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毛澤東的拿手戰術是“各個擊破”,這次隻拿掉陳伯達一個人,對林彪集團的其他成員則采用“恩威並重”的戰術,一方麵讓他們感覺到壓力,感覺到再繼續跟著林彪是沒有出路的;另一方麵又讓他們感覺到希望,感覺到毛澤東給他們出路,促使他們投靠到毛澤東這邊來。
毛澤東對林彪集團成員第一步施加的壓力是“調查情況”。這種“調查情況”是表示上級已經對你有懷疑了,但還沒有認定你有罪。這時候頭腦“靈活”的人,就會趕緊“棄暗投明”。
關於這次的“調查”,邱會作回憶說:
8月26日下午,吳法憲通知我到總理的住處開會,這個會除吳法憲、李作鵬和我之外,還有康生、汪東興參加。總理說:“按主席指示,召集你們來談一談,把有些情況搞搞清楚。”
周恩來明確說,他和康生是奉毛澤東的指示,召集吳法憲、李作鵬和邱會作來“把情況搞清楚”。叫吳、李、邱三人來,顯然就是挑明了毛澤東懷疑吳、李、邱這三個林彪的親信。
陳伯達沒有被叫來,因為陳伯達已不是嫌疑犯,已經被“定罪”了。這樣毛澤東就把吳、李、邱三人與陳伯達分離開,讓三人感到他們隻是被懷疑,還有挽回的希望。
這次毛澤東讓汪東興也去,應該說是讓汪東興作為“棄暗投明”的榜樣,讓吳、李、邱三人看到汪東興認真檢討,“棄暗投明”之後,就可以重新做人,不但不被處理,還可以保住高官交椅。
關於此事,吳法憲也回憶說:8月26日下午,周恩來打電話來說,他和康生要找我、李作鵬、邱會作談話。我們來到周恩來的住處,康生已經在座,汪東興也在那裏。這次談話,主要是追查我們在小組會議上發言的事情。
康生一開始就氣勢洶洶地說:“汪東興在華北組點火,陳伯達跳起來批判,陳毅這個‘反革命分子’說‘站起來鬥爭’。”
康生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周恩來隻問了問會議的情況,沒有加任何評論。聽到康生講這些話,周恩來也一聲不吭。我們說:“康生同誌,你下這個結論未免太早了點吧?”
總理趁勢說:“今天就到這裏,明天上午接著談。”總理又強調:“主要是把情況搞搞清楚。”
(102)
吳、李、邱三人在這個時候,不但沒有理解毛澤東派周恩來和康生“調查情況”的用意,還跟康生爭辯,這樣就失去“棄暗投明”的出路。
吳法憲繼續回憶:
從周恩來那裏出來,吃過晚飯,我和李作鵬、邱會作一起前往林彪的住處,向他匯報下午周恩來、康生找我們談話的事。林彪正好從毛澤東那裏開會回來,他告訴我們:“關於設國家主席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這次毛主席說國家隻設人大常委會主任,不設國家主席。主席還說,‘我不當這個國家主席,我勸你林彪也不要當’。”
就這樣,在毛主席的強大壓力下,林彪不得不改變了態度,把“天才論”和設國家主席的意見,都放棄了。我們也告訴了林彪下午周恩來和康生追查我們的事情,林彪沒有說什麽,隻是聽,最後說了一句:“讓他們去講吧,總要有事實根據吧。”
吳法憲說:在毛澤東的強大壓力下,林彪不得不改變了態度,把“天才論”和設國家主席的意見都放棄了。應該說林彪對“設國家主席”問題,本來就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並沒有想一定會成功,所以林彪在設國家主席問題上,並沒有失算,不成功也是意料中的結果。林彪是在“天才論”的問題上失算栽了跟頭。
吳、李、邱三人向林彪匯報了周恩來和康生“追查”他們,林彪懂得毛澤東的用意,所以林彪要表現出鎮靜自若的滿不在乎態度,說“讓他們去講吧”,這樣才能穩住吳、李、邱三人。
吳法憲繼續回憶說:8月27日上午,周恩來和康生繼續找我們談話。這天上午,我們又被追查了三個小時。康生一上來就要我們交代“軍事俱樂部”的事,說:“你們要交待,這個‘軍事俱樂部’是怎樣形成的?你們長時間串通一氣,還有陳毅這個反革命分子。”
我說:“康老,你是中央常委,陳毅是中央委員,他什麽時候成了‘反革命分子’?這是中央定的嗎?你說話太隨便了吧。說陳毅和我們串通一氣,你康老有什麽根據嗎?”
我說得有一點激動,聽到這時,周恩來忙說:“康老的話說錯了。”
這時,邱會作也說:“你康老在西北組討論的時候,讚成我講的話,還表揚我說我馬列主義學得好。這個話你忘了嗎?”
聽了這話康生臉都紅了,忙說:“我並沒有說你說的都對嘛!”
(103)
關於此事,邱會作也回憶說:李作鵬對付康生是有辦法的,以前的政治局會議上,一有機會李作鵬就挖苦康生。李作鵬說:“康老呀,我記得在‘九大’時,主席說陳毅是‘右’的代表,現在怎麽成了反革命了?這是創造性的,還是諷刺呀?”
我們三個人把康生收拾了一頓,康生那個囂張勁頭才下來。不過我們也隻是嘴上痛快,因為康生不是代表他自己來的,他是代表毛主席來的,我們這些人不諳世故。總理說話一直沒有傾向性,總是說:“平心靜氣,平心靜氣,主要是把情況搞清楚。”
邱會作在事後才感歎他們“不諳世故”,因為康生是代表毛澤東來找他們“了解情況”的。毛澤東如果真的想要了解情況,找其他人才能更加真實。看來毛澤東是借“了解情況”之便,行施壓之實,促使三人改變立場。然而吳、李、邱三人卻不懂,還反過來把康生“收拾”一頓,可見這三人是“無藥可救”了。因此,第二天毛澤東就發出讓吳法憲寫檢查的指示。
據吳法憲回憶說:8月28日,我剛剛起床就接到周恩來的電話,叫我馬上到他那裏去一趟。周恩來找我,是要我寫一個檢討。他說:“你是辦事組副組長,組長沒有來,你們組裏出了事情,你應該主動承擔一點責任。還是寫個檢討,把問題說清楚就算了。”
周恩來還告訴我:“這樣做的目的,最主要的是替‘副統帥’擔責任。你明白,問題是‘副統帥’的講話引起來的。要保護‘副帥’,不然的話又要攻到‘副帥’的頭上去了”。
周恩來的講話把林彪稱作“副帥”這個我明白,一是不好點名,二是要我為林彪開脫一下。周恩來講的很中肯,我感到是一片好心,於是我當即表示:“我回去考慮一下,盡快寫出一個檢討,先請總理審閱。”
我想了一下,覺得這樣的事情還是應該請示林彪。我向林彪報告說:“周總理要我寫個檢討,主要的意思是為‘副帥’承擔一點責任,錯了我負責。”
林彪聽完馬上說:“你不要寫檢討!你沒有錯,講話是我講的,錯了我負責。”
我解釋說:“總理的意思是要保護你。”
林彪說:“要檢討你檢討,你的檢討我也不看,用你的名義上送。”我看得出,林彪對我寫檢討是不高興的。
(104)
關於此事,邱會作也回憶說:葉群對我們說:“林總的態度是‘不改變自己的觀點,不幹擾毛主席對問題的處理。’”從此他基本上都是這個態度。葉群還說:“林總說,吳法憲提出檢討,這是他的權利。如果他要問我(林),我就說檢討是因為有錯誤,你吳法憲沒有錯,你檢討什麽?”
