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2年底周恩來退出宣傳領域,公開批判“極左思潮”的運動基本上也就偃旗息鼓了。雖說在周恩來主管的經濟領域中,周恩來繼續用實際行動來批判極左思潮和無政府主義,但畢竟影響力差了很多。到1973年下半年,隨著毛澤東身體的恢複,毛澤東又複出過問政事。這樣一來,大約一年半時間的短暫周恩來時代,也就悄悄地結束了。
毛澤東能夠東山再起,除了他本人的意誌和智慧之外,運氣或者“天意”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1973年毛澤東已經八十歲了,這個年齡的人在大病一場之後,身體能夠恢複,那是不多的,這也是毛澤東的一個奇跡。促成毛澤東再起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是周恩來得了癌症。據《周恩來年譜》記載,1972年5月18日,周恩來被確診患了膀胱癌。
關於周恩來的癌症,不得不提到一個所謂毛澤東的“四條批示”(另一說是“三條批示”)。關於這個批示,我們一方麵感到有很大的疑問,因為畢竟沒有文字材料的證據;;在另一方麵,又有一些人在回憶錄中,直接或間接地提到這件事。因為我們無法查證原始資料,隻能把目前可以看到的一些材料列舉出來,請讀者自己判斷。
比較典型的是《晚年周恩來》一書中的說法:周恩來是在1972年5月中旬做每月一次的尿常規檢查時,偶然發現尿樣中有幾個紅血球和形態異常的細胞。周恩來的保健醫生不敢掉以輕心,馬上又做了第二次檢查,請北京各大醫院最著名的細胞病理學、泌尿腫瘤專家對檢查結果進行會診鑒定,確診周恩來罹患“膀胱移行上皮細胞癌”。
根據討論的意見,醫療專家們隨即向中央寫了書麵報告,詳述周恩來的病況,力陳爭取及早治療的好處和疾病發展的不良預後,並製訂了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等待中央批準。
因為按照中共黨內保健製度的規定,凡是政治局委員以上領導人的治病方案,必須經由毛澤東批準後才能實施。然而,毛澤東的表態卻令人感到十分蹊蹺,他通過汪東興向負責周恩來保健的醫療專家們傳達了四條指示:第一、要保密;不要告訴總理和鄧大姐;第二、不要檢查;第三、不要開刀;第四、要加強護理和營養。
醫療專家們深知時機對於治療膀胱癌是致命的,因此對中央做出這樣的決定十分不理解,要直接寫信向毛澤東陳情,卻遭到了顯然是深知內情的汪東興的嚇阻。汪東興代表中央出麵找他們談話,讓他們先“穩住”,強調中央這樣的決定是“保總理的”,說:“你們要聽上麵的,要跟主席的思路,主席正在考慮全麵的問題,可過一段時候再行。”
(2)
這樣一來,對周恩來的治療工作便拖延下來,失去了早期發現後及時治療的先機,等到後來一切都已經晚了。這讓醫療組的專家們後悔莫及,覺得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另據《晚年周恩來》作者高文謙稱,毛澤東的“四條批示”是來自周恩來醫療組的《補充病曆記錄》,但這個資料我們無緣看到。高文謙還說:毛澤東對周恩來治病的“四條指示”,是周恩來身邊工作人員座談會揭發出來的。這次座談會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於1980年11月在毛家灣召開,與會的有曾在周恩來身邊工作的秘書、警衛和醫護人員,當時作會議記錄的是後來擔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主任的逄(páng)先知先生。
另一個比較典型的材料是來自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寫的《我的伯父周恩來》。該書中寫道:伯伯被確診膀胱癌的準確日期是1972年5月18日。按照慣例,伯伯病情的真實情況立即報告到“遊泳池”。毛主席的親筆批示很快退回到西花廳辦公室:第一、不治療;第二、不要告訴周、鄧;第三、搞好營養。據後來汪東興解釋:批示的“不治療”就是不手術。毛主席說:“陳毅得癌症手術,死了;謝富治得癌症手術,也死了嘛!”言下之意,得了這種病隻能吃點好的,等著。
保健醫生張佐良大夫了解和熟悉我伯伯的堅強,為著我伯伯能注意休息和配合藥物治療,他“抗旨不遵”,把真實的病情向我伯伯和盤托出。當然,在中央工作幾年的張大夫也有經驗,他隻字不曾向我伯伯提及毛主席的三條批示。
1973年3月2日,伯伯約來了葉劍英、張春橋、汪東興,談了自己病情的發展及檢查治療的問題。三天後,葉帥陪同毛主席接見外賓,送走客人後,葉帥講了總理嚴重的病情,並拿出了裝著總理血尿的瓶子讓毛主席看。毛主席也因問題的嚴重感到吃驚,當即批準先檢查、後治療。
3月6日,伯伯去“遊泳池”開會,會前,伯伯又將自己的病情及檢查治療安排等向毛主席作了簡要報告。終於,伯伯以他特有的方式爭取到3月10日檢查治療的機會。
1973年3月10日,是伯伯自從1972年5月18日被確診為膀胱癌整整十個月後第一次被批準進行對症檢查治療。我永遠感激吳階平、卞誌強和張佐良三位大夫:為了我伯伯,為了人民的好總理,他們將個人的安危置之度外。進手術室時他們已經定下了“攻守同盟”:隻要電鏡檢查時有用激光燒掉癌症原發病灶的可能,不再請示,立即燒。因為治療癌症最重要的是搶時間,越早發現、早治療,效果越好!
(3)
無影燈下,吳階平教授從電鏡中看清了:總理膀胱內的癌症原發病灶隻有綠豆大,燒灼方便,也有絕對把握。三人無言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吳教授果斷拿起激光槍,在電子顯微鏡下迅速消滅了伯伯膀胱內的癌症病灶。我經常設想,如果不是他們三位醫生的無私和對我伯伯的真摯感情,恐怕伯伯的生命是無法再支撐近三年的。
周秉德的說法與高文謙有些不同,她說是“三條批示”,而不是“四條批示”,沒有“不要檢查”一條。不過周秉德的話有一些硬傷:比如用“電子顯微鏡”看病灶是不對的,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膀胱鏡”,另外那時候“激光槍”也還沒有出現。不過周秉德不懂醫學,亂用一些專業術語,可以理解。
關於周恩來的病情,比較權威的說法當然還是來自參加治療的醫生。周恩來醫療小組組長吳階平在接受電視采訪時,有如下對話:
主持人:您是周恩來醫療小組的組長,應該說您是最早發現,總理患了膀胱癌,所以當時是不是您是極力主張要動手術的? 吳階平:對,我基本上是竭力主張動手術。可是周總理動手術,都需要毛主席批準。所以當時我們不知道,這個怎麽辦就去找葉劍英,葉帥。
主持人:但是我聽到這樣一種說法,不知道為什麽。您打手術的報告遲遲沒有批下來,而且更有一種說法是說,當時如果他很快動手術的話,可能總理的生命會延緩很多。
吳階平:這也不敢說一定。不過當時就是尼克鬆訪華的前夕,所以毛主席他需要周總理來解決這個問題,來招待尼克鬆。毛主席說,你告訴他們動手術不要去想,你可以用中醫中藥,不能用手術,可以用針灸,可以吃中藥,不能手術。那麽這個時候,我們甚至於想,我們能不能就說,周總理自己願意手術,周總理自己是願意手術的。
主持人:你們也是想幫他做手術,可是他一定要毛主席同意。後來毛主席最後同意了,說可以做手術,從你打報告到他同意,是多長時間。
吳階平:那好久了,恐怕不止一年吧。後來葉帥又來給我們說:“毛主席說你們先看一看,到底是怎麽樣。”
主持人:讓您檢查和醫療兩步走。
吳階平:檢查了,你先不要動;你匯報,匯報同意了再做。可是葉劍英同誌也告訴說:“我告訴你,其實沒有那個第二步。”
主持人:這時候我就想您的感情一定是非常複雜。因為一方麵醫生的責任,上級的命令,還有您對總理的感情。
吳階平:後來我說怎麽辦呢,我就去找鄧大姐,我說:“鄧大姐,現在毛主席說了,分兩步走。那麽我們進去看看,如果看見一塊小石頭,把它拿出來就好了。那不做嗎?”
鄧大姐說:“看見那個小石頭,拿出來就算了。”
我說這句話就有門兒了,有鄧大姐這句話,我說咱們就不管怎麽著,拚死拚活也得把這個點燒下來,後來就做了,就真是燒下來了。
(4)
燒下來危險是很大的,因為違背了毛主席的指示,可是有鄧大姐這句話,我們至少可以搪一陣,兩步並成一步走。後來毛主席發下話,說兩步走比一步走好。
主持人:就您剛才談這段事情時候,您整個人是顫抖的。那告訴我,這種顫抖是對於這件事情,現在想起來還是後怕,還是別的什麽?
