥,就進入了敵人的駐地。除黑暗中逃跑了一些人以外,敵人概被包圍繳械。以前每次行動,多是帶著隊伍出發,看見情形有利,就幹起來,否則退回來,不免空跑一趟。這次計劃準確,因而獲得空前的勝利。他們在回途中,檢討戰績,大家一致認為如果沒有我的提示,似不會有這樣圓滿的結果。


   我同樣為他們祝賀,並說這是全體官兵和蘇區民眾一向英勇奮鬥的結果。我還向他們說到下次行動時,要注意繳獲敵人的文件,如工作器具等,都要繳獲回來。他們讚成我的意見,也承認他們自己“遊擊習氣”過甚,隻注意擄獲槍枝子彈,其他就不大在意了。


   十日午後,這個得勝的隊伍護送我們向北進發。由獨立團駐地(蘇區的邊緣)到高橋的中心區蘇維埃政府所在地,有三十華裏之遙,那是我們所要到達的目的地。我開始領略蘇區的一般情況。
這一營人裝備著新繳獲的槍枝子彈(每人平均有三十發了),精神抖擻。在蘇區內行進,不用戒備,可以時行時歇。我這個走壞了腳的“傷兵”,坐在臨時用竹竿紮好的轎子裏,隨同團部在隊伍中間行進。我們勝利的消息,早已誇大的傳遍了各處。沿途的農民爭著來看我們所繳獲的槍支彈藥,和我這個來自中央為他們所稱譽的“賽諸葛”的風采。


   當地農民與獨立團的官兵相處的水乳交融,沿途有不少農民伴著隊伍一同走一段路,祝賀勝利之聲不絕於耳。他們和獨立團官兵的談話,也是極其親切。有人看見我坐在轎子上,認為我是被俘的土豪,因而說:“為甚麽不把他四腳朝天?”或者說:“好一條白肥豬!要值串把大洋吧!”戰士們搶著糾正說:“不要瞎說,他是我們的中央。”農民們聽了“中央”二字,仿佛是“真命天子”似的,不禁伸伸舌頭說:“中央呀!領導我們打勝仗的中央呀!了不得,我說錯了!”


   我們的隊伍在沿途村莊休息的時候,農民們興高采烈的將準備好了的茶水,供給戰士們解渴。村莊上男女老少都圍攏來觀看,戰士們也非常和藹的告訴他們,我們是新從中央來的人,特別將他們新繳獲的槍支子彈,誇大一番。這種與農民親若家人的情趣,是國民黨區域裏所看不見的。


   這些事使陳昌浩高興得了不得,他對這些奇跡出乎意料,特別是戰士與農民的親密關係,軍民對中央的敬仰,軍民一致進行遊擊戰爭等,為之讚賞不已。他在那裏注意了解實況,也覺得他過去所學的軍事知識,許多是不適用的,要重新學習遊擊戰術。後來他終於擔任紅四方軍政治委員的重要職務,成為獨當一麵的中共驍將。


   下午五時左右,我們到達了蘇維埃政府所在地的一個大村莊上宿營。這一營人旋即分散住到各民房裏去了。也有一些戰士請假回家,情形顯得有些淩亂。王團長曾向我解釋,在高橋區中央,不用戒備,一切可以隨便些;各排班紛紛找他們所熟悉的人家去住,但他們都會集住在大廳裏,不會出亂子的。有家在附近的戰士,請假回家了,明早必能按時歸隊。


   我們和團部駐紮在高橋區蘇維埃政府的辦事處。這是幢較寬大的房子,門口掛著兩塊大招牌,一是“高橋區蘇維埃政府”,另一是“中共高橋區區委會”。房子裏麵除了陳設簡單的辦公室和臥房以外,還有一間倉庫,裏麵堆滿了農民所捐獻的布鞋草鞋襪子之類東西。蘇維埃政府人員,正忙著將這些東西分發給戰士們。這些鞋襪大小不一,由各戰士選用合適的,很費時間。當天,政府還宰了三條大豬,按人分配,犒賞全體官兵。一切放哨做飯等等勤務,概由政府指定本村農民執行,使全體官兵都能充分享受一晚的休息。


