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毛澤東與林彪的最根本矛盾,其實並不是“設國家主席”,而是“個人崇拜”的問題。關於“個人崇拜”的宣傳,古今中外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方式是“造神”,第二種方式是“歌功頌德”。
“造神”,封建帝王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把封建帝王塑造成“現人神”。人民之所以要服從帝王的意誌,是因為帝王已經超越了“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所以人民必須服從這個“神”的領導。封建帝王不僅權力是至高無上的,而且說出來的話“句句是法律,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
“歌功頌德”,是近代的造神方式。因為隨著科學的發展,民眾的覺醒,用“神”來蒙蔽人民的手法,越來越行不通了。所以近代領導人的“個人崇拜”,普遍采用“歌功頌德”的方式。比如美國也搞個人崇拜,美國總統華盛頓、林肯等人,都修建有規模巨大的紀念碑、紀念堂等紀念性建築,對這些偉人的曆史功績和功勞進行“歌功頌德”,讓人們崇拜這些偉人,敬仰這些偉人。毛澤東曾對他的老朋友美國記者斯諾說:“你們美國,每個州長,每個總統,每個部長,沒有一批人崇拜的話,他怎麽混得下去呢?”
早在建國之前,中共就開始對毛澤東進行“個人崇拜”的宣傳,當然采用的是“歌功頌德”方式。這是因為,毛澤東確實立下了偉大的曆史功績;另一方麵,對毛澤東進行恰當的“歌功頌德”宣傳,對於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也是有好處的。
每個國家都需要有自己的一麵旗幟,美國如果沒有華盛頓、林肯這樣的偉人旗幟,它就沒有凝聚力,就很難把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團結為一個整體。對於中國這樣的多民族國家,更需要一個超越民族的偉人旗幟,增強各族人民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可是1966年5月18日,林彪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所做的著名“五一八講話”,這是中共高層領導人中,第一個把對毛澤東的“歌功頌德”,上升為“造神”的境地。在“五一八講話”中,林彪這樣說:
“毛主席的言論、文章和革命實踐都表現出他是偉大的無產階級天才。有些人不承認天才,這不是馬克思主義。不能不承認天才,毛主席是天才。我們同毛主席哪一點不同?書我們也讀,但我們讀不懂,或者不很懂,毛主席讀懂了。
辯證法的核心,毛主席在幾十年前就懂了,我們沒有懂。毛主席不但懂了,而且還會熟練地運用。從懂到用,有很大的距離,懂了未必會用。
(26)
毛主席廣泛地運用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在當代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十九世紀的天才是馬克思、恩格斯,二十世紀的天才是列寧和毛澤東同誌。
不要不服氣,不行就不行;不承認這一點,我們就會犯大錯誤;不看到這一點,就不曉得把無產階級最偉大的天才舵手選為我們的領袖。
毛主席活到哪一天,九十歲、一百多歲,都是我們黨的最高領袖,他的話都是我們行動的準則。誰反對毛主席,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在毛主席身後,如果有誰做赫魯曉夫那樣的秘密報告,一定是野心家,一定是大壞蛋,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
毛澤東思想永遠是普遍真理,永遠是我們行動的指南,用毛澤東思想統一全軍全黨,什麽問題都可以解決。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超過我們一萬句。”
林彪強調:毛澤東之所以和我們不一樣,是因為毛澤東是“天才”。林彪這裏所謂的“天才”,其實就是不點名地說毛澤東是“神”。因此隻有“神”才可以做到“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林彪整篇講話的意思是:我們是人,毛澤東是神。所以我們不服不行,必須服從毛澤東的領導。
林彪說“誰反對毛主席,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這樣的話,完全是臣子對封建帝王“表忠心”用的話,更是把毛澤東當作帝王對待了;對毛澤東喊“萬歲!萬萬歲!”的口號,也完全是封建帝王的待遇。
那麽林彪心裏真的認為毛澤東是“超天才”,是“現人神”,“句句是真理”嗎?顯然不是。林彪早年就多次懷疑過毛澤東,甚至寫信讓毛澤東把軍隊指揮權交給彭德懷。革命勝利建國後,林彪也沒有迷信毛澤東。1971年林彪外逃之後,中央派人去林彪住的毛家灣,搜查林彪家裏的罪證。從幾萬冊圖書中,發現林彪親筆寫的眉批,其中一些是針對毛澤東的。例如:
“他先為你捏造一個你的意見,然後他來駁你的意見。捏造是老東(指毛澤東)的慣用手法,今後當注意他這一招。”
“他自我崇拜,自我迷信,崇拜自己,功為己,過為人。”
從林彪對毛澤東的這些批語來看,他絕對不是真心地認為毛澤東“句句是真理”。既然林彪吹捧毛澤東“句句是真理”不是出於真心,那必然就是別有用心了。接著問題就來了:林彪的別有用心,是出於對毛澤東的好意?還是出於對毛澤東的惡意呢。
要把這個問題分析清楚,需要把林彪的言行,分成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林彪在1966年8月八屆十一中全會之前,這時林彪還不是第二把手和接班人,他在黨內的排名僅是第六位。
(27)
第二個階段是林彪在1966年8月八屆十一中全會之後,這時林彪一躍變成第二把手和接班人。人的地位變了,他的想法和做法跟著改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在林彪做出著名“五一八”講話的1966年5月18日,中央已經發出全國開展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這時林彪不得不思考:“毛澤東為什麽要發動這場文化大革命呢?”毛澤東發動文革要打倒劉少奇,這點林彪已經看到,但單單為了打倒劉少奇,似乎不需要搞這麽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性運動。毛澤東的文革,除了打倒劉少奇之外,應該還有別的目的。那麽毛澤東的這個別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林彪當時想來想去,認為毛澤東發動文革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毛澤東想當皇帝。
在林彪還不是接班人的時候,林彪對毛澤東盡管不迷信,但對毛澤東還是充滿感激的,畢竟林彪能有今天的一切,少了毛澤東的栽培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那時林彪的想法是:不管毛澤東想幹什麽事,他就要幫毛澤東去做這件事。後來從林彪家中抄出來的圖書眉批,有葉群親筆寫的一條:抓一號(毛澤東)的活思想,抓苗頭,把他想辦的事,列入議事日程上。
葉群的這句話,應該也是林彪的意思,就是好好琢磨毛澤東想辦什麽事,提前主動幫毛澤東去做這件事。這時林彪琢磨出毛澤東“想當皇帝”之後,他就要幫忙讓毛澤東實現“皇帝夢”。
林彪想:毛澤東要當皇帝,必須有人替他先行一步搞宣傳。因此,林彪的“五一八講話”,說毛澤東是“天才”、“句句是真理”、“誰反對毛主席,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完全是把毛澤東當作皇帝來進行宣傳了,是一篇擁戴毛澤東當皇帝的“造神”講話。
林彪本以為他這次琢磨出毛澤東的心思,主動幫毛澤東去實現“皇帝夢”,毛澤東一定會大為高興。但林彪沒有想到這次“拍馬屁拍到馬腿上”,毛澤東不僅沒有誇獎他,反而寫了一封間接批評他的《滴水洞家信》,讓周恩來轉給他看。
林彪看了《滴水洞家信》,馬上明白毛澤東沒有想當皇帝的意思。因為如果毛澤東想當皇帝,那就應該繼續鼓勵林彪這麽做,而不是反對林彪這麽做。之後,林彪沉寂下來,沒有再發表擁戴毛澤東當皇帝的講話。
毛澤東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知道時代發展到今天,再試圖當皇帝是不符合世界潮流的。50多年前袁世凱試圖當皇帝,搞得眾叛親離,最後不得不自己狼狽地宣布退位。毛澤東不會再犯袁世凱的錯誤,毛澤東不想當皇帝。
(28)
毛澤東其實並不反對進行適當的“個人崇拜”宣傳,但毛澤東所希望的是近代的“歌功頌德”宣傳,而不是林彪搞的古典“造神”宣傳。毛澤東知道,在人們的思想覺悟已經普遍提高的情況下,進行“造神”宣傳,不但沒有正麵的效果,反而會引起人們的反感,造成負麵的結果。
毛澤東希望林彪搞“歌功頌德”式的宣傳,就像歌曲《東方紅》裏說的那樣:“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毛澤東希望林彪宣傳的時候,強調毛澤東把畢生的精力獻給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強調毛澤東的一生,是為了中國人民翻身當家作主而奮鬥;強調人民擁戴毛澤東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毛澤東為中國人民謀幸福。這樣的宣傳,才能拉近毛澤東與人民的距離,使人民真心地擁戴毛澤東。
