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洋插隊

一介教書匠,酷愛自家鄉;寓居多倫多,桑梓永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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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文革洞因》五一(崇新嶽 百思峰 )

(2020-06-17 17:56:32) 下一個

 

(75)

 

  林彪為什麽要“造反”?在後來的《五七一工程紀要》中,倒是講得很明白:九屆二中全會後,政局不穩,統治集團內部矛盾尖銳。一場政治危機正在醞釀,奪權正在進行,對方目標在改變接班人。

  《五七一紀要》明確說“對方目標在改變接班人”,這裏的“對方”,當然就是毛澤東了。這也就是明確指出毛澤東要改變接班人,這是林彪“造反”的關鍵。

  《五七一紀要》還寫道:B-52(指毛澤東)好景不長,急不可待地要在近幾年內安排後事,對我們不放心。一場新的奪權鬥爭勢不可免,我們不掌握革命領導權,領導權將落在別人頭上。革命的領導權落在誰的頭上,未來政權就落在誰的頭上,取得了革命領導權,就取得了未來的政權。

  《五七一紀要》明確說“毛澤東要在近幾年內安排後事”,所謂“安排後事”,就是更換接班人。《五七一紀要》又說“取得了革命領導權,就取得了未來的政權”,這裏的“革命領導權”,就是指林彪的第二把手和接班人的地位。也就是說,隻要保住林彪的第二把手和接班人的地位,就等於保住了未來的政權。

  《五七一紀要》又寫道: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隻要他們上台,我們就要下台,進監獄、衛戍區。或者我們把他們吃掉,或者他們把我們吃掉。

  這裏所謂的“他們”,是指江青集團。也就是說,隻要張春橋等江青集團上台,林彪集團就要下台,就要進監獄。因此,林彪集團和江青集團是勢不兩立的,不是林彪集團把江青集團吃掉,就是江青集團把林彪集團吃掉。

  至於林彪集團的戰術,《五七一紀要》中也明確寫道:打著B-52的旗號反擊B-52的力量,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人。先斬B-52的局部爪牙,先和B-52既成事實,逼迫B-52就範,逼宮形式。

  林彪在廬山會議上采取的,正式《五七一紀要》中說的這種戰術,“打著毛澤東的旗號打擊毛澤東的力量”,先斬張春橋這個“爪牙”,逼迫毛澤東就範。

  《五七一紀要》又道出他們急於“搶班奪權”的原因:敵我雙方騎虎難下,目前表麵上的暫時平衡維持不了多久,政局正朝著有利於‘筆杆子’,而不利於‘槍杆子’方向發展。戰略上兩種時機:一種我們準備好了,能吃掉他們的時候;另一種是發現敵人張開嘴巴要把我們吃掉時候,我們受到嚴重危險的時候,這時不管準備和沒準備好,也要破釜沉舟。如其束手被擒,不如破釜沉舟。在政治上後發製人,軍事行動上先發製人。

  (76)

  林彪後來的行動,大致是按照這個思路走的。這裏所謂的“筆杆子”是指江青集團,而“槍杆子”則是指林彪集團。這些是後話了,這裏仍轉回廬山會議。

  林彪在廬山會議上堅持設國家主席,堅持天才論,是因為他看出政局朝著有利於江青集團,而不利於林彪集團的方向發展。關於這點,在廬山會議上,汪東興發表了一篇明顯支持林彪的講話之後,有人問汪東興:反對毛主席的人是誰?汪東興說:“我一說你們就明白了:現在是筆杆子壓槍杆子,壓得很厲害呀!”

  林彪看來,毛澤東已經是鐵了心要換接班人,讓張春橋或者其他人接班,政局朝著不利於林彪集團的方向發展。因此林彪越早出手,主動權就越大。林彪認為,如果等到毛澤東一切布置就緒的時候,那就太晚了,隻有束手就擒了。在林彪看來,劉少奇的教訓就是因為等到毛澤東部署好了之後,不得不束手就擒。所以,林彪要搶在毛澤東還沒有布置好之前,搶先下手,打亂毛澤東的部署,爭取主動權。這可以說就是林彪在廬山會議上“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的原因。

  至於汪東興的動機,與林彪和陳伯達又有不同。1970年汪東興隻有54歲,比陳伯達和林彪的年齡小很多,隻比張春橋大一歲。由於汪東興比毛澤東年輕23歲,盡管他現在是全身心地為毛澤東服務,但汪東興也不得不考慮,自己在毛澤東去世之後,將遇到什麽樣的局麵和結局。所以,毛澤東的接班人是誰,對於汪東興來說,絕不是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而是關係到自己將來命運和前途的大事。

  封建時期的朝臣都知道,儲君是不能得罪的。如果得罪了儲君,雖說老皇帝“保”著現在,可是一旦老皇帝過世,新上台的儲君,必然遭到報複。這樣的事情曆史上數不勝數,比如在秦國搞變法的商鞅,老皇帝過世,新皇帝上台,很快就遭到車裂之刑的報複。

  汪東興得以近距離毛澤東,當然能看出了毛澤東的戰略部署是用江青集團取代林彪集團,這使汪東興自然產生一種危機感。因為汪東興與江青的關係一直不好,而與林彪的關係較好。因此,如果是江青集團的張春橋等人接班,那麽對於得罪了江青的汪東興來說,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相反,如果林彪接班的話,汪東興的下場就好得多。

  這樣一來,汪東興出於對自己的未來命運考慮,也要盡可能阻止江青集團接班,這個動機與林彪是一致的。因此,汪東興不顧毛澤東的指示,力助林彪當國家主席,力保林彪的接班人地位,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將來的後路。

  (77)

  汪東興本來與張春橋並無個人恩怨,但出於自己將來後路的考慮,汪東興也要幫林彪打倒張春橋。

  據邱會作回憶,汪東興對我們說:“張春橋最不是東西,他以為巴結上江青就能接近主席。張春橋既滑頭又膽小,上海一月風暴是主席、總理和伯達他們指揮的。九大以後,不怎麽提中央文革小組了,不過張春橋、江青還是念念不忘中央文革小組。如果張春橋靠邊站了,江青也很難有什麽搞頭。

  毛澤東當然看得出來,汪東興並不是林彪集團的人,他支持林彪的動機,隻不過是出於為自己將來的考慮。毛澤東早就不信任汪東興了,在“九大”上汪東興沒有進入政治局,就是明顯的表現。但毛澤東要撤汪東興的職,卻又是“投鼠忌器”。雖說撤汪東興的職很簡單,但汪東興兼任著兩個至關重要的職務:中央辦公廳主任和中央警衛局局長。如果撤了汪東興,那麽讓誰來接任中央辦公廳主任和中央警衛局局長呢?

  汪東興在廬山上犯錯誤之後,毛澤東一度讓汪東興停職反省,當時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王良恩暫時接管中央辦公廳,中央警衛局副局長楊德中暫時接管中央警衛局。楊德中是周恩來的親信,王良恩則被認為與林彪有說不清的關係。如果汪東興被正式撤職,那麽中央辦公廳將由王良恩接管,而中央警衛局則將由楊德中接手。

  對於中央辦公廳,毛澤東可以讓張春橋等人當主任,還能應付過去。而張春橋等文人,因為在軍隊中沒有資曆,沒有威信,讓張春橋接管中央警衛局,肯定是接管不了的。這樣的話,打倒汪東興的代價,就是中央警衛局被楊德中接管,也就是中央警衛局將被周恩來完全控製了。

  誰都知道,中央警衛局是“重中之重”,汪東興盡管不讓毛澤東滿意,但汪東興至少不是周恩來的人。留著汪東興,毛澤東還能控製中央警衛局;而打倒汪東興,毛澤東就將失去對中央警衛局的控製。對於毛澤東來說,從全局的利弊來考慮,顯然是保留要比打倒好得多。所以,盡管汪東興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毛澤東還是保留了他。

  毛澤東保留汪東興,並不等於信任汪東興,更不等於欣賞汪東興這個人。後來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王良恩被打成林彪集團的人,王良恩自殺了,據說王良恩的死與汪東興有關。據邱會作回憶說:我放出來以後,1989年到北京,我的一個知己來看我。他聽吳旭君同誌說:“王良恩被逼死後,汪東興去給毛主席報告,汪東興離開時,毛主席指著汪東興的背影說:“這家夥又要了人家一條人命!”