林彪明白,吳法憲這時是不能檢討的,因為檢討就是承認自己“有錯誤”。吳法憲說的話都是根據林彪講話的精神,一旦吳法憲有“錯誤”,那就意味著林彪的講話有錯誤。吳法憲解釋他的檢討可以保護林彪,實際上相反,吳法憲不檢討,那樣才能保護林彪。不過在這個時候,林彪也不能強行命令吳法憲不做檢討,這樣“逼”吳法憲,反而會把吳法憲“逼”到毛澤東那邊去。所以林彪對吳法憲的檢討,隻好聽之任之了。
另外,讓吳法憲檢討,雖然是出自周恩來之口,但實際上毛澤東的意思。因為吳法憲的檢討是寫給毛澤東看的,而不是寫給周恩來看的。吳法憲接著回憶說:在當時,我很清楚林彪不願意我寫檢討,可又覺得也不好違背周恩來的好意。前思後想,我感到這個檢討還是要寫。於是,我利用晚上的時間拉了一個提綱,一共是兩條:一、討論林彪的報告是我提出來的,幹擾了大會的議程;二、我對林彪的講話理解上有偏差,有錯誤。我拿著這個提綱,又和李作鵬、邱會作商量了個把小時,他們倆都說:“言多必失,簡單一點為好。”這樣,我的這個檢討,一共隻寫了幾百個字。
吳法憲之所以違背林彪的意願寫檢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吳法憲想保住自己現有的地位。此時毛澤東在“九大”上讓吳法憲等人“一步到頭”進入政治局的布局,發生了作用。因為吳法憲當時的地位已經非常高,他馬上想到保住自己來之不易的地位。吳法憲看到汪東興檢討後就過關了,所以他也試圖通過檢討來過關。吳法憲一寫檢討,林彪就很被動了。
據邱會作回憶說:當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青、張春橋他們把前一段在北京討論憲法時,做記錄的人找來寫了一個材料,又把這個材料捅到主席那裏去了,並大肆宣揚說:“吳法憲造謠,說假話”。吳法憲當時已經“潰不成軍”了,他沒有和我們商量,竟承認自己說了假話。這件事引起了林總、周總理的極大注意,我和李作鵬對吳法憲則極為不滿。
(105)
林總在吳法憲困難的時候,真是幫他。林總認為吳法憲不會說假話,並為吳法憲專門說了一段話,林總還叫把他的話傳出去。
林總說:“吳法憲沒有說假話的問題。吳法憲跟我幾十年,我就沒有聽他說過假話,也沒有聽別人說過吳法憲是一個說假話的人。吳法憲對毛主席、對黨都是忠誠老實的,是不會說假話的人。”
林總還說:“在憲法小組,對運用毛澤東思想編寫憲法,確實有過爭論,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現象。我們決不能說,提出不同的意見就是說假話,這樣就不是以理服人。”
同時,總理在東北小組也做了文章。雖然總理沒有像林總那樣直截了當地說“吳法憲是不會說假話的人”,但他說的話是很有分量的。總理說:“吳法憲是一個很誠實的人,對爭論的不同意見,不能簡單地認為就是說假話。”
懂得內幕的人,對總理的話是完全理解的。吳法憲說假話風波到此就平息下去了。
吳法憲的“潰不成軍”,其實還是私心作怪,想保自己的地位。吳法憲以為順著上麵的意思說話,就能得到寬大處理,所以說了一些對林彪以及林彪集團不利的假話。後來吳法憲和邱會作關在一個監獄裏,據邱會作回憶他們的監獄生活說:一天,我們在一起閑談,我說起了“8月8日”在葉群家談話的問題。吳立憲立即緊張起來,並一下擁到我的肩上,流著眼淚說:“老邱!對不起你,我說了假話,可能對你有連累。我交代過,8月8日,在毛家灣葉群和我們說的主要是‘要準備政變的問題’。”
我說:“你為什麽要說這樣天大的假話?你不隻是連累我,你還連累了黃永勝和李作鵬,連累了解放軍!你給江青(沒敢說主席)幫了大忙。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對得起對不起都沒用了。我不怪你,你放心好了!”
我這麽說後,吳法憲哭得更傷心,他說:“是他們逼我說的。他們說:這是給我提出了找出路的方法。我就是照著他們的需要說的和寫的,結果什麽也沒搞到,還是關監獄關到現在。”
林彪沒想到,他最為信任的吳法憲,居然在關鍵時候掉鏈子。這場“天才論”的爭論,表麵上是吳法憲與張春橋的爭論,背後則是林彪與毛澤東的爭論。林彪之所以敢支持吳法憲繼續爭論下去,是林彪相信吳法憲在關鍵時刻能頂得住。如果林彪事先知道吳法憲是個私心重,關鍵時刻掉鏈子的人,他絕不會讓吳法憲去擔當這麽重要的角色。如果吳法憲像黃永勝那樣,在關鍵時刻頂得住,林彪也不會輸得那麽慘。
(106)
文人與武將的性格差異,往往要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才能表現出來。麵臨毛澤東咄咄逼人的態度,陳伯達和林彪的反應是不一樣的。陳伯達馬上就屈服求饒,請毛澤東寬大處理。
陳伯達回憶說:
我請求見毛主席,等了一會,毛主席那裏來電話要我去,我很高興去,這是最後得見毛主席。毛主席批評我參加軍事俱樂部,我說:“我願做自我檢討。”
毛主席說:“這樣好。黨的政策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
我感激毛主席這個寬大的盛意,但一下子又說不了很多話。告別時,毛主席同我親切握手,說:“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
隨後,由周總理、康生幫助我做檢查。康生提的意見多,我都記下來了,不管康生自己的存意怎樣,我當時都接受了,便算是我的。但檢討提到陳毅同誌,這的確完全不是我的意思,當時我勉強記下來,我認為那些話是應該刪去的。
由陳伯達的回憶可見,他不僅主動檢討,而且把康生說的所有事情都認了。即使是陳毅與他“二陳合流”的事情,陳伯達的回憶中說“我勉強記下來”,可見陳伯達連“二陳合流”這種根本沒有的事情也認了下來,這就給陳毅帶來了麻煩,使陳毅又遭到一次批判。好在陳毅也挨批挨慣了,並不在意。
陳伯達繼續回憶說:回到北京家中,想再三求毛主席和黨中央寬大一些。一天晚上,我打電話到毛主席那裏,想求見他。過了一會,毛主席的秘書徐業夫回電話說:“毛主席剛開完會,很疲乏。”
以後我又打過幾次電話,徐業夫不是說毛主席有事,就是說毛主席已經休息,總之是不能見。我也就不好再求了。
我因覺得康生和毛主席關係比較好,又硬著頭皮打電話給康生,想請他幫疏通一下。康生不接電話,我要曹軼歐(康生之妻)接,她也不接。
當我打電話給恩來同誌時,恩來同誌的秘書要我稍等。不一會兒,恩來同誌來接電話了。他說:“本來事情或許還可以緩和,汪東興把那個語錄一交出去,就沒有辦法了。”
恩來同誌說話的語氣是親切的,這使我終生難忘。恩來同誌不因為一個人犯過錯誤,遇到困難,就加以鄙棄,卻是給以希望。我想,這是崇高的共產主義的道德。
陳伯達說:他求見毛澤東,毛澤東不見他;他請康生在毛澤東麵前“疏通”,康生不理他;他又打電話給周恩來……。總而言之,是陳伯達單方麵求見,而毛澤東不理他,這點與劉少奇有些相似。劉少奇下台後也多次求見毛澤東,多次給毛澤東寫信,但毛澤東都置之不理。
(107)
林彪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林彪在廬山會議上,除了毛澤東召他去開會外,從來沒有求見過毛澤東,也沒有給毛澤東寫過信。不僅在廬山會議期間,就是廬山會議之後,直到1971年9月林彪外逃,林彪也沒有求見過毛澤東一次,也沒有給毛澤東寫過一封信,林彪的態度是不屈服,不求饒,不檢討。新中國成立後,黨內高官對毛澤東態度如此強硬的,大概隻有林彪一個人。