而林彪搞的“造神”式的宣傳,是反時代而行的。秦始皇時代,人們或許還會相信“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這樣的話。可是到了20世紀的今天,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會懷疑這種“句句是真理”的造神宣傳。“毛主席是當代最偉大的天才”、“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之類的話,人們盡管嘴上不敢提出異議,心中肯定是不相信的。因此,這樣的“造神”宣傳,不僅不能拉近毛澤東與人民的距離,反而引起人們的反感,疏遠了毛澤東與人民之間的感情。
毛澤東本來以為林彪看了他的《滴水洞家信》,會停止這種“造神”宣傳,而林彪不但沒有停,反而變本加厲,調子越來越高。這是為什麽呢?這是因為林彪的地位變了。林彪本來一度停止了“造神”宣傳,可是他在1966年8月當上接班人之後,又重新開始了“造神”宣傳。
林彪本來沒想當接班人,可是一旦當上了,林彪就要當下去,這個原因前文中已經分析過。曆史上的太子,往往是“大好”和“大壞”兩種下場,因此林彪需要鞏固他的太子地位。這時林彪發現,把毛澤東造成“神”,對自己是有利的。
劉少奇曾是接班人,可是毛澤東找個借口就把劉少奇拿下來,因為那時毛澤東還不是“句句是真理”。如果毛澤東成為“句句是真理”的神,那麽毛澤東說過的“林彪是接班人”,也自然就上升為真理,誰也不能推翻,誰也不能懷疑。這樣一來,林彪的接班人地位,就等於有了“皇帝欽定”的保險。
如果說在林彪成為接班人之前,他對毛澤東進行造神宣傳,是出於對毛澤東的“好意”;那麽林彪成為接班人之後對毛澤東進行的造神宣傳,那主要就是為了林彪自己,而不是為了毛澤東了。在林彪成為接班人之後,進行造神宣傳的代表作,就是《〈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
(29)
在林彪的主導下,軍隊中早在1964年就開始出版《毛主席語錄》。不過早期的《毛主席語錄》的《前言》,都是署名“總政治部”,並無林彪個人的名字出現。1966年12月17日,全國報紙在顯著位置發表署名“林彪”的《〈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這時林彪的名字就與《毛主席語錄》掛靠在一起,成為不可分的一部分。人們學《毛主席語錄》之前,先要學林彪的《再版前言》,在宣傳毛澤東的同時,也在宣傳林彪。
林彪的《再版前言》這篇重要的造神文牘,是這樣寫的:
毛澤東同誌是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毛澤東同誌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地繼承、捍衛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把馬克思列寧主義提高到一個嶄新的階段。
因此,永遠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用毛澤東思想武裝全國人民的頭腦,堅持在一切工作中用毛澤東思想掛帥,是我黨政治思想工作最根本的任務。
廣大工農兵群眾、廣大革命幹部和廣大知識分子,都必須把毛澤東思想真正學到手,做到人人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
學習毛主席著作,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為了把毛澤東思想真正學到手,要反複學習毛主席的許多基本觀點,有些警句最好要背熟,反複學習,反複運用。
在報紙上,要經常結合實際,刊登毛主席的語錄,供大家學習和運用。幾年來廣大群眾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經驗,證明帶著問題選學毛主席的語錄,是一種學習毛澤東思想的好方法,容易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現在我們偉大的祖國,正在出現一個工農兵掌握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新時代。毛澤東思想為廣大群眾所掌握,就會變成無窮無盡的力量,變成威力無比的精神原子彈。《毛主席語錄》的大量出版,對廣大群眾掌握毛澤東思想,推動我國人民思想革命化,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措施。
希望每個同誌認真地、刻苦地學習,在全國範圍內,掀起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新高潮,在毛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下,為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具有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科學文化和現代國防的偉大社會主義國家而奮鬥!
林彪的《再版前言》是典型的“造神”宣傳,而不是“歌功頌德”宣傳。《再版前言》隻字不提毛澤東對中國革命事業做出的貢獻和功績,隻字不提毛澤東為人民謀幸福的努力和奮鬥,而是宣稱“毛澤東是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是“天才”。
(30)
林彪號召人們要像讀《聖經》那樣,背誦毛澤東的話,並聲稱毛澤東的話,像《聖經》一樣,具有“立竿見影”的“精神原子彈”威力。
林彪的《再版前言》發表於1966年12月,而林彪在1966年7月就看到了毛澤東的《滴水洞家信》,因此,林彪應該已經知道毛澤東不喜歡這種“造神”宣傳。然而這時林彪卻將錯就錯,繼續進行“造神”宣傳,應該主要是為了他自己了。
另外還有一點值得一提,就是林彪的《再版前言》最後一句話是:“為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具有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科學文化和現代國防的偉大社會主義國家而奮鬥!”
這個提法,與後來周恩來提出的“四個現代化”差不多完全一致。1966年12月正是文革的高潮時期,林彪的《再版前言》在最後沒有說“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而是提出了“四個現代化”。這樣的思想,幾乎就是後來被批判的“唯生產力論”,也是林彪起草“九大”《政治報告》的主題思想。由此可見,林彪與毛澤東的思想分歧,是由來已久的。
毛澤東曾在一篇新華社電訊稿上,對當時的中宣部長陶鑄批示道:“以後請注意不要用‘最高最活’、‘頂峰’、‘最高指示’一類的語言。”
毛澤東的這些話,明顯是針對林彪的語言。而陶鑄接到毛澤東的指示後,給毛澤東寫了一個報告,說:中宣部召集首都各報負責人,傳達了主席關於今後不要用‘最高最活’、‘頂峰’、‘最高指示’一類語言的指示,作了討論,大家肯定林彪同誌提出的這些話是正確的。這些話開始從解放軍報宣傳,以後逐漸成為全國普遍運用的語言,非常深入人心。
主席指出:“今後不用這類語言”。大家認為這是偉大領袖的謙遜態度。我們應當按主席的指示辦,但考慮到群眾情緒和當前鬥爭的需要,不宜於突然全部停止使用這類語言,因此,大家建議采取如下的步驟……”
陶鑄反而讚成了林彪的造神宣傳,認為毛澤東反對造神是“謙虛”。陶鑄提出的“不宜突然停止使用這類語言”,等於是抵製了毛澤東的意見,毛澤東對此也無可奈何。
在“造神”宣傳問題上,毛澤東被綁上了林彪的戰車,想下也下不來。這就像毛澤東在《滴水洞家信》中說的:“我曆來不相信,我那幾本小書,有那樣大的神通。現在經他一吹,全黨全國都吹起來了,真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這樣的講法過去沒有過,我是被他們逼上梁山的,看來不同意他們不行了。在重大問題上,違心地同意別人,在我一生還是第一次,這叫做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吧。”
(31)
中共“九大”之後,召開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因為上一次的三屆人大是1965年召開的,按照每五年召開一次的原則,四屆人大應該在1970年召開。前麵提到,在召開黨代表大會前,事先要準備好兩份重要文件:《政治報告》和《修改黨章報告》;在召開全國人大前,也要事先準備好兩份重要文件:《政府工作報告》和《修改憲法報告》。
起草《政府工作報告》,理所當然是由周恩來主持,因為政府一直是周恩來主管的;而修改憲法是大事,中央專門成立了一個“憲法起草委員會”,毛澤東為主任,林彪為副主任,但具體起草《修改憲法報告》,毛澤東則指定由康生主持,由張春橋主筆,這就讓陳伯達很不高興。因為新中國1954年製定的《憲法》,就是由陳伯達起草的,所以陳伯達認為他應該主持修改《憲法》。陳伯達不高興,他就跟林彪跟得更緊了。
據林彪秘書張雲生回憶說:1970年夏天,毛家灣內顯得異常忙碌。東院的庭院內,常常停放著一排客人坐乘的小轎車;西院的會客廳,常常坐滿了各種各樣的電影“觀眾”。這些“觀眾”大半是毛家灣特別邀請來的,因為每一場電影隻能容納一、二十人,所映的影片,大部分是進口的外國片,也有一部分是文命前的國產片。這些“觀眾”難道沒看過這些影片嗎?倒也不一定。但不論主人或客人都明白,有幸被毛家灣請去看一次電影,那個“政治含量”是不輕的。
1970年夏天,毛家灣的待客熱有一個很窄的範圍。說來說去就是這些人,從陳伯達到黃、吳、李、邱,他們相聚的時間大都在晚上,力圖避開釣魚台方麵的注意。例如陳伯達到毛家灣來,通常是從釣魚台出發後,先在市內其他地方兜兜圈子,然後再轉向毛家灣。再如,黃、吳、李、邱到毛家灣來“看電影”,也是對釣魚台嚴加保密的。