吳階平:是對總理的感情。
吳階平的回憶也有一個明顯的硬傷:尼克鬆訪華是在1972年2月,而周恩來發現癌症,是1972年5月。因此,說周恩來是為了“招待尼克鬆”而不動手術,是完全搞錯了。
周恩來的保健醫生張佐良也回憶說:1972年5月12日,在為周恩來作每月一次的小便常規檢查時,在顯微鏡下發現了4個紅細胞。北京醫院病理科主任極為負責,他請最著名的細胞病理學專家共同來會診,大家一致認為:“膀胱移行上皮細胞癌”的診斷可以確定。
這時,我們同吳階平等一起商量將周恩來的病情,向黨中央寫了一份書麵報告,詳細敘述了目前病人沒有任何症狀、應爭取盡早治療的好處,製訂了切實可行的診療方案和疾病發展的不良後果等。
在此期間,周恩來的工作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作進一步檢查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而早期膀胱癌患者沒有任何自覺症狀,無絲毫痛苦或不適而影響到他的工作及生活,是次要原因。
第一次尿血是1973年1月13日,對於“膀胱癌”這三個字,再也無法跟周恩來捉迷藏下去了。吳階平、卞誌強和我,對周恩來的病情都是清楚的。有關情況,我們也曾在1972年5月向黨中央作過口頭與書麵報告。現在我們聚在一起要商量的首要問題是,根據今天早晨周恩來發生血尿的情況,立即提出請求,向黨中央負責同誌口頭匯報,同時寫一份書麵報告呈中央各有關領導同誌,希望周總理能盡早住院治療。
一直拖到了1973年3月10日,周恩來才有可能離開工作崗位,當時出於保密考慮,故沒有讓他住醫院,而是安排他住在玉泉山,進行第一次膀胱鏡檢查和電灼術治療。
這次膀胱鏡檢查發現腫瘤比預先設想的情況要好,腫瘤隻有0.5公分直徑,呈絨毛狀,很表淺,因而治療效果非常顯著,隻在電灼術後數天,尿色就完全清澈透明。
周恩來對於這一次治療十分滿意,在5月份,他於百忙中抽時間愉快地在人民大會堂東大廳設晚宴款待專家、醫生及護士。席間,周恩來和鄧穎超多次起來舉杯祝酒,向大家表示感謝。
按照醫療組製訂的治療方案,在這次電灼術以後,膀胱粘膜表麵肉眼所見腫瘤確實都被燒掉了。但是,為了鞏固療效、防止複發,待電灼傷表麵痊愈之後,應當定期進行膀胱內化學藥物灌注治療。原定每星期灌注兩次,後來卻因種種緣故,使化療未能按預定方案進行。
(5)
1973年10月下旬,周恩來又發現血尿,這提示周恩來身上的惡性腫瘤再次複發了。按理應考慮住院作進一步檢查、治療及休養,不能再拖下去了。可是,政壇上常常是風雲突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恩來的日子愈加不好過了。所以,總理的治病問題隻得暫時擱置下來,一直拖到1974年3月12日方作第二次膀胱鏡檢查和電灼術治療。這次治療的效果極不理想,病症很快又複發了。
對於毛澤東“四條批示”的真偽等細節問題,因為材料有限,在這裏我們不做評論,我們隻是從宏觀的角度上來分析一下這個問題。這就是:毛澤東試圖從肉體上“消滅”周恩來嗎?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從以下四個角度來分析。
一、毛澤東有從肉體上消滅政敵的先例嗎?
毛澤東想打倒周恩來不假,但政治上的打倒,與肉體上的消滅,還是完全不同的。從曆史上來看,毛澤東對他的政敵,都是在政治上打倒,並沒有在肉體上消滅的前例。就是逃往外國的林彪,毛澤東也是說“由他去吧”,沒有試圖從肉體上消滅林彪。因此從過去的先例來看,毛澤東不應該試圖從肉體上消滅周恩來。
二、毛澤東不在乎自己的名譽嗎?
從各方麵看,毛澤東都是很在乎自己名譽的人,他不願意別人把自己說成是一個陰險狠毒的人。如果毛澤東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自然會讓別人認為毛澤東是陰險狠毒之人,這點毛澤東本人也很清楚。因此從名譽的角度來看,毛澤東也不應該幹這種損害自己名譽之事。
三、毛澤東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有利於他與周恩來的政治鬥爭嗎?
毛澤東很清楚,他與周恩來的政治鬥爭中,他們兩人的威信都是極為重要的政治砝碼,特別是在老幹部中間的政治威信。毛澤東抱病參加陳毅的追悼會,就是為了改善自己在老幹部中間的政治威信。如果毛澤東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這件事肯定對老幹部們是瞞不住的。老幹部們一旦知道毛澤東幹這樣的事,必定會對毛澤東非常不利,將大大影響毛澤東在高官們中間的政治威信。這樣做的結果,不但不利於毛澤東與周恩來的政治鬥爭,反而完全是負麵的。因此從政治鬥爭的角度來看,毛澤東不應該幹這種損害自己政治威信之事。
四、毛澤東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有多大的必要性?
毛澤東冒著敗壞自己聲譽的風險,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比周恩來活得長久,這樣毛澤東的此舉才有意義。隻要毛澤東死於周恩來之前,那麽毛澤東搞所謂的“耽誤周恩來的治療”就變得毫無意義。而且不但沒有意義,反而傷及毛澤東的威望和名譽,簡直就是愚行了。
(6)
現在說毛澤東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都是站在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評論,似乎毛澤東已經預知他的“四條批示”可以讓周恩來死在自己之前。但事實上,毛澤東做出“四條批示”(假如有的話)的時間是1973年5月,他怎麽可能預知周恩來病情的發展?怎麽可能預知周恩來死於自己前幾個月?
從當時的客觀情況來看,雖說周恩來得了癌症,毛澤東死於周恩來之前的可能性,反而是更大的。那時毛澤東本人的健康情況也很不好,在1972年曾幾次休克。在毛澤東看來,自己已經是隨時可能死的人了,即便是用什麽計謀“耽誤”一下周恩來的治療,“縮短”一些周恩來的壽命,毛澤東照樣沒有自信自己可以比周恩來活得長久。
既然毛澤東沒有自信自己可以比周恩來活得長久,那他冒著損毀自己名譽,傷害自己政治威信的危險,去幹“耽誤”周恩來治療之事,豈不是很愚蠢嗎?
再說,毛澤東也不是醫生,他怎麽可能知道這種“耽誤”的效果有多大。萬一“耽誤”的效果並不大,反而賠上自己的名譽威望,實在是不值得幹的事情。
另外,毛澤東本人對醫生是不相信的。毛澤東得了病,經常拒絕醫生的治療,拒絕吃藥,更不要說手術了。毛澤東晚年得了白內障,就是不肯手術,後來眾人勸了半天,毛澤東最後才同意手術。如果毛澤東本人得了癌症,他也很可能拒絕開刀,拒絕手術。
當時中共高官得了癌症,基本上沒有治好的,陳毅、謝富治這些人都是動手術之後就死了。給陳毅、謝富治動手術,就是醫生認為手術可以治愈他們的病。這樣看來,周恩來即使是及時動手術,也未必就能治好。所謂及時動手術就能治好,不過是一種假設而已。
事實上,根據周恩來保健醫生張佐良所說,周恩來在1973年3月的手術中,腫瘤已經成功切除了,手術是成功的。後來周恩來的癌症是再次複發。因此即使是周恩來及時進行手術,也無法保證以後不會複發。因此,假設周恩來及時手術,就一定能治愈,是不合理的。周恩來的主治醫生吳階平,對於及時手術可以大大延長生命的說法,客觀地說:“這也不敢說一定。”
綜合上述,我們對此事的看法是:毛澤東並沒有故意“耽誤”周恩來的治療,因為這對毛澤東來說,“有害”的一麵要大於“有利”的一麵。周恩來死於毛澤東之前,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天意”。
(7)
曹操的名詩:“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句詩用來形容八十高齡的毛澤東,也是恰如其分的。毛澤東的誌向是完成他的文革大業,完成繼續革命的理想,因此毛澤東與周恩來的矛盾,並不是出自個人恩怨,而是周恩來阻礙毛澤東完成他心目中的宏偉大業。因此,毛澤東最終對後事的一切安排和布局,都是圍繞著“文革大業”這個中心題目,而不是針對著與周恩來的個人恩怨。毛澤東安排王洪文當接班人,這個安排明顯不是針對周恩來的。
毛澤東要在政治上戰勝周恩來,這是完成他的文革大業所必須的。而搞試圖縮短周恩來壽命的“小動作”,這對於毛澤東的文革大業,不但沒有正麵的效果,反而是負麵的效果,更有損與毛澤東自己的形象與威望。因此,毛澤東不應該去幹阻止周恩來治療這種不明智的舉動。
按照中共“九大”通過的《黨章》,“十大”應該在1974年舉行。但毛澤東卻急著提前一年,在1973年就要召開“十大”。這主要是毛澤東對自己的身體感到憂慮,急於在自己的身體尚能支持的時候,通過全黨大會解決接班人的問題。毛澤東說:“外國人說我們現在年紀大了,說是我們死了,就會變修。怎麽辦?我的意見就是要搞一點年輕人來當黨的副主席、軍委副主席。所謂年輕人,就是年齡在30歲至40歲之間,要工人和農民。文化水平低一點,用一批知識分子扶助。”
毛澤東看中的接班人,是來自上海的王洪文。關於王洪文,我們前麵斷續介紹過,他出生於1935年,時年38歲,當過農民,當過工人,當過兵,是上海工人造反派的頭頭。在“十大”之前,王洪文擔任中共中央委員、上海市委書記、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