一般人看來,林彪態度這麽強硬,就是不給自己留後路了。事實上林彪還是給自己留後路的,這就是“外逃”。當然林彪的這個後路,不是向毛澤東屈服的後路。一些人也認為林彪的悲劇是因為他個人的脾氣太倔,隻要林彪向毛澤東低頭檢討一下,認個錯,毛澤東念及他們幾十年老戰友的舊情,應該就會原諒林彪的。
這種看法是按照一般市井百姓的心態去理解毛澤東,而林彪卻很清楚毛澤東的性格。毛澤東是一個不講私情的人,試圖用幾十年老戰友的舊情來打動毛澤東,那是不可能的。毛澤東是另一種“鐵麵無私”之人,他不是在“法律”麵前不講私情,而是在“主義”麵前不講私情。
中國人一般是很重視私情的,某個人曾經幫過我,我就要回報他,不管他是信奉三民主義的國民黨,還是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共產黨,我隻是回報他這個人,而不管他信奉什麽主義。而毛澤東這樣的人,卻不講這種私情。毛澤東的看法是:隻要你不信奉馬克思主義了,不走社會主義道路了,我就要打倒你,不管我們過去曾經有過多少交情。
毛澤東與張春橋,可以說沒有多少私交,而與林彪則是幾十年一起出生入死過的老戰友。從私情來說,毛澤東與林彪的私情,遠遠大於張春橋,但毛澤東卻不是以私情為標準來考慮問題的。在毛澤東看來,張春橋是堅定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人,是堅持繼續革命的人;而林彪走社會主義道路則不堅定,更不想繼續革命。因此,毛澤東在張春橋和林彪兩人之間,取張春橋而舍林彪,並不是因為他特別喜歡張春橋,隻是他認為張春橋是堅定要繼續革命的人。
另外,毛澤東支持張春橋,也關係到整個文化大革命的問題。上海是文革搞得比較好的代表性地區,如果張春橋被打倒了,那就是對上海這個文革典型的否定,也是對文革中產生出來的一批靠造反起家的人的否定,也就是對整個文革的否定。正如毛澤東後來所言,發動文革是他一生中所幹的兩件大事之一,他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否定文革的。
(108)
對於政治人物職業革命家來說,“敵人”有兩種:“公敵”與“私敵”。“私敵”是起因於個人恩怨,而“公敵”則起因於主義、路線、宗教等非個人恩怨的東西。比如士兵在戰場上與敵方的士兵作戰,敵方士兵與自己從未見過麵,毫無個人恩怨,這樣的敵人就是“公敵”,而不是“私敵”。在解放戰爭期間,有一個常用詞“人民公敵蔣介石”,因為蔣介石是毛澤東和共產黨的“公敵”,而不是“私敵”。
對於毛澤東這樣不講私情的人來說,他的敵人基本上都是“公敵”。劉少奇曾經是毛澤東的“公敵”,現在毛澤東又把林彪看成是自己的“公敵”。毛澤東要打倒林彪,並不是出於個人恩怨,而是為了他的主義、他的理想。既然毛澤東把林彪看成是“公敵”,而毛澤東又是不講私情的人,那麽林彪就不能指望毛澤東念及他們老戰友的舊情和私誼,而與他重歸於好。
這樣一來,林彪就沒有必要去向毛澤東求饒了。因為既然是“公敵”關係,求饒不求饒,下場都一樣,劉少奇就是很好的例子。因此,林彪就幹脆強硬到底。
從另一方麵來看,林彪也確是有膽量的人。像陳伯達這樣的人,不要說不敢對毛澤東造反,根本就連想也不敢想。而林彪不僅敢想,而且敢幹。在林彪看來,毛澤東既然要張春橋而不要他,既然毛澤東對他不講私情,那麽林彪也沒有必要對毛澤東講私情,沒有必要再念及毛澤東對他的恩情了。此時,林彪開始策劃對毛澤東“造反”了。
以前林彪還隻是想怎麽逼毛澤東讓步,還沒有想過暗殺等手段,現在林彪與毛澤東恩斷情絕,就開始對毛澤東動起了“殺機”。當然暗殺毛澤東的事,是絕對不能對黃永勝、吳法憲等人講的,所以林彪就出奇兵,讓不引人注目的林立果擔當這個重任,這些是後話了。
邱會作回憶說:8月25日的政治局常委會之後,常委會是否照常開會我不知道,但周總理、康生則每天晚飯後都要到毛主席的住處去。以我所知,林總一次也沒有去過。事實上,這時候林總就已經被排除在中央常委領導之外了。
毛澤東從廬山會議開始,就把林彪排出最高決策層了。但林彪畢竟占據著第二把手和接班人位置,如果林彪對打倒陳伯達的事情不表態,就會在眾人麵前暴露出黨內最高層的分歧,這點是毛澤東不希望的。於是毛澤東就想出一個辦法,讓林彪主持批陳伯達的會,逼林彪表態。據邱會作回憶說:
主席還想了一個方法,叫林彪給陳伯達、葉群、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汪東興開會,說我們犯了錯誤,都是屬於思想認識問題,把問題談通了,問題也就解決了。
(109)
林彪是不願意出麵開這個會的,但主席發了話,林彪也隻能照辦。從8月28日開始,林彪就召集陳伯達等六人,在他的住處開過三次會。每次會從9時開始,11時結束,每次會約兩小時。
第一次會議開始時,林總說:“毛主席要我同各位談談,做點思想工作,我們的會要開兩三次,每次會的情況,請汪東興向主席口頭報告,我就不另寫書麵報告了。”
林總當麵批評了陳伯達說:“你的書生氣太重了,考慮的太多。主席批評我能不能再看張春橋兩年,主席說得對。我們部隊的幹部要和地方幹部搞好團結,就是這些嘛。”
到會的人都說了話,說的內容都是有關團結的問題。當時,毛主席《我的一點意見》還沒有印發出來,所以大家都沒有批判“天才論”的問題。大家的話都說得很簡單,實質性的話一句也沒有,這種會是純粹做樣子的。
第二天開會的時候,林彪有些調侃地說(我從沒有見到過林彪開玩笑,林說話向來認認真真):“你們說說,是不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你們為什麽在同一時間,講了同樣的話?”
三天的會,林彪沒有多講一句話。對於讓林彪主持這樣的會,後來林彪說主席在“耍”他,他也隻有應付差事。
毛澤東希望林彪跳出來批陳伯達來保自己,就像當年劉少奇批彭真保自己一樣,可是林彪並沒有輕易上鉤,他基本上沒有批陳伯達,這就讓毛澤東的計劃落空了。
8月30日,在北京留守的黃永勝上廬山參加會議。,因為黃永勝在此之前沒有直接卷入這件事,還可以說是“清白”的,因此毛澤東趁著黃永勝尚“清白”的時候,試圖把黃永勝拉過來。
邱會作回憶說:
黃永勝一上山就被叫到毛主席住處,我們一直在吳法憲的住處等他。黃永勝從主席那裏出來,又去看林彪,半夜了黃永勝才回來,而且是和葉群一起來的。黃永勝隻簡單地講了一下毛主席和他談話的情況,有些情況沒有多講,尤其是主席拉他和批評吳法憲的話。
黃永勝說,談話一開始主席就問:“到廬山來緊張嗎?”
黃永勝:“我剛到,就來主席這裏。”
毛主席:“搞突然襲擊,還那樣厲害!張春橋手無寸鐵,你們搞他幹什麽?”
黃永勝一聽說的是張春橋,也直言回答道:“張春橋不得人心,我們確實有些意見。他特別倚重江青同誌,我認為有些事是給主席臉上抹黑。政治局實際上是不團結的,張春橋起的作用不好。過去,沒有向主席報告清楚,我應當負責!”
(110)
毛主席:“你當然要負責,你是一個頭。張春橋拍江青的馬屁有什麽用?”
黃永勝:“江青自以為有偉大領袖毛主席這張牌嘛!她總認為自己主牌多,又有大王,她總認為自己會贏。”
毛主席:“大王出過了,小王就當家了。你是和我一起搞秋收起義上井岡山的嘛,人不多嘍。為什麽連你都不向我報告江青的情況?”