1970年8月,修改憲法進入收尾階段,8月13日,在康生主持下,中央修改憲法工作小組召開會議,討論《憲法草案》。這次會上,吳法憲同張春橋發生激烈爭吵。對此吳法憲回憶說:
由於我們軍委辦事組和康生、江青、張春橋、姚文元從“九大”以來就分成兩派,這個問題,也反映到憲法修改小組裏來了。從一些小的問題開始,就逐漸形成了兩派,陳伯達、李作鵬和我是一邊;康生、張春橋是另一邊。在討論問題時,大家都是放開講話的,時常有些爭論之詞,有些爭論還非常激烈。
(32)
8月13日下午,憲法修改小組在中南海懷仁堂繼續開會。這天到會的有陳伯達、康生、張春橋和我。李作鵬因為被周恩來派到青島去處理問題了,沒來開會,紀登奎不知什麽原因也沒有來。
會議進行過程中,陳伯達出去打了幾個電話,長時間不在會場。所以,這一天實際上隻有康生、張春橋和我在那裏開會。
當討論憲法中的國家機構問題時,我說國務院的這一章,應該寫上:“毛澤東思想是國務院一切工作的指導方針”,但康生和張春橋一起反對我,他們說:“再寫上就重複了,毛主席也不同意寫。”
其實當時他們的意見應該是對的,可張春橋當時說的幾句話,引起了我的反感。他的第一句話是:“有人口口聲聲馬列主義到處都掛。”
我想這隻是衝著我來的,沒想到他接著又說:“到處堆砌毛澤東思想,並不是馬列主義,有人口口聲聲說天才地,全麵地,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連赫魯曉夫都是天才地,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呢。這簡直是一種諷刺。”
當時我認為,張春橋的話是衝著林彪《<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來的,我就說:“張春橋,你說這話是指誰說的?請你解釋清楚。‘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地繼承、捍衛和發展馬列主義’是誰提出來的?你這是在諷刺林副主席吧?你口口聲聲赫魯曉夫,你指的是誰?”
我這話一說,張春橋一下就急了,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毛主席說的:赫魯曉夫發展了馬列主義。”
我追問他:“毛主席在哪裏說過?我怎麽沒有聽到過?”
張春橋一時說不上來,當時我們都很激動。我又說:“你今天吹這樣的風是幹什麽?用意何在?毛澤東思想為指針你們不讚成,‘天才地,全麵地,創造性地’三個副詞你也反對,你想借口毛主席的偉大謙虛來貶低毛澤東思想,我堅決反對你這種謬論。”
這時康生也很不冷靜地說:“好、好,在國務院的前麵加上‘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就是了。”
我說:“我是個人的意見,寫不寫由你們決定,因為我是憲法修改小組的成員,有權提出個人意見。”
康生說:“對,對,寫上,寫上。”
文化大革命中,中央文革小組幾個文人,打倒了那麽多的老同誌,現在又公開把矛頭指向了林彪,我心中真是氣憤不過。林副主席有什麽錯,難道又要被打倒嗎?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經過幾十年戰爭和政治鬥爭的考驗,親自選定的接班人,是你張春橋之流能啃得動的嗎?
(33)
現在想起來,給張春橋扣上“用毛主席的偉大謙虛來貶低毛澤東思想”的這頂帽子,也有點捕風捉影,牽強附會。但當時我在很多事情上對張春橋不滿,積怨甚深,也就借題發揮,這樣吵了一通。我和康生、張春橋在這次會議爭吵的情況,李鑫都作了記錄。
據吳法憲回憶,這次爭論是張春橋引發的。本來吳法憲提出“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並不算太大的問題,可是張春橋把話題引到了林彪身上,公然諷刺林彪的三個副詞‘天才地,全麵地,創造性地’,這當然會引起林彪派係的吳法憲跳起來反對。
以張春橋的身份,如果背後沒有人給他撐腰,肯定是不敢公然諷刺林彪的。如果是比較有政治頭腦的高官,聽到張春橋敢說這樣的話,就會猜到張春橋背後有人,不但不會跟張春橋爭吵,反而自己要好好思考一下,張春橋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
但頭腦比較簡單的吳法憲,沒細想為什麽張春橋會這麽大膽,以為隻是張春橋個人的“陰陽怪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起來跟張春橋爭吵。林彪派係的軍人,多半是吳法憲這樣的有勇無謀之人。吳法憲繼續回憶說:
陳伯達打完電話回來後,我告訴他剛剛發生的情況。我說:“老夫子,你這個人,討論憲法三心二意,你跑到哪裏去了?”
陳伯達這時立即對我說:“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寫上。”這樣,陳伯達就公開同我站在了一起。
散會以後,我和陳伯達走在一起。我對他說:“今天張春橋實在沒有道理,口口聲聲赫魯曉夫,這明明是反對毛主席,諷刺林副主席嘛!”
陳伯達說:“走,先到我家去。”
我跟著陳伯達到他家後,他對我說:“今天的事情不簡單,你應該向林副主席反映一下,周總理和黃總長那裏也反映一下。”
吳法憲頭腦的確簡單,會後他還對陳伯達大罵張春橋,認為這件事隻是張春橋個人的問題。雖說陳伯達是書生,但政治頭腦還是比吳法憲強許多,立即察覺到“今天的事情不簡單”,讓吳法憲把情況向林彪,周恩來、黃永勝匯報一下。吳法憲繼續回憶說:
我按照陳伯達的意見,首先給周恩來打了一個電話,當時周恩來還沒有睡覺。我把會議情況向他作了詳細的匯報,我說:“關於國務院的指導思想,他們不同意寫上‘以毛澤東思想為一切工作的指導方針’。”
周恩來說:“我支持你,你批評得好。國務院的指導思想應該加上毛澤東思想,這是應該寫上的。”
(34)
我又告訴總理:“張春橋說,毛主席說過,赫魯曉夫也是天才的,創造性的發展了馬列主義。”
周恩來問:“他是這樣說的嗎?毛主席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從來沒有聽到毛主席說過這樣的話。”
周恩來還說:“關於設國家主席的問題,這件事情我讚成。”
據吳法憲說,周恩來對他的意見完全表示支持,而且特別說到讚成設國家主席。吳法憲繼續回憶說:
好了,總理的意見有了,我就更有底了。這件事情我是第一個報告周恩來的,因為當時我們和周恩來的關係一直是很融洽,也是很親密的。接著,我又打電話給黃永勝,黃永勝當然全力支持我,他還提出讓李作鵬立即從青島趕回來支持我,不然的話,我和陳伯達在憲法修改小組裏比較孤立。黃永勝表示:“這兩條意見,一是設國家主席,二是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一定要堅持。”
當時我還想和林彪、葉群通個話,但夜已經很深了,所以電話沒有打。第二天我才和葉群通了電話,我把會議上的爭論情況告訴了她,並要她轉報林彪。不到一小時,葉群的電話來了,她說:“林彪同誌說,吳法憲的意見是對的,要堅持這兩條(設國家主席和以毛澤東思想指針),對康生和張春橋駁得好,抓住了他們的尾巴。”
有了林彪的這個態度,周恩來、陳伯達、黃永勝又都支持我,而且李作鵬、邱會作更不會有問題,於是我就打電話和黃永勝商量,下一步如何在政治局會議上與江青、張春橋等人進行鬥爭。這時,李作鵬也趕了回來,我和陳伯達、李作鵬各自查了些書和文件,準備在政治局的會議上再同他們鬥一鬥。
關於此事,邱會作也回憶說:會後,吳法憲報告了周總理,周總理聽後對吳法憲的意見表示支持,周總理明確地說:他從來沒有聽過毛主席說過“赫魯曉夫天才、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這是一個諷刺”的話。周總理還說,他同意設國家主席。周總理關於同意設國家主席的意見,不止和我們說過一次。
關於這次會上的爭論,吳法憲也報告了葉群,葉群很快就傳回了林彪的話:“吳胖子說得好,他立了功,抓住了張春橋的尾巴。”
當然,張春橋會後立即報告了江青,江青又詳報了毛主席。
吳法憲和邱會作的回憶都說,林彪明確支持吳法憲,鼓勵吳法憲跟張春橋鬥。對於這場鬥爭,林彪一點沒有退卻的意思,他讓他的四大金剛以及陳伯達,在會上與張春橋等人好好鬥一鬥。
(35)
不過吳法憲等人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要鬥的對手,表麵上是張春橋,實際上是毛澤東。這樣,吳法憲就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林彪的棋子,而張春橋是毛澤東的棋子。吳法憲和張春橋的鬥爭,其實就是林彪與毛澤東的代理鬥爭。
邱會作繼續回憶說:8月14日,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會議由周恩來總理主持,對《憲法草案》最後定稿。會前,軍委辦事組特別召回了在外地檢查工作的李作鵬,以加強戰鬥力量。葉群沒有參加會議,她從北戴河打電話給陳伯達、黃永勝等人,讓他們準備好,在會上跟張春橋鬥。
周總理估計會上要爭鬥起來,他也做了思想準備。周恩來是支持林彪,支持軍委辦事組,支持吳法憲的。周總理的思想是,這些評價是正確的,寫就寫上嘛,張春橋又在人為地添亂。周恩來最討厭人為添亂,使正常工作難以進行。
周總理在會上是很小心的,他拿著《憲法草案》,一條一條地念,念一條討論通過一條。念下麵一條時,總理總是提醒大家:“聽好啊!”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當總理念到“設國家主席”和“毛澤東思想是全國一切工作的指導方針”時,江青、康生、張春橋、姚文元在會上一言不發,根本沒有爭起來,他們表示同意。
總理似乎感到有些奇怪,他很恭敬地問江青:“江青同誌的意見呢?”
