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洋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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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文革洞因》四二(崇新嶽 百思峰 )

(2020-06-17 17:24:30) 下一個

 

(101)

 

  8月14日,在外交部門口安營紮寨的數百名紅衛兵,在“聯絡站”的指引下,衝進外交部大院,砸毀“造反總部”和“攀險峰”這兩個保皇派群眾組織的辦公室,圍攻和毆打在辦公室裏的工作人員,在牆上貼滿侮辱性的大標語“保皇總部罪該萬死!”等,並發出最後通牒,限令他們在兩天內解散。

  在這種強大壓力下,“造反總部”的處境極端困難,成員紛紛退出,最後隻剩下30多人,基本上徹底垮台了。而“攀險峰”頂不住壓力,被迫宣布解散了。

  自從1967年1月的奪權風暴以來,周恩來的外交部能夠頂住造反派的奪權浪潮,靠的是保皇派群眾組織在外圍的保護。現在,外交部的兩個主要保皇派群眾組織垮台了,那麽周恩來在外交部的勢力也就岌岌可危了。

  外交部的造反派“聯絡站”打垮保皇派後,就開始奪權行動,他們成立以姚登山和“聯絡站”頭頭王中琪為首的“總指揮部”,第一個奪權的目標是外交部政治部。在對政治部奪權之前,他們向王力請示:可以不可以對政治部奪權?這次王力沒有明確表態,而是通過秘書轉告說:“除重大原則問題找我外,不要事事都請示。要敢於鬥爭,大方向對了就幹,自己解放自己。”

  王力這些話,就等於間接地肯定了他們的奪權行動。於是8月16日,姚登山和王中琪發起“砸政治部”行動,他們包圍了外交部政治部辦公樓,查封所有檔案櫃,沒收所有公章。然後宣布由12名造反派組成的“領導小組”,接管政治部的一切大權。由於外交部政治部的當權者們已經失去保皇派群眾組織的保護,抵擋不住造反派來勢洶洶的奪權,隻好乖乖地交出大權,造反派順利奪權。周恩來對此也束手無策。

  造反派“領導小組”在接管權力後,立即發出通令,通知各駐外使領館,他們已經奪權,並聲稱中央的最新口號是“打倒劉、鄧、陳”。奪權當天的下午,造反派在外交部大院召開“徹底砸爛舊政治部祝捷大會”,姚登山講話說:“打倒不打倒陳毅是,革命派和保守派的最明顯分界線。今天砸了外交部舊政治部,接下去我們還要砸爛外交部黨委。革命不能改良,修修補補是不行的,要徹底砸爛。”

  在對政治部奪權勝利的鼓舞下,8月19日,造反派開始向外交部發起總攻,對外交部黨委進行奪權。這天還是在外交部門口安營紮寨的紅衛兵打頭陣,幾百名紅衛兵闖入外交部,強行趕走外交部黨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並在黨委辦公室大門上貼上封條,封閉黨委辦公室。他們還發出通令:從即日起,外交部黨委停止一切工作,不得擅自召開會議,無權批閱任何文件,無權處理任何業務工作。陳毅是不折不扣的外事口最大黨內走資派,根本不配當外交部長,由姚登山等人組成“臨時業務小組”,負責外交部的日常業務。

  (102)

  姚登山和“聯絡站”的一些頭頭組成了“臨時業務領導小組”,以姚登山為主任,強行取代外交部黨委,開始掌握外交部一切黨政事務的大權。此時,還有人貼出大字報,“強烈要求姚登山同誌當外交部代理部長”。

  8月20日,紅衛兵和造反派進一步強行封閉所有外交部副部長的辦公室,喬冠華等副部長被揪到王府井大街,強迫他們在街頭叫賣《紅衛兵戰報》,一時間“喬老爺賣報”的消息風聞全國。據喬冠華的兒子回憶說:不久,造反派罰爸爸到王府井萃華樓附近賣《造反戰報》,哥哥騎著自行車悄悄去看望了他,爸爸還是比較機靈的,造反派不看管他的時候,他幹脆就坐在附近店鋪的台階上,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他就把報紙丟棄在小胡同裏,然後把自己的錢換成一張張毛票,如數上交。後來還是周總理出來製止,說外交部的副部長在街上賣小報,對外影響不好,結束了爸爸的“賣報經曆”。