黃永勝是個政治上挺成熟的人,因此他沒有順著毛主席的思路往下說,黃永勝說:“我們不想幹擾主席。”
毛主席:“你們能不能讓我看張春橋三年?”
黃永勝:“我是在毛主席領導下參加秋收起義的,幾十年來我都是跟毛主席的,我都是擁護主席的。但中央文革的一些為人為事,我不能同意。造反派到處衝擊,到處奪權,到處打、砸、搶,我不同意。造反派上麵有人,問題最難辦。”
毛主席:“你也不讚成文化大革命?”
黃永勝:“我堅決擁護毛主席、林副主席!我不同意的是打、砸、搶。”
毛主席:“現在把問題都解決了,不把問題帶下山去。大家都要執行九大路線,團結起來,把文化大革命搞徹底。”
黃永勝:“我聽主席的話,在主席領導下,努力學習,努力工作,搞好團結。”
不過,黃永勝的態度,也決定了事後毛主席對林彪,黃、吳、李、邱的取舍。毛主席當時已經很清楚了:要林彪、黃、吳、李、邱,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就保不住,他們骨子裏都是反對文化大革命的;要保住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必須拿掉林彪,有沒有以後的“九一三事件”都是一樣。
黃永勝強調說:“老夫子(陳伯達)也是手無寸鐵。”我現在想起這些往事,仍然認為黃永勝的思想水平是高的,人品是很可貴的。如果黃永勝被毛主席拉過去,問題就複雜了,毛主席就可能提前把林彪端出來。
分化瓦解林彪集團,一直是毛澤東處理林彪問題的重點。如果毛澤東把掌握重權的黃永勝等幾個林彪的親信拉過來,再處理林彪就好辦多了。因此,毛澤東一再向林彪的四大金剛招手,可他們就是不上毛澤東的這條船,最後毛澤東隻好向他們挑明說話。
據原軍委辦事組的李德生回憶說:毛主席聽了匯報後,當麵指著黃、吳、李、邱,十分嚴厲地批評道:“你們已經到了懸崖的邊沿了!是跳下去?還是退下去?還是拉回來的問題。能不能拉回來,全看你們自己了。”
可見,毛澤東幾乎用明話對他們說:“能不能拉回來,全看你們自己了。”但這四個人仍然是“執迷不悟”。
(111)
8月29日,毛澤東讓林彪主持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會上陳伯達、吳法憲等人做了檢討。毛澤東希望這次會上林彪出來表態,批評陳伯達和吳法憲,這樣就表現出黨內高層“團結一致”的象征。可是林彪卻沒有發表講話,由周恩來和康生傳達毛澤東幾天來的一係列講話精神。
周恩來說:在全會一開始的分組討論中,陳伯達、吳法憲等人作了有代表性的錯誤發言,把修改憲法的討論引導到一個錯誤的方向去,以華北組最為突出。8月25日主席召集常委擴大會議之後,才扭轉了這一錯誤偏向。直到今天開會前,一直停止了小組會,我們這幾天的工作,就是要說服一些犯錯誤的同誌作初步的檢討。
周恩來代表毛澤東,解釋這幾天停開小組會的原因,是因為陳伯達、吳法憲等作了“錯誤發言”,把會議“引導到一個錯誤的方向去”。可是陳伯達和吳法憲錯在哪裏呢?周恩來卻沒有解釋。因為周恩來無法說清“稱毛澤東天才”為什麽是錯的,也無法說清“設國家主席”為什麽是錯的。
周恩來接著說:主席對犯錯誤同誌的態度一貫是,允許犯錯誤,允許改正錯誤;要給犯錯誤的同誌認識、改正錯誤的時間,對他們還要看,不能著急。全會還有兩項議程,不能耽擱久了。大家要下決心按照主席的指示不折不扣地去做,一定要把這次會議開好。
周恩來傳達毛澤東的意思,對犯了錯誤的人要“允許犯錯誤,允許改正錯誤”。所謂“允許改正錯誤”的內涵是很深的,首先要理解“改正錯誤”不是一句空話,而是要做出一些實際的具體行動。對於吳法憲來說,他要想“改正錯誤”,就要有實際的行動,例如表示要脫離林彪集團,積極檢舉揭發林彪集團等等。當然毛澤東也理解吳法憲等人這樣做,是需要下決心的,決不是簡單的事情。因為毛澤東也說“要給犯錯誤的同誌認識改正錯誤的時間,不能著急。”
周恩來講話之後,陳伯達和吳法憲作了檢討。關於吳法憲作檢討的事,邱會作回憶說:8月28日上午,總理給我來電話說:“我已通知吳法憲寫個檢討,這樣爭取主動,主席對於肯做檢討的人,一般是原諒的。我看吳法憲的精神有些緊張,恐怕他寫不好,你和李作鵬都去幫他起草一個稿子,拿給我看看。”
我說:“我馬上照辦。不過這裏麵有個問題,吳法憲寫檢討一事,是否要報告林副主席?吳法憲一旦檢討,勢必影響到葉群,也就等於影響到林副主席。”
總理說:“你考慮得周到。但檢討還是要寫的,不然主席那裏不好交待,兩邊都要兼顧到。關鍵是檢討怎麽個寫法,所以我才叫你和李作鵬去嘛。”
(112)
我給吳法憲打了一個電話,講明情況,吳法憲表示感謝,說他自己先搞。吳法憲的思想壓力大,自己搞不深透,秘書搞,吳法憲又不滿意,主要是怎麽說林彪,拿不定主意。
晚上我和李作鵬到了吳法憲的住處,共同商量檢討稿怎麽寫,大家商量了一個框架。吳法憲當時精力消耗太大,有些力不從心,我就執筆給他寫了一個稿子,吳法憲認可了。
吳法憲向總理交了卷後,總理又把我們三個人叫去親自談,親自動筆修改後才定稿的。總理還說:“你們幾個人政治上一直都很順利嘛,要經得起挫折。”
吳法憲的檢討稿很簡單,第一點是說對林彪的講話,自己理解上有偏差,因此在發言中有錯誤,自己發言中的錯誤自己承擔。總理說:“這個提法好,要自己承擔,保護副帥(指林彪,這是總理的專用語)”。第二點是說討論林彪的講話是吳法憲提出來的,他的提議幹擾了大會的議程。這個提法就等於替總理開脫了,因為此事江青抓住不放,討論林彪的講話和聽錄音畢竟是總理同意的。總理對這一條特別滿意。
吳法憲的檢討內容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他的態度。從毛澤東的角度來看,如果吳法憲替林彪承擔錯誤,保護林彪,那麽吳法憲的檢討就是“不深刻”,因為吳法憲還不肯脫離林彪集團;相反,如果吳法憲在檢討中不替林彪承擔錯誤,表現出要脫離林彪集團的意思,那麽吳法憲的檢討就“深刻”了,就可以過關了。
吳法憲在講話中,替林彪承擔錯誤,說自己錯誤地理解了林彪的講話,錯誤地提議幹擾了大會的議程。吳法憲這樣的檢討,林彪不滿意,毛澤也不滿意,隻是周恩來比較滿意。吳法憲要讓林彪滿意,就堅持不檢討;吳法憲要讓毛澤東滿意,就不替林彪承擔錯誤。吳法憲這樣的檢討是兩頭不討好。
這次會上陳伯達也做了檢討,陳伯達在檢討中對自己的錯誤總結說:一、不聽毛主席的話,堅持要設國家主席;二、歪曲了林彪的講話,亂講“天才”問題,引起大家的思想混亂;三、作了煽動性發言,提出要“揪人”。
陳伯達檢討的內容倒是中肯的,不過他是這次事件的主犯,和吳法憲這樣的從犯不同。因此陳伯達再怎麽深刻檢討,也是不可能過關的。