沒想到從來是頤指氣使的江青,竟很和氣地說:“大家討論”。
這樣帶有“設國家主席”和“毛澤東思想指導方針”這些詞句的憲法修改草案,被順利通過了。周恩來如釋重負,終於鬆了一口氣。
林彪知道會議的情況後,卻緊抽了一口氣。林彪太了解毛澤東了,會議出現這樣的結果,肯定有人點撥張春橋、江青等人。林彪認為到廬山(九屆二中全會,8月23日召開)上,會有更大的鬥爭。
林彪是很有眼力的,他看出張春橋、江青等人的突然讓步,讓《憲法草案》順利通過,其實是得到了毛澤東的指點,是毛澤東讓他們故意讓步的。林彪不得不思考:毛澤東在這個關鍵時刻突然讓步,是不是要麻痹和迷惑一下林彪?是不是毛澤東要在幾天後的廬山會議上,發起什麽重大的動作呢?
林彪一點也琢磨不透毛澤東的下一步棋是什麽,這是最讓林彪擔心害怕的。因為毛澤東的戰術,總是出人意料,防不勝防的。因此,林彪下了決心,他在廬山會議上,要先發製人,主動出擊,才能避免被動挨打,才能避免他被毛澤東的戰術打得措手不及。
(36)
1970年8月19日,毛澤東登上廬山,出席中共九屆二中全會,這是毛澤東建國後第三次上廬山。早在19世紀末,外國人看中了廬山這塊避暑勝地,九江租界和漢口租界的外國人紛紛在此興建別墅,後來國民黨軍政要人也再此修建別墅。到抗日戰爭爆發前的1935年,共建成三百多幢別墅,最有名的當屬蔣介石的“美廬別墅”,另外還有汪精衛別墅等。
中共建國後,中央在廬山開過三次會議。第一次是1959年8月召開的八屆八中全會,這次毛澤東下榻於廬山上蔣介石的美廬別墅,據說毛澤東進門時曾高喊:“蔣委員長,我來了!”在第一次廬山會議上,彭德懷寫了《萬言書》,出現一次驚心動魄的黨內鬥爭。
1960年,在廬山上專門為毛澤東修建了一所別墅“蘆林一號”。據說1959年廬山會議時,毛澤東對陪同他的當地官員說:“這裏的山好、水好、人也好。”卻唯獨沒有提到“房子好”。於是聰明的官員就在廬山上專門為毛澤東修建了一幢別墅。
毛澤東第二次上廬山,是1961年9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這次毛澤東入住為他專門修建的“蘆林一號”。1970年8月毛澤東第三次上廬山,也依舊入住“蘆林一號”。而林彪成為接班人之後,聰明的官員也在廬山上,專門為林彪修建了一幢別墅。林彪別墅於1969年建成,所以1970年8月林彪上廬山時,就入住進了專門為他修建的別墅。而周恩來大概是為了拉開自己與毛澤東和林彪的距離,沒有住進以前他曾經住過的馬歇爾公館,居然住進普通的樓房。
據參加這次會議的原上海市委書記徐景賢回憶說:這裏都是一幢幢依山而築的小洋房,大多是過去達官貴人以及外國人避暑的別墅,也有一些是解放後新建的招待所和療養院。開全會期間,政治局委員們是一人住一幢,中央委員是兩人往一幢,候補委員是三人合住一幢。每幢別墅都配備了一名服務員,每兩幢房子配備了專門的廚師。他們白天來,晚上去,負責整理房間,做淸潔工作,打茶水和做飯。在房子外麵的樹林裏,警衛戰上們日夜站崗放哨。
周恩來總理是個大忙人,他住在大路旁小賣部附近的一幢普通樓房裏,便於和各地的中央委員們接觸。全會開始前的氣氛是輕鬆的,這從周恩來的神態中也可以感覺到。會前,我們幾個年輕的中央委員相約去看望周恩來和鄧穎超,周恩來穿著一件白色的翻領兩用衫,一條米色的長褲,足登一雙半新的牛皮涼鞋,顯得風度翩翩而又十分精神。
周恩來告訴我們,這次全會的議程很簡單,主要是討論通過《憲法修改草案》,然後提交給四屆人大正式通過後頒布,另外還要討論一下國民經濟計劃等。周恩來說:“會期不長,有三、五天就可以了。”
我們幾個年輕人都驚呼起來:“啊,隻有三、五天?”我們覺得會期太短,看廬山都看不夠。
(37)
這次廬山會議之前,除了毛澤東和林彪之外,包括周恩來在內的高官們,都沒有聞出火藥味。他們以為這次會議將是一次簡單而輕鬆的會議,參加這次會議的原北京市委書記吳德也回憶說:“初到廬山,氣氛並不緊張,我沒有料到會有一場巨大的風波。”
這有點像1959年的廬山會議,當時人們也以為那次會議是一次簡單而輕鬆的會議,沒想到會上彭德懷突然拋出《萬言書》,改變了會議的進程。
在毛澤東上廬山之前,還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據汪東興回憶說:
在廬山會議前,我提前去廬山看毛主席要住的房子。到了廬山一看,在安排毛主席要住的房屋上邊,正在隆隆地炸石頭,當時的江西省委書記程世清,事先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
我問程世清:“這是在搞什麽?”
程世清說:“在修飛機場。”
我不解地問:“怎麽能在這裏修飛機場?”
程世清說:“這塊地方大,飛機降落比較安全。”
我又問他:“你們在這裏修機場,是經過哪裏批準的?”
程世清說:“是軍委批準的。”
我說:“你是什麽時候接到命令的?”
程世清想了一下回答:“命令是前天收到的。”
我又到現場去看了一下,飛機場已經修了大部分,快修好了。
我說:“這個機場就在毛主席住房的上麵,這樣會影響毛主席休息和辦公的。”
程世清說:“那怎麽辦?”
我當時沒答複他,也沒有做聲。我回到杭州,就把修機場的事向毛主席報告了。
毛主席問我:“誰下的命令呀?”
我說:“不知道。”
毛主席說:“你打電話問問總理,他知道不知道。”
我打電話問周總理,周總理說:“我也不知道。”
我說:“這可就麻煩了,你也不知道?”