  21日,紅衛兵和造反派又揪鬥原外交部副部長張聞天。1959年張聞天在廬山會議上,和彭德懷一起被打成反黨集團。紅衛兵和造反派逼張聞天承認,他1959年廬山會議上的發言,陳毅是後台,但被張聞天拒絕。

  從1967年8月19日開始,整個外交的大權完全落入造反派手中。陳毅雖說還沒有被打倒,但已經是時間問題了。陳毅倒台的話,周恩來也就差不多了。半年多之後的1968年6月,周恩來陪毛澤東接見解放軍各總部負責人,在談到“打倒陳毅”事件時,毛澤東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周恩來挑明說:“陳毅打倒了,你就差不多了。”

  造反派在外交部奪權的時候,林彪在幹什麽呢?原來林彪看到外交部大亂,猜到這是毛澤東發起對周恩來的奪權。此時,林彪還是持中立態度,為了不惹麻煩,林彪幹脆離開北京,到外地“打轉”去了。周恩來一個人留在北京,焦頭爛額,束手無策,眼看毛澤東的重點進攻奪權就要勝利了。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件意外事件拯救了周恩來的命運,這就是8月22日發生的“火燒英國代辦處”事件。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毛澤東發起的這場“重點進攻奪權”,整個戰略戰術都是不錯的,眼看馬上就要成功了,可是沒想到意外發生了“火燒英國代辦處”,讓周恩來反敗為勝。

  “火燒英國代辦處”發生後,姚登山等人傻眼了,出了這麽大的事,造反派們沒有人敢負責,更沒有人敢處理這件事。這樣一來,他們隻好把奪到手的外交部大權,又送回到周恩來手中,請周恩來出麵處理這件事。周恩來在“火燒英國代辦處”之後,輕而易舉地把外交部的大權又拿了回來。關於“火燒英國代辦處”的詳情,將在下麵介紹。

  (103)

  在講“火燒英國代辦處”之前,有必要提一下澳門1966年12月3日發生的嚴重警民衝突,及所謂“一二三”事件。

  1949年中共在大陸奪取政權,一些國民黨的軍政幹部逃入澳門,中共的勢力也通過各種渠道滲入澳門。於是在澳門這塊小小的殖民地上,華人分為兩派:一派是親中共的“左派”,另一派是親國民黨的“右派”。澳門葡萄牙殖民政府對左右兩派華人,采取中立的態度,既壓製左派,也壓製右派。

  當時澳葡殖民政府非常腐敗,澳葡公職人員不論葡萄牙人還是華人,都貪汙成風,不賄賂辦不成事。1966年4月,一家華人學校要擴建校舍,向澳葡當局方麵申請施工批準,但久久未得到回音。校方代表前後24次找當局交涉,也沒有進展,大概是賄賂沒有到位吧。於是校方一怒之下,不等當局的批準就先行施工,於1966年11月開始動工。而澳葡當局出動警察,禁止校方動工,雙方發生衝突,造成24人受傷。

  這下惹怒了當地居民,紛紛抗議,親大陸的社團更是推波助瀾,號召大家“敢於鬥爭”,澳門總督府門前每天都有抗議的人群。12月3日,總督府門前終於發生了衝突,警察先使用警棍,試圖驅散示威人士,但效果相反,前來示威的群眾反而愈來愈多。到了下午,雙方的衝突進一步加劇,憤怒的群眾搗毀警車,搗毀總督府門前的石像和銅像。下午4時警察施放催淚彈,並開槍射擊,造成8人死亡,212人受傷,62人逮捕。澳門總督在晚6時頒布戒嚴令,並實行宵禁。

  12月10日,廣東省人民委員會奉命對澳葡當局提出強烈抗議,要求澳葡當局無條件接受澳門居民的訴求,向受害人賠禮道歉,嚴懲肇事者,保證今後不允許國民黨勢力在澳門進行任何活動。在澳門的親大陸的社團,也向澳葡當局提出抗議,要求澳葡當局具簽“認罪書”。

  澳門左派發動罷市,造成市場一片蕭條,有錢人紛紛逃離澳門。中國軍方在澳門周圍加強軍事部署,並宣稱準備斷絕澳門的飲水供應,更加劇了澳門的緊張氣氛。在此壓力下,澳葡當局於12月12日發表通告,表示“全部接受”廣東省人民委員會和澳門親大陸社團所提出的要求,