   我在這裏第一次會見了現任中共政府副總理兼財政部長的李先念,他那時擔任高橋區中共區委會的書記兼該區蘇維埃政府的主席,是個細長身材的青年人,原係木匠,是一個黨齡較老的能幹遊擊家。他的態度嚴肅,說話也很謹慎。他向我敘述了高橋區發展的經過,現有人口的數字,黨員團員人數,自衛軍、少先隊等等組織的概況。這些事我現在自然已記不清了。


   他特別向我說明,高橋區孤懸在鄂豫皖蘇區的南端,要經常向四周打遊擊。如果這個黃安獨立團離開了這個區域,白軍和民團就要乘機來侵襲。高橋區各地都布滿了放哨的單位,敵人進襲時,頃刻之間,他們就會知道,於是區委和區蘇維埃的人員,都擎起武器(自然多數是梭鏢),攜帶文件包,上山去辦公,一麵指揮作戰,一麵指揮男女老幼“跑反”(意即掩護老百姓向敵人不宜到的地方藏躲)。自衛軍則在敵人的四周騷擾並乘機反擊。因此,敵人不敢分兵深入,有時他們能繳獲敵人少數槍枝,有時也遭到失敗,人畜被擄去,村莊被燒毀。


   李先念所說的,使我對當時蘇區有一個清晰的概念。我敬佩他的能幹,後來他被調任紅四軍某團的團政治委員。從此,我們總在一塊對敵作戰,他也逐漸成為紅四軍少數領導人之一。


   十一日清晨,王團長率領這一營人護送我們繼續北行。徐政治委員則率領其他人員留駐高橋區,辦理該團官兵所需夏服等類的事。我們當天的行程是八十華裏,北行二十五裏後,便出了高橋區境,要通過約五十裏的“灰白區”,然後才能到達七裏坪蘇區邊境的一個村蘇維埃宿營。在高橋區內,我沿途所見情形,與昨天所見一樣,隻是再沒有人誤認我是土豪了。那些消息靈通的農民,在我轎子旁邊走過時,多向我親切致意。


   將近走出高橋境以前,王團長命令他的隊伍改為備戰行軍。他向我解釋甚麽叫“灰白區”,就是在本質上仍然是白區,不過區內人們不積極反對蘇區而已,我們與灰白區的關係大體上是互不侵犯的。黃安縣城離高橋區邊境不過五十裏,董必武就在這個城裏生長,他在城裏辦過學校,在地方上很有聲望。一九二七年武漢政府時期,國民黨黃安縣黨部和農民協會都很左傾。這個灰白區的一些紳士和知識分子多曾是國民黨左派,後來國民黨反動了,他們有些受牽連,遭到國民黨的迫害。因此,這個區域的人們,對“剿共”十分消極。蘇區的人也不在灰白區打土豪,彼此一向相安無事。


   王團長表示他對灰白區的情形相當熟悉,白軍駐在黃安城內和交通要道的據點上,民團雖散布各地,但也很難到偏僻的地方來,平常我們的便衣人員可以在晚上安全通過,白天有幾條槍的隊伍,也可以去得。隻有黃安通河口(河口在黃安西邊四十華裏,是黃陂()縣一重要市鎮)的要道是敵人的交通線,我們穿過時,要特別警戒。


   我們進到灰白區後,情況顯然不同了。在路上見不到老百姓,更沒有人為我們準備茶水。在田野間照常工作的農民,不敢理會我們。我們停留在村莊做飯的時候,村莊中的婦孺,並不躲避我們,男子則站得遠遠的,不敢和我們接近。我們向婦女借用東西,或購買糧食蔬菜,她們不僅不拒絕,而且態度和善。王團長解釋,這裏的男子躲開我們,是怕我們去了後,會遭到“通匪”的懲罰。