周總理說:“我問一下。”
周總理問了黃永勝,黃永勝答複周總理說:“我知道有這麽回事,因為當時有些老同誌要去廬山開會,坐汽車不行,坐飛機又快又安全,空軍就準備了幾架直升機。”
周總理問:“你這麽決定,報告了中央嗎?”
黃永勝說:“我報告了林副主席。”
然後,周總理打電話告訴我說:“是林副主席批準的。”
我報告了毛主席。毛主席對我也沒說什麽,隻是點了一下頭。
毛澤東對在他的住房周圍大搞土木工事,是十分敏感的,因為劉少奇已經搞過一個“列車竊聽案”,把竊聽器裝到他的專列上。在毛澤東看來,這次林彪下令在“蘆林一號”附近修飛機場,會不會趁著修飛機場的機會,派人在毛澤東的住處悄悄安裝竊聽器,甚至安裝炸彈呢?還有,在毛澤東別墅附近修了飛機場,林彪就可以突然派出大量空降兵,突然從天而降,包圍毛澤東的住所。
(38)
因為在毛澤東別墅附近修飛機場,連周恩來也不知道,這讓毛澤東更加懷疑裏麵“有鬼”,所以毛澤東對此不能不防。後來在廬山會議最激烈的時候,毛澤東曾一度搬出“蘆林一號”,住到了另外的別墅中。在後來的廬山會議上,毛澤東還專門說“大有炸平廬山之勢”,這就是暗指在他的別墅附近修飛機場這件事。
在8月23日九屆二中全會開幕的前一天,毛澤東召集五位政治局常委開會。據列席這次會議的汪東興回憶說:
8月22日下午2時,在廬山毛主席的辦公室,召開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毛主席、林彪、周總理、陳伯達、康生出席了會議。我列席這次會議,並作記錄。這次會議主要是討論和確定九屆二中全會的議程。
毛主席說:“除了討論修改憲法、經濟計劃問題外,還應該加個形勢問題。據我所知,大家有興趣的是形勢問題。”
康生說:“修改憲法問題搞了很久,憲法委員會也開過第—次會了,全國人民正在討論憲法修改草案。”
毛主席說:“憲法修改草案可以發給大家看,但大家有興趣的還是形勢問題。”
林彪、周總理、陳伯達、康生都表示同意毛主席的建議,並提議由毛主席講形勢問題。
毛主席說:“我主持會議,由總理講形勢吧,修改憲法問題由康生講。”
康生推辭說:“修改憲法問題,也由總理一道講吧。”
毛主席看了康生一眼,然後說:“那你們兩個人去商量解決好了!”
從汪東興的這段回憶,可見這次康生也跟毛澤東有點小小的“頂牛”。毛澤東說要講“形勢問題”,康生卻提出要講“修改憲法”,經毛澤東再次堅持,康生才作罷。不過在毛澤東讓康生講“修改憲法”時,康生又推辭讓周恩來講,於是毛澤東“看了康生一眼”,表示不悅。
這次會上,周恩來和康生都有大會講話,而林彪偏偏沒有大會講話,不免讓林彪覺得他被冷場了。按理說,周恩來已經準備好講“經濟計劃問題”,那麽“形勢問題”就應該讓林彪來講。毛澤東不讓林彪講話,在林彪看來,那就是毛澤東要有意對他“冷場”,要慢慢降低林彪的威信。
在次日的大會之前,林彪突然表示他要講幾句話。本來毛澤東是沒準備讓林彪講話的,可是這次林彪卻“非要”講話,毛澤東也不好駁了林彪的麵子,於是林彪違了毛澤東的意願,成了大會的第一個發言人,而且一講就是一個半小時,這就是林彪著名的“稱天才”講話。這是後話了,這裏還是先看汪東興回憶8月22日的政治局常委會。
(39)
汪東興回憶說:周總理接著談計劃問題。……,談完經濟問題,常委們又議論政治問題。……,毛主席認為會議討論得差不多了,就說:“今天把大會的議程定下來了,會就開到這裏吧!”
8月22日晚8時,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參加會議的有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出席九屆二中全會的各大區召集人。周總理、陳伯達、康生傳達了政治局常委會對九屆二中全會議程的安排的討論意見,周總理、陳伯達、康生把常委會討論的情況講完後,讓我作了補充。
汪東興的回憶中,對這次政治局常委會的一些無關緊要的過程,敘述了很多,而把關鍵的“設國家主席”的一件事,卻隱去了。據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寫的《周恩來年譜》寫道:
1970年8月22日,(周恩來)到毛澤東處參加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商定九屆二中全會的會期、議程、分組及在京值班安排等。
關於設國家主席的問題,討論中除毛澤東外,其它四名常委均提出:根據群眾的願望和要求,應實現黨的主席和國家主席一元化,即在形式上有一個國家元首、國家主席。
周恩來提出:“如果設國家主席,今後接見外國使節等外交禮儀活動,可由國家主席授權。”
康生說:“設國家主席,這是全黨全國人民的希望,我們在起草憲法修改草案時也這麽希望,但又不敢違反主席關於不設國家主席的意見。處在這一矛盾中,我們感到壓力很大。”
陳伯達說:“如果這次毛主席再擔任國家主席,將對全國人民是一個極大的振奮和鼓舞。”
陳伯達講後,林彪也附和。
毛澤東在會上,仍然堅持不設國家主席、不當國家主席的意見,說:“設國家主席,那是個形式,我提議修改憲法,就是考慮到不要國家主席。如果你們願意要國家主席,你們要好了,反正我不做這個主席。”
毛澤東還強調:“要把這次會議開成一個團結的、勝利的會,而不要開成分裂的、失敗的會。”
《周恩來年譜》的可信度是相當高的,可見在九屆二中全會之前,除毛澤東外的其它四名常委,均提出“設國家主席”的意見。這對於毛澤東來說,不能不說是感到相當大的壓力,甚至有點“逼宮”的味道。對這件事,邱會作回憶錄中也提到了:
8月22日,毛主席在他的住處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議,毛、林、周、陳伯達、康生出席了會議。會議的目的,主要是毛主席和各常委碰碰頭,並確認一下九屆二中全會的議程。
在常委會中,還討論關於“設國家主席”的問題,這是本次常委會最重要的內容。關於設國家主席的問題,討論中除毛主席外,其他四名常委均提出:“根據群眾的願望和要求,實現黨的主席和國家主席一元化,即在形式上有一個國家之首、國家主席。”
(40)
毛主席絕對沒想到在全會還沒有召開,四個常委的就一致提議設國家主席,與林副主席的提議是一致的。因此毛主席剛一上山,就氣鼓鼓的了,尤其是他甚為倚重的康生,也主張設國家主席。
毛主席在常委會上說:“如果你們願意要國家主席,你們要好了,反正我不做這個國家主席”。
毛主席說:“要把這次全會開成一個團結的、勝利的會,而不要開成分裂、失敗的會。”
毛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們不聽我的意見,就是破壞黨的團結。
後來毛主席又說:“關於國家主席,這個不要再提了。如果再繼續這樣搞下去,我就下山,讓你們鬧;再不然,我就辭去黨中央主席職務。”
可是,為什麽不設“國家主席”?毛主席一直沒有講,一直沒有給大家最高指示和“諄諄教導”。
邱會作的回憶,與《周恩來年譜》的記錄大體一致。邱會作繼續回憶說:
當天晚上開政治局會議,主要是總理、陳伯達、康生傳達政治局常委會的精神。我記得總理並沒有說什麽大的問題,總理在晚上的政治局會議上,也沒有傳達常委會上,主席和四常委對“設國家主席”問題的態度。
總理說:“今天下午,在主席那裏開了常委會。主席同林副主席說,他以前說過的那些問題(沒有點明什麽問題,後來汪東興補充發言時給點出來了),這次好好說一下。明天下午三點是開幕式,會議從二十四日開始,主要是小組會。我們大家都要參加小組會議,身體不好的,還是以休息為主,其他人也不要放棄這次休息的好機會。”
吳法憲、李作鵬和我同時提出:“我們最希望總理能休息一下。”
總理講完後,對汪東興說:“你來做補充。”
汪東興接著發了言,他說:“我首先聲明,我是中央辦公廳的工作人員,列席了中央常委會。主席在會上談的問題,我做點補充傳達。主席說:‘九大以後,有的人在後麵搞了一些活動,這些都是見不得人的事,那些事也搞到總理和伯達同誌頭上去了(指5月17日,江青找部分政治局委員談話的事)。這些事,在中央全會上應當講清楚,這對黨的團結是有利的。’”