毛澤東本來是看中張春橋當接班人的,但在1970年的廬山會議上,林彪向張春橋“發難”時,眾人一呼百應,張春橋幾乎處於“人人喊打”的被圍攻局麵。毛澤東看出,張春橋因為文革中在中央工作,得罪人很多,“人怨”太大,所以不適合當接班人。因此毛澤東就想到,找一個文革中沒有在中央工作過地方幹部當接班人。這樣的人因為沒有在中央整過人,沒有什麽“人怨”,各方麵都能接受他。
毛澤東為什麽要破格提拔王洪文當接班人呢?了解這一點,對於理解毛澤東的思想作風是重要的。
原上海市委書記徐景賢提供了一些毛澤東與王洪文的細節:
毛澤東為什麽要選王洪文做接班人?外界曾經有過很多議論分析和猜測。我作為和王洪文一起造反,又在文革中長期與他共事的人,我願意提供一些背景材料和真實細節。
(8)
1966年毛澤東發表《炮打司令部》大字報時,王洪文在上海十七棉紡廠造了廠黨委的反。一個是黨中央主席,一個是保衛科幹事,可以說根本沒有謀麵的機會。在毛澤東和王洪文之間起了媒介和橋梁作用的,是張春橋。張春橋從1967年初返回上海工作以後,每隔幾天就要向毛澤東和中央文革寫一份書麵匯報。這樣,毛澤東就從張春橋的一係列書麵報告中,陸續了解到上海造反派“工總司”頭頭王洪文等人的情況。
毛澤東第一次“見到”王洪文,是1967年8月的事。武漢“七二零”事件後,毛澤東經周恩來安排,從武漢來到上海,住在西郊顧家花園招待所。當時正值上海“八四”事件,王洪文調動三十多萬工人,提了長矛,拿了短棍,出動卡車,消防車,砸掉了反對派上海柴油機廠“聯司”組織。
毛澤東覺得上海的形勢與武漢大相徑庭,工人造反派完全能夠左右全局,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毛澤東感到很高興。毛澤東在上海期間,電視台播放了上海工人武裝衝砸上柴“聯司”的紀錄片,毛澤東在招待所裏看得津津有味。張春橋陪同毛澤東在招待所收看電視,電視中出現王洪文時,張春橋向毛澤東介紹了王洪文的情況,這是毛澤東第一次“見到”王洪文。這個指揮幾十萬工人踏平上海柴油機廠的“工總司”司令,在電視裏侃侃而談,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68年國慶節,黨中央國務院邀請全國工人代表到北京去觀禮,王洪文是上海代表隊的領隊。最最使王洪文感到意外的是:在檢閱國慶遊行隊伍以後,毛澤東竟然又在天安門城樓上,單獨接見了他,這使王洪文喜出望外。
毛澤東自從在1967年8月在上海的電視熒幕上見到了王洪文以後,一直有意進一步認識和了解一下這個上海工人造反組織的首領人物。於是經過張春橋的引見,毛澤東找王洪文單獨談話。王洪文接到通知,懷著興奮和忐忑不安的心情跨進天安門城樓,步入用屏風阻隔著的貴賓會見廳,看到毛澤東坐在中央的沙發上。這時張春橋避開了,這是張春橋的聰明之處,他知道這種時刻是毋需他在場的。
穿著當時流行軍便服的王洪文,快步走上前去向毛澤東敬禮,毛澤東把他介紹給坐在一旁的林彪。林彪禮節性地和王洪文握手,他對王洪文是一無所知。林彪瞅瞅這個年輕人,萬萬沒有想到麵前的這個工人,日後會取代他的位置,成為毛澤東的第三個接班人。
毛澤東按照他的習慣,首先問王洪文的個人情況。王洪文說他是貧農家庭出身,從小就給人放牛放豬,16歲報名參加了解放軍,後來又參加了抗美援朝。毛澤東問:“是什麽部隊?”
王洪文說;“是二十七軍。”
毛澤東很熟悉軍隊,記憶力相當好,說:“哦,軍長是尤太忠,尤大麻子。”
(9)
王洪文說:“我是軍部的警衛員和通訊員,當了六年半兵,在部隊裏入了黨。1956年複員到上海十七棉紡廠當保全工,1964調到保衛科當幹事,文化大革命中跟著毛主席起來造上海市委的反……”
毛澤東不要聽後麵的這些話,打斷了問:“你現在是在工廠裏,還是在‘工總司’工作?”
王洪文說:“在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工作,也兼著‘工總司’的工作,廠裏每個星期都去勞動。”
毛澤東點頭叮囑說:“永遠不要脫離勞動、脫離群眾。”
這次與王洪文的個別談話,給毛澤東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後來毛澤東一再向別人推薦說:“王洪文種過田、當過兵、做過工,工、農、兵都齊了,後來又當過幹部,經曆比較全麵。”
王洪文受到毛澤東的單獨接見以後,身價倍增,他被指定列席1968年10月召開的八屆十二中全會。就是這次全會把劉少奇定為叛徒、內奸、工賊,並把他永遠開除出黨。在10月31日的閉幕會上,毛澤東對參會的全體人員說:“介紹一個人,此人叫王洪文,站起來看一看(王洪文站了起來)。王洪文是上海‘工總司’的負責人,前年的‘安亭事件’就是他搞的。”
在接下來的“九大”上,王洪文不僅擔任上海代表團的負責人,而且被指定為華東大組的組長,多次參加毛澤東親自主持的小型會議。在各大區組長會議上,毛澤東曾三次提到王洪文,並和他展開了對話,說明毛澤東對王洪文越來越器重了。
王洪文最“出風頭”的是在1969年4月14日“九大”大會上,代表全國工人階級作了發言。這天在周恩來、陳伯達、康生發言以後,毛澤東親自宣布“王洪文同誌講話”。王洪文一本正經地從主席台座位上走向旁邊特設的講壇,用他那口清晰而又略帶一點東北口音的普通話,代表全國工人階級發言。第二天大會公報發表的時候,王洪文的名字第一次和毛澤東、林彪以及其它中央常委排在一起;他的發言照片,也登上了報紙的顯著地位。
在“九大”的選舉中,王洪文和我都當上了中央委員,張春橋和姚文元則都進了政治局。張、姚此後的精力主要放在中央工作,不可能有很多時間回到上海來,他們就指定由王洪文和我共同主持上海的工作。
1971年毛澤東巡視南方,一路講話吹風,揭露林彪一夥的反黨活動。9月10日,毛澤東從杭州突然來到上海,第一天在專列上接見了王洪文,第二天又把南京軍區許世友司令叫到上海,當麵召見了許世友和王洪文,向他們交了“底”。林彪自爆以後,在揭露林彪集團反黨活動的過程中,王洪文的忠誠進一步取得了毛澤東的信任。
毛澤東決心撇開現有的中央政治局,從省市一級選拔一個接班人上來,他想到的第一人選,就是王洪文。王洪文忠實於毛澤東的文革路線,這是毫無疑義的。但毛澤東對這個年輕人隻見過幾次麵,畢竟還不夠了解,毛澤東決定先把王洪文調到身邊來,全麵地加以考察,看他是否能當此重任。
(10)
1972年9月的一天,在上海的王洪文接到北京張春橋的電話,告訴他中央決定調他到北京去學習。王洪文接完電話,趕緊找我、馬天水和王秀珍商量。我說:“這次中央決定調老王去學習,肯定是毛主席的決策,因為毛主席在‘九大’就說過,要從工農積極分子中提拔幹部。”
王秀珍嘴快,一拍巴掌:“哈,老王要進中央政治局了!”
其實,當時我們幾個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我們認為:王洪文去中央,很可能會增補為中央政治局委員或候補委員。但我們誰也沒有想到,王洪文的職務會超越張春橋和姚文元,一躍成為黨中央副主席。這一點,連王洪文自己也是萬萬預料不到的。
王洪文調到北京以後,中央要他一麵學習,一麵參加中央的工作。毛澤東等王洪文安頓下來以後,連續找他談了幾次話,詳細地詢問他的曆史,並且在交談中提出各種問題,聽取他的看法和觀點,既對王洪文進行考察和麵試,又對他進行開導和幫助。毛澤東還關照周恩來親自幫帶王洪文,凡是周恩來主持的會議,周恩來都通知王洪文參加。中央辦公廳還給王洪文送來了完整的馬、恩、列、斯和毛澤東的著作,供他學習使用。
毛澤東有時也把王洪文派到全國矛盾比較尖鋭的地區去,觀察和鍛煉他處理問題的能力和水平,先後把他派往新疆、浙江等省、市、自治區。王洪文很喜歡外出,因為他以中央特派員的身份抵達那裏,能受到當地負責人的隆重歡迎和盛宴招待,至於處理兩派衝突和地區武鬥等,又是他所熟悉的。王洪文在上海的時候,經常要到現場去處理和調解兩派的矛盾,解決文革中“老、大、難”單位的問題,積累了一定的經驗。
所以,現在王洪文到了那些“老、大、難”的省、市、自治區,把兩派的頭頭都召集來開會,向他們轉達毛主席和黨中央的關懷,要求兩派各自多作自我批評,基本上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工作頗有成效,經他去處理過的省、市、自治區,形勢都有所好轉。這些成果,反映到毛澤東那裏,使他感到欣慰,對王洪文增添了不少好感。
毛澤東對王洪文的好評也逐步升級了,毛澤東對張春橋當麵說:“王洪文做過工人,當過兵,當過農民,他的條件比你、我兩個優越。我們要了解工、農、兵,還要搞調查研究,他自己做過工,當過兵,已經具備這種條件了。”從這裏可以看出,毛澤東已經考慮把王洪文的位置放在張春橋之上了,所以他要先做通張春橋的思想工作。
1973年8月20日,中央通知我們出席“十大”選舉準備會議。毛澤東沒有到會,周恩來宣布說:根據毛主席的意見,由王洪文擔任選舉準備委員會主任,周恩來、康生、葉劍英、江青、張春橋、李德生為副主任。周恩來宣布完畢,立即謙恭地從主持人的地位上退下,請王洪文接下去主持會議。
參加會議的全黨104名高級幹部,包括中央委員和各省市自治區的負責人,立刻明白了毛澤東的意圖。王洪文躍升到毛澤東接班人的地位,而周恩來的任務就是輔佐他,帶一程,送上馬。
毛澤東最早選擇劉少奇當接班人,以及後來選擇林彪當接班人,都主要是出於政治鬥爭的需要,並不是毛澤東真的非常“欣賞”劉少奇或林彪。而毛澤東選擇王洪文當接班人,主要的原因就是毛澤東“欣賞”他,而不是其他的原因。那麽毛澤東究竟看中和欣賞王洪文的什麽呢?