   午後,我們的隊伍快要橫過黃安通河口的大道時,發現大道上有大隊敵人正向河口前進,王團長偵知這是駐在黃安城內白軍蕭之楚部第四十四師的一旅人,開往河口換防。他征得我的同意後,開始分散隊伍向敵人襲擊。我也下了轎子,參加這場戰鬥。我在蘇維埃唯一的一次坐轎子,至此就結束了。


   我們的隊伍以排班為單位,分布在一個很廣泛的區域內,我和陳昌浩等隨著王團長行動,身邊也隻有十個戰士。我們爬到一個山坡上,觀察戰況。我看見我們的隊伍東一堆西一堆,這裏放一兩槍,那裏放兩三槍,向敵人騷擾。這就是被人們稱譽的“麻雀戰術”。敵人表現的很驚慌,不敢向我們反擊,他們占領陣地,交換掩護前進,正向一個高山上的寨子集中,我們的隊伍緊緊環繞著敵人的四周活動。敵人用機槍四向掃射,槍聲愈來愈熱鬧,仿佛是一場大戰。


   黃昏時,敵軍都集中到那個寨子裏去了。這個寨子四周的城牆係用大石切成,四個城門也很牢固。據說這類古老的寨子在附近是很多的,大多是太平天國時代,當地人民建立起來作為避難之用。這個寨子裏麵尚留有一些破舊的房屋和水井,白軍就利用這裏作為據點。


   我們的隊伍就集結在這個寨子外一處山腰的平地上休息,王團長派出兩個小隊,分頭摸到寨子的城門附近,放了幾槍。於是替人都跑上城牆,向四周放槍投彈,槍聲炸彈聲徹夜不休。其實,我們方麵並沒有一個人受傷;我們的戰士有愛惜子彈的良好習慣,不輕易放槍,這一夜,敵人損失的彈藥自然又是不少了。我們的戰士紛紛譏笑敵人膽小,這一夜必定不能安睡。


   王團長偵知敵人已將城門緊閉,認為今夜再也沒有事了,因此命令部隊就地睡覺,連哨兵也不派,似是不願他的士兵有不必要的疲勞。他在臨睡之前向我說:“請睡吧!現在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不久,他真的睡著了,我這個初參加遊擊戰的人,在震耳的槍聲中睡不著。我心中也對陣前睡覺的事,不以為然,便獨自起來,環繞這個宿營地巡視一周,所有戰士似都睡著了,沒有一個人和我打招呼。我向寨子走去,敵人的子彈飛過我頭上呼呼作響,我沒看見一個哨兵,我在那裏慢慢踱著,心裏想:讓我權充哨兵吧。王團長悄悄走到我的跟前,輕輕地向我說:“你還不放心嗎?敵人縮到寨子裏麵去了,絕不敢出來,我們屢次這樣陣前睡覺,絕未遇到過以外,而且我們打慣遊擊的人,說睡著就立即睡著,有甚麽風吹草動,馬上又醒過來。”我告訴他要嚴防萬一,如果疏於警戒,總有一天會吃虧的。王團長的神情,似仍不以我的話為然,但也隻得勉強派出一班人來警戒。


   拂曉以前,我們的隊伍,已準備好繼續打遊擊。敵軍也開始走出寨子向河口方麵移動,我們包抄到敵人的右前方去了。當晨曦初露時,我在一個高地上忽然聽見成千上萬的農民的呼嘯聲,震動了四周的山穀。王團長告訴我,這是七裏坪區的農民自衛軍到了。果然,獨立團第二營的第四連有一個傳令兵來報告,他們這個連知道我們在這裏作戰,馬上趕來配合行動,還帶來幾千名自衛軍,他指給我們看,他們的指揮所就設在前麵那座山頭上。