汪東興平時還是一個挺嚴謹的人,今天的確比較隨意,也許他有意找機會抨擊江青,出江青的洋相。汪東興在補充中說的內容,總理都沒有講到,汪東興竟然敢“補充”出來。當時康生就很生氣,胡子翹得老高。散會後,康生走過汪東興身邊時說:“革命這麽多年,還是個警衛員的水平。”
我看當時汪東興樣子,有些不以為然。後來,陳伯達下台之後,康生在政治局會議上,以亂傳達毛主席的講話,指責了汪東興。
汪東興這個人,我跟他打交道較多,不過都是些具體事務,對他也不很了解。我認為這個人的主要特點有兩個:一是裝腔作勢;二是肚子裏事不少。至於他的辦事能力,康生說他隻是個“警衛員的水平”,當然有點挖苦人,汪東興還是有能力的。
(41)
自從毛澤東1943年成為中共第一把手以來,他的意見被所有的政治局常委反對,這是第一次。在1966年8月的八屆十一中全會上,毛澤東還是以政治局常委中的微弱多數,勉強通過了罷免劉少奇。這次毛澤東要對付的林彪,顯然比劉少奇難對付多了。
政治家的最主要能力,就是團結人。周恩來在黨內的地位撼不動,就是得益於他超強的團結人的能力。看來林彪團結人的能力也是一流的,不僅把毛澤東的筆杆子陳伯達拉了過去,這次連康生都被林彪團結過去了,這不能不讓毛澤東暗吸一口冷氣。
毛澤東本以為林彪是彭德懷那樣的一介武夫,沒想林彪打政治仗的水平也是一流的。在平時百事不管的林彪,到了關鍵時刻,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這就是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高手。毛澤東意識到自己小看了林彪的政治能力。
在政治局常委中遭遇“四比一”的絕對劣勢,一般人就會屈服,但毛澤東卻不會,如果屈服了也就不是毛澤東了。有人說:毛澤東不遵從“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這是“個人獨裁”的表現。
這種說法,是學者們喜歡翻弄的書本教條;而對於大腕級政治家來說,他們從來不把“少數服從多數”看作是一種需要遵循的原則,而僅僅看作是一種政治手段而已。
“少數服從多數”的問題,需要辯證地看待。往往真理在開始階段,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如果在真理的開始階段,就必須遵從“少數服從多數”,那麽真理就會扼死在搖籃中。
僅上井岡山為例。1927年中共大部分中央委員,都反對毛澤東上井岡山搞農村根據地,那時多數中央委員認為蘇聯模式的大城市暴動,才是正確的道路。
毛澤東上井岡山,違反大多數中央委員的意見,違反了“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但後來的事實證明,大多數中央委員的意見是謬誤,而毛澤東的少數意見倒是正確的。
如果當年毛澤東遵從“少數服從多數”原則,跟著搞大城市暴動,那麽中共今天還在上海租界裏爭吵不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江山了。
再比如說1976年華國鋒“粉碎四人幫”,也是違反“少數服從多數”原則的。據參與此事的吳德回憶:“在為毛澤東治喪期間,華國鋒、李先念、陳錫聯、紀登奎和我,在國務院後邊的會議室裏,議論過解決‘四人幫’的問題。”
(42)
“我們分析了當時中央委員的成員情況,我們認識到:在中央委員會投票解決‘四人幫’,我們沒有把握。‘十大’選舉中央委員時,‘四人幫’利用他們手中的權力,把許多屬於他們幫派的人和造反派頭頭塞進了中央委員會。如果召開中央委員會,在會上投票解決問題,是要冒風險的,采取‘隔離審查’的辦法才是上策。我們一直討論到早晨五點,認識一致了。”
吳德回憶的情況,非常典型地表現出政治家們對“少數服從多數”的態度。華國鋒等人的看法是:如果能夠在中央委員會取得多數,就用“少數服從多數”的方法來罷免“四人幫”;如果不能在中央委員會取得多數,就用“隔離審查”的方法抓捕“四人幫”。
很顯然,他們把“少數服從多數”原則,隻不過是當作一個“工具”來用,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不用,沒有一個人主張要把“少數服從多數”當作必須遵循的原則。
現在大部分人都說華國鋒在“粉碎四人幫”問題上立了功,如果當時華國鋒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四人幫”就很可能粉碎不了,後來的“改革開放”也就不會有了。
因此,“少數服從多數”並不能教條地遵守,而是要看兩個問題:第一、那個“多數派”是不是代表正確的道路,代表正確的發展方向;第二、那個“多數”人的意見是不是正確的。華國鋒的立功,就是在於他沒有教條地遵從“少數服從多數”原則,因此被稱為“英明果斷”。
在毛澤東看來,盡管這次林彪為首的四個人的意見是多數意見,但這個意見對不對呢?毛澤東認為他們的意見不對,更認為他們四人不是正確路線的代表。
因此,從毛澤東的立場來看,是不應該遵從他們的多數意見的。不能簡單地把這個行為,說成是毛澤東“個人獨裁”,不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
當然,毛澤東要想反對掉政治局常委的多數意見,肯定不能像華國鋒那樣派軍隊來解決問題,必須用和平的手段來解決,這就需要高超的政治手腕了。毛澤東首先要搞定的人,當然還是周恩來。對付周恩來,毛澤東依舊是“一手硬,一手軟”的老辦法。
毛澤東對周恩來“一手軟”的辦法,就是向周恩來示好,拉攏一下周恩來。
(43)
據邱會作的回憶,汪東興向大家透露了一個消息,毛澤東曾在那次常委會上說:“九大以後,有的人在後麵搞了一些活動,那些事也搞到總理和伯達同誌頭上去了。這些事在中央全會上應當講清楚,這對黨的團結是有利的。”
毛澤東說的事,是指1970年5月江青找黃永勝等軍委辦事組的人談話,說周恩來和陳伯達的壞話,試圖拉攏軍委辦事組的人。這次談話,引起了周恩來對毛澤東的懷疑。現在,毛澤東要團結周恩來,所以趕快想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向周恩來示好。
毛澤東本來準備安排江青做一個檢討,向周恩來說明,這件事隻是江青的個人行為,與毛澤東無關,以免周恩來懷疑毛澤東是江青的背後指使。所以毛澤東說:“這些事講清楚,對黨的團結是有利的。”隻是因為後來林彪先發製人,先發表了“稱天才”的講話,改變了大會的議事日程,江青檢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毛澤東對周恩來“一手硬”的辦法,還是過去“重上井岡山”的老辦法。毛澤東再次放“狠話”說:“關於國家主席,這個不要再提了。如果再繼續這樣搞下去,我就下山,讓你們鬧;再不然,我就辭去黨中央主席職務。”毛澤東的這些“狠話”,對林彪無效,對周恩來還是很有效的。周恩來的哲學是“顧全大局”,就怕黨內大亂,天下大亂,一旦遇到毛澤東要“豁出去”,周恩來就讓步了。
1969年8月23日下午,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禮堂開幕,255名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到會。毛澤東主持開幕式。在開幕之前,政治局的五位常委先在禮堂的小會議室碰頭,最後確認一下情況。據汪東興回憶說:
開幕前,政治局常委在禮堂的小會議室集合。毛主席問周總理和康生:“你們誰先講啊?”
毛主席剛說完這句話,林彪突然說:“我要講點意見。”
林彪提出要講話後,周總理和康生都說:“那好吧,你先講。”
林彪要講話,講些什麽內容,多數常委事先都不知道。在常委會討論九屆二中全會議程時,林彪並沒有說這個問題。
毛主席看了看林彪,說:“你們三人講吧!”