  (78)

  毛澤東上廬山之後,並沒有召見任何人。據汪東興回憶說:“8月19日、20日、21日,毛主席在廬山看書和休息。”也就是說,毛澤東在獨自一人思考問題。每次毛澤東在大戰之前,似乎都要一個人獨自思考一番。比如在打倒劉少奇之前,毛澤東獨自一人在滴水洞思考了11天之後,才最後做出打倒劉少奇的戰略部署。所以這次毛澤東在廬山上獨自思考了3天,毛澤東冥思苦想的應該是林彪的問題。

  在廬山會議之前,毛澤東和林彪因為“設國家主席”的爭執,已經使兩人的關係相當緊張了,毛澤東必須把解決林彪問題提到當務之急的議事日程上來。從毛澤東一貫的作風來看,毛澤東這次在廬山會議上,一定會對林彪有所行動的。即使是林彪不發表講話,不揪張春橋,毛澤東也照樣會做出一些打擊和削弱林彪勢力的動作。

  其實在廬山會議之前,毛澤東就已經對林彪有動作了。廬山會議9天前的8月14日,張春橋在修憲小組會上,對著林彪的親信吳法憲公然說:“天才地……發展了馬列主義,是一種諷刺。”

  “天才地……發展了馬列主義”這句話,是林彪寫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上的原話,是最為人熟知的林彪語錄之一。因此,張春橋說“天才地……是一種諷刺”,是非常明顯地在諷刺林彪本人。所以吳法憲聽到這句話之後,馬上跳起來說:“張春橋,你說這話是指誰說的?你這是在諷刺林副主席吧?”

  張春橋把這句話說給林彪的親信吳法憲聽,就是要吳法憲把這句話轉告到林彪那裏。林彪知道,張春橋本人肯定是不敢諷刺自己的,一定是得到毛澤東的授意。那麽毛澤東為什麽要讓張春橋諷刺林彪呢?林彪不能不思考這個問題。林彪認為,毛澤東在這次廬山會議上,很可能會利用某種時機,親自說出“天才地……發展了馬列主義,是一種諷刺”這樣的話。

  如果毛澤東親口說出這樣的話,毛澤東的幹將們再跟著助陣,那麽林彪一點兒反擊的餘地都沒有了,隻有認栽。因此,林彪要先發製人,打亂毛澤東的部署,先攻擊張春橋。

  林彪明白張春橋說“天才地……是一種諷刺”,是代表毛澤東說的,這是毛澤東借張春橋的嘴指桑罵槐地諷刺自己。因此,林彪在廬山會議上不點名地批評張春橋,也同樣是指桑罵槐地批評毛澤東。

  對於張春橋來說,一旦他說了“天才地……是一種諷刺”這種諷刺林彪的話,那肯定把林彪徹底得罪了。但張春橋仗著有毛澤東撐腰,以為林彪不敢把自己怎麽樣。然而,當林彪在大會上不點名地批評張春橋時,張春橋有點害怕了。據坐在張春橋身邊的邱會作說,張春橋居然神情失措地請他抽煙。

  (79)

  張春橋的害怕是有道理的。如果林彪要逼毛澤東做出選擇:是選擇林彪?還是選擇張春橋?這時毛澤東有可能選林彪,而拋棄張春橋。這樣的事,已經有過王力、關鋒等人的前車之鑒。在一般人看來,林彪是毛澤東幾十年的老戰友,而張春橋不過是一個小記者,如果毛澤東“二選一”的話,肯定要選擇林彪的。

  基於這樣的想法,吳法憲等林彪的親信,以為張春橋肯定要完蛋。吳法憲回憶說:“接到汪東興的電話以後,我心裏有一點疑慮,但轉過來一想,在這件事情上,毛澤東是不會支持張春橋的。這樣一想,心裏就坦然了。”

  對於毛澤東支持張春橋,邱會作也想不通,他說:“毛主席為了一個造反派張春橋(林彪稱之為小記者),竟然打擊了跟隨他一生,南征北戰,出生入死,一身戰功、一身槍傷的林彪,究竟是為了什麽?”

  因此,邱會作甚至懷疑這裏麵有什麽內幕,林彪沒有告訴他。邱會作回憶說:

  我從西北小組會場回來後,對廬山會議二十多個小時以來,發生的兩次突然變化,完全想不通。我和李作鵬商量,必須再次嚴肅問一下吳胖子,問他究竟知不知道林總要在開幕式上講話。如果他知道林總在開幕式上要講話,又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就可能有什麽新的內幕。那樣,葉群、汪東興、吳法憲他們就是一夥了,我們就不是林總最信任的人了。

  晚上,我和李作鵬一起到吳法憲住處去。對上述問題,我們直截了當地問了吳法憲,他有點莫名其妙。吳法憲說:“我真不知道林總在開幕式上提出張春橋的問題。要是我知道林總要反張春橋,不跟你們說,那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你們應該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我可以給你們立個字據,連我的人格、老婆孩子都列入擔保之內。”

  吳法憲說得很誠懇,我們認為吳法憲的話是誠實的,我們相信了他的話,也就放心了。

  一般人都認為毛澤東會舍棄張春橋而要林彪,張春橋當然就更擔心了。而且,毛澤東上廬山後一直獨自一人思考,沒有召見過江青、張春橋等人,這就更讓張春橋擔心了。8月25日張春橋看到《六號簡報》之後,感到大事不好,但毛澤東還是沒有召見他們的意思。因此,張春橋就請江青帶著他們,作為不速之客,硬闖到毛澤東那裏去“告狀”。與其說是告狀,其實是向毛澤東求救。

  張春橋也知道,按照規矩,見毛澤東一定要事先向他的秘書申請,得到毛澤東的批準之後,才能去毛澤東那裏。毛澤東非常討厭別人不請自來,所以硬闖毛澤東那裏去告狀,弄不好要惹得毛澤東大怒一場,情況可能搞得更糟。

  (80)

  這樣一想,張春橋他們就計劃先到周恩來那裏去說,再由周恩來把這件事轉告毛澤東,這樣就可以避免硬闖告狀,惹毛澤東生氣的危險性。據周恩來說:江青、張春橋已經到了他那裏,周恩來還沒來得及出來見他們,他們又走了,直接去找毛澤東了。

  這可能是江青、張春橋到了周恩來住處之後,再仔細一想,這件事如果先跟周恩來說,很可能反而會弄巧成拙,所以他們又急忙從周恩來那裏出來。從後來的情況來看,江青、張春橋緊急離開周恩來去見毛澤東,的確是在關鍵時刻挽救了他們自己。關於這點我們後麵還要談到。

  據汪東興說:“江青帶著張春橋和姚文元,乘江青的汽車闖進了毛主席的住處。江青進毛主席的門時,衛兵擋了她的車。江青說:‘我自己的家裏也不許進去嗎’衛兵、江青正在爭議時,張耀祠出來了,這時江青才進去的。江青向毛主席說:‘我帶春橋、文元來見你一麵。他們快死了,真正擁護文化大革命的人,你要保呀!’張春橋、姚文元這兩個家夥,見到主席立即跪在麵前,一人抱著主席一條大腿痛哭,這兩個家夥把主席的褲子都哭濕了。”

  為什麽江青帶著張春橋和姚文元“闖”毛澤東的住處呢?肯定是他們先給毛澤東的秘書打電話,求見毛澤東,而毛澤東的秘書推說毛澤東要休息了,不見江青他們。所以江青迫不得已,才帶著張春橋和姚文元“硬闖”進來。徐景賢回憶了江青向他們得意地說起“硬闖”這件事,徐景賢說:

  8月25日晚上,約摸九點鍾光景,有一個穿軍裝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把王洪文和我叫到客廳門外,輕聲說:“首長請你們去一次,車已經派來了。”

  哪一位首長?王洪文和我不便多問,隻是緊隨著那人走下坡去,一起坐上了一輛大紅旗轎車,在一個大院子的門外停了下來。穿軍裝的人把我們引上高高的台階,走入房屋。這時,隻見江靑的警衛員大周迎了出來,原來是江青接見。

  我們走進客廳,看見張春橋和姚文元兩個人已經坐在那裏了。張春橋的神情鬆快多了,他主動招呼我們在對麵沙發上坐下,並說:“等一下江青同誌要見見你們。”

  過了片刻,江青出來了,烏黑的頭發短齊耳根,朝後梳著,看得出還吹過風,有一點暗波浪。江青裏麵穿著白襯衣,外麵罩一身淺灰色的毛料服裝。江青熱情地伸出手來握手,接著輕鬆而隨便地往身後的長沙發上一靠,邊坐邊說:“今天找你們兩位來,是想聽聽你們對這次會議的看法。我聽春橋說,你們華東組開會的時候,有些人很凶呀。”

  張春橋微微一笑,坐在一旁的姚文元卻接口說:“其實各個組都差不多,我這次參加西北組,也有‘宣講員’。”

  (81)