  12月16日,澳葡當局對警察廳長等人撤職,下半旗為事件中的死難者致哀。1967年1月2日,澳葡當局發出公告,禁止在澳門進行“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敵對的活動”,國民黨在澳門的機構和團體全部被查封,國民黨在澳門的勢力被全麵驅逐出去。1月27日,澳葡當局發表“認罪書”,說:向全體澳門中國居民認罪賠禮,全部接受澳門中國居民代表所提的各項要求,承擔死難者和受害者的撫恤費及其他損失,共計200萬澳門幣。

  (104)

  1967年1月27日澳葡政府發表“認罪書”,不僅標誌著澳門中國居民的勝利,同時也標誌著毛澤東文革大革命的勝利。因為這場鬥爭似乎證明了毛澤東“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的理論,隻要敢於鬥爭,貌似龐然大物的反動派一捅就破。同時,澳門的勝利似乎也證明文革可以擴大到國境之外,於是境外的文革就如火如荼地發展起來。

  比如1967年6月,中國駐緬甸的外交官,不顧緬甸政府的勸阻,向當地華僑散發毛主席語錄和毛主席像章,引起緬方的不滿。於是緬甸政府製定一條法令,禁止在緬甸的華僑學校裏,學生佩戴毛主席像章,學生們當然不答應。此後緬甸華僑與緬甸政府發生多次衝突,中方一人被打死。6月30日,北京40萬市民到緬甸駐華使館示威遊行,7月3日,北京一大批群眾湧向緬甸駐華使館,砸了緬甸使館的一些設施,但好在沒有出現傷人的情況。

  又比如1967年8月9日,蒙古駐華大使夫人乘坐大使的專車,到坐落在東華門大街的友誼商店購物,蒙古司機把車停在路邊。突然路上的紅衛兵發現,蒙古汽車司機的刹車踏板上,有一張印有毛主席像的海報,蒙古司機居然踩著毛主席像開車。憤怒的群眾馬上把蒙古司機揪出來,讓他下跪向毛主席像請罪,後來人們的憤怒壓抑不住,把蒙古大使的專車燒毀了。憤怒的群眾又到蒙古駐華大使館門前示威遊行,在圍牆上刷寫“打倒蒙修”的標語。為了安撫憤怒的群眾,中國外交部立即召見蒙古大使,對蒙古司機侮辱毛主席像提出最強烈的抗議,並宣布將蒙古司機驅逐出境。

  1949年大量的國民黨軍政幹部也逃入香港,中共也通過各種渠道滲入,於是香港的華人也分為兩派:親中共的“左派”和親國民黨的“右派”。港英當局對香港的左右兩派華人,也采取中立的態度,既壓製左派,也壓製右派。

  1967年5月,香港一家工廠發生勞資糾紛,資方開除150名工人。此後工人在廠外集會,張貼大字報和毛主席語錄,抗議資方無理解雇,部分工人強行衝進廠內要求資方談判。資方招來警察,警察逮捕二十多名工人,並與工人發生肢體衝突,多名示威工人受傷。

  此事發生後,親大陸的港九工聯會向港英當局提出“嚴重抗議”,香港左派報紙也發表社論支持工人,但港英當局對此置之不理。此後工潮演變成暴動,工人與警察發生大規模衝突,工人用石塊和玻璃瓶襲擊警方,警方則以木製子彈開槍鎮壓,施放催淚彈驅散群眾,打死一人,打傷多人,逮捕多人。

  5月15日,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召見英國駐華代辦,遞交一份中國外交部的抗議聲明,要求港英當局接受當地工人和居民的正當要求,立即釋放全體被捕人員,懲辦凶手,賠償損失。香港左派得到北京的公開支持,倍受鼓舞。從5月20日開始,左派連日出動大批群眾,在港督府門外揮動《毛主席語錄》,高呼口號,街頭貼滿反英標語。

  (105)

  5月22日,示威者與警察發生流血衝突,警察發射催淚彈驅散群眾,100多人被捕。鑒於事態嚴重,港英當局宣布香港島實施宵禁,這是香港二戰後首次實施宵禁。

  6月3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對港英當局進行嚴厲的譴責,並號召香港愛國者“組織起來,準備偉大祖國一旦發出號召,粉碎英帝國主義的反動統治。”這等於是號召香港群眾起來造反,解放香港。6月19日北京舉行100萬人集會,聲討港英當局的暴行,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中央文革組長陳伯達、外交部部長陳毅等出席大會。