這時,開會的鈴聲響了,常委們進入會場並在台上就座。毛主席主持開會,周總理宣布全會議程,林彪首先講話。
(44)
據汪東興的回憶,本來沒有林彪的講話,而是林彪在開會前,突然提出“要講點意見”,毛澤東不得不同意林彪講話。另外由於林彪的地位高,所以周總理和康生都讓給林彪先講。可是另一位當事人陳伯達的回憶,又與汪東興的有所不同。陳伯達回憶說:
九屆二中全會正式開會前,林彪單獨和毛主席在一個房間談話,周總理和我,還有其他人,在另一個房間等著,等的時間不短。他們談完後出來,大會開了。原定議程是康生報告憲法草案的問題,並沒有林彪講話的安排,但林彪突然搶先講話,記得是講關於憲法草案寫毛澤東思想的問題和關於天才的問題。林彪講話似乎有一個擬稿,但語言無序。林彪講後,康生便要我也先講,我沒有講。於是康生夾七夾八地講了,並引用當時林彪的幾句話。
散會後,我去問林彪,他的講話是否事先同毛主席談過,林彪說:他的講話是毛主席知道的。我愚蠢至極,竟相信了。這件事,我本應直接去問毛主席,可是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求見毛主席很困難,每次求見時,毛主席的秘書徐業夫總是說毛主席有事,慢慢地我就不去主動求見毛主席了。
陳伯達的這段回憶,經常被人斷章取義,用來證明毛澤東事先知道林彪的這次講話內容,這個問題放在後麵專門介紹。
陳伯達提到,毛澤東和林彪在開會之前,曾經兩個人單獨談了很長時間,他和周恩來、康生在外麵等。這點與汪東興的說法不一樣,汪東興說政治局常委五個人在一起談話,而不是毛澤東和林彪單獨講話。
關於這個問題,邱會作回憶中是這樣說的:
8月23日下午3時,全會在小禮堂開幕。但常委們一直沒有出來,大約等了40分鍾,毛主席、林彪、周恩來、陳伯達、康生五人才走出來在台上就座。政治局委員和元帥們坐在台下前排。
全會由毛主席主持,主席宣布:“我們的二中全會,現在開幕!”
然後,毛主席左看右看地看了一下林彪、周恩來,之後即說:“請林彪同誌講話。”
林總對毛主席笑笑地說:“好,我說幾句。”
毛主席又接著說了一句:“現在,請林彪同誌講話。”
林彪的講話,不到兩個小時。平心而論,林彪的話講得很一般,問題也不是講得很清楚,但事後產生這麽大的反響,真是意料之外。
(45)
另據參加這次會議的憲法修改小組楊福雲回憶說:
8月23日下午3時前,我們早早到了會場,我們幾個還未近距離見過毛主席,今天是難得的機會。我們早到會場,坐在前麵。時間過了下午 3時,中央常委還沒有出現在主席台上,直到3時45分,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陳伯達、康生才走上主席台,會場上爆發熱烈的掌聲。
毛澤東坐在主席台正中間,他左邊坐著林彪、陳伯達,右邊坐著周恩來、康生。他們一就座,記者一擁而上,拍電影、拍照。強光罩著毛澤東,很快他就不耐煩了,打手勢,叫他們趕快離開。
周恩來馬上示意記者,叫他們停止拍照,關燈。五位常委,都顯得很嚴肅,誰都沒有笑容。我當時想,中央全會理該這麽嚴肅。
毛澤東宣布全會開幕,然後說:“今天誰先說?恩來,你報告一下議程。”
周恩來宣布全會的三項議程,並傳達了毛澤東關於把全會“開成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的意見。周恩來傳達完後,毛澤東問:“還有誰講?”
林彪說:“我講幾句。”
毛澤東看林彪一眼,沒有說什麽。
另據高文謙的《晚年周恩來》中說:(《陳伯達傳》提到毛澤東與林彪單獨談話)但是,毛澤東和林彪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麽,書中沒有提及。實際上,這是陳伯達故意使用的曲筆,有難言之隱罷了。倒是吳法憲在保外就醫後,接受本書作者的訪問時,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過,吳法憲當時也有很大顧慮,一再向作者表示:“這一點,我過去不敢講”,然後披露了毛、林之間這次談話的內容,這是葉群事後親口告訴他的。
吳法憲回憶說:“本來,葉群已經在山下為林彪準備好了講話稿。林彪上山後,開始是不準備講話的。後來開大會前,常委在後麵休息室裏閑談,林彪問主席:“我想講話行不行?”
主席問:“講什麽?”
林說:“聽吳法憲講,在討論憲法修改草案時發生了爭論,張春橋不讚成寫上國家機構要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還說赫魯曉夫天才地創造發展了馬列主義,我想講講這個問題。”
主席聽了後說:“這不是張的意見,是江青的意見,是江青在背後搞的鬼,你可以講,但不要點張的名字。”
此外,散會後,葉群也向陳伯達、李作鵬、邱會作等人交待說:“林總的講話,是對陸定一式人物不點名的批判,他在事前報告了毛主席。”
陳伯達為此在當晚還專門跑去問過林彪。林彪沒有從正麵回答,反而問他是聽誰說的。當陳伯達表示是聽葉群講的之後,林彪叮囑道:“這事你知道就行了。”
關於上述幾個人回憶的不同,以及高文謙提供的吳法憲的話,我們將在下麵分析。
(46)
按照官方的見解,林彪在九屆二中全會上的“稱天才”講話,是暴露林彪“篡黨奪權”野心的最重要證據之一,是瞞著毛澤東和黨中央搞的一次“突然襲擊”。1971年毛澤東在“南巡講話”中也說:“林彪同誌那個講話,沒有同我商量,也沒有給我看。”
中共高官在公開場合上講話,一般來說,如果是短暫的講話,講話內容當然不必經過上級批準。但如果是長篇講話,比如林彪“稱天才”那樣長達一個半小時的長篇講話,講話內容就應該經過上級批準,或經過集體討論。黨員在公共場合擅自發表與中央精神不同的個人意見,要作為違紀論處。林彪這次在九屆二中全會上的長篇講話,事先沒有經過黨中央主席毛澤東的同意,也沒有經過中央討論,所以從黨紀上來說,林彪的講話是有違紀問題的。
然而,近年來一些試圖為林彪“翻案”的人,試圖“顛覆”過去官方的見解。他們著書撰文,聲稱林彪的“稱天才”講話,事先得到過毛澤東的同意,並反過來說毛澤東的話“林彪沒有同我商量,也沒有給我看”,反而是不實之詞。進一步,他們又因此而推論出林彪被“冤枉”了,林彪事件要翻案。
這種“新見解”真的有道理嗎?在這裏特別進行一些分析。
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林彪事先向毛澤東提交過“稱天才”講話的書麵文稿,更沒有毛澤東在林彪講話稿上“畫圈”同意的書麵證據。所以持“新見解”的人,聲稱毛澤東在與林彪談話的時候,“口頭上”同意了林彪的講話。那麽林彪和毛澤東在什麽時候進行過交談呢?
毛澤東於1970年8月19日乘專列到九江,然後換汽車上廬山;林彪於8月20日乘飛機到九江機場,然後換汽車上廬山;周恩來也於8月20日晚到廬山。九屆二中全會8月23日開幕,在開會前的8月20日到23日的三天時間內,毛澤東和林彪都在廬山上,可以說住得近在咫尺。在開會前的這三天時間內,毛澤東與林彪見過麵,談過話嗎?沒有。毛澤東與林彪在這三天內,沒有任何單獨接觸。
這似乎不符合“親密戰友”應有的氣氛,但事實卻是這樣。毛澤東肯定是沒有召見林彪,那麽林彪主動提出求見過毛澤東嗎?也沒有林彪主動求見求毛澤東的記載。甚至,連周恩來也沒有主動求見過毛澤東,毛澤東當然也沒有召見過周恩來單獨談話。
據《周恩來年譜》記載:1970年8月21日,(周恩來)就即將召開的九屆二中全會議程等問題,書麵報毛澤東、林彪。……,先後到林彪、康生、陳伯達、江青處談話。
在8月21日這一天,周恩來把九屆二中全會議程等問題,隻是用書麵形式呈報毛澤東和林彪,沒有與毛澤東單獨談話。相反,周恩來到林彪的住處,與林彪進行過單獨談話。可見此時周恩來與林彪之間的情感熱度,是高於毛澤東的。
(47)
在周恩來與林彪單獨談話後的第二天8月22日,毛澤東召集政治局常委開碰頭會,這次會上四位常委向毛澤東提出“設國家主席”的問題,這件事前麵已經說過。
8月22日的常委碰頭會,是林彪上廬山之後,第一次與毛澤東見麵。但在這次會上,林彪並沒有提出他在第二天的開幕式上要講話。8月22日的常委會之後,林彪和周恩來都沒有與毛澤東單獨談過話。
在8月23日上午,林彪和毛澤東沒有見麵,隻是到了8月23日下午3時前,林彪才與毛澤東見麵,這時距離林彪發表他的“稱天才”講話,已經不到一個小時了。
這次林彪與毛澤東的見麵,是單獨談話呢?還是有其他人在場?這個問題有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是林彪與毛澤東不是單獨談話,而是五位常委在會前碰頭時,林彪向毛澤東提出他要在大會上講話。
第一種說法的根據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來自《汪東興回憶錄》:開幕前,政治局常委在禮堂的小會議室集合。毛主席問周總理和康生:“你們誰先講啊?”