  江青打斷了姚文元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今天早上,春橋說有急事找我,他帶來那份《六號簡報》。看完《六號簡報》,我們三個人一商量,覺得情況嚴重啦,打算一起去找總理。上了車以後,不知道那輛車怎麽搞的,一開開到主席那兒去了。”

  張春橋在一旁補充說:“主席那天剛要睡覺,主席的習慣是晚上工作,白天休息。”

  江青用手勢比劃著說:“是呀,那天可狼狽啦,主席正坐在床上脫襪子,剛剛準備睡覺,給我們請起來了。”江青吃吃地笑起來說:“我趕緊給主席報告:‘主席呀,不得了啦!要揪人啦!’主席開始時莫名其妙,他根本不知華北組出了《六號簡報》。”

  江青突然故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以顯示她說的這番話十分秘密和重要:“他們要陳老夫子搞了一份馬恩列斯毛關於天才的語錄,給幾條槍杆子每人發一份,24日那天,他們都充當‘宣講員’,到各個組去宣講。所以,各個組都鬧得很厲害,因此主席決定休會。”

  王洪文把憋在肚子裏好久的問題,當麵向江青提出來說:“那麽,東興同誌為什麽要那樣發言?他可是毛主席身邊的人。”

  江青說:“老汪嗎?他也收到一份語錄材料,不過他事先不知那些人的活動。那天在華北組會上,聽了陳伯達的發言,不知怎麽搞的,他的頭腦發熱起來,就說了那番話。老汪已經向主席作了檢討。”

  江青又說:“找你們來,是要讓你們心中有數。那幾條槍,主席已經找他們談話,進行批評了。你們要相信,不管任何情況,主席總是有辦法處理的。”

  江青說完這一番話,用手背掩著嘴打了一個哈欠,張春橋及時提醒說:“請江青同誌早點休息吧。”

  王洪文和我站起來告辭,江青就在沙發前握手告別,一邊握手,一邊用左手食指點點王洪文,說:“知道吧,對你的希望很大的!”

  江青在這裏說的是毛澤東對王洪文的希望。在“九大”期間,毛澤東曾幾次接見王洪文,並要他代表全國工人階級在大會上發言。王洪文很快反應過來,流利地回答:“我一定不辜負主席和江青同誌的希望!”

  王洪文和我受到江靑秘密接見以後,受寵若驚,回到住處,三腳兩步跨上台階,雀躍不已。因為我們知道,由於毛澤東的親自過問,局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王洪文從別墅的酒櫃裏取出喝剩下的半瓶茅台,一飲而盡。

  林彪早在8月23日第一天的開幕式上,就不點名地批評了張春橋,毛澤東當場聽了林彪的這個講話。所以林彪發動一批人攻擊張春橋,對於毛澤東來說,完全不是意外的事情。

  毛澤東知道林彪下一步要攻擊張春橋了,但毛澤東在8月24日,卻沒有做出任何措施來阻止林彪攻擊張春橋;到了8月25日,毛澤東仍然照常睡覺,並沒有準備“救”張春橋的意思。隻是在江靑帶著張春橋不請自來,張春橋抱著毛澤東的大腿大哭了之後,毛澤東才決定出手“救”張春橋。

  這是為什麽呢?

  (82)

  現在有一種流行的看法,認為林彪沒有看清毛澤東的意圖,在廬山會議上向張春橋發難,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行動。結果張春橋去毛澤東那裏求救,抱著毛澤東的腿大哭,於是毛澤東就出手“救”張春橋,從而林彪大敗虧輸,但林彪又不肯檢討,因此一年後導致了“九一三”事件。

  這種看法的典型說法,就如某“林彪問題專家”說的那樣:林彪至少有兩個重大失誤:一是輕視了“江青問題”,以為把“接班人”寫進黨章,事情就會當真,猶如他的前任劉少奇一樣犯了毛澤東的大“忌”;二是林彪不是用“團結”的方法,“韜晦”的謀略,而是極力壓製文革派,想盡快把自己的政治對手逐出政壇,太露鋒芒。曆史證明,像葉劍英、鄧小平那樣韜光養晦,把事情放到毛澤東身後去辦才是大謀略的政治家。

  上述這種看法,可以說完全誤解了林彪問題。這樣的看法會把林彪問題引入迷途,讓人越看越糊塗。我們認為,研究林彪問題,首先要從宏觀的角度來分析林彪問題的本質,而不是去“摳”各種微觀的細節。從宏觀的角度來看,有幾個實質性的大問題需要闡明。

  第一個大問題是:毛澤東為什麽要讓林彪當接班人?

  從曆史來看,中共的高層領導可以分為兩個梯隊:第一梯隊是所謂“四巨頭”,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他們是中共公認的掌舵人;第二梯隊也是四個人:彭德懷、高崗、鄧小平、林彪,這四個人雖說無法與“四巨頭”相比,但與其他中共高官相比,他們又顯得非常突出。

  特別是後麵三人的年齡都比毛澤東小十幾歲,高崗1905年生,鄧小平1904年生,林彪1907年生,因此這三人被視為中共的“第二梯隊”接班人,他們也具有接班人所需要的才能和威望。

  第二梯隊中的高崗首先在1954年倒台,彭德懷在1959年倒台,鄧小平在1966年倒台,剩下的就是林彪一個人了。從才能和威望來看,林彪接班,應該是順理成章的。

  政府和政黨的第二把手就是接班人,這是廢除皇子繼位的帝製之後,人們所公認的基本原則。1945年毛澤東去重慶和蔣介石談判時,就一切交給了劉少奇,萬一毛澤東出事,就由劉少奇接班。所以當年毛澤東選劉少奇接班,曾經是真心的。

  (83)

  但後來毛澤東慢慢對劉少奇接班不滿了,1966年毛澤東發起文革,親手拿掉了劉少奇。然而毛澤東在拿掉劉少奇的同時,必須有人來填補二把手這個位置。

  按照慣例,第二把手的空缺應該由第三把手的周恩來填補,但這又是毛澤東不願意的。當年毛澤東讓劉少奇任第二把手,就是要擋住周恩來。毛澤東不想讓周恩來當接班人,表現得非常明顯,對此人們沒有任何異議。

  毛澤東打倒二把手,又不願讓三把手接班,但接班人還是必須培養的。1966年8月初拿掉劉少奇的時候,造反奪權還沒有開始,還沒有湧現出王洪文那樣的造反派,所以接替劉少奇的人,隻能從黨內高官中選。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合適的候選人顯然隻有林彪一個,再無別人。因此,毛澤東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讓林彪當接班人的。

  這裏需要說明一點:一些人誤以為林彪是在1969年的“九大”上成為接班人的,這是一種誤解。林彪早在1966年8月的八屆十一中全會上,就已經明文規定成為黨的第二把手和接班人。“九大”上隻是把中央文件裏明文規定的林彪接班人地位,再次寫入《黨章》而已。

  林彪成為接班人之後,又產生了第二個大問題:毛澤東真的想讓林彪接班嗎?

  從毛澤東讓林彪接班的動機來看,無非是兩種:第一種動機是真心,真的要把國家的領導權交給林彪;第二種動機是並不想讓林彪接班。因為1966年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隻好讓林彪暫時當接班人,因為林彪不占住接班人的位置,周恩來就要上來。

  如果說毛澤東真的想讓林彪接班,那麽他發動文革的目的,就是讓林彪及其派係,打倒劉少奇及其派係,然後取而代之。從整個文革的發展過程來看,完全看不出毛澤東想讓林彪接班掌權的舉措。毛澤東在文革中大力扶持的,是中央文革小組等新興造反派,而不是林彪和林彪派係的老幹部。所以毛澤東並沒有真的想讓林彪接班,這點也是表現得很明顯。

  (84)

  毛澤東並沒有真的想讓林彪接班,這又產生了第三個大問題:毛澤東怎麽處置林彪呢?

  毛澤東不想讓林彪接班,可是林彪因為曆史的原因,又占據了接班人的位置。因此,毛澤東就必須把林彪從接班的位置移除,否則造反派沒辦法接班。

  移除林彪,也無非三種辦法:第一種辦法是“強行”;第二種辦法是林彪“自願”;第三種辦法是“半強行半自願”,讓林彪不願退出時施加壓力,,讓他迫不得已。後麵兩種辦法是和平方式,前一種方法則必須是“打倒”方式。

  從毛澤東的角度來看,毛澤東肯定是傾向於用和平的辦法來解決林彪問題,而不是“打倒”。若真發起一場“打倒林彪”的運動,對毛澤東的文革部署和目標,顯然是弊遠大於利。因此,必須拿掉林彪的同時,毛澤東在盡可能使用和平手段。

  因此又產生了第四個大問題:毛澤東什麽時候拿掉林彪呢?