  在北京的支持下,左派工會發動聯合大罷工,約6萬名工人響應,巴士、電車、煤氣、渡輪等行業出現罷工,左派學校宣布罷課。7月8日,香港邊境沙頭角發生槍戰,約300名大陸民兵越境進入香港,包圍沙頭角警崗,雙方爆發槍戰,香港警察死5人,大陸民兵死1人。此後香港出現謠傳北京準備收回香港,香港左派的暴力行動進一步升級,開始以自製炸彈及汽油燃燒瓶襲擊警察。

  8月4日,港英當局出動英軍,從航空母艦出動直升機從天而降,查封左派工會的據點,拘捕左派組織頭頭,封閉左派學校。8月18日,港英政府查封了發表煽動言論的3家左派報社,逮捕了新華社香港分社和《文匯報》等的19名記者及34名報社工作人員。

  8月20日,中國外交部向英國駐華代辦處發出強烈抗議,並發出最後通牒,限港英當局在48小時內撤消對3家報紙的停刊令,無罪釋放19名記者和34名工作人員。這是姚登山等人在8月19日接管外交部之後,做出的一個極為大膽的舉動。因為“最後通牒”是一柄雙刃劍,如果對方不接受最後通牒,自己一方又不敢采取報複措施的話,就會大丟麵子,在國際上威信掃地,所以世界各國對“最後通牒”都是極為慎重的。

  姚登山等人之所以大膽發出最後通牒,是因為有澳門勝利的經驗。他們認為港英當局和澳葡當局一樣,都是“紙老虎”,港英當局之所以還不投降,是我們施加的壓力還不夠,隻要進一步施加壓力,港英當局就會像澳葡當局那樣全麵投降了,因此,他們就用“最後通牒”的形式向港英當局施壓。

  但姚登山等人並沒有想到,如果港英當局不接受“最後通牒”的話,我方的對策是什麽?他們自信地以為,隻要“最後通牒”發出去,港英當局肯定會軟下來。

  然而事情出乎姚登山等人的意料之外,這次遇到的港英當局並不是紙老虎,他們完全沒有理會中方的最後通牒。8月22日晚,“最後通牒”的時限已到,港英當局沒有接受“最後通牒”。這時姚登山等主持外交部的造反派頭頭,才感到事態嚴重,束手無策,不知如何對應才好。

  (106)

  如果是周恩來主政外交部,肯定不會幹出這樣冒險的動作。周恩來多次批判香港左派說:“香港照抄內地紅衛兵的做法,行不通。”周恩來的外交部被奪權之後,他也就管不了。

  因為港英當局無視中國的最後通牒,激起紅衛兵和造反派的義憤。8月22日晚,數萬群眾在英國代辦處門前召開“憤怒聲討英帝反華罪行大會”,會後數千名紅衛兵和造反派,衝破北京衛戍區官兵的防線,衝進英國代辦處,打砸各類器物,打傷多名英國代辦處的工作人員,並放火焚燒英國代辦處的樓房。

  據英國代辦處的霍布森回憶說:“大約晚上10點半左右,紅衛兵擁進了代辦處,他們先燒著停靠在遊泳池附近的汽車,然後衝入大樓,砸壞窗戶,搗毀室內設備,並用自帶的汽油在代辦處內放火。我們一起躲進了保險庫,但又被紅衛兵從迎風口灌進的煙熏了出來。我打開門先走出來,其他人隨我之後,院子裏大約有5000人。我立刻遭到一頓毒打,任何可以觸及我的人,都用他們手中不同的武器打我。婦女們發瘋似的撲過來,想用棍棒將我打倒。我的頭上遭到重擊的地方鮮血直流,被打得昏昏沉沉。全體代辦處工作人員不僅遭唾挨打,還被迫向毛主席像鞠躬。”

  據參加這次行動的紅衛兵回憶說:“我們身後的大喇叭鼓動我們行動起來,我們衝向解放軍的防線,喊著:“閃開,讓我們進去!”解放軍的防線終於被衝開一個缺口,我們衝過去爬代辦處的柵欄,士兵們把一些人拉下來,但其他人卻越過去了。晚上11點,我們看見起火了,最初是從代辦處的車庫開始燃燒,消防車來了,但人們不讓他們進來,他們隻得回去了。英國人跑進地下室,但人們破門而入將他們揪了出來。警察過來幹預,把英國人帶到街對麵的阿爾巴尼亞大使館,但在穿過街道時,我們的一些人還過去撕他們的衣服。