(11)
現在有不少人認為,毛澤東選王洪文當接班人過於草率,這種看法是不合理的。毛澤東選王洪文當接班人,就等於是把整個江山社稷都托付給他,這怎麽重大的事情,毛澤東怎麽可能草率行事呢?毛澤東肯定經過認真慎重的再三考慮之後,才選中王洪文的。
王洪文成為接班人的消息出來之後,在中國馬上引起一陣驚訝。當時廣為流傳著一個謠傳,說林彪死黨在上海試圖對毛澤東開槍,是王洪文挺身而出為毛澤東擋了子彈,所以毛澤東讓王洪文當接班人。這個謠傳,說明一般老百姓想不通王洪文當接班人的理由,而這個謠傳可以“合理”地解釋這個理由。在一般老百姓眼中,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他們認為毛澤東選王洪文,也是出於王洪文對毛澤東有救命之恩這個“自私”的考慮。
不管從哪方麵看,毛澤東選王洪文接班,都看不出“私心”的因素。所謂“私心”,就是為自己謀利益,為自己的家人謀利益,為對自己做過貢獻的人謀利益。王洪文沒有對毛澤東做過什麽貢獻,更沒有做過讓毛澤東感到需要回報他的事,同時王洪文與毛澤東也沒有任何血緣親戚關係。
有人說如果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還活著,毛澤東一定會讓毛岸英接班。這種說法,是基於毛澤東要把接班人傳位於自家血統後代的自私心理。雖說毛岸英死了,可是毛澤東的親弟弟毛澤民的兒子毛遠新是健在的。按照中國的古法,皇帝沒有兒子,可以由皇帝親弟弟的兒子繼承皇位。近代的清朝,同治皇帝沒有兒子,由同治弟弟的兒子光緒繼位;光緒皇帝沒有兒子,由光緒弟弟的兒子宣統繼位。
如果毛澤東真的想把主席傳位給自己家的血統,那麽傳位給毛遠新是完全可以的。再說,毛澤東並不是重男輕女的人,也可以把主席之位傳給自己的女兒李訥。作為同時代的人,蔣介石就把總統傳位給自己的兒子蔣經國,如果毛澤東把主席傳位給自己的侄兒,也可以說是有先例的。
被毛澤東打敗的蔣介石,是一切以“私”字為中心思想的典型領導人。張學良回憶蔣介石說:人家批評蔣先生,說他是買辦政治,他確實是這樣。你要說他有沒有中心思想?沒有的。他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就是他自己。我怎麽能得這個權益,我就得。原來我對蔣先生很尊重的,後來就不尊重了。不尊重的原因,因為他是完全的自我主義,他就是唯我的利益獨尊。
(12)
從蔣介石讓自己的兒子接班這點來看,也符合張學良的這個評價。毛澤東不是沒有條件安排自己的後代家族接班,而是他根本就沒有想要這麽做。所以說毛澤東在接班人問題上,並沒有私心的表現,這點對照蔣介石可以看得很清楚。
毛澤東選王洪文的理由,要追溯到毛澤東提出的接班人標準。在文革前夜的1966年3月,毛澤東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講話說:不要壓青年人,讓他冒出來。年紀小的、學問少的打倒那些老的、學問多的。要年紀小的,學問少的,立場穩的,有政治經驗的、堅定的人來接班。
由此可見,毛澤東心目中的接班人標準,大致是四條:一、年輕;二、學問少;三、立場穩;四、有政治經驗。1966年3月毛澤東講這番話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毛澤東隻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毛澤東是當真的。在七年後的1973年,毛澤東真的按照這四條標準,選出了自己的接班人。對照毛澤東的四條標準,王洪文是完全符合的。
一、王洪文年輕,當時隻有38歲;二、王洪文學問少,他隻上過的小學,加上後來的自學,文化程度也就是初中水平;三、王洪文貧農出生,16歲參加革命,無產階級立場應該是“穩”的;四、王洪文當過農民,當過兵,當過工人,後來又當過幹部,所以應該說政治經驗是比較豐富的。根據毛澤東的接班人條件,他看中王洪文,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毛澤東的四條接班人條件,其他三條都比較好理解,但“學問少”這一條不太好理解。一般人認為,接班人的學問越多越好,毛澤東為什麽反其道而行,偏偏要選學問少的呢?這就涉及到毛澤東思想中的一個核心問題:對知識分子的看法和評價。
按照通常的標準,有大專以上文憑的,算知識分子;有碩士以上文憑的,算高級知識分子;大專以下文憑的,隻能算“有文化”,不算知識分子。毛澤東本人是大專文憑,可以算是知識分子,但算不上高級知識分子。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範畢業後,一度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打工。當時北京大學是高級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毛澤東這種大專文憑的人,在北大肯定是吃不開的。
(13)
1936年美國記者斯諾寫的《毛澤東自述》中,毛澤東提到他在北大的情況說:我做北大圖書館佐理員,薪俸是每月八塊大洋。我的職位如此之低,以致人們都不屑和我來往。我的工作之一就是登記來館讀報的人名,不過這般人大半都不把我放在眼裏。在這許多人名之中,我認得有幾個是新文化運動著名的領袖,是我十分景仰的人。我很想和他們討論關於政治和文化的事情,不過他們都是極忙的人,沒有時間來傾聽一個湖南口音的圖書館佐理員所講的話。
有些人根據毛澤東在北大的遭遇,推斷毛澤東因此而“仇視”知識分子,這種看法是不合理的。一來,毛澤東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二來,更確切地說,與其說毛澤東“嫉妒”知識分子,不如說毛澤東“看不起”他們;三來,“仇視”知識分子,對毛澤東這樣要成就大事業的人,是利還是有害呢?
但凡開創事業者,都清楚人才的重要。開公司,你要招攬到精明的經紀人;打江山,你要招攬到能征善戰的將軍。毛澤東領導下的中共,不僅在戰將方麵,在其他各方麵也都是人才濟濟,這是毛澤東推翻蔣介石的根本原因。
難道蔣介石不重視人才嗎?非也!蔣介石重視人才的程度,絕不亞於毛澤東,隻是兩人采取的方式不同。蔣介石特別重視人才的文化程度,知識水平。比如蔣介石的秘書秦孝儀,是具有人文學博士學位的留美洋博士。而毛澤東的秘書陳伯達,隻讀過上海勞動大學,莫斯科中山大學等非正規的大學,而且也沒有畢業,沒有文憑。
如果說戰爭年代毛澤東找洋博士當秘書有困難,那麽新中國建國後,接受了大批洋博士。毛澤東要想換一個或幾個洋博士來給自己當秘書,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毛澤東身邊的秘書,始終沒有一個有碩士以上文憑的高級知識分子。
毛澤東為什麽不用高級知識分子給自己當秘書?為什麽不請一批“學可鬥量”洋博士來給自己當參謀,或者在做重大決策時為自己出謀劃策呢?相比之下,蔣介石身邊的高級參謀是很多的。蔣介石打仗,身邊還要帶一個外國軍事專家顧問團,蔣介石經常虛心聽取專家們的意見。
這是事情發展的結果,卻證明了一件與人們的常識相反的事。這就是具有一群高級知識分子做參謀的蔣介石,反而敗給了沒有高級知識分子做參謀的毛澤東。這樣一來,我們就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高級知識分子真的起作用嗎?是起正麵的作用,還是負麵的作用?