林彪在這次會上沒有表態。據說周恩來在會上曾三次給主持會議的林彪寫條子,希望他在講話中表揚張春橋、姚文元幾句,以利團結,但林彪卻始終沒有說任何話。因為林彪不表態,毛澤東不得不采取另外的行動。
(113)
8月31日,毛澤東寫下了著名的《我的一點意見》,這是毛澤東即興寫在陳伯達所編《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關於稱天才的幾段語錄》的頁邊空白處,這與1966年他寫《我的一張大字報》非常相似,同時,兩者的內容也十分相似。
毛澤東的《我的一點意見》這樣寫道:
這個材料是陳伯達同誌搞的,欺騙了不少同誌。第一、這裏沒有馬克思的話;第二、隻找了恩格斯一句話,而《路易•波拿巴特政變記》這部書不是馬克思的主要著作;第三、找了列寧的有五條,其中第五條說:要有經過考驗、受過專門訓練和長期教育,並且彼此能夠很好地互相配合的領袖,這裏列舉了四個條件。
別人且不論,就我們中央委員會的同誌來說,夠條件的不很多。例如,我跟陳伯達這位天才理論家之間,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就從來沒有配合過,更不去說很好的配合。這一次,他可配合得很好了,采取突然襲擊,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
我這些話,無非是形容我們的天才理論家的心(是什麽心我不知道,大概是良心吧,可決不是野心)的廣大而已。至於無產階級的天下是否會亂,廬山能否炸平,地球是否停轉,我看大概不會吧。上過廬山的一位古人說:‘杞國無事憂天傾’。我們不要學那位杞國人。
最後關於我的話,肯定幫不了他多少忙。我是說主要地不是由於人們的天才,而是由於人們的社會實踐。我同林彪同誌交換過意見,我們兩人一致認為,這個曆史家和哲學史家爭論不休的問題,即通常所說的,是英雄創造曆史,還是奴隸們創造曆史,人的知識(才能也屬於知識範疇)是先天就有的,還是後天才有的,是唯心論的先驗論,還是唯物論的反映論,我們隻能站在馬列主義的立場上,而決不能跟陳伯達的謠言和詭辯混在一起。
同時我們兩人還認為,這個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問題,我們自己還要繼續研究,並不認為事情已經研究完結。希望同誌們同我們一道采取這種態度,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不要上號稱懂得馬克思,而實際上根本不懂馬克思那樣一些人的當。
這篇約七百字的短文,可以算是毛澤東晚年親筆寫的最長的一篇文章。毛澤東寫完這篇文章後,先打電話讓周恩來和康生過來看,這點與毛澤東當年寫了《我的一張大字報》,先讓周恩來過來看的情況也類似。周恩來後來在會上對《我的一點意見》做了一些說明,他說:《我的一點意見》是毛主席考慮了三天之後才寫出來的。陳伯達在中央核心內部長期不合作,他的問題遲早要暴露的。
毛澤東為什麽要考慮三天時間寫《我的一點意見》呢?這將在後麵分析。
(114)
毛澤東1966年寫《我的一張大字報》,對象是劉少奇這個超重量級人物,而這次毛澤東考慮了三天之後才寫出來的《我的一點意見》,表麵上是針對陳伯達,實際上是針對林彪的。
因為陳伯達這種輕量級人物,根本不值得毛澤東專花三天來給他寫“意見”。隻有林彪這樣超重量級的人物,才值得毛澤東這麽做。
毛澤東的《我的一點意見》著眼於以下三點:
第一、向眾人解釋陳伯達鼓吹的“天才論”為什麽是錯的。在這之前,毛澤東主要批評陳伯達在華北組“起哄”要揪張春橋,並沒有涉及陳伯達說的“天才論”。顯然,要批評“天才論”是不容易的,因為它是“打著紅旗反紅旗”,沒有什麽辮子可揪,所以毛澤東需要想三天,才想出突破口。
毛澤東寫道:這個材料(陳伯達搞的恩格斯等論天才語錄)是陳伯達同誌搞的,欺騙了不少同誌。第一、這裏沒有馬克思的話;第二、隻找了恩格斯一句話;第三、找了列寧的有五條。
首先毛澤東點了陳伯達的名字,在黨內被點名批評是十分嚴重的事,毛澤東在《我的一張大字報》中對劉少奇也是沒有點名的。不過毛澤東還是稱“陳伯達同誌”,這算是按照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意思。
毛澤東指出陳伯達搞的“稱天才”語錄有三點問題,並聲稱他用這三點欺騙不少同誌。然後毛澤東借著列寧的稱天才語錄,把話鋒一轉,用列寧的話來批評陳伯達。
毛澤東寫道:其中第五條說,要有經過考驗、受過專門訓練和長期教育,並且彼此能夠很好地互相配合的領袖,這裏列舉了四個條件。別人且不論,就我們中央委員會的同誌來說,夠條件的不很多。例如,我跟陳伯達這位天才理論家之間,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就從來沒有配合過,更不去說很好的配合。
毛澤東說:列寧指出領袖要相互配合,可是陳伯達與他在三十多年中,在重大問題上從來沒有配合過。這裏毛澤東是言過了,陳伯達與毛澤東過去還是配合的,不配合隻是最近的事情。
毛澤東這樣說,意把陳伯達的問題擴展曆史,如果單單隻是天才論問題,那麽打倒陳伯達的理由還是不夠充分的。
(115)
對此陳伯達回憶說:這時我已不能參加任何大會小會,但簡報還看得見。有些關於我的事,是從簡報上看到的。在一個會上,有人批我在大的問題上沒有同毛主席配合,周恩來同誌解釋說:“是在一些大的問題上沒有配合,不是在一切重大問題上都沒有配合”,還舉例說,在反對蔣介石的時候就配合了。在那樣條件下,周恩來同誌還能維護我,使我感到他對事對人的公正。
周恩來在會上為陳伯達稍做辯解,是因為他看到這是毛澤東的軟肋。毛澤東說陳伯達三十多年不配合,顯然大家心中不服氣。周恩來正麵是為陳伯達說話,側麵則是樹立了自己對事對人的公正形象。有人說毛澤東這麽批陳伯達不明智,有損於自己在黨內高官中間的形象,其實毛澤東根本就不是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問題的。
如果毛澤東要想樹立自己在黨內高官中間的形象,他最好是打倒張春橋,拿掉江青,這樣黨內高官會一致擁護毛澤東英明偉大。毛澤東搞文革,並不是為了提高他在黨內高官中的威信,因為發動文革本身就不是為了黨內高官們的利益來考慮的。
毛澤東在《我的一點意見》繼續批陳伯達說:這一次,他可配合得很好了,采取突然襲擊,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我這些話,無非是形容我們的天才理論家的心(是什麽心我不知道,大概是良心吧,可決不是野心)的廣大而已。