  英國代辦處起火之後,姚登山等人嚇傻了,他們沒想到紅衛兵會幹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在這個緊急關頭,姚登山等和造反派頭頭們,沒有人敢出頭處理這件事,隻好把外交大權重新交還給周恩來,任由周恩來處理這件事。

  周恩來得知英國代辦處起火之後,知道這是一個天賜良機,他立即行動起來,展開“反奪權”行動。周恩來於8月23日淩晨,英國代辦處大火被撲滅後兩個小時,立即緊急召見外事口各造反派組織頭頭。這次周恩來叫了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一起接見,陳伯達站在周恩來一邊。

  (107)

  周恩來:“我今天首先問你們,我們國家的外交大權,是毛主席授權的國務院來管,還是你們管?如果你們說國務院沒有這個權力,你們要直接行使這個外交權力,那我今天就去報告毛主席!”

  造反派:“當然是中央來管。王力同誌講話以後,我們覺得……”

  周恩來氣憤地打斷說:“都拿王力同誌的講話撈稻草,你不要從王力講話裏撈稻草,一根稻草也撈不到。你們把外交部所有副部長的辦公室都封了,也不給中央打報告,我找誰辦事?”

  造反派:“我們封了以後聽總理的。”

  周恩來:“你們也沒有打電話給我,也沒有通知我。你們發生了問題,要我替你們辦事。那好,請你來做外交部長。”

  造反派:“我當不了。”

  周恩來:“你的做法就是這樣。外交大權中斷了四天,這個大權能斷嗎?我跟你們講了多少次,你們就是不聽。還要不要國家榮譽?今天你們把英國代辦處燒了,燒英國代辦處,使我們在外交上輸了理。外交大權四天中斷,這是犯罪,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犯罪。”

  周恩來:“今天的行動是誰發起的?”

  造反派:“他們自發的。”

  周恩來:“現在說自發的話,我都替你們感到難過,感到臉紅。”

  造反派:“我們以前砸過印度尼西亞使館,對帝國主義不能絲毫退弱。”

  周恩來:“你說不能絲毫退弱,你是不是打算今天就要收回香港?請你回答。”

  造反派:“你這個感情就不對。”

  周恩來:“什麽感情?”

  造反派:“我們負擔責任嘛。”

  周恩來:“同誌啊,你們負得了這個責嗎?你們把事情做錯了,可以回家睡覺,還是要我們來處理,最後還是要中央負責。你們其中有人要‘炮打’我,搞我的材料,我不怕‘打倒’!”

  陳伯達:“文化大革命是非常嚴肅的階級鬥爭,不是兒戲,不是開玩笑。你們是對國家開玩笑,給外國人造成的笑話,你們在外交部的行動純粹是開玩笑。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沒有授權給外交部‘聯絡站’,這簡直是開玩笑。你們能管一個七億人口國家的外交部?”

  周恩來:“你們的指揮部,無論如何要撤出外交部,你們在那裏指揮外交,成了最高權力機構不行。”

  陳伯達:“你們都要聽總理的。你們什麽戰鬥隊,我不清楚,統統聽總理的命令。你們想管理國家外交大權,真是開玩笑!回到學校去,好好睡一覺,想一想,事後你們會感到很可笑。”

  最後周恩來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向造反派頭頭們宣布:

  一、燒英國代辦處,使我們在外交上輸了理;二、外交部的“奪權”是非法的,不算數的;三、“打倒劉、鄧、陳”的口號是錯誤的;四、封副部長們的辦公室,封條完全無效;五、外交部門前安營紮寨的紅衛兵,馬上撤離。

  周恩來借著“英國代辦處”的東風,把被奪走的外交大權,又奪了回來。不過這件事周恩來還沒有向毛澤東匯報。怎樣向毛澤東匯報,對周恩來來說,也是一個難題,這是考驗周恩來智慧的時候。

  (108)