  在1967年到1968年的奪權高潮中,因為局勢非常混亂,毛澤東暫時無暇顧及林彪問題;1969年的“九大”時,因為要處理的文革遺留問題太多,而且當時與蘇聯的關係極度緊張,到了戰爭的邊緣,所以毛澤東仍然無暇顧及林彪問題;到了1970年,國內的政治局勢平穩下來,國際形勢也緩和下來,這時候毛澤東可以騰出手來解決林彪問題了。因此在1970年,毛澤東就開始對林彪有所動作,削弱林彪派係的力量。

  從毛澤東的計劃來看,他應該是考慮在1971年左右拿掉林彪,最晚不應晚於1972年。毛澤東拿掉林彪之後,就馬上把自己的新接班人推上來,作為毛澤東的真正接班人。毛澤東拿掉林彪的時間,絕不能太晚,因為毛澤東本人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把時間拖得太久。

  綜合上述,從宏觀的角度來分析林彪事件,可以得出四大結論:一、毛澤東讓林彪當接班人,動機是讓林彪暫時占住劉少奇空缺的位置;二、林彪不是毛澤東意中的接班人,拿掉林彪隻是早晚的事;三、毛澤東盡可能用和平的方式拿掉林彪,實在不行,隻好“打倒”;四、拿掉林彪的時間應該在1971年左右,不應晚於1972年。

  (85)

  上述分析是從毛澤東的角度,對於林彪來說,應該是另外一個角度:毛澤東是不是真的要讓他接班?

  林彪剛開始就對毛澤東讓他當接班人的動機十分疑惑,林彪越來越看出,毛澤東並不是真想讓他接班,他隻是一個暫時替別人占位置的角色。然而,林彪既然坐上接班人的交椅,他也不會甘心再下來,而他手下的一幫嘍囉也不會允許。

  當時的中共並無退休製度,像朱德等八十多歲的人,照樣擔任現役公職。所以那時中共高官退下來,有三種形式:

  第一、犯錯誤降職,情況嚴重的被打倒。這樣退下來的高官,在文革時非常多。

  第二、坐冷板凳,表麵上沒有降職,但失去實權,失去參加高層會議的資格。朱德、陳雲就是這樣的例子,陳雲曾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就不是常委了。”因為從1964年開始,劉少奇就不再通知陳雲出席政治局常委會議了。

  第三、“退居二線”,這種情況比較特殊,一般是因病或者其他原因,暫時退出高層領導,但隨時又可以回到高層來。

  林彪在1959年接替彭德懷當國防部長以前,曾一度是“退居二線”的狀態,最著名的當然是毛澤東曾經退居二線。

  林彪以“退居二線”的方式讓出接班人交椅,毛澤東恐怕不會接受。如果林彪“退居二線”,交班張春橋,林彪的威信毫無損失,但因為林彪比張春橋的威望高出很多,隻要毛澤東不在了,林彪隨時可以從“二線”回到“一線”,張春橋根本擋不住林彪。這就像毛澤東從“二線”回到“一線”,劉少奇根本擋不住一樣。

  從毛澤東看來,林彪應該以“不可逆”的方式讓出接班人的位子。這樣就要找出林彪犯了錯誤,讓林彪的威信失落,把林彪趕到冷板凳上,逐步淡出政局。如果林彪不肯坐冷板凳,那就隻能打倒了。

  林彪是一個榮辱感非常強的人,讓林彪做冷板凳,他肯定是難於接受的。林彪不甘心毛澤東給他安排的命運,他要奮起抗爭,這就必然要與毛澤東發生一場衝突了。1970年3月,毛澤東傳來指示“不設國家主席”,在林彪看來,毛澤東的此舉正是衝著林彪來的,這是把林彪趕上冷板凳的第一步。

  (86)

  一些人以為國家主席不過是一個名譽虛銜,林彪沒有必要去爭,甚至有人說林彪的身體不行,他根本就不想當國家主席。這種說法是不合理的,因為它無法解釋最基本的事實。

  毛澤東六次提出不設國家主席,而林彪六次堅持設國家主席。如果林彪真的不想當國家主席,毛澤東提出“不設國家主席”,正好可以滿足林彪不當國家主席的願望,那林彪為什麽還要堅持設國家主席呢?

  又有人說林彪堅持設國家主席,是誤解了毛澤東意思,這更是胡扯。林彪跟隨毛澤東幾十年,在這種重大問題上,怎麽會誤解毛澤東呢?再說,第一次、第二次還可以用“誤解”解釋,毛澤東都說了六次了,再來“誤解”,何以服眾?

  林彪為什麽要堅持設國家主席呢?據葉群(或者汪東興)說:“不設國家主席、副主席,林副主席往哪裏擺?”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因為林彪的“接班人”,隻是象征性的虛職,不是具體的實職。林彪擔任的唯一具體的實職,是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而林彪在黨內的地位已經在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之上,所以林彪繼續擔任國務院副總理肯定是不行了。

  那麽林彪辭去國務院副總理,隻擔任國防部長行嗎?也不行。因為國防部是國務院下屬的一個部,國防部長自然就是國務院總理的下級。林彪再擔任國防部長,就成了周恩來的下級,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因此林彪要辭去國務院副總理的同時,也同時要辭去國防部長,這才能“名正言順”。可是林彪辭去他這個唯一的實職國防部長,那不是正好符合毛澤東讓林彪淡出政局的意圖嗎?

  林彪不甘心這麽淡出政局,他要“爭一爭”。林彪繼續“名正言順”地擔任國防部長的唯一辦法,就是林彪任國家主席或國家副主席。因為國家主席或國家副主席,地位是高於國務院總理的。據中國憲法規定:國務院總理由國家主席提名,交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全體投票通過,再由國家主席根據全國人大的決定任命。因此,國家主席或副主席,名義上和地位都在國務院總理之上。周恩來也說過:“我這個總理還是少奇同誌任命的。”

  林彪當國家主席,或者毛澤東當國家主席,林彪當國家副主席,林彪就可以以國家主席或國家副主席的身份兼任國防部長,既“名正言順”在周恩來之上,又保住了國防部長這個實職。

  (87)

  本來在劉少奇時代,還有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委員會”的機構。國防委員會主席的地位比國防部長地位高,與國務院總理地位一樣。在劉少奇時代,國防委員會主席是由國家主席兼任的,因此劉少奇從1959年開始一直兼任國防委員會主席。

  如果毛澤東讓林彪當“國防委員會主席”,林彪是可以不爭國家主席的。但毛澤東既然主張不設“國家主席”,當然就更不會設“國防委員會主席”了。

  這樣分析下來,就可以看出林彪為什麽要堅持設“國家主席”的內在動機了。盡管“國家主席”是一個虛職,但林彪不當上這個虛職,就無法保住國防部長的實職。

  因此,隻要設“國家主席”,不管林彪當國家主席還是副主席,都能“名正言順”地繼續兼任他的國防部長職務。而毛澤東“不設國家主席”,實質的問題其實是逼林彪辭去國防部長,否則林彪就陷入“名不正、言不順”尷尬境地。

  因此,林彪在廬山上向毛澤東發起突然襲擊,試圖依靠眾人對毛澤東的崇拜心理,把毛澤東硬推上國家主席,這樣林彪也可以順勢當上國家副主席。毛澤東不當國家主席,讓給林彪當國家主席,那當然是更加理想。於是這一場“強烈擁戴”毛澤東當國家主席的風潮,就被林彪集團掀起來了,甚至連康生、許世友等毛澤東派係的人,也都跟著起哄了。

  林彪認為毛澤東有可能拗不過眾人,最後不得已當上國家主席。當然毛澤東也有可能硬是不當國家主席,這種結局林彪也想到了,不過林彪認為還是值得爭取一下。即使這次爭取不成功,自己也不會有重大損失,這樣的冒險值得試一試。最後讓林彪陰溝翻船的,並不是“設國家主席”問題,而是“稱天才”問題。關於這點將在後麵分析。

  8月25日上午言辭激烈的華北組《六號簡報》出來之後,對人們的震動很大。據楊福雲回憶說:25日上午,中南組繼續開會討論林彪講話。從會上的反映看,大多數人還沒有看到《六號簡報》。中南組上午的發言,主要對“那幾個人”(一些發言者對被攻者的代稱)展開了批判,有的發言目標明確,有的隨大流,一般性地譴責。比昨天更深入一層的是,有的人提出要把“那幾個人”揪出來,至少要送到鄉下勞動改造。

  (88)

  25日下午,大概是中午人們看了華北組《六號簡報》,下午,一些人的情緒又上來了,一些發言很激烈,對“那幾個人”展開了尖銳的批判。會議開到後半段,在一些人的提議下,中南組通過了兩項“決議”。第一項是要求在新憲法中寫上“國家主席”一節,大家鼓掌通過;第二項是要揪人,大意是:要求中央把“犯錯誤的人”調離中央,交全會批判,下放勞動。大家鼓掌通過。

  在會議形勢向林彪一邊倒的情況下,毛澤東再不出手是不行了。8月25日下午,毛澤東緊急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楊福雲回憶說:就在中南組的中央委員們鼓掌通過兩項“決議”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此時毛澤東正在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與會者除五位常委外,還有各大組組長,會議在毛澤東住的樓下召開。毛澤東從樓上下來,一邊走一邊斥責汪東興:“汪東興,你不是要設國家主席嗎?你去當好了。”

  毛澤東在會議室對大家說:“你們繼續這樣,我就下山,讓你們鬧。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不要再提了,要我早點死,就讓我當國家主席。誰堅持設,誰就去當,反正我不當!”

