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洋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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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張國燾《我的回憶》07 救國第一

(2020-10-30 16:41:48) 下一個

                       

 第六章  救國第一

 


    歐戰期間,日本獨霸東亞侵略中國的野心,日甚一日的付諸行動。它為了實現一九一五年的二十一條要求,多方幹預中國內政、企圖在北京製造出一個親日政府,這使擾攘不安的中國政局更行混亂,也使中國人民的反日怒潮洶湧澎湃起來。新文花運動以內部革新為主要標誌,也曾引起新舊之爭,反日則是當時愛國運動的主要內涵,又使人們不計思想分歧,趨於團結。“救國第一”的呼聲喊了出來,成為五四運動的前奏。


   袁世凱雖然死了,但他所培植的北洋軍閥勢力,依然統治著北京政府。段祺瑞繼袁世凱而當權,其資望實力不如袁世凱,而專橫跋扈則殊不少遜。


   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段祺瑞明令對德奧宣戰。這件事他與日本早有默契。日本企圖在共同參戰的名義之下,進一步控製中國。段則企圖在這一名義之下,擴充他的軍事實力,以獲得財政上的支持。一九一七—一八年間,段氏先後向日本借款近一億五千萬元,借款條件於中國極端不利。


   當時一般青年憤恨日本的侵略,對於段祺瑞的親日賣國行為,尤為切齒。可是他們目擊現實政治的混亂腐敗,多表示鄙薄不願與聞,即對孫中山所領導的國民黨,也因其內部混亂及反日麵目的不夠鮮明,不寄予甚大的希望。雖然青年們覺得反日愛國為不可放棄的天職,可是沒有組織,發動不起來,甚至有些人懼怕會因此卷入現實政治漩渦中去。一部分青年從事新文化運動,也有不多談現實政治的傾向。


   一九一八年五月七日,留日學生因抗議中日東京會議所簽訂的《中日兩國防敵協約》,被日本警察逮捕多人,激起一千多個留日學生罷讀歸國的事件。其中一部分人回到北京,痛陳在東京受辱的情形,引起北京學生的廣大同情。少數熱心同學發起,在北大第三院舉行學生大會,聽取歸國留日學生代表報告,並商討響應辦法。五月廿一日,北京各大學一千多學生和少數天津學生代表結隊向總統府請願,反對這一協約的簽訂。同時以反對向日借款、取消二十一條、收回山東權益等為請願的更廣泛目標。這次請願是十分溫和的,類似康有為的公車上書,由四個代表捧著請願書,恭而且敬的求見總統。我們大隊學生則在新華門外肅靜等候;既沒有人演說,也沒有標語口號,市民也不知道學生們在做甚麽。這次請願毫無結果,四個代表並未見著徐世昌總統,僅由其秘書代見,答應將請願書轉陳。四個代表步出總統府向大隊約略報告數語,大夥兒也就跟著朝回走。當時我身曆其境、真是覺得太不夠味。幸好有一位天津學生代表郭隆貞女士在總統府門前大哭大鬧一頓,表示抗議,才顯示了一點熱烈的情緒。


   因為受了那次請願的刺激,我和少數熱心分子常向同學大聲疾呼的指出:北京的學生死氣沉沉,有類於冷血動物,愛國熱情固比不上留日學生,甚至比之天津一個中學女生郭隆貞也大有遜色。這種說法普引起大批同學的共鳴。然而當時北大同學對於救國的意見並不完全一致,大體有三種看法:第一,不少同學主張由愛國人士逐漸展開活動,獲得人民支持,將來這些愛國者能進入國會,掌握政權,形成政治上的新風氣,救國才有辦法。第二,醉心新文化運動的人物認為還應當加強新文化運動,才是救國的正當途徑。第三,一般急進的同學們,包括我自己在內,則認為應當從事徹底革命,推翻親日派的統治。同學們往往成群的聚集在寢室裏辯論這問題,而我的房間也是這風暴的一個中心。結果大致得到“救國第一”的結論。我們認為救國運動是全體同學應該參加的,救國高於一切,從最守舊的人,直到最急進的無政府主義者都應一致奮起“救國”。


   既然要救國,就要組織一個團體,發行一種刊物,作為行動的第一步。當時這種組織小團體的想法頗為流行,不少有抱負的青年人都想藉以一試身手,登高一鳴,於是我和一些同學們發起組織一個“國民雜誌社”,參加這個社的有一百多個同學,多數是北大學生,北京其他高等學校也有少數活動分子參加。我們籌備出版一個名叫《國民雜誌》的月刊。我自始即被推擔任發行工作,忙著向社員募集經費、經理出版、發行等業務。這月刊於一九一九年一月一日創刊,大約出了四期,後來因為五四運動的爆發,社員們都是五四運動的積極分子,無暇兼顧出版事務,因而停刊了。