毛澤東的這段話,是《我的一點意見》的第二個著眼點,這是要告誡林彪,你的野心得逞不了。毛澤東明著指責陳伯達“突然襲擊,煽風點火,大有炸平廬山之勢”,這些話實際上是說林彪的。毛澤東還推測陳伯達搞突然襲擊的動機說:“是什麽心我不知道,大概是良心吧,可決不是野心。”
這裏毛澤東明顯說的是反話,如果陳伯達搞突然襲擊是出於“良心”而不是“野心”,那麽陳伯達這件事有什麽可指責的呢?因此,毛澤東其實是說陳伯達搞突然襲擊的目的,是出於“野心”而不是“良心”。可是陳伯達又有什麽野心可言呢?其實陳伯達這樣的人,還夠不上有野心,所以毛澤東這裏說的“野心”,指的是林彪,毛澤東其實是暗指林彪發起這次突然襲擊,是出於“野心”。
(116)
毛澤東繼續寫道:至於無產階級的天下是否會亂,廬山能否炸平,地球是否停轉,我看大概不會吧。上過廬山的一位古人說:‘杞國無事憂天傾’。我們不要學那位杞國人。
毛澤東這是用暗語告誡林彪:廬山是炸不平的,無產階級的天下是不會亂的,你林彪的野心是得逞不了的。
毛澤東這裏又把話題一轉,寫道:我同林彪同誌交換過意見,我們兩人一致認為,這個曆史家和哲學史家爭論不休的問題,即通常所說的,是英雄創造曆史,還是奴隸們創造曆史,人的知識(才能也屬於知識範疇)是先天就有的,還是後天才有的,是唯心論的先驗論,還是唯物論的反映論,我們隻能站在馬列主義的立場上,而決不能跟陳伯達的謠言和詭辯混在一起。
毛澤東的這段話,是《我的一點意見》的第三個著眼點,這是製造一個黨內高層團結一致的形象。因為林彪對陳伯達的問題不表態,眾高官就會認為林彪有不同的看法,就會懷疑黨內高層出現了分裂。此時毛澤東還不想把他與林彪的分歧向眾人暴露出來,因為現在還不是時機,大家的思想轉不過彎來。
因此,毛澤東寫道“我同林彪同誌交換過意見,我們兩人一致認為……”,這裏,毛澤東代替林彪對陳伯達的問題表態了,這個“一致”是毛澤東強加給林彪的。這樣一來,眾人就認為林彪和毛澤東的意見一致,就解決了林彪不肯表態的難題。
毛澤東還說:天才論是“唯心論的先驗論”,而不是“唯物論的反映論”,馬克思的曆史觀是奴隸創造曆史,而不是英雄創造曆史,這樣就批駁了陳伯達說的“天才論”不符合馬克思主義。
毛澤東最後寫道:同時我們兩人(林彪)還認為,這個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問題,我們自己還要繼續研究,並不認為事情已經研究完結。希望同誌們同我們一道采取這種態度,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不要上號稱懂得馬克思,而實際上根本不懂馬克思那樣一些人的當。
毛澤東最後說:希望眾人與他和林彪的態度一樣,不要上當,不要相信“天才論”,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林彪本人是堅持“天才論”的,毛澤東巧妙地用《我的一點意見》,把林彪的觀點改為了反對“天才論”,這樣林彪就與毛澤東的觀點一致了。毛澤東白紙黑字寫出來的東西,使林彪無法反駁,讓林彪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117)
9月1日,九屆二中全會印發了毛澤東的《我的一點意見》,全會轉為學習毛澤東的《我的一點意見》,開展對陳伯達的批判。
邱會作回憶說:在政治局討論《我的一點意見》時,江、張、姚高興得不得了,姚文元說:“毛澤東思想是無價之寶,可以戰勝一切牛鬼蛇神,也可以戰勝權威人士(暗指林彪),我們要很好學習毛主席這一重要指示。”
張春橋說:“毛主席發表的《我的一點意見》,是偉大的馬列主義的又一光輝文獻。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打倒了劉少奇反革命修正主義司令部。同樣,毛主席發表的《我的一點意見》也一定是戰無不勝的。”
吳法憲、李李作鵬和我除了表態擁護之外,一句話也沒有說。姚文元帶著諷刺口吻說了一句:“不表態也是一種態度。”
我也說了一句:“表態也並不一定是最好的態度。”
周總理怕吵起來,就用其他的話把問題引開了。
分組討論會恢複後,張春橋擅自參加了各個小組的會議,他的舉動沒有別的,就是要大家看看,“副統帥親自上陣也沒有把我張春橋打倒,還有什麽人可以把我打倒嗎?”
周恩來知道會場被他們搞亂了,非常生氣,他告訴張春橋:“回到華東組去。”
張春橋對總理不屑一顧。毛澤東知道這一情況後,哈哈大笑。
江青的表演就更使人惡心了,她每天上午都到一個小組(不固定)的會場上去。她到西北組的時候,一進門就笑起來,表示非常高興的樣子。江青坐下之後,她說:“我來晚了,是有原因的。我要協助毛主席處理會務的許多問題之後,才能出門。我是來看看大家的,毛主席睡覺很好!”
康生在西北組除了把我諷刺了一頓之外,還以“反對唯心主義的先驗論”為題講了大約兩小時。
眾高官都知道,陳伯達在他的“稱天才”發言中,點名讚揚過吳法憲,所以批判陳伯達,吳法憲也有問題。一些頭腦靈活的人,聞出了政治氣味,開始轉向批吳法憲了。
吳法憲回憶說:全會開始批判陳伯達,我去參加西南組的會議,這一下氣氛完全不同了。小組會說是批判陳伯達,結果批起我來了。
小組會開始後,康生的老婆曹軼歐可是來了情緒,說:“你吳法憲身為政治局委員,在會議上講那樣的話,造謠欺騙大家,你不以為可恥嗎?”
(118)
我當時真是忍了又忍,心想:反正這是在黨的會議上,就由她去說吧。曹軼歐說完,雲南省委副書記周某和外貿部部長李某等都跟著來指責我,對這些,我也是硬著頭皮聽著,不吭聲。
散會以後,我給葉群打了一個電話,說:“現在西南組不是批判陳伯達,而是批判吳法憲了。”
葉群對我說:“你沉住氣,我報告周總理。”
過了一會兒,周恩來給我打來電話,問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把西南的情況說了說,周恩來考慮了一下,說:“下午我來。”
下午周恩來親自到西南組坐鎮來了,會議開始後,周恩來聽了一段,就說:“你們這樣批判就不對頭了,我們講要批判陳伯達,沒有講要批判吳法憲。‘語錄’是從陳伯達那裏來的,還是要批判陳伯達。”
周恩來這樣一插話,會議的氣氛就又變了,我很感謝周總理當時對我的保護。
西南組還有朱德、聶榮臻兩位老帥和李先念等幾位老同誌,他們始終都沒有發言,不但沒有批我,連陳伯達也沒有批。我當時心裏很佩服這些老同誌,他們不僅鬥爭經驗豐富,城府也很深。