(14)
毛澤東對中國知識分子,特別是高級知識分子的看法和認識,來自兩個方麵:曆史的經驗和個人的經驗。
從曆史的經驗來看,中國知識分子從宋朝之後,基本上成為依附於統治階級的保守集團,文人讀書隻是為了做官,缺乏革命性,對曆史的前進不但沒有起到推動作用,相反起著阻礙作用。
相比之下,西方的知識分子是具有革命性的,西方國家的文藝複興等近代化進程,都是在知識分子的主導下實現的。在14世紀至17世紀的歐洲文藝複興運動的同時,中國經曆著元朝、明朝、清朝的朝代交替。推翻元朝的農民革命,推翻明朝的農民革命,都是由農民而不是知識分子發起。當時的知識分子,特別是高級知識分子,都是維護現有統治集團的保守勢力,而不是推動社會變革的革命勢力。
鴉片戰爭之後,中國知識分子的主體依然是保守派,不管“中體西用”也好,“變法維新”也好,絕大部分知識分子都提倡保皇,而不是提倡革命。發起辛亥革命的革命黨,最初都是一些毫無名氣的留學生,當時的大文人,高級知識分子,都是遠離革命黨的。隻是在革命成功之後,他們又蜂擁而來,投機革命。在近代中國的曆次革命中,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基本上是保皇派,或者是觀望派,對革命沒有做出過什麽貢獻。
毛澤東對接班人的期待,是完成他“繼續革命”的理想,因此要求接班人有高度的革命性。從曆史的經驗來看,中國的工、農、兵都具有很強的革命性,而知識分子是缺乏革命性的。從這個曆史經驗出發,毛澤東就需要選擇知識較少的工、農、兵出身的人當接班人,這樣才能保證接班人具有高度的“革命性”。
另外從毛澤東的個人經驗來看,他對知識分子的確沒有好的印象。總的來說,毛澤東對知識分子的看法是兩條:第一是懷疑知識分子的立場,第二是蔑視知識分子的能力。
先說毛澤東對知識分子立場的懷疑。中共在井岡山革命創建時期,主體都是農民,就是毛澤東、周恩來這些領導人,也隻是勉強算知識分子的小人物,有點名氣的知識分子都不會參與進來。當時的中國知識分子,要不然站在蔣介石一邊,要不然站在一邊觀望,並沒有投身於中共發起的這場新民主主義革命(當時還不是社會主義革命)。隻是中共的革命成功了,奪取了中國大陸的政權,這些知識分子無路可去,不得已才接受中共的領導。
從毛澤東的角度來看,對這批從舊中國留下來的知識分子,顯然是難以信任他們的。把他們說成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也是有根據的。因為事實證明,在1949年以前,這些知識分子,特別是大學教授、專家學者等高級知識分子,都是支持蔣介石的,或者是主張第三條道路的,支持中共的人極少。既然中共是“無產階級”的政黨,那麽這一大批不支持中共的知識分子,自然就屬於“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了。
(15)
現在這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留下來接受中共的統治,並不是因為他們改變立場開始喜歡或支持中共,而隻是因為沒有辦法,不得已歸順而已。所以在毛澤東看來,這些知識分子的“資產階級”思想或者本性並沒有變。中共不信任他們,把他們排除在領導集團之外,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中共在建國之後,對大學教授、專家學者等高級知識分子,還是需要的。1966年,毛澤東在談到知識分子問題時說:過去我們的大學生,大多數是資產階級、地主階級的兒女。工人、貧下中農都進不起學校,小學都進不起,何況進大學?
舊的知識分子至少有幾百萬人,文化教育掌握在他們手裏,我們沒有掌握。那麽多小學,我們沒有小學教員,隻好用國民黨留下來的小學教員;我們也沒有自己的中學教員、大學教授、工程師、演員、畫家,也沒有搞出版社和開書店的人員。
現在大、中、小學大部分都是被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地主、富農出身的知識分子壟斷了。解放後,我們把他們都包下來,當時包下來是對的。把知識分子包下來,有好處也有壞處。包下來了,拿定息,當教授、校長,這批人實際上是一批國民黨。那些舊人有一部分鑽到黨內來,暫時潛伏不動,待機而起。
毛澤東這裏談到建政後的知識分子政策,對知識分子僅是使用和利用,而不是重用和信任。因為這些人原本都是支持國民黨的,隻是由於國民黨的失敗,不得已成為共產黨的“臣民”,對他們當然是不能重用和信任的。同理,知識分子得不到重用和信任,他們也當然就會對中共心懷不滿,就像毛澤東說的那樣“暫時潛伏不動,待機而起”。
再說毛澤東對知識分子能力的蔑視。毛澤東為什麽會蔑視知識分子,特別是高級知識分子呢?這裏有他親身實踐的結果證明。
蔣介石集團有很多高級知識分子參與和組成,總體的知識水平比中共高得多。蔣介石有那麽多高級知識分子,有那麽多外國專家顧問,卻打不過不認識幾個字的“土八路”。這個結果自然讓毛澤東產生對專家教授的蔑視心態。
毛澤東在1966年說:書是要讀的,但讀多了是害死人的。譬如共產黨人和我們的軍事幹部,一字不識和稍識幾字的占了百分之九十幾,而多識一些字的,例如讀過幾年中學,進過黃埔軍校、蘇聯軍事院校的,隻有極少數,大學畢業生幾乎一個也沒有。所以有人說,共產黨“無學有術”,而他則是“有學無術”。這話從形式上看來是有些對的。但從實質上看,則是完全錯誤。
共產黨人曾經進過二十幾年的軍事大學和革命大學,即二十幾年的戰爭與革命,而那些大學教授和大學生們隻會啃書本,這是一項比較最容易的工作。他們一不會打仗,二不會革命,三不會做工,四不會耕田。他們的知識貧乏得很,講起這些來,一竅不通。所以我常說,知識分子和工農分子比較起來,是最沒有學問的人。他們不自慚形穢,整天從書本到書本,從概念到概念,其他一樣也不會。
(16)
毛澤東在1969年接見大學生造反派領袖時,又說:學問不是學校裏學來的。我看我們的一些孩子讀書讀十幾年,把人毀了,就睡不著覺。真正的大學校是工廠、農村。黃埔軍校你們知道多少天?三個月,六個月,就是訓練一下,改變一下觀點。我就沒上過什麽軍事學校,沒讀過什麽兵法。人家就說我打仗靠《三國演義》、《孫子兵法》。我說《孫子兵法》我沒看過,《三國演義》我是看過的。
我跟你們講了馬、恩、列、斯,除了馬克思大學讀完了,其他人都沒有讀。列寧讀法律讀了一年,恩格斯中學還沒讀完,父親叫他到工廠當會計,在工廠裏接觸了工人。斯大林沒有進大學,他是中學畢業的。高爾基隻讀了兩年小學。數學家華羅庚,就是中學生,自學的。蘇聯把衛星送上天的是個中學教員,發明蒸汽機的是個工人,不是大學老師。
毛澤東對中國知識分子的蔑視,說他們不如工農,雖然有過激之處,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最近一家美國公司和一家德國公司聯合發布了一份“勞動力精神”國別報告,結果中國員工被公認為最勤勞,是“勤勞”的世界冠軍。但該報告又稱,中國的創新力不足,有待提高。
現代社會中,生產活動是由體力勞動者,也就是工人、農民來從事的;而研究開發等創新活動,則是由腦力勞動者,也就是知識分子來從事的。中國的GPD成為世界第二,這是因為中國的體力勞動者非常優秀,是世界上“最勤勞”的。而在中國的創新不足,也是因為中國的知識分子不行。
改革開放35年來,中國在生產方麵突飛猛進,而在科研創新方麵則毫無成績可言。比較可以稱道的載人航天技術,其中最關鍵的運載火箭,也還是毛澤東時代的遺產。
中國的工人被譽為世界第一,中國的知識分子又怎麽樣呢?從這個角度來看,毛澤東說中國的知識分子不如工農,也是有道理的。
對於中國曆史上的封建帝王,毛澤東也認為知識比較少的皇帝,反而比較好。毛澤東說:曆史上當皇帝,有許多是知識分子,是沒有出息的。隋煬帝就是一個會做文章、詩詞的人;陳後主、李後主,都是能詩能賦的人;宋徽宗既能寫詩,又能繪畫。一些“老粗”能辦大事情,比如成吉思汗、劉邦、朱元璋。
《明史》我看了最生氣。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不識字的兩個皇帝搞得比較好,明武宗、明英宗稍好些以外,其餘的都不好。
基於以上這些的觀點,毛澤東認為他的接班人,不應該是知識分子,而應該是知識比較少的工農,所以他選擇了王洪文做他的接班人。
(17)
1972年9月毛澤東調王洪文到北京學習,1972年底,周恩來明確放出王洪文將成為接班人的消息。據原《人民日報》副總編王若水回憶說:1972年12月28日,北京軍區黨委會議結束,中央首長接見。周恩來、葉劍英、李先念、江青、張春橋、姚文元都去了,使人感到意外的是,多了一個王洪文。
葉劍英在講話中提到接班人問題,說:“主席從1964年起就講接班人。在座的王洪文同誌,貧農出身,參加抗美援朝,又當過工人,30多歲,主席早就注意了,要培養。”
周恩來的講話傳達了毛澤東的意圖,他說:“毛主席說,外國人說我們年紀大了,寄希望於年輕人。我(毛澤東)的意見,是要搞些年輕人當軍委副主席、黨的副主席。”