   這場似真似假的戰爭是一幅奇觀。全副武裝的敵軍沿著大路,占領高地,踽踽(jǔ小步慢行)向他們所要到的目的地移動。由於我們的活動,敵軍有時被逼停在高地上,不敢前進;除了放槍以外,不作任何進攻的嚐試。另一方麵,星羅棋布的農民隊伍,卻極其活躍,四麵威脅,企圖使敵軍陷於混亂,以便乘機奪取武器。


   我觀察全盤情況,覺得敵軍似旨在避免我們的襲擊,是消極的逃避。我們的行動卻非常的迅速,到處試探敵軍的弱點,是積極的攻擊。但我們也有弱點,就是輕視敵軍,不注意自己的隱蔽。我曾向王團長指出,我們如果能注意隱蔽,將更能增加敵人的驚疑和避免可能的傷亡。但一般戰士總以為隱蔽是不夠勇敢的表現,而且也沒有這種訓練。我知道要糾正這種缺點,並非一朝一夕的事。


   我了解了獨立團的作戰行動後,就要去看看自衛軍。我冒險通過了為敵人機關槍火網所控製的田阪[bǎn崎嶇而磽qiāo薄(堅硬而不肥沃)的地方],到達對山的自衛軍的陣地,我在那裏會見了七裏坪區農民自衛軍的團長和獨立第四連連長等指揮幹部。那些自衛軍是按連分別集結在各叢林裏,每連都有不少的紅旗,插在敵軍實現所及的地方。隊員則拿著梭鏢隱伏在樹林中。他們時而移動,時而叫喊,也還有些攜帶籮筐的農民隨著自衛軍一同行動,這是準備繳獲了東西,迅速挑往蘇區之用(自衛軍到白區打土豪例帶籮筐,以便挑走穀子)。自衛軍的團長向我解釋,他們的任務是協助獨立團威脅敵人,要等到敵人混亂了,才能去參加戰鬥。


   近午,王團長因敵軍無懈可擊,便將大部分隊伍,收縮到敵人較遠的後麵山頭上來了。我代表中央慰問了自衛軍之後,也由前線回來和王團長會晤。我們商定由王團長仍帶著他的隊伍監視當前的敵人,以便等到黑夜再行動。我和陳昌浩等則繼續北行,這裏到七裏坪區一個邊境村蘇維埃,不足十裏路,隻須幾個兵護送就夠了。再過去全部都是蘇維埃的轄區,單身也可行走,不必再有人護送了。至此獨立團護送我們的任務,已告結束。


   在我們(我、陳昌浩和那位交通)三人離開前線向蘇區中心行進途中,陳昌浩覺得僅僅兩天多的時間,看見了不少的新事物:如對敵軍的夜襲,高橋區的活動,農民武裝向強大的敵軍進行騷擾戰等等,這些事,他在上海時,從文件中雖也曾看見一鱗半爪,但究竟不太了解,現在親身經曆,才有深切的認識。


   陳昌浩向我說起,他混在戰鬥中,聽見他們的種種議論,知道他們對於中央十分敬重,對於我們新來的人非常關切。他轉告我他所聽到的一些事情。戰士們看見我坐轎子,有點覺得知識分子經不起苦,直至昨天下午我從轎子上跳下來,參加作戰的時候,他們又高興的說:“主席也下轎和我們一道作戰了。”今早我要他們注意隱蔽時,他們多覺得好笑,等到我通過火線,到自衛軍那邊,有人在那裏說:“這位主席真負責,連自衛軍作戰都要親自去看一看!”王團長還說:“以前上級不了解實況,亂下命令,以致難以執行。現在張主席遇事謹慎和負責,看來,以後不會再有那類不切實際的命令了!”陳昌浩覺得王團長這種議論,是值得注意的,也是我們所要肅清的立三路線的殘餘。


   不到一個鍾頭,我們到達了那個村蘇維埃政府所在地,這是鄂豫皖蘇區的邊緣。我此後所要說到的,便是這個蘇區的概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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