  毛澤東還對林彪說:“我勸你也別當國家主席。誰堅持設,誰去當!”

  這次常委擴大會議決定:一、立即休會,停止討論林彪在開幕式上的講話;二、收回華北組2號簡報;三、不要揪人,要按九大精神,團結起來。

  會議情況之所以發生逆轉,是因為毛澤東的處理比較高明。首先,毛澤東在開常委擴大會議之前,先分別找其他四位常委單獨談話。關於這點,《汪東興回憶錄》中也說:毛主席要我馬上通知政治局常委及政治局委員3時到毛主席辦公處開會。我通知了林彪、周總理、陳伯達和康生,其他的政治局委員是由中央辦公廳負責通知的。林彪、周恩來、陳伯達、康生來後,毛主席分別同他們談了話。

  前麵提到,因為四位常委一致同意“設國家主席”,所以毛澤東不能直接召開常委會,否則毛澤東將麵臨人數劣勢。因此毛澤東轉而采用個別談話的形式,因為個別談話場合下的人數比是“一對一”,毛澤東就不會處於人數劣勢了,他要一個一個地把常委爭取過來。

  (89)

  第一個爭取過來的是康生。本來康生以為林彪和張春橋發生衝突時,毛澤東肯定是舍林彪而拋棄張春橋,沒想到這次毛澤東卻橫下心來舍棄林彪。當康生明白毛澤東決定舍棄林彪時,馬上轉變過來,支持毛澤東而反對林彪了。

  毛澤東第二個爭取過來的是周恩來,在周恩來麵前挑明,不惜一切代價舍棄林彪。周恩來看到這種情況,為了顧全大局,也就不再偏袒林彪,以避免刺激毛澤東幹出“出格”的事情。

  爭取到康生和周恩來,毛澤東在常委中的人數比已經是“五比二”了,剩下的兩個人是林彪和陳伯達。這樣毛澤東在人數上已經有優勢,就不怕召開常委擴大會議了。

  即使是對陳伯達,毛澤東暫時也要爭取和團結一下,據陳伯達回憶說:等了一會,毛主席那裏來電話要我去。我很高興去,這是我最後見毛主席。見麵握手以後,毛主席說:“這兩年你都不來見我了。”

  毛主席這句話,對我來說,含有一段很難過的曆史。的確,這兩年除了開會外,我很少單獨去見毛主席,這違反了以前多年的習慣。解放初,最早我住黨校,隨後毛主席要我住中南海,因為打電話到黨校找我來一趟,至少要半個鍾頭,很不方便。住中南海後,見麵倒是很方便,而且我總是隨叫隨到。

  但是文革後,江青幹涉我見毛主席的事,江青於是就對我下逐客令:“中南海是主席住的地方,你們不能再在中南海住了,要搬出去。”江青下令把我趕出中南海,自此以後,要見毛主席,總要先打電話向秘書(主要是徐業夫)打聽,主席起床沒有,有沒客人……等等。幾次打電話,我聽得很不愉快,有時秘書就幹脆說:“我要回家了。”

  於是,我感覺要見毛主席已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漸漸地不單獨求見毛主席了。這件事首先涉及江青,我是很不便向毛主席說清楚的。當然,對黨來說,遠不過是極微小的事,但毛主席這時見麵劈頭一句話就提“兩年不見”的問題,可見江青的挑撥離間手段所起的作用。

  毛主席談話簡短,他說:“你可以去找和你一塊工作過的幾個人談談。”毛主席的最後一句是:“團結起來。”

  毛澤東給陳伯達的暗示是,隻要他離開林彪,還是給他出路的,還是要團結他的。因此陳伯達在關鍵時刻,又放棄了對林彪的支持。陳伯達的背離,使林彪麵臨極為被動的境地,這是廬山會議上林彪失利的主要原因之一。

  (90)

  毛澤東和林彪在廬山上的衝突,主要是“設國家主席”和“天才論”兩件事。如果說“設國家主席”這件事是林彪挑起來的,那麽“天才論”這件事則是毛澤東挑起來的。

  前麵我們多次提到,早在1966年毛澤東就在《滴水洞家信》中對林彪的“天才論”表示過不滿,但毛澤東公開表示反對“天才論”,則是在1969年“九大”的時候。“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地”這三個形容毛澤東的副詞,是林彪寫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上的話,後來變成了林彪的象征。否認“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地”這三個副詞,就等於是否認林彪。

  毛澤東在廬山會議前,會見羅馬尼亞客人時,對外賓說“天才地”等三個副詞“是個諷刺”,這句話明顯是諷刺林彪的。因此林彪也要在大會上,借著批張春橋來捍衛自己,這是回應毛澤東挑起的批評“天才論”。林彪在廬山會議開幕式上的講話,並沒有提到設國家主席的問題,卻重點講了“天才論”,強調說:“我們說毛主席是天才,我還是堅持這個觀點。”

  但林彪這次疏忽大意了,沒有注意到早在1969年的“九大”《政治報告》和《黨章》中,毛澤東就已經刪掉了林彪的這三個副詞。

  在“九大”《政治報告》和《黨章》初稿中,都寫著“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地”這三個副詞,這是對林彪的肯定。可是最後送到毛澤東那裏審閱時,毛澤東把它們劃掉了,所以《政治報告》和《黨章》正式出版印刷的時候,這三個副詞都沒有了。

  這本來是一件大事,可不知為什麽,林彪以及林彪集團的人沒有注意到,甚至連周恩來也沒有注意到。這可能是因為毛澤東沒有特別提起這件事,而周恩來等人都很忙,他們隻看了初稿,以為最後的印刷稿不會有大的變化,也就沒有專門再花時間去看印刷稿。

  據吳法憲回憶說:8月27日早上,林立果來找我,交給我一本“九大”《黨章》,說是林彪叫他來送給我的,並告訴我,早在“九大”上通過的《黨章》中,關於毛澤東思想前麵的三個“副詞”,就已經不見了。我翻開《黨章》一看,果然如此。

  這天上午,周恩來和康生繼續找我們談話。去談話時,我帶上了這本黨章。我把“九大”《黨章》拿出來,把寫著“黨內允許有不同意見的爭論”的那一頁,翻給周恩來看,然後我問周恩來:“九大《黨章》中的‘三個副詞’,為何刪掉了?”

  這一問把周恩來給問住了,他說:這三個副詞實際上不是林彪提出來的,而是“八大”由鄧小平提出來的。但是周恩來不清楚“九大”《黨章》為何刪掉了這三個副詞,這個問題康生也搞不清楚。後來周恩來指示要辦公廳的同誌去查,結果發現是毛主席審閱黨章時,自己圈掉的。

  (91)

  林彪不知道“九大”《黨章》中毛澤東已經刪掉了這三個副詞,所以他看到吳法憲和張春橋因為這三個副詞發生爭吵,以為這次抓住了張春橋的把柄,找到了打倒張春橋的突破口,所以林彪在廬山會議開幕式上,在這三個副詞上大做文章,不點名地批評張春橋。如果林彪事先知道毛澤東已經刪了這三個副詞,他應該不會揪住這三個副詞來批張春橋。後來毛澤東批評他們說:“那幾個副詞,是我圈過幾次的嘛。‘九大’《黨章》已經定了,為什麽不翻開看看?”這讓林彪等人無話可說。

  8月25日下午,毛澤東在張春橋他們告狀之後,並沒有立即做出結論,隻是臨時決定暫停小組討論,休會兩天。此時眾人已經感覺到風雲有變,但具體的形勢還不明朗,大家還搞不清到底是怎麽回事。