接著周恩來說:“我講一講,讓你們有個精神準備,讓你們震動一下,看你們受得了受不了。年老的容易保守、自滿,也會摔跤。主席講,接班人的年齡要在30歲到40歲之間,要工人農民。”
這時,全場的眼睛都注視著坐在主席台上的王洪文。
1973年5月20日,在北京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決定,王洪文、華國鋒、吳德三人“列席中共中央政治局並參加工作”。這個決定實際上是“預告”王洪文、華國鋒、吳德將成為中央政治局委員。毛澤東的這個安排值得注意,他選王洪文為接班人的同時,也想到了王洪文有可能“扶不起來”。因此毛澤東又暗暗選了兩個代替王洪文的人,這就是華國鋒和吳德。後來華國鋒真的成了毛澤東最後認定的接班人。
在此同時,毛澤東又做了另外一個大膽決定,就是重新啟用鄧小平。鄧小平也是毛澤東考慮的接班人,也就是說,毛澤東考慮的接班人有王洪文、鄧小平、華國鋒、吳德四個人。1972年3月29日,毛澤東親自召見了鄧小平,之後周恩來在政治局會議上宣布:鄧小平正式參加國務院業務組工作,並以國務院副總理身分參加對外活動,並且列席政治局會議,參加討論重要政策問題。關於鄧小平和華國鋒的問題,後麵將專門提到。
由毛澤東的這些布局可以看出,毛澤東在接班人問題上,是經過慎重考慮的,而且不是把“寶”全部壓在一張牌上。毛澤東明裏安排王洪文接班,暗裏又布置了另外三個人作為王洪文的替補。
在毛澤東看來,王洪文的優點是年輕,時年38歲,工人成分,立場堅定,能把他的文革繼續搞下去,是最理想的接班人。王洪文的缺點是資曆太淺,難於壓住老幹部,接班的困難程度最大。
(18)
鄧小平的優點是資曆老,時年69歲,年齡比王洪文大31歲,能力也很優秀,讓鄧小平接班的困難程度最小。但毛澤東最大的擔心,就是鄧小平接班後不僅不會繼續革命,反而會“翻案”,這是毛澤東眼中鄧小平的缺點。
華國鋒時年52歲,比王洪文大14歲,比鄧小平小17歲,年齡介於王洪文和鄧小平之間,資曆也是介於王洪文與鄧小平之間。華國鋒比王洪文接班容易,比鄧小平接班難。吳德時年60歲,也是介於王洪文和鄧小平之間的人物。
從後來的結果來看,毛澤東在1973年上半年安排的四個接班人候選人,後來用到三個。先用王洪文不行,換鄧小平;鄧小平又不行,再換華國鋒。這些都是後話了,當時毛澤東最中意的還是王洪文,其他人都是王洪文的預備頂替。
毛澤東提名王洪文當接班人,在黨內自然會遇到不小的阻力。據徐景賢回憶說:毛澤東選中王洪文做接班人,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在中央最高層就遭遇到阻力。
在“十大”召開以前,周恩來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黨中央副主席的預選名單,周恩來傳達了毛澤東的提議,王洪文擔任黨中央副主席,名字排在周恩來之後,康生,葉劍英之前。周恩來重申了毛澤東對王洪文的評價:“王洪文做過工,當過兵、種過田,以後又在工廠裏當了幹部,比較全麵,還主持過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工作,調到中央以後表現也是好的,所以要提拔這樣的年青幹部……”
不料,周恩來說話以後,政治局委員們都不吭氣,李先念,紀登奎等悶聲不響,張春橋、姚文元不便搶先表態,會場裏沉默了半晌,使坐在一旁的王洪文感到十分尷尬。過了片刻,許世友嘟囔著說:“王洪文太年輕了。”意思是他不讚成王洪文當副主席。
最後,還是葉劍英出來表態,葉劍英說:“重視提拔年輕幹部,是主席的一貫思想。我們這些人當軍長、師長的時候,有的還不到三十歲,現在王洪文同誌已經三十八歲了。我擁護主席的提名,讚成王洪文同誌擔任當中央副主席,名字排在總理之後。”
通過葉劍英一再做工作,同時在副主席預選名單上,又增補了一名軍隊幹部李德生,這才使副主席的預選名單在政治局會議上獲得通過。但是,這已經使王洪文嚇出了一身冷汗。事後,他向我提到這件事,仍然是耿耿於懷。
中央文獻出版社編的《毛澤東傳》也說:“十大”召開前按原計劃還需要召開九屆三中全會,出乎意料,在中央內部又發生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問題的發生,是醞釀“十大”主席團副主席人選引起的。主席團主席由毛澤東擔任,沒有任何異議。當議到副主席人選時,會上先後提出四人,即周恩來、王洪文、康生和葉劍英。這時,政治局委員許世友提出:“我看隻要一個副主席就行了!”
許世友所講的“一個副主席”,是指周恩來。後來,許世友又認為有三個老同誌(即周、康、葉)就夠了。許世友的態度,表明他對迅速進入黨中央核心,並在十大籌備工作中身居要職的王洪文強烈不滿。
(19)
這種看法也代表了很多老幹部的意見。為此,政治局決定再召集出席十大的中央和地方負責人開會,以便“打通思想”、“統一認識”。
8月23日晚,在周恩來主持下,召開了中央黨政軍直屬機關和各省市自治區負責人會議。會上,周恩來著重說明毛澤東選調王洪文到中央工作的情況,表示說:“主席講的我要傳達,因為主席給我不知說過多少次了。我們應該按照這一精神,重視選拔青年幹部,不能看不起‘兒童團’。我年紀大了,但我還是要為黨鞠躬盡瘁的。”
盡管這樣,到會的許世友仍很不服氣,多次插話陳述自己的意見。會上,當提名為“十大”主席團秘書長的張春橋,指責許世友‘反對主席的意見’時,許世友當眾大聲訓斥張春橋:“你有什麽了不起!”
輪到王洪文講話時,包括許世友在內的一些老幹部,都沒有像聽了周恩來講話後那樣鼓掌,而是用沉默來表示不滿。雖然會議最後還是通過了各項預選名單,但以上這些跡象,已顯示中央內部在“十大”前夕存在的分歧。對王洪文的反感和不滿,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許多人對文化大革命的不滿。
據中央文獻出版社的《紅牆大事》寫道:1973年12月12日,毛澤東主持召開了一次政治局會議,進行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會上,毛澤東當麵宣布對調的命令。這時,毛澤東想給王洪文一次機會,想讓他在將帥們麵前樹立一點威信,於是便委托王洪文點名。王洪文不知深淺,大大咧咧地點起名來。
王洪文說:“許世友!”沒有人答應。王洪文向會場看去,隻見許世友臉色鐵青,眼望著天花板,理也不理他。
王洪文壯著膽子又點了一次名:“許世友!”
忽聽得“咚”的一聲,原來是許世友把茶杯猛地往茶幾上一磕,發出了巨響。王洪文抬眼望去,楊得誌、皮定鈞這些威名赫赫的將軍都鄙夷地望著他。
王洪文心虛了,轉過頭來求助似地望著毛澤東。毛澤東鐵青著臉,一聲不響,王洪文嚐到了將軍們的厲害。
周恩來開始救場,他拿過名冊,看也不看,就先從其他司令員點起名來:“李德生、陳錫聯、許世友……”這些將軍們,一個個響亮地回答著。
毛澤東也知道王洪文在黨內樹立威信不易,他要想方設法幫王洪文樹威,其中一個重要的辦法,就是在會見外國客人的時候,讓王洪文坐陪,這樣就讓全世界都知道王洪文了。
(20)
1973年9月12日,毛澤東會見法國總統蓬皮杜,王洪文坐陪。次日《人民日報》刊登了中法首腦會晤的照片,毛澤東、蓬皮杜居中,兩側為周恩來、王洪文。這樣的外事安排,清楚地向全世界表明了王洪文的接班人地位。
1973年10月13日,毛澤東會見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周恩來和王洪文坐陪。
1973年11月2日,毛澤東會見澳大利亞總理惠特拉姆,周恩來和王洪文坐陪。
1973年11月7日,12月9日,1974年1月5日,2月22日,2月25日,3月25日,4月2日,5月7日,5月11日……,毛澤東先後16次讓王洪文陪同,會見來訪的外國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當時一位英國記者評論說:“38歲的上海造反領袖王洪文,已明白無疑地成為毛的繼承人。毛在中共十大之後每一次會見外國首腦,坐在他兩側的總是周和王。周已75歲,是毛的同輩戰友。因此,毛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向全世界表明,王是他的接班人。
毛澤東在其他方麵也不遺餘力地為王洪文樹威。比如在“十大”上,毛澤東因身體不適缺席,委托王洪文代表他投票,這些都強烈地表示出毛澤東對王洪文的信任。
但毛澤東用心良苦,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王洪文還是辜負了毛澤東的期待,不僅沒有樹立起自己的威信,而且也不懂得如何樹立自己的威信。
王洪文不懂得“樹威”的最大問題之一,就是怕江青,不敢反對江青的意見,更不敢頂撞江青。相反鄧小平出來工作的時候,就敢於當麵頂撞江青,這樣就把自己的威信樹立起來了。毛澤東曾告誡王洪文說:“不要跟江青搞在一起,要注意江青,不要跟在江青後麵批東西。”
可是王洪文卻說:“江青同誌有許多的好主意,我不聽行嗎?”