   國民雜誌社的社員們都是狂熱愛國的人物,後來成為五四運動的發動者和組織者,但他們對新文化運動的意見卻有紛歧,並常因此引起爭論。大別之可分為三派:一是少數的保守派,以陳鍾凡、黃建中為代表,主張保存國粹,反對白話文;二是幾占半數的調和派,以易克嶷(nì 幼小聰慧)為代表,他是國民雜誌社的主要發起人,提倡一致救國,同時也是一個新舊學說並行、東西文化並重的調和論者; 三是與調和派幾乎勢均力敵的急進派,我和許德珩(héng)常是這派的發言人,我們主張革命救國,同時擁護新文化運動。


   我是國民雜誌社的一個要角,很起勁的為它服務,但因上述內部意見的紛歧,已經感覺不滿足了。我在歐戰結束的時候,與當時任北大圖書館主任的李大釗先生來往密切起來了。由於他的影響,使我增加了對於社會主義的興趣,同時與無政府主義者黃淩霜、區聲白等同學也來往較密。中文版的無政府主義書刊如克魯泡特金、巴枯寧等人的著作我都涉獵過。我腦海中又增加了一些改造社會,到民間去等等觀念,於愛國狂熱之外,還有點社會革命的意味。


   由於這種理想的推動,我於是又與鄧中夏、羅章龍等同學,組織了一個平民教育會。這個會標榜社會改造,主張從平民教育入手。最初參加這個會的有北大等校六十幾個同學,其中多數是沒有參加過國民雜誌社的,也有些就因不滿足於國民雜誌社的單純愛國,而偏重於社會改造一途的人們。當時這種提倡社會改造的小團體也正盛行,“工讀互助團”就是其中主要的一個,在那裏打著“試驗新生活”的旗號,尋找烏托邦式的生活方式。


   這個平民教育會雖然沒有無政府主義者參加,但它的成立,確是由於受到了無政府主義者所鼓吹“到民間去”口號的影響。後來這組織得到學校當局的讚助,改組為北大平民教育演講團,設有北大平民講演所、平民夜校等組織。北京其他各校也有同樣的組織。參加這組織的人均被派往北京城郊各區去從事街頭講演。不久我們又得到北京市學務局的讚助,供給我們廣布在北京各區的通俗講演會場,趁為我們排好每星期的講演時間。我們所采用的大半是“國民救國”、“平民疾苦”、“大眾文化”之類的新題目,頗具吸引力,聽眾也逐漸增加起來。我們每星期還分組去訪問貧民窟,查詢貧民受苦的情形,附帶也做些救濟的工作。這些新奇事也使我獲得一些接觸貧苦人民的經驗。當時北京各報刊所發布的平民實況等消息,多半就是這組織的參加者和同情者所供給的。這組織還決定,會員們每屆寒暑假回到各省各地,都要發展這樣的組織和工作。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歐戰結束,中國似乎也是一個對德宣戰的戰勝國。當時各戰勝國大事宣傳說這是公理戰勝強權。北京也在慶祝戰爭勝利,並將克林德碑拆毀,移置中央公園,改為“公理戰勝碑”。我們曾參加這一慶祝大會和奠基典禮,也曾為之興奮。“強權即公理”的現實,似乎開始有了些修正,中國將因此有轉弱為強的機會。在天安門舉行的歐戰勝利的慶祝大會上,蔡元培先生的講演題目是《勞工神聖》。李大釗先生講演的題目為《庶民的勝利》,還有一位學生代表的講題是《法國革命與俄國革命》,公開讚揚俄國的革命是二十世紀的革命,是中國一般平民所應當效法的。


   一九一九年一月十八日凡爾賽和會開幕。美國威爾遜總統事先發表了一些演說:提倡國際聯盟和無賠償、無割地的和平理想,並於一月八日向國會演說,提出有名的十四點主張,強調民族自決。當時中國一般青年對於威爾遜總統這種主張十分景仰,一致推崇。美國又讚成中國收回山東的權益,自然更為中國人所樂聞。


   可是消息傳來,和會的情形是一天一天的不利於中國。中國以參戰國的資格提出了取消列強在華特權的七個條件,和會根本不加考慮;取消日本二十一條的要求,也未被列入議程;山東問題更因日本與英法早有秘密協定,四月中旬由和平條約一五六、一五七及一五八等三條規定,將德國在山東的掠奪物,完全轉讓於日本。威爾遜總統雖然表示過反對,但為勢所迫,拋棄了他對中國的諾言,也公開妥協了。而日本侵略中國的手段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它在巴黎和北京施展出外交上的伎倆,造成不利於中國的形勢,企圖使北京當局接受和會關於斷送山東權益的條件。這些事使北京的學生們為之大嘩。我們充滿了失望與憤慨的情緒,美夢方覺,一致認為:世界上那裏有甚麽公理?中國人除奮起救國以外,已別無他途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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