由此可見,周恩來在林彪集團困難的時候,還是幫林彪的,周恩來並不希望林彪倒台。朱德、聶榮臻、李先念等人,也沒有跟著批陳伯達,他們的“鬥爭經驗豐富”,看出批陳伯達的水很深。
吳法憲接著回憶說:陳伯達的問題批了兩天,後來就沒有什麽進展了,本來也沒有什麽可批的。9月2日晚,毛澤東通知開中央常委會,林彪開完會回到住處,要葉群通知黃永勝、我、李作鵬、邱會作碰頭。
我們見到了葉群,她告訴我們,毛主席提議陳伯達不再批了,準備討論“國民經濟計劃的報告”和“戰備工作報告”。毛澤東還提出:“9月6日全會閉幕,散會回家。”
這次是康生打著大家的旗號,提出說:“大家的意見,要把廬山的問題搞清楚,不搞個水落石出,就不下山。”
這時毛主席發火了,說:“要開會你康生去開吧,我是不開了。”
在這種情況下,康生不吭聲了。毛主席還是決定,9月6日全會結束,發公報。這樣毛主席給了康生一記悶棍,因為康生很狂,這次會上,除了毛主席就是他了,林彪、周恩來都沒有講話。
毛澤東批陳伯達,本來隻是造一個聲勢,因為除了江青等造反派之外,大部分高官對批陳伯達是有抵觸的,是想不通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毛澤東知道越批陳伯達,大家的抵觸情緒越大,所以很快就停止批陳伯達。而康生卻誤解了毛澤東的意思,以為毛澤東痛恨陳伯達背叛了他,一定要把陳伯達這個“叛徒”徹底批臭才罷休,所以提議繼續批陳伯達,結果反而惹毛澤東生氣了。
(119)
毛澤東停止批陳伯達之後,從9月3日起,廬山的“戰火”暫時平息,九屆二中全會轉回到原來的議題,就是審議《憲法草案》和《經濟計劃報告》。眾人被這次會上的風雲突變搞得很緊張,對這兩個報告也沒有心思討論,很快就通過了,全會於9月6日閉幕。在閉幕式上,陳伯達在主席台上的座位沒有了。
邱會作回憶說:9月4日,主席在他的住處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對到會的陳伯達說:“閉幕式你就不要參加了。你如果參加,別人會把你從主席台上攆下來。”
主席說完話,陳伯達當時非常窘迫,他低著頭坐在那裏不動。這時總理走過去,給陳伯達咬了咬耳朵,陳伯達站起來怏怏不樂地退出會場了。
陳伯達走了以後,主席又接著說:“陳伯達的曆史我和康老最清楚。我在這裏向中央揭發陳伯達,陳伯達是個托派、叛徒。他出生在一個封建官僚家庭,陳伯達有變節行為,1931年被捕叛變,成了國民黨特務,一貫追隨王明……”。主席還說:“對陳伯達還要看一看,可以給他當個中央委員。”
9月6日九屆二中全會閉幕式,由林副主席主持。這是毛主席特意要林總主持會議的,毛主席說:“你要不主持會議,大家會有很多想法的。”
據邱會作回憶說,毛澤東提出陳伯達不要出席閉幕式,陳伯達非常窘迫。因為陳伯達如果聽了毛澤東的話,立即起身退出會場,會被認為是對毛澤東不滿,憤然退場,所以陳伯達不敢走。可是陳伯達不走,大家繼續要討論閉幕式的事情,陳伯達加在中間非常尷尬。所以此時周恩來就及時地出麵,讓陳伯達退場。這樣一來,陳伯達就是被命令退場,而不是自己主動憤然退場,這樣就為陳伯達解了圍,也為毛澤東解了圍。
陳伯達走後,毛澤東才談陳伯達的問題,毛澤東親自揭發陳伯達有曆史問題。前麵提到過,要打倒陳伯達,僅僅是“稱天才”這點小錯誤是不夠的,必須加上曆史問題才行。一般來說,嫌疑人的曆史問題都是別人來揭發的,可是眾高官經過廬山會議上的風雲突變,大家都變得謹小慎微,生怕說錯了話,所以最好是不說話。
同時,由於陳伯達是毛澤東幾十年來的秘書,所以沒有人敢揭發陳伯達的曆史問題,因為揭發陳伯達的曆史問題,就避免不了要牽扯到毛澤東。假如有人揭發毛澤東的秘書是叛徒,那麽毛澤東重用一個叛徒當了幾十年的秘書,這豈不是讓毛澤東很尷尬,並且暗示毛澤東用人很糊塗。
(120)
因為陳伯達的曆史與毛澤東牽連得太深,沒有人願意自找麻煩去揭發陳伯達的曆史問題,更沒有人敢說毛澤東的秘書是托派和叛徒。因此,毛澤東就不得不親自來揭發陳伯達的曆史問題,親自給陳伯達扣上有變節行為的帽子。按照慣例,一個人一旦有了曆史問題,就需要成立專案組來調查。9月9日,陳伯達專案組成立,周恩來負責,成員有康生和李德生。
另外,毛澤東說“對陳伯達還要看一看,可以給他當個中央委員”。毛澤東這裏的意思,是看陳伯達今後的表現,如果表現好,可以給陳伯達當一個中央委員。
對於陳伯達來說,怎樣才算是表現好呢?因為毛澤東今後要展開一場對林彪的鬥爭,如果陳伯達能夠積極配合毛澤東,揭發林彪的問題,那麽還是有可能當一個坐冷板凳的中央委員。不過後來陳伯達並沒有檢舉揭發林彪的問題,這樣陳伯達也就麵臨徹底打倒的命運了。
9月6日的閉幕式上,周恩來首先發言。周恩來沒有談具體的事,隻是說:要好好學習毛主席的《我的一點意見》,首先在中央委員會內部加強團結。要嚴於責己,寬於責人,在大的原則問題上不能妥協,不能讓步。這次廬山發生的問題,偉大領袖毛主席處理得很好。主席再三說對廬山會議犯有這樣那樣錯誤的人,要搞好讀書學習,應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最後周恩來向眾人宣布:他代表毛澤東宣布對陳伯達進行審查。周恩來發言之後,康生做了長篇講話,從理論上批判了“天才論”。不過這次林彪沒有發言,這與他在開幕式上作長篇講話形成鮮明對比。相反,毛澤東在開幕式上沒有講話,但在閉幕式上卻做了較長時間的講話。
毛澤東說:我勸同誌們,有閱讀能力的,要讀幾本哲學史,中國哲學史、歐洲哲學史。現在不讀馬、列的書了,人家就搬出什麽第三版呀(指陳伯達編輯的《稱天才語錄》中所收恩格斯的德文第三版序言),就照著吹。那末,你沒有讀過,就上這些黑秀才的當。有些是紅秀才喲。你不讀點,你就不曉得。這次就是因為上當,得到教訓嘛。
毛澤東首先指責陳伯達仗著讀書多,欺騙了大家,所以號召大家多讀幾本書,才會不上當。毛澤東這裏說的“黑秀才”當然是指陳伯達,而“紅秀才”則是指張春橋、姚文元他們。
(121)
毛澤東接著說:廬山是炸不平的,地球還是照樣轉。我說你把廬山炸平了,我也不聽你的。因為他們認為,代表人民的標誌就要當國家主席。我在十幾年以前就不當了嘛,豈不是我十幾年以來都不代表人民了嗎?我說:誰想代表人民,你去當嘛,我是不幹。你把廬山炸平了,我也不幹。你有啥辦法呀?
毛澤東這裏是不點名地批評林彪等人勸毛澤東當國家主席的理由,聲稱“當國家主席是尊重人民的意願”。所以毛澤東說,他在1959年就不當國家主席了,如果根據這個道理,那麽毛澤東在十幾年前就不代表人民了?
毛澤東還特別說“你把廬山炸平了,我也不幹,你有啥辦法呀?”這句話顯然是指林彪的,因為林彪六次提出毛澤東當國家主席,毛澤東說:我就是不幹,你有什麽辦法?