   據邱會作回憶說:8月25日下午5時,西北組的召集人冼恒漢,參加了中央常委會回來說:“毛主席決定小組會暫停,以後怎麽開會,待通知。”

  各組都宣布暫停開小組會,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當時大家都不清楚。這對全會的極大多數人是一瓢涼水,澆得大家昏頭轉向,可中央文革小組那些人興奮極了。

  25日晚上,政治局開擴大會議,會議由總理主持,這時江青、張春橋他們那種不可一世的勁頭又來了。因為毛主席的決心還不知道,尤其是主席對林彪的態度還不知道,我當時就隱隱感覺到,主席的屁股可能坐到江青那邊了,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主席在山上和下山後的一切都是對著林彪來的。

  總理在會上說:“會議的日程做一些調整,根據主席的指示,休會兩天,大家休息休息。很多人還沒有來過廬山,可以去遊一遊,換換空氣。”

  散會以後,吳法憲要到林總那去,我們勸他不要去,他還是堅持要去。為了等消息方便,我們就坐在吳胖子住處等,不久他就回來了。吳法憲說:“我去時,林總剛從主席那裏回來,主席召集開常委會,各大組的負責人也到了,林總說主席對會議不高興,說陳伯達在華北組起哄,並說以後不要再提‘天才’了。林總說: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我回到住處,總理給我來了電話,他對我說:“主席說廬山問題還是一般的思想認識問題,但發生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就有一定的嚴重性。你沒有什麽大事,但要化被動為主動,因為你究竟有沒有大事,不是你自己定得了的。”

  總理的話,都說到這種程度,我仍然沒感到自己會有什麽事,隻是我感到陳伯達可能要倒黴了。可是為什麽要搞到陳伯達頭上,我真是搞不清楚。

  (92)

  吳法憲也回憶這件事說:

   8月25日下午4點多鍾,召集人張國華回來了,他說:“毛主席召集了中央常委和各大組組長會議,決定停止討論和學習林副主席的講話,同時也要停止批判。這個空氣太熱了,要冷下來。因此毛主席決定,休會兩天,換換空氣。”

  這真是風雲突變!我當時在心裏想:“這個張春橋真有辦法,到毛主席那裏去一哭,就把毛主席哭過來了。”

  現在情況完全變了,但是什麽情況還不清楚。帶著這樣一種心情,吃過晚飯,我急忙到了林彪的住處,想了解一些情況。葉群對我說:“林彪同誌到毛主席那裏開會去了,會議可能要休息幾天,不要緊張,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情況,你們沒有來過廬山,可以到外麵去玩一玩,散散心嘛。”

  葉群說的這些話,是在安慰我,還是真的不在乎,我不知道,總之她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間不長,林彪回來了。他一坐下就對我說:“毛主席態度變了,不高興了。他批評了陳伯達,說陳伯達在華北組跳出來,起哄要揪人了。”

  林彪還說:“國家主席和‘天才論’的事情都不要提了,就是這個情況,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要緊張。”

  這個事情,林彪對我說得很簡單,看來他也很沉得住氣,但我的心裏還是感到不安了。

  林彪對毛澤東的這個態度,應該是有思想準備的,所以能沉得住氣。但林彪擔心的是,吳法憲等人沉不住氣,所以特別安慰他們說“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要緊張。”但後來的事情,應驗了林彪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吳法憲沉不住氣崩潰了,給林彪造成極大的被動。

  毛澤東休會兩天,第一個目的是感到當時人們揪張春橋的情緒很熱烈,所以要休會兩天,讓人們頭腦冷靜下來;第二個目的是毛澤東要進行水麵下的活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重新整頓自己的隊伍。 

   《毛澤東傳》寫道:

   從8月26日到30日的五天裏,全會各小組一直休會。毛澤東不分晝夜地找人談話或開小會,進一步了解情況。在這期間,毛澤東每天工作達十二、三個小時,有時到淩晨兩三點鍾才返回住所。

  吳法憲也回憶說:

   遵照毛澤東的指示,全會休息兩天。這兩天裏,說是“換換空氣”,其實是充滿了一片緊張的氣氛。毛澤東整天召集常委和各大組長開會,反而把我們政治局委員排除在外,這種情況是很不正常的。

  在這兩天裏,康生、張春橋、姚文元這幫人也活躍起來,他們拚命地做工作拉人,這兩天都是他們在活動。而我們一下子沉默了,一天無所事事,不了解情況,也不好去打聽,隻有去找葉群問問。而葉群卻一再跟我們說:“沒有什麽事情。你們在家不如出去玩玩,散散心。”可我們哪裏有這份心情呢?

  (93)

  毛澤東不停地找人談話,主要是團結和整頓自己的隊伍,把大家模糊不清的思想扭轉過來。毛澤東特別注意江青、張春橋等人,要與其他人搞好團結。毛澤東對張春橋成為眾矢之的是有些意外的,他必須做一些挽回和補救工作。關於這點,徐景賢回憶了張春橋請許世友吃飯之事,徐景賢說:

  毛澤東先後找有關人員作個別談話,做做工作。他找了許世友,又找了張春橋,他特意叮囑張春橋,要請許司令吃一次飯。

  毛澤東知道許世友和張春橋不和,早在文革初期,許世友任南京軍區司令員,張春橋兼任南京軍區第一政委,張春橋支持造南京軍區的反,許世友當然不高興。這一回在廬山,由於陳伯達和幾條槍杆子的發難,毛澤東覺得許世友和張春橋更有加強團結的必要,所以他親自出馬做調節關係的工作。

  張春橋在廬山自己住的別墅裏,備了一桌豐盛的筵席,讓廚師做了十幾個菜,廚師還別出心裁地烹調了廬山特有的名菜“三石”:石雞、石魚和石耳。石雞是一種長在山間石洞穴裏的蛙類;石魚是在山澗淸溪裏的魚,肉質特別細嫩肥美;石耳是生長在廬山岩縫裏的一種菌類,很難采集到。“三石”俱全,這桌筵席就真正地上檔次了。

  張春橋鄭重其事地向許世友發出邀請,許世友也知道這次請客是毛澤東的意思,所以欣然應邀赴宴。這桌筵席隻有兩個人,沒有陪客,兩個人又都善飲。許世友喝茅台量大是有名的,張春橋呢,別看他文縐縐的,喝起茅台來卻很凶。這一次在廬山,許、張兩人第一次開懷暢飲,喝得痛快,把張春橋餐廳裏玻璃櫃子裏的存酒,喝了個精光。

  會議快結束之前,各分組分別搞一次會餐。華東組的會餐地點設在山坡上的一幢俱樂部裏,許世友特意把張春橋也請來了,作為對張春橋設宴的回請。張春橋和許世友坐在一桌,舉杯對飲,我們作陪。

  飯吃到一半,空五軍政委陳勵耘,手裏舉著一杯茅台酒,走到張春橋身邊。就是他在8月25日華東組會議上衝著張春橋大吼:“站出來嘛!”

  現在,陳勵耘那股有恃無恐的氣勢半點也沒有了,他臉上露著不自然的笑容,謙恭地說:“春橋同誌,對不起,多多冒犯,請允許我敬你一杯!”

  張春橋把眉毛一揚,嘴角略帶微笑回答:“我不在乎。”

  兩個人碰了一下杯,把不是滋味的酒喝幹了。

  (94)

  毛澤東在休會的這兩天裏,通過談話等各種方式,把重要人物都團結到了自己一邊。這時,毛澤東才正式亮出他的牌:打倒陳伯達。

   邱會作回憶說:

  8月27日下午4點左右,陳伯達叫吳法憲、李作鵬和我到他的住處去談話,對此我們有點猶豫。吳法憲說:陳伯達告訴他。主席叫他找我們的。

  我們到陳伯達的住處時,我們看到陳伯達精神十分緊張,很沮喪。大家坐下之後,喝了一點熱茶,陳伯達精神的緊張程度稍微紓緩一點,他說:“我叫你們來是經過主席批準的。主席叫我去談了一下,對我有批評,對你們也有批評,主席要我找你們幾位談一下。”

  陳伯達顛三倒四地說了不少話,在談話的時候,吳法憲拚命記錄,我也幫他記了一些要點。

  陳伯達說:“毛主席批評了我,說我自以為懂得理論,鼓吹‘天才論’,在華北組起哄。毛主席說我欺騙了你們,你們把我的語錄都燒掉吧。”

  陳伯達說:“毛主席指責我參加了‘軍事俱樂部’,說我背叛了中央文革小組,要我到江青、康生那裏去承認錯誤,爭取他們的原諒,搞好團結。康生指責我把林副主席綁上了戰車,甘願當叛徒,投靠了軍委辦事組。”