毛澤東說:“這要講究方法,不要讓人看出你總是跟在江青後麵批東西,人家就會說你沒有主心骨,你這個副主席的威望就建立不起來,對江青的影響也不好。這裏有很多的辯證法需要體會,要好好學習點東西,慢慢地就有所長進了。”
不過王洪文始終沒有理解毛澤東的這些話,後來毛澤東也對王洪文失望了,說:“王洪文當時提的快了,沒有考慮好,這是我的錯誤。此人沒有經曆過風雨,以後恐怕要補課。”
毛澤東並不希望王洪文和江青搞在一起,更不希望王洪文成為江青集團的一員,結為“四人幫”。江青在文革中為毛澤東立功極大,毛澤東在“十大”中的一個難題,就是如何安排江青。
(21)
江青在文革中為毛澤東立下汗馬功勞,這點毫無疑問。毛澤東一方麵看重江青,另一方麵也看出她不堪接班人重任。江青固然有敢打敢衝,不怕得罪人的優點,但缺點也是明顯的,就是不會、也不懂得團結人的藝術,隻能搞一個小團夥,聚不成一個大派別。江青集團如果不是“四人幫”,而是“四十人幫”、“四百人幫”,那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以江青的性格和才能,做一個衝鋒陷陣的前鋒大將,是有能力的;可是做運籌帷幄、指揮全局的元帥,那就不太適應;至於擔當國家重任,她當然是堪不重負。
將領的特長是衝鋒陷陣。戰爭一旦結束,衝鋒陷陣的戰將們也就“失業”了,這時他們解甲歸田,養老還鄉是最好的選擇。如果這些戰將沒有自知之明,仗著自己過去的戰功,還想繼續躋身於高層政治領導,甚至想當領導人,那麽他們的下場就注定是悲慘的。
江青在性格上和作風上,其實與彭德懷有些相像。彭德懷在軍事戰場上是一員猛將,而江青在政治戰場上也是一員猛將,這點兩人差不多。他們兩人也都遇到的一個同樣問題,就是戰爭結束了,他們失業了,他們之後該怎麽辦?
朝鮮戰爭結束之後,毛澤東希望彭德懷“解甲歸田”,所以不讓彭德懷進入政治局常委。可是彭德懷不願意,他還要繼續從政參政,這也導致了後來彭德懷的悲劇。文革的奪權運動結束後,江青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毛澤東也希望江青“解甲歸田”,所以也不讓江青進入政治局常委。可是江青也不願意,她也還要繼續從政參政,這點與彭德懷頗為相像,這也是導致江青悲劇的因素。
如果江青按照毛澤東的安排,從“九大”之後就淡出政壇,回家休養,那就不會有後來的牢獄之災。可是江青卻不甘心退出政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有野心”。特別是江青在“十大”之後,經常還要幹涉毛澤東的決策,這讓毛澤東非常不滿,多次在會上公開批評江青,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1974年,毛澤東在政治局會上對江青說:“江青同誌,你要注意呢!別人對你有意見,又不好當麵對你講,你也不知道。不要設兩個工廠,一個叫鋼鐵工廠,一個叫帽子工廠,動不動就給人戴大帽子。不好呢,要注意呢。你們要注意,不要搞成四人小宗派。”
毛澤東又特別聲明:“她(江青)並不代表我,她代表她自己。總而言之,她代表她自己。”
毛澤東在1974年給江青寫信:鄧小平同誌出國是我的意見,你不要反對為好。小心謹慎,不要反對我的提議。
毛澤東還給江青寫信說:不要多露麵,不要批文件,不要由你組閣(當後台老板),你積怨甚多,要團結多數。至囑。人貴有自知之明。又及。
(22)
江青的問題,就如毛澤東指出的“缺乏自知之明”,執意要做自己的能力不能及的事情。江青想組閣,想當主席,這樣必然重重地摔下來。當然,江青也有她的不滿,她認為自己在文革中功勞很大,居功自傲,認為鄧小平、華國鋒等人對文革有什麽貢獻?憑什麽讓他們接班?江青對此不服氣,於是就與毛澤東發生了衝突,這點與彭德懷也有相似之處。
總之,在“十大”以後,毛澤東與江青之間發生了比較明顯的矛盾,毛澤東多次批評江青,並且公開在政治局高層傳達,降低江青的威信。毛澤東批評江青,目的是讓她有自知之明,淡出政治舞台,這其實也是為了“保護”江青。為此毛澤東給江青寫信說:過去多年同你談的,你有好些不執行,多見何益?我重病在身,81歲了。你有特權,我死了,看你怎麽辦?請你考慮。
與此同時,毛澤東還在態度上,明顯對江青冷淡起來。據中央文獻出版社編《毛澤東傳》寫道:張玉鳳(毛澤東的機要秘書)回憶說:“1970年、1971年江青同主席見麵的機會還多些,談話時間也比較長。
1972年春,江青來主席處,主席發過幾次脾氣,還給我們規定了:沒有他的同意,江青不能隨便到他的住處來,來了要擋。這以後,主席即使有時同意江青來,有些情況也同過去不一樣了,以往江青見主席的笑容不見了。
到了1973年,江青打電話要求見主席,主席總是推托,不見。江青要當麵向主席反映情況很難,隻有通過信件,或請人把意見反映給主席。
毛澤東對江青的冷淡,也是希望江青不再過問政治,淡出政局。但江青始終沒有明白毛澤東的用意。
“十大”的政治局常委是:毛澤東、周恩來、王洪文、葉劍英、朱德、李德生、張春橋、康生、董必武。王洪文和張春橋都進入了常委,而江青卻沒有進常委,這也體現了毛澤東讓江青淡出政局的意向。江青的話題後麵再說,這裏先轉回來說“十大”。
十大於1973年8月24日至28日在北京召開,參加大會的代表共1249人,代表當時全國2800萬黨員。在十大召開前的8月20日,中央政治局通過決議,永遠開除林彪、葉群、陳伯達、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李雪峰的黨籍。
毛澤東親自主持了大會開幕式,周恩來作《政治報告》,王洪文作《修改黨章報告》。毛澤東出現在“十大”開幕式會場時,眾人隻是對他報以熱烈鼓掌,這與“九大”上那種震撼人心的會場氣氛有天壤之別。“九大”開幕式上,毛澤東一出現在主席台上,全場的眾人就站起來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口號聲和掌聲經久不息,而且毛澤東的講話,多次被眾人的掌聲和口號聲打斷,場麵十分震撼。
這次“十大”開幕式上,沒有人喊“毛主席萬歲!”,更沒有人揮動《毛主席語錄》紅寶書。這次大會的氣氛,與文革前開大會的情況差不多,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23)
毛澤東的身體情況也明顯不行了,他不像在“九大”開幕式上做長篇講話,隻是簡單地宣布大會開始,說:“今天,大會開始。”
周恩來首先問:“主席講幾句不講?”
毛澤東沒有講,隻是說:“請總理周恩來同誌作報告。”
於是周恩來就開始做《政治報告》。在黨大會上做《政治報告》,是隻有黨的第一把手或第二把手才有的殊榮。“七大”《政治報告》是毛澤東做的,“八大”《政治報告》是劉少奇做的,“九大”《政治報告》是林彪做的。而“十大”的《政治報告》,毛澤東曾想讓王洪文做。
據《周恩來年譜》記載:1973年7月10日晚,周恩來到毛澤東處參加中央政治局會議。會上談到由誰作黨的十大《政治報告》問題。之後,張春橋在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提出,十大《政治報告》可由王洪文來做。1973年8月20日毛澤東在十大《政治報告》稿上批示“原則同意”,並確定由周恩來作這個報告。
“十大”於1973年8月24日開幕,而直到開會前4天的8月20日,毛澤東才決定由周恩來作《政治報告》,可見毛澤東最初是沒有想讓周恩來做《政治報告》的。隻是因為不敵黨內的反對呼聲,最後隻好讓周恩來做了。
因為周恩來直到開會前4天才得到做《政治報告》的殊榮,所以他已經不可能起草或者修改《政治報告》了。在“十大”開幕前一天的8月23日,周恩來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說:《政治報告》署了我的名字,但不是我寫的,是張春橋按照毛主席的思想、路線起草的,經毛主席看過。《政治報告》是毛主席的思想,主席要我作報告。
盡管周恩來的實力長期以來是黨內第二位,但這是周恩來第一次得到做《政治報告》的殊榮,這也是第一次向黨內外公開他在黨內第二把手的政治地位。
雖說王洪文被明確為毛澤東的接班人,但王洪文在黨內的排名,卻排在周恩來之後的第三位,這不同於以前的接班人一定是排名“第二”的慣例。這一方麵說明王洪文的接班人地位脆弱,另一方麵也是周恩來“當仁不讓”。
“十大”上選出五位中央副主席:周恩來、王洪文、康生、葉劍英、李德生。周恩來儼然排名在王洪文之前,這次周恩來沒有謙讓。毛澤東曾有名言:“什麽偉大謙虛,我在原則問題上,從來沒有客氣過。”在這次,周恩來也沒有客氣,當仁不讓地坐在第二把交椅上。
在“十大”開幕式上,周恩來做《政治報告》之後,王洪文接著做《修改黨章報告》。等周恩來和王洪文講完後,毛澤東宣布:“報告完畢,今天就到此為止,散會!”
然而在毛澤東宣布散會之後,卻出現了一次意外。據參加這次會議的徐景賢回憶說:開會前,代表們在大會堂裏等候毛主席出場,等了許久不見毛主席上台。據王洪文後來告訴我:“毛主席有病,兩條腿走路不方便,所以他在後台練習走步。走了好一陣,適應了以後,才可以不用人扶,緩步登上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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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毛主席出場的時候,大家沒有呼“萬歲”的口號,隻是熱烈鼓掌,所以大會的氣氛和“九大”相比,要冷靜得多。
開幕會結束以後,毛澤東宣布散會,所有的代表們都鼓掌歡送黨中央領導人,可是,毛澤東卻站不起來了,因為他的腿又不行了。隻見毛澤東用雙手撐了兩下座椅旁邊的扶手,做了努力,但仍舊站不起來,他隻得一屁股坐在椅子裏。
正在一旁的周恩來著急了,他向全場代表宣布大會已經結束。可是代表們看到毛澤東還坐著,就誰也不肯走,周恩來揮動雙手指揮大家走,大家還是不走。周恩來急了,快步走到後台找護士長,衛士長等人商量,當時既不能公開宣布毛澤東的身體狀況,又不便派人上台去把毛澤東扶下來。
周恩來隻得重新上台,對一千多位代表說:“現在,毛主席目送大家退場。請代表們分幾路同時退場!”