毛澤東繼續說:不講團結不好,不講團結得不到全黨的同意,群眾也不高興。提出團結的口號,總是好一點嘛,人多一點嘛。黨內黨外都要團結大多數,事情才幹得好。
毛澤東這段話,指的是林彪在開幕式講話中不點名地批評張春橋,陳伯達又進一步把林彪對張春橋的批評擴大化,發展到“揪人”。毛澤東這裏說“不講團結”,主要是指林彪集團和江青集團的內訌,毛澤東批評林彪發起對張春橋的進攻,是破壞了黨的團結。
關於毛澤東在閉幕式上的講話,參加這次會議的徐景賢回憶說:毛澤東的講話總是旁征博引、議論風生的。毛澤東說他自己不是天才,即使馬克思的著作也不都是天才著作。毛澤東援引了馬克思的一封信,說明當時馬克思的經濟很困難,生活很窘迫,因此在應美國的一份刊物約稿時,故意把文章寫得很長,為了多得稿費。
毛澤東在講話中,有一句話使全場為之驚愕,他說:這次廬山會議是“二陳合流”。這第一個“陳”指的是陳伯達;第二個“陳”指的陳毅。因為陳毅也跟著發言,說自己是有反黨經驗的人,就是有人在旮旯裏反對毛主席,我陳毅也要把他揪出來,等等。毛澤東聽說了陳毅的這一番發言,就在閉幕會上提出“二陳合流”的說法。
其實,毛澤東此話是錯怪陳毅了。陳毅在會上最多也屬於上當受騙之列,根本談不上和陳伯達“合流”。後來,在林彪自我爆炸之後,病榻上的陳毅立即投入揭發批判林彪反黨集團的鬥爭,他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和林彪、陳伯達之流毫無瓜葛。
(122)
毛澤東其實並沒有誤認為陳毅與陳伯達是一夥的,隻是因為陳毅在曆史上多次反對過毛澤東,這次又趁著機會向毛澤東發難,所以毛澤東要再次批陳毅一下,不能讓他“舊病複發”。毛澤東說:包括我們在座的有一些同誌,曆來曆史上鬧別扭,現在還要鬧。此種人不可少,我說還可以允許。世界上有這種人,你有啥辦法?一定要搞得那麽幹幹淨淨,就舒服了,就睡得著覺了?我看也不一定,到那時候又是一分為二。
毛澤東批評陳毅“曆史上曆來鬧別扭,現在還要鬧”,但毛澤東又說可以允許陳毅這樣“反對派”存在,所以他說:“一定要搞得那麽幹幹淨淨?我看也不一定,到那時候又是一分為二。”毛澤東這裏所謂的“一分為二”,指的是有陳毅這樣的反對派存在,也不一定是壞事,也可能有好的一麵,所以稱“一分為二”。
閉幕式結束時,林彪因為是主持人,不得不說幾句,於是林彪簡單地說:這個會議整個進程中間都是主席親自指導的。會議過程中間出現的問題,主席很敏銳地發現了,順利地解決了。這個會,可能成一個是團結的會,還是個分裂的會?經過主席的這種指導,依然變成了一個團結的會,勝利的會。
林彪不僅沒有批評陳伯達,甚至閉口不談毛澤東寫的重要文獻《我的一點意見》。林彪隻是泛泛地說經過毛澤東的指導,這次會議的問題順利解決了。眾人們都能從林彪的簡單講話中,看出林彪對陳伯達問題的溫度差。
對於參加這次會議的眾高官來說,大部分人應該對陳伯達是同情的,對毛澤東袒護張春橋等人是不滿的。據邱會作說:全會閉幕了,服務員在打掃會場的衛生時,竟然從地上拾到一張條子,寫上麵著:“打倒張春橋──幾個中央委員”。周恩來看到條子後,非常感慨。我想主席看到條子後,一定也非常吃驚。
九屆二中全會結束後的第二天,林彪就下廬山回北戴河休養了。林彪並沒有直接向毛澤東辭行,而是帶著葉群去江青那裏,算是間接向毛澤東辭行。據吳法憲回憶說:全會閉幕的當天晚上,林彪帶著葉群去了江青那裏。這次我們打了大敗仗,對林彪來說,這是包括戰爭時期以來的第一次。林彪去江青那裏是要緩和一下氣氛,江青要林彪注意保重身體,林彪也告訴江青:“這次不回北京,要直接去北戴河養身體。”這些都是表麵應付,實際上林彪和江青關係早已破裂了。
(123)
林彪回來以後,葉群又帶著黃永勝、我、李作鵬、邱會作到江青那裏去。這次來廬山後,我們還是第一次進江青的門。江青住的是廬山上最好的房子,原來是蔣介石住過的。這座別墅前麵的階梯較高,上去比較吃力,何況當時我們幾個人都感到有些灰溜溜的。
進門後,江青板起一副麵孔來同我們握手,一見麵就說:“你們不聽我的話,所以犯了錯誤。”
當時我心想:江青真是狂!不過我沒有說話。我們在來之前統一了思想,這次來隻聽不說。葉群還特意囑咐我們不要說話,所以,我們隻是聽江青一個人訓話。
江青又說:“你們不聽老娘的話,吃虧了吧?要是早聽我的話,就不會犯錯誤了。”
在江青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黃永勝和李作鵬兩個人雖然沒說一句話,可眼睛都鼓起來了。為了緩和一下空氣,我說:“我這次犯了錯誤,對不起江青同誌。”
我作了檢討,大家作啞巴,就是江青一個人說話:“你們今後要接受教訓。犯了錯誤不要緊,改了就好。你們也許還要檢討,今後要多同我聯係,怎麽樣?”
我還想說幾句,但黃永勝拉著我,不讓我說。這樣,我們沒有人表態,待了半個小時,就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黃永勝對我說:“這個時候你還說什麽?反正以後夠我們受的了,還不知道要檢討多少回呢。”
我說:“我檢討隻涉及自己,和你們沒有聯係。毛主席說了,犯了錯誤允許改嘛。”
黃永勝他們幾個都安慰我說:“不要再檢討了,再檢討也是一樣。”
李作鵬也說:“從此以後沒有完,一直到打倒為止。”這話讓李作鵬說中了。
林彪下山的時候,周恩來去送行。據邱會作回憶說:9月7日,林彪下山了。周恩來去看望林彪,兩人緊握雙手,麵麵相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和我,下山到九江機場向林彪送別,在飛機上大家合影留念。(以後見到有關材料說我們這張照片是“要進一步加強反革命勾結伺機反撲”。)
林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照常吃飯,照常睡覺,照常工作,最多是個彭德懷第二。你們有事情多向周總理請示報告。”
從此以後林彪就很少和我們聯係了。
林彪在離開廬山之後,基本上不再與他的“四大金剛”聯係了。林彪知道,這時候如果他繼續與“四大金剛”聯係,繼續向他們發出指示,反而給“四大金剛”惹麻煩,反而讓他們為難,所以林彪幹脆就不再與“四大金剛”聯係了。
林彪把“四大金剛”托付給了周恩來,說“你們有事情多向周總理請示報告”,話外之音就是:我不再管你們了,也管不了你們了,你們就投奔周恩來吧。
然而,林彪並沒有就此放棄鬥爭,束手認輸。從此以後,林彪悄悄開始了他的另一場與毛澤東的鬥爭。
(124)
在毛澤東的文革中,出現林彪事件,好像是戰略部署之外的一個意外。毛澤東拿掉劉少奇的戰略部署是很清楚的,從批判《海瑞罷官》,到《我的一張大字報》,到把“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都是一步一步按照毛澤東的部署進行的。
可是在林彪問題上,就看不出毛澤東拿掉林彪清晰的戰略部署,因此有兩種看法:第一種看法是毛澤東是準備讓林彪接班的,並沒有想過主動拿掉林彪;第二種看法是毛澤東是不準備讓林彪接班的,早計劃好了要拿掉林彪。
毛澤東真的準備讓林彪接班的第一種看法,由於對後來發生的各種事件無法自圓其說,所以現在的主流看法是認為毛澤東早計劃好要拿掉林彪。其中代表性的說法是《邱會作回憶錄》:
毛主席還有一個苦澀,就是文革的問題。林彪在廬山會議開幕式的講話,講張春橋的話是含含糊糊的,而且也沒有點名。所以聽林彪講錄音,討論林彪的講話,毛主席都同意了,總理也非常積極。毛主席沒有想到的是在討論林彪講話的時候,對張春橋形成了討伐。而且,幾乎全體的中央委員都擁護林彪的講話,幾乎是一呼百應,這種號召力毛主席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沒有“設國家主席”,沒有林彪堅持“天才的觀點”,沒有陳伯達搞“稱天才的語錄”,毛主席就不拿掉林彪了嗎?正如毛主席後來所講的,搞文化大革命是他一生中所幹的兩件大事之一,否定了文革,基本上等於也否定了他。毛主席認為林彪不是對著張春橋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對著文化革命來的。
林彪經過廬山會議的折磨,並沒有什麽損失,地位和威望並無損失,反而提高了。大家本來就對江青、張春橋十分怨恨,廬山會議上的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大家心裏也明白,主席心裏也明白,以陳伯達換張春橋本來就有些不值,保護張春橋傷害林彪就更不值。主席不停地張羅,收效甚微,大家口服心不服,反而同情林彪。主席會想:這樣的林彪能夠鞏固和發展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嗎?
毛主席借“天才問題”和“設國家主席問題”為由,把林彪和黃、吳、李、邱畫在一個圈子裏,先扣上帽子,然後進行削弱和打擊。這種削弱和打擊不是在廬山偶然形成的,而是九大以後毛主席對林彪就不感冒了,他是要找機會削弱和打擊林彪的,在廬山正是機會。
九大以後,主席開始挖苦林彪(四個偉大討嫌啦,締造不能指揮啦,三個副詞啦,等等),然後是國家主席問題,然後是九屆二中全會,然後是拋石頭、摻沙子、挖牆腳,然後是華北會議,然後是批陳整風匯報會,給黃、吳、李、邱戴上緊箍咒,然後是南巡講話,點了林彪的名,準備在九屆三中全會拿下林彪,然後是“九一三”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