  陳伯達說:“毛主席一出此言,我腦子就懵了。‘軍事俱樂部’是1959年毛主席講彭德懷的話,怎麽在十年以後又拿同樣的話,講起親密戰友林副主席來了?我是罪孽呀,怎麽把林副主席推到第一線了。”

  臨走時,陳伯達向吳法憲宣布:“我犯了錯誤,你們幾個今後不要再同我來往了,不要互相打電話,也不要寫信了。”

  這幾句話,把當時發生的問題的性質都點明了。例如“軍事俱樂部”一詞,是上次廬山會議反彭德懷的用語,康生的話是再明顯不過了,我們問題的性質和彭德懷是一樣的。

  我們三人都認為,問題一下就嚴重了,就決定到林彪那裏去一下。準備走時,吳法憲說給葉群打個電話,陳伯達聽見後像嚇丟了魂似的,懇求吳胖子千萬不要在他的住處打電話,我們就離開陳伯達的住處。

  吳法憲說:“我們就直接去林彪的住處,如他不肯見就回來。”

  李作鵬說:“如果不見,那問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林彪的住處,葉群依舊很熱情,說:“快來,快來。”

  林彪也親自出來了,我們把陳伯達的話講了一遍,林彪還是很鎮靜,好像對這些是是非非的話有反感,林總隻說了一句:“那是講陳伯達。”

  對於毛主席同陳伯達的談話,我又專門打電話向總理匯報。總理聽到後也非常吃驚,他認為主席把問題搞嚴重了。

  (95)

  周總理真是不辭辛苦,立即找吳法憲、李作鵬和我談話。總理說:“主席的話分量是相當嚴重的,要超過‘二月逆流’,但主席是對陳伯達說的,與對你們說,是有區別的。要是有什麽需要你們注意的,我會向你們打招呼的。但你們講話要慎重,別人豎著耳朵聽你們講話,搞不好要影響林副主席。”

  我們對總理都存有感激之心。因為最高層搞的這些名堂,我們的確一竅不通。

  由邱會作的回憶可知,毛澤東做出“打倒陳伯達”的決定,事先既沒有與周恩來商量,更沒有與林彪商量。1969年的“九大”號稱是“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人們普遍認為,“九大”象征著這場文革的高潮已經過去,中央將進入安定團結的時代,再不會發生“打倒”的事情了。事實上,從1969年4月的“九大”到這次廬山會議的一年多時間裏,中央高層的確沒有打倒的事情。

  陳伯達是中共最高層的五名政治局常委之一,“打倒陳伯達”對整個社會造成的衝擊,必將是非常大的。所以周恩來聽到毛澤東準備打倒陳伯達的消息,感到非常吃驚,認為毛澤東把問題搞嚴重了,中央好不容易出現的安定團結局麵,又要結束了。

  林彪雖說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內心中應該也是震驚的,他也沒想到毛澤東下決心打倒陳伯達,更沒想到毛澤東還提出“軍事俱樂部”,這就是準備要把林彪打成第二個彭德懷。不過林彪也認為,毛澤東現在還不到和自己攤牌的時候,因為此時攤牌,對毛澤東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林彪暫時還不會有危險,但以後就不好說了。

  毛澤東之所以讓陳伯達與吳法憲、李作鵬和邱會作私下談話,目的還是想“拉”這三個人。如果吳、李、邱三人聽懂了“軍事俱樂部”含義,馬上求見毛澤東,表示與林彪劃清界限,洗心革麵重新跟隨毛澤東,那麽毛澤東不僅可以放過這三個人,還分化了林彪的隊伍。

  邱會作說他們對“最高層搞的名堂一竅不通”,這也是實話。陳伯達明明告訴他們三人:這是毛澤東的指示。按照道理,既然是毛澤東派陳伯達跟他們三人談話,那麽在談話之後,他們三人就應該給毛澤東的一個回話。而吳、李、邱三人,似乎根本沒有理解毛澤東指派陳伯達與他們談話,是給他們一個改換門庭的機會。他們三人沒有去找毛澤東,沒有給毛澤東回話,反而去找林彪,又告訴了周恩來,這就枉費了毛澤東的一場安排,於是毛澤東隻得拿掉這三個人了。

  (96)

  陳伯達被打倒的性質,與林彪完全不一樣。在毛澤東看來,林彪是妨礙把文革搞到底的絆腳石,不拿掉林彪,文革就要半途而廢。而陳伯達不過是一介書生,沒有多大能量,是本不必要打倒的。

  雖說毛澤東早就對陳伯達有看法了,自從起草“九大”《政治報告》之後,毛澤東就不用陳伯達了,也不見陳伯達,但這並不意味著毛澤東想要打倒陳伯達。

  如果陳伯達發現毛澤東疏遠他之後,自甘寂寞,稱病休養,就不會有後來被打倒的悲劇。毛澤東的另一位政治秘書胡喬木,與毛澤東發生矛盾之後,很快就稱病了。胡喬木於1961年8月17日,給毛澤東寫了一信,聲稱自己因病需要請長期病假。

  毛澤東給胡喬木回信說:“喬木同誌:8月17日信收到,甚念。你須長期休養,不計時日,以愈為度。曹操詩雲:盈縮之期,不獨在天。養怡之福,可以永年。此詩宜讀。你似以遷地療養為宜,隨氣候轉移,從事遊山玩水,專看閑書,不看正書,也不管時事,如此可能好得快些。作一、二、三年休養打算,不要隻作幾個月打算。如果急於工作,恐又將複發。你的病近似陳雲、林彪、康生諸同誌,林、康因長期休養,病已好了,陳病亦有進步,可以效法。問穀羽好。如你轉地療養,穀宜隨去。以上建議,請你們二人商量酌定。我身心尚好,順告,勿念。毛澤東。1961年8月25日”

  毛澤東當然知道胡喬木有病隻是借口,真意是退出政壇。毛澤東已經不想再用胡喬木了,可是怎麽處置胡喬木,卻有一點麻煩。現在胡喬木主動提出因病休養,省去了毛澤東處置胡喬木的麻煩,所以毛澤東也很高興,建議胡喬木“從事遊山玩水,專看閑書,不看正書,也不管時事”,安心長期休養。

  毛澤東信中還特別提到陳雲、林彪、康生三人“長期休養”之事,這三個人的病,明顯地帶有“政治病”的色彩。林彪和康生的病到文革就好了,陳雲的病到毛澤東去世後就好了,胡喬木本人的病在毛澤東去世後也好了。

  如果陳伯達學胡喬木,向毛澤東提出“長期休養”,毛澤東肯定會欣然同意。這樣一來,陳伯達就很可能保持政治局委員的地位在家休養,一直休養到毛澤東去世後再複出,重登政壇。那樣的話,陳伯達的一生就可以說是十分圓滿了。

  (97)

  可惜的是,陳伯達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在毛澤東冷落他之後,又去靠近林彪,大概陳伯達天生是個閑不住的人,非要嚐到監獄的滋味才罷休。所以說陳伯達被打倒,很大程度是他自己造成的,隻要陳伯達不介入林彪集團,毛澤東是不會打倒陳伯達的。

  從毛澤東的角度來看,陳伯達投靠林彪本身就是“老鼠搬家”的行為,這次陳伯達在廬山上又跳出來向張春橋進攻,從側麵向毛澤東發難,更是典型的“背叛”行為。所以毛澤東打倒陳伯達,一方麵是嚴懲“叛徒”,另一方麵是對林彪“敲山震虎”,從側麵打擊林彪。

  陳伯達沒想到毛澤東會用這麽嚴厲的方式處置他,在毛澤東咄咄逼人的進攻麵前,陳伯達慌了手腳,對應失措,失去了挽回敗局的機會,不僅造成他個人的悲劇,也使林彪陷入非常被動的局麵。從陳伯達的角度來看,雖說不可能全部挽回敗局,但也不至於全軍覆沒,糟糕透頂。

  陳伯達可挽回敗局的第一件事,是堅持“天才論”沒有錯。

  當時在極左思潮泛濫的情況下,任何“右”的言論已經沒有存身之地,所以林彪集團隻有打出比江青集團“更左”的言行和旗號,才能反對江青集團,這就是所謂的“打著紅旗反紅旗”。陳伯達這次借著對毛澤東“稱天才”來打擊張春橋,就是要表現得比張春橋“更左”。這樣一來,因為陳伯達的言論比張春橋“更左”,所以要想從陳伯達的言論中揪出錯誤來,反而很不容易。