毛主席剛說完這句話,林彪突然說:“我要講點意見。”
林彪提出要講話後,周總理和康生都說:“那好吧,你先講。”
毛主席看了看林彪,說:“你們三人講吧!”
第一種說法的另一個根據,來自《晚年周恩來》作者高文謙獨家提供的吳法憲的回憶。在吳法憲自己的《吳法憲回憶》中,並無這樣的內容。高文謙提供的吳法憲回憶說:
開大會前,常委在後麵休息室裏閑談,林彪問主席:“我想講話行不行?”
主席問:“講什麽?”
林說:“聽吳法憲講,張春橋不讚成寫上國家機構要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還說赫魯曉夫天才地創造發展了馬列主義,我想講講這個問題。”
主席聽了後說:“這不是張的意見,是江青的意見,是江青在背後搞的鬼。你可以講,但不要點張的名字。”
據汪東興說:林彪在開會前,當著其他常委的麵,突然提出要在大會上講話。毛澤東同意林彪講話,但毛澤東並不知道林彪要講什麽,所以這不能算是毛澤東“同意”了林彪的講話內容。
再據高文謙提供的吳法憲回憶說:在開大會前,常委們在休息室裏閑談的時候,林彪突然提出要在大會上講話。這也就是說,林彪是在休息室裏,當著其他常委的麵,向毛澤東提出講話的要求。
毛澤東問林彪要講什麽?林彪簡單說講張春橋的問題。毛澤東說這不是張春橋的問題,而是江青搞鬼,並要林彪講話時不要點張春橋的名字。
高文謙提供的吳法憲回憶,有不少不符合邏輯的地方:
一、張春橋當時已是政治局委員,對於一個政治局委員,必須經過中央討論決議,才能在大會上點名批評。林彪無論如何不可能擅自點名批評張春橋,這根本不需要毛澤東提醒林彪,這種常識林彪應該是有的。因此,毛澤東特別提醒林彪“不要點張春橋的名字”,反而顯著很不自然。
(48)
二、毛澤東說“江青在背後搞鬼”這樣的口氣,顯然表現出毛澤東支持林彪,而不支持江青或張春橋。如果是這樣,那麽為什麽後來毛澤東的態度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又轉而公開支持江青或張春橋呢?所以毛澤東在這裏表示支持林彪,是不合理的,否則就無法解釋毛澤東後來的態度。
關於這次林彪與毛澤東見麵的第二種說法,是來自陳伯達的回憶。陳伯達說:毛澤東和林彪在開會之前,曾經兩個人單獨談了很長時間,我和周恩來、康生在外麵等。
陳伯達的第二種說法,有一個有力的旁證,就是大會原定下午3時開幕。在3時前,所有中央委員,包括邱會作等政治局委員,都已經在座位上就座,就等著五位政治局常委出來。可是五位政治局常委遲遲不出來,一直讓眾人等了45分鍾,五位常委才出來。
如果按照汪東興的說法,林彪與毛澤東的談話時間不到一分鍾就完了,沒必要讓眾人等45分鍾;同樣按照高文謙提供的吳法憲回憶,林彪與毛澤東的談話也不過幾分鍾就完了,也沒必要讓眾人等45分鍾。
怎樣解釋五位常委遲了45分鍾才出來這個事實呢?在這個問題上,陳伯達的說法是合乎邏輯。因此我們認為,毛澤東與林彪在會前曾經進行過一次長時間的單獨談話。
毛澤東與林彪單獨談話的內容,第三者無法知道,毛澤東和林彪後來也都沒有提起過他們兩人的談話內容,因此,這次談話內容就成為千古之謎了。但不管怎麽說,這次談話肯定是不愉快的,兩個人的矛盾不但沒有消解,反而激化了。在這次談話之後,林彪馬上發表了他的“稱天才”講話,使兩人關係進入難於逆轉的對立時期。
陳伯達還回憶說:散會後,我去問林彪,他的講話是否事先同毛主席談過?林彪說:他的講話是毛主席知道的。我愚蠢至極,竟相信了。這件事,我本應直接去問毛主席。
陳伯達的這段回憶,本意是說,自己被林彪所騙,居然還愚蠢地相信了林彪。聯係前後語言,陳伯達的意思很明顯,他強調“毛澤東事先不知道林彪的講話內容”。
不少為林彪翻案的人,在引用陳伯達的這段回憶時,刪去了“我愚蠢至極,竟相信了……”後半句話,隻是斷章取義地引用前半句話:“散會後,我去問林彪,他的講話是否事先同毛主席談過,林彪說:他的講話是毛主席知道的。”
這些為林彪翻案的人,就根據這個斷章取義的前半句話,撰文下結論說:“據陳伯達回憶,毛澤東事先知道林彪的講話內容。”這樣的斷章取義,完全違反了陳伯達原話的本意。所以毛澤東事先知道林彪的講話內容,是沒有根據的。
綜上所述,近年來為林彪翻案的這種“新見解”,其實並沒有站得住腳的證據,不過是一種炒作而已。在這一點上,還是官方的見解站得住腳,毛澤東說的“林彪同誌那個講話,沒有同我商量,也沒有給我看。”也是站得住腳的。
(49)
1970年8月23日九屆二中全會開幕,毛澤東主持開幕式,周恩來宣布全會議程,之後林彪作了長篇發言,這就是後來著名的“稱天才”發言。林彪的這個發言,是會議日程中原來沒有的,不過絕大部分參會人員,對此並沒有在意,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林彪會“別有用心”,更不可能懷疑這個毛澤東的“親密戰友”和接班人。因此,林彪講話時,眾人依舊給予非常熱烈的鼓掌歡迎。
林彪這個長篇講話,大部分內容是他一貫對毛澤東的高度評價,都是冠冕堂皇的,不了解高層內情的一般中央委員,根本聽不出林彪的講話有什麽異樣。當時作為一般中央委員參會的吳德回憶說:“我當時認為林彪是代表中央講話的,沒有感覺出林彪的講話有什麽特別的意思。”
但是作為黨和國家的最高層的政治局委員們,聽了林彪這個所謂的“即興講話”,就馬上感覺到非同小可。林彪講話的關鍵內容,夾雜在空話、套話之中,不知內情的人,一聽而過毫無印象,而知道內情的人,就體會出林彪的講話大有深意。
林彪說:昨天下午,主席召集了常委會,對這次會議作了重要指示,我完全擁護主席的指示。這次全會的三個題目,即憲法問題,計劃問題,戰備問題,是全國人民政治生活中間的三件大事。我同意恩來同誌剛才所講的關於這次會議的議程安排。
林彪在講話的開始,和往常一樣,先說“我完全擁護主席……”之類的套話,然後又特別提到周恩來,說“我同意恩來同誌剛才所講的議程安排”,林彪這裏是對周恩來拉攏一下感情。
林彪繼續說:這次我研究了這個憲法,它表現出這樣的特點:就是突出毛主席在全國的領導地位;肯定毛主席的偉大領袖、國家元首、最高統帥的這種地位;肯定毛澤東思想作為全國人民的指導思想。這一點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用憲法的形式把這些固定下來非常好,非常好!可以說是憲法的靈魂,是《憲法》三十條中間,在我看來是最重要的一條。
毛主席的領導,可以說是我們勝利的各種因素中間的決定因素。這是大量的、長時期的、重大的事實上所鐵一般地證明了的事情。差不多可以說:我們的工作是前進或後退,是勝利或者是失敗,都取決於毛主席對中央的領導地位是鞏固,還是不鞏固。凡是碰到毛主席的思想不能貫徹的時候,就使革命受到挫折、失敗;得到貫徹的時候,就蓬勃地發展。可以說這已是我們看慣了的事情,其例子是不勝列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