毛澤東也說:“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在這種情況下,總算有人帶頭退場。毛澤東目送大家,又和身邊的蔡暢等人談話。代表們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可是看到毛澤東神態自若,又放下了心,大家邊退場邊回望,足足走了十多分鍾。當我們幾個最後一批從主席台上離開時,毛澤東還坐在台上。
當然,第二天的報紙上,還是赫然登著:“偉大領袖毛主席健步登上主席台,紅光滿麵,神采奕奕。”隻有細心的觀眾,才會發現,當年關於召開“十大”這樣重要的電影紀錄片,由於上述原因沒有公開放映。
正因為有了開幕式上這頗為尷尬的一幕,所以到了“十大”閉幕會時,毛澤東索性不來了。可是,閉幕會上要進行中央委員的投票選舉,毛澤東是不能放棄選票的,於是,毛澤東靈機一動,又想出了意味深長的一招,讓王洪文替他投票。
對此毛澤東的護士長吳旭君也回憶說:1973年“十大”召開的那段時間,毛主席的身體不太好,主要是他的腿不行,走路走得不太穩,可以說是步履艱難,而且有點氣喘籲籲。
大會開幕的時候,主席出席了,代表們熱烈地鼓掌,氣氛相當好。後來宣布散會了,我看到主席兩隻手扶著椅子使勁往下壓,他想讓自己的身體能夠支撐著站起來。於是我馬上叫人過去攙扶他,並把椅子往後挪,好讓他站穩。
這時,台上台下長時間地鼓掌歡呼,持續了十分鍾之久。我估計是總理發現主席的腿在顫抖,他讓主席坐下,主席也就毫無顧忌地一下重重地坐到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而台下的代表仍一個勁地向毛主席歡呼,盡管總理打手勢要大家趕快退場,代表們還是不肯離去。
在這種情況下,毛主席隻得向代表們說:“你們不走,我也不好走。”
根據我的判斷,再讓主席站起來是很困難了,但這時又不能讓代表們知道主席身體的真實情況。於是我建議總理當場宣布:毛主席目送各位代表退場。總理采納了我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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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召開“十大”的最大目標,就是把王洪文這個接班人“樹”起來,讓王洪文成為中國和世界的政治新星。毛澤東為了“樹”王洪文,可謂是用心良苦。1972年王洪文上調北京“學習”的時候,毛澤東就特別指示王洪文去讀一下《劉盆子傳》。
西漢末年的農民起義軍赤眉軍,為了出師有名,就想到找一個劉氏皇族的後代當傀儡皇帝,以便號令天下。這樣他們找到一個15歲的放牛娃劉盆子,據說劉盆子是劉邦的後人,於是赤眉軍就推劉盆子當了“皇帝”。
毛澤東讓王洪文讀《劉盆子傳》,意思很明顯,因為劉盆子是一個“壞榜樣”,要王洪文引以為戒。對此徐景賢回憶說:有一次王洪文回到上海搞調查研究,他急著要找朱永嘉。王洪文說:在北京的時候,毛主席要他讀《後漢書》中的《劉盆子傳》,因為是古文,很深奧,王洪文讀不懂,所以要朱永嘉給他講講。
王洪文的經曆,在某些方麵和劉盆子有相似之處,他原來的社會地位低微,從小放過牛,也是個放牛娃,革命資曆很淺,隻是依靠文革的機遇造反起家。
當時毛澤東對王洪文確是抱有希望的,循循善誘,耳提麵命,唯恐他成不了大器。毛澤東吩咐王洪文讀《劉盆子傳》,也明白無誤地表達了這種擔心和憂慮。
朱永嘉原來是複旦大學曆史係的教師,是上海市委寫作小組的負責人。朱永嘉把《劉盆子傳》認真讀了一遍,讀畢,拍案而起,對坐在旁邊的市委寫作組的幾個人說:“意思很清楚,毛主席叫王洪文不要做劉盆子!”
接著,朱永嘉急匆匆地來到我的辦公室,和我商量怎麽對王洪文講《劉盆子傳》。我們都懂得:天機不可泄漏。毛澤東要通過《劉盆子傳》傳達給王洪文的信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我給朱永嘉出了一個主意:“隻做古文翻譯,不發表任何議論。除了把《劉盆子傳》用白話文詳細講解一遍以外,其它什麽話都不說。”
第二天,朱永嘉坐在王洪文辦公室裏的沙發上,兩個人翻開《後漢書》,朱永嘉逐字逐句地講解著《劉盆子傳》。王洪文聽得很仔細,還自己捧著《後漢書》看了許久。聽完了,看完了,王洪文若有所思,一聲不吭。
王洪文是個乖巧人,政治嗅覺很靈,他隻消把翻譯成白話文的《劉盆子傳》聽了一遍,就明白了毛澤東叫他讀《劉盆子傳》的用心所在了。但王洪文也是胸有城府的人,在朱永嘉麵前,他不動聲色。讀完了《劉盆子傳》,王洪文也不發表讀後感,故意把話題扯開去,這項讀書活動就算結束了。
毛澤東擔心眾多老資格的老幹部不肯接受王洪文這個“兒童團”,所以在“十大”預備會議上,特別委托周恩來傳達他的意思。周恩來說:我們最近一次在主席那裏開會的時候,主席作指示說:“希望這一次大會真正能開成一個團結的、勝利的大會。在任何一級黨組織內,大多數決定了,少數就應該服從多數。” 毛澤東這裏強調“團結”和“少數服從多數”,主要是為了提醒和告誡那些反對王洪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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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吳德回憶說:毛主席對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當時是寄予了希望的。“十大”後不久,毛主席在遊泳池住處找我們談話,曾經向政治局提出扶助他們。毛主席指著窗外菜地裏的一些碧綠的蔬菜比喻說:“就像培植它們的生長一樣。”
王洪文在《修改黨章報告》中,也強調他們這些新幹部,要虛心向老幹部學習,搞好團結。王洪文說:在討論修改黨章過程中,許多老同誌都有一個強烈的願望,要求進一步做好培養接班人的工作,使毛主席開創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後繼有人。許多年輕同誌也熱烈地表示,經過長期革命戰爭和革命鬥爭鍛煉的老幹部,有豐富的經驗,要虛心學習他們的長處,嚴格要求自己,努力接好革命的班。新老幹部都表示要互相學習,取長補短。
毛澤東在“十大”上“樹”王洪文的一件大事,就是委托王洪文替他投票。因為在“十大”會議最後一天投票選舉中央委員,毛澤東自己無法站起來走到投票箱前去投票,他又不願意坐輪椅,或者在別人攙扶下去投票,所以毛澤東就幹脆請假缺席,委托王洪文替他投票。
對此徐景賢回憶說:8月28日,“十大”舉行大會選舉。大會按時召開,卻不見毛澤東登台,代表們心中正在嘀咕,隻聽見周恩來宣布:“今天大會,毛主席請假。毛主席委托王洪文同誌代表他投票選舉十屆中央委員。”
這簡直是一著寓意深刻,而又不露痕跡的妙棋。用不著作任何解釋,就使1249名“十大”代表恍然大悟,心知肚明:毛主席不委托別人,而委托王洪文代表他投出這莊嚴的一票,說明毛主席最信任王洪文,毛主席親自選定了王洪文做他的接班人!
接下來,當周恩來宣布投票開始的時候,穿著簇新軍裝的王洪文,畢恭畢敬地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毛澤東的座位前麵,拿起桌子上放著的毛澤東的選票。王洪文雙手捧著這張選票,就好比捧著一份鄭重的信任和囑托,他緩步走向票箱,投下這莊嚴的一票。
從周恩來以下的所有的人都注視著他,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他們不僅是為毛澤東鼓掌,而且是為接班人王洪文鼓掌。
在“十大”之後,所有重要文件都由周恩來和王洪文聯名簽署,在周恩來請假治病期間,由王洪文主持中央日常工作,這些都體現了王洪文的接班人地位。
“十大”當選的中央委員,與“九大”明顯不同。首先是由於林彪事件,來自軍隊係統的中央委員大大減少了。相反,許多在“九大”上落選的老幹部,這次又複出當選了中央委員。這些人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兩個人:第一個是譚震林,第二個是鄧小平。鄧小平的事放在後麵專門說,這裏隻提一下譚震林。
譚震林作為“二月逆流”的第一號幹將,受到最嚴重的處分,雖說沒有像鄧小平那樣被打倒,卻在“九大”上落選中央委員。這次“十大”上,譚震林不僅重新當選中央委員,而且還在之後的四屆人大上,當選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雖說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在實權上,遠遠趕不上以前譚震林擔任的副總理,但在級別上是與副總理平級的,這就算是“二月逆流”的事情完全平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