  隻要陳伯達堅持自己認為毛澤東是“天才”的看法沒有錯,要想給陳伯達扣一個帽子,倒也很難。即使“毛主席是天才”的這種看法有錯,但這也僅僅是“思想認識”問題,並不是陳伯達做了什麽錯事。既然陳伯達沒有做錯事,隻是對“天才”的看法錯了,那麽這種錯誤就不可能上升到被“打倒”的地步。

  可是陳伯達自己卻認錯了。陳伯達自己一旦認了錯,別人就救不了他了,隻能被打倒了。更有甚者,因為陳伯達說的“天才論”,其實是林彪的觀點,陳伯達承認自己錯了,也就等於承認林彪的“天才論”錯了,就使林彪陷入非常被動的地步。

  如果陳伯達堅持“天才論”沒有錯,林彪也配合說“天才論”是合理的,毛澤東處理起來就會很棘手,總不能把林彪和陳伯達認為“毛主席是天才”的觀點,作為一種反動的觀點。

  (98)

  陳伯達可挽回敗局的第二件事,是堅持認為張春橋有錯,堅持自己對張春橋的批評是合理的。

  林彪集團早就在收集江青集團的“黑材料”了,張春橋的黑材料當然也收集了不少。

   邱會作回憶說:上海解放軍二醫大革命組織“紅旗”,搞到了張春橋是叛徒的材料,好像也有張春橋的老婆曆史問題的材料,同時還有姚文元父親姚蓬子的材料。我拿到這些材料不知道怎麽處理,因為張春橋、姚文元不僅是江青的紅人,也是毛主席器重的人。

  有一次我利用開會的機會,給總理嘀咕了幾句,總理很慎重地說:“這個材料你不要轉給我。”

  稍等片刻總理又說:“群眾來信我是可以收到的。”

  總理的話提醒了我,二醫大革命組織,把張春橋叛徒的材料,直接寄給了總理,但事後一點動靜也沒有。

  早在八屆十二中全會之前,有一次黃永勝在辦事組說:“搞不清張春橋、姚文元是怎麽回事,說多了主席肯定不高興,但抓住‘眼鏡’(指張春橋)就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

  在“九大”期間,好像是進入選舉程序的時候,黃永勝悄悄告訴我:“告訴你,眼鏡(指張春橋)是個叛徒,材料轉到主席那裏去了。”

  毛主席好像並不重視這些材料,因為在選舉中央委員和政治局委員時,張春橋仍然榜上有名。

  張春橋本來在中央裏就不得人心,再加上林彪集團的人,早就把張春橋各種各樣的問題,在私下悄悄傳開了。他們散布消息說,已經找到張春橋是叛徒的證據,可是張春橋的材料送到毛澤東那裏,毛澤東卻沒有處理。所以眾人對張春橋很有看法,隻要陳伯達堅持認為張春橋有錯,毛澤東也很難說服眾人說張春橋沒有錯。這樣一來,陳伯達還能在大部分高官中間贏得一個好名聲。

  可是陳伯達自己卻認錯了,陳伯達一旦自己認了錯,就等於承認張春橋沒有錯,也就把張春橋從困境中解救出來。關於張春橋有錯的問題,黃永勝就敢於堅持。黃永勝沒有參加前期的廬山會議,直到陳伯達的事情出來之後,黃永勝才趕來廬山。

  黃永勝上山後毛澤東找他談話,毛澤東說:“搞突然襲擊,還那樣厲害!張春橋手無寸鐵,你們搞他幹什麽?”

  黃永勝說:“張春橋不得人心,我們確實有些意見。政治局實際上是不團結的,張春橋起的作用不好。”

  (99)

  毛澤東說:“你們能不能讓我看張春橋三年?”

  黃永勝說:“幾十年來的槍林彈雨,艱苦歲月,我都是跟毛主席的,我都是擁護主席的。但中央文革的一些為人為事,我不能同意。造反派到處衝擊,到處奪權,到處打、砸、搶,我不同意。造反派上麵有人,問題最難辦。”

  毛澤東說:“你也不讚成文化大革命?”

  黃永勝說:“我堅決擁護毛主席、林副主席!我不同意的是打、砸、搶。”

  如果陳伯達能像黃永勝這樣,堅持張春橋有錯,那麽情況反而對陳伯達有利。可是陳伯達這樣的書生膽子小,一看毛澤東要打倒他,就徹底崩潰了,把什麽錯誤都承認下來。

  陳伯達可挽回敗局的第三件事,是把林彪集團牽扯進去。

  陳伯達出事後,陳伯達怕連累林彪和林彪集團,就把什麽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承擔下來,聲稱所有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幹的,與林彪和林彪集團無關。陳伯達這樣做,或許是出於好心,不牽連別人。如果在一般情況下,陳伯達這麽做或許是對的,但在廬山會議這個特殊的情況下,陳伯達這麽做反而弄巧成拙。

  本來,陳伯達與林彪和林彪集團的確是有“勾結”的,如果陳伯達坦誠地承認,這件事與吳法憲、邱會作等人有關,甚至承認這件事與林彪和葉群有關,那麽毛澤東反而不好處理陳伯達。

  毛澤東的拿手好戲是“各個擊破”,如果陳伯達聲明這件事是他和林彪以及林彪集團的人一起策劃的,那麽毛澤東要處理陳伯達,就不得不連林彪和林彪集團的人一起處理,這樣就不是“各個擊破”,而是“一網打盡”了。可是對於毛澤東來說,目前顯然不是“一網打盡”的時機。如果毛澤東硬搞“一網打盡”,在廬山上把林彪和林彪集團揪出來,那麽局勢對毛澤東反而不利。

  對於毛澤東來說,打倒林彪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打倒林彪之後,林彪的黨第二把手和接班人位置,就必須有人來填補。毛澤東本來想培養張春橋幾年,等張春橋的威信建立起來之後,在拿掉林彪讓張春橋接班。這次毛澤東因為保張春橋而打倒陳伯達,已經引起眾人的不滿,如果再為了張春橋而打倒林彪,那麽人們的不滿就更大了。因為張春橋已成為眾人怨恨的對象,所以毛澤東再想讓張春橋當接班人就不行了,江青更不行。

  (100)

  因此,如果毛澤東此時打倒林彪,張春橋又不能接班,那麽林彪倒台後空出來的黨第二把手的位置,隻能讓周恩來接替。毛澤東費了半天力氣,打倒了林彪,結果卻讓周恩來接班,那麽毛澤東豈不是白費力氣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毛澤東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還不能打倒林彪,還不能把林彪端出來,這點林彪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毛澤東不會在現在跟他攤牌。如果陳伯達把林彪牽扯進來,聲稱自己和林彪是一夥的,毛澤東為了避免與林彪攤牌,反而要從輕處理陳伯達。

  林彪並不怕陳伯達把他牽連進來,倒是怕陳伯達一個人把事情承擔下來,聲稱此事與林彪無關,反而使毛澤東可以對他們“各個擊破”,使林彪更加被動。後來吳法憲要檢討,試圖替林彪責任承擔,保護林彪,林彪卻反對吳法憲這麽做。

   吳法憲回憶說:

  我向林彪報告說:“周總理要我寫個檢討,主要的意思是為‘副帥’承擔一點責任,錯了我負責。”

  林彪聽完馬上說:“你不要寫檢討!你沒有錯,講話是我講的,錯了我負責。”

  我解釋說:“總理的意思是要保護你。”

  林彪說:“要檢討你檢討,你的檢討我也不看,用你的名義上送。”

  我看得出,林彪對我寫檢討是不高興的。後來,林立果來到我這裏,對我說:“爸爸的意見,不要你作檢討。他的意思是,有問題要檢討,也要由他來檢討,你沒有責任。”

  我再一次作了解釋,說是周恩來要我作的檢討,主要目的是為了保護林彪。這個時候,林立果不高興了。

  林彪知道吳法憲一旦檢討了,吳法憲自己都認錯了,林彪就無法再保吳法憲了,就中了毛澤東“各個擊破”的戰術。如果吳法憲堅持不檢討,林彪集團以及陳伯達死死抱成一團,要不然就全部揪出來,要不然一個也揪不出來,這樣毛澤東反而不好辦,反而會從輕處置他們。隻是吳法憲不懂林彪的意思,又抱著檢討之後就能“過關”的僥幸心理,違背林彪的指示作了檢討,結果使林彪更加被動了。

  綜上所述,陳伯達被打倒,應該說他自己的責任很大。陳伯達要不然就不要卷入林彪集團,要卷進去,就幹脆和林彪死死卷到一起。如果陳伯達一方麵不認錯,另一方麵公開承認自己與林彪是一夥的,這樣毛澤東反而會從輕處置陳伯達。陳伯達選擇的對應方式,應該說是最“糟”的一種,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林彪。陳伯達這樣的書生,本來不應該卷入政治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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