  按照常理,出了“火燒英國代辦處”這麽大的事,周恩來應該親自去上海向毛澤東匯報,可是這次周恩來卻不便親自去匯報。因為毛澤東肯定會懷疑,“火燒英國代辦處”是不是周恩來在背後搞起來的,畢竟周恩來是“火燒英國代辦處”的最大受益人,不可能不被別人懷疑。

  如果周恩來親自去匯報,毛澤東未必相信周恩來講的是真話,所以周恩來必須找一個第三者去匯報這件事,才能讓毛澤東相信他是清白的。這個第三者找誰合適呢?陳伯達是一個人選,但陳伯達在“打倒陶鑄”事件之後,毛澤東疏遠他了,而陳伯達又靠近了周恩來,所以毛澤東不會太相信陳伯達的話。於是周恩來就想到了楊成武。

  當時楊成武是毛澤東最信任的人之一,而且楊成武本人沒有卷入“外交部奪權”一事,可以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上,相對客觀地講這件事,毛澤東會比較相信楊成武的匯報。因此,周恩來就選定了楊成武,請他去上海向毛澤東匯報。據楊成武回憶說:

   “周恩來找我單獨談話,並要我直接去向毛澤東請示報告。周恩來在向我講了各省的情況後,又談到王力8月7日的講話,煽動造反派奪外交部的權,占領外交部的事,還有‘火燒英國代辦處’,並有揪軍內一小撮的味道。周恩來說:‘這樣下去怎麽得了?我擔心的是連鎖反應。現在,一個是中央的領導不能動搖,一個是解放軍的威信不能動搖。’周恩來還給我一份王力的“八七”講話,要我轉送給毛澤東。”

  周恩來不僅要楊成武向毛澤東匯報“火燒英國代辦處”情況,更重要的是要向毛澤東說明“外交部奪權”引發的一連串嚴重後果。周恩來借著“火燒英國代辦處”,馬上展開了“反奪權”,把被姚登山等造反派奪走的外交大權,又重新奪了回來。不過,周恩來的這個“反奪權”,還必須得到毛澤東的認可,才能算數。如果毛澤東不認可,再發起一場針對外交部的奪權戰役,周恩來這個反奪回來的權,還有可能再次被奪走。因此,怎樣說服毛澤東放棄再發起一場外交部的奪權戰役,是周恩來麵臨的首要問題。

  周恩來知道沒有毛澤東的首肯,王力是不敢進行如此煽動性講話的,“外交部奪權”是毛澤東的一步重要的棋。但現在毛澤東的這步棋出了問題,不僅沒有起正麵的作用,反而起了負麵的作用。因此周恩來想勸告毛澤東:你這步棋走錯了,外交部奪權錯了,再這麽搞下去,就要起連鎖反應。

  周恩來很巧妙地說:“這樣下去怎麽得了?我擔心的是連鎖反應。”周恩來說的“連鎖反應”是一個話外音,毛澤東應該很清楚,這就是“火燒英國代辦處”的下一個連鎖反應,就是“火燒蘇聯大使館”了。

  (109)

  當時紅衛兵和造反派在“反帝反修”的宣傳下,對蘇聯的印象極不好,多次發生過針對蘇聯的抗議示威事件。就在“火燒英國代辦處”的第二天,一批紅衛兵又包圍了蘇聯大使館,情況十分緊急,誰勸他們都沒有用,隻有周恩來親自去解圍了。據周恩來辦公室主任童小鵬回憶說:

  紅衛兵的總指揮終於找到了,誰也沒想到,這個總指揮竟然是個16歲的女孩子,紮著羊角辮,滿臉稚氣,透出一股聰明勁。她把隨身帶來的地圖鋪開,那是一張如何圍攻以及如何撤退的路線圖,與周恩來侃侃而談,說:“既然可以火燒英國代辦處,為什麽不能圍攻蘇聯大使館?蘇聯反華,是修正主義,我們就是要反對他們。”

  連周恩來都覺得這個女孩子嘴巴有點厲害,他耐心地聽完女孩子的意見後,便給她做思想工作。周恩來先肯定女孩子要“反修防修”是對的,同時又充分肯定蘇聯好的一麵,指出圍攻蘇聯大使館這種辦法不對,希望他們趕快撤退。因為周恩來在紅衛兵中威信很高,說話算數,女孩子馬上答應下令撤退,並很快就有秩序地撤退走了。

  這次包圍蘇聯大使館,周恩來親自去解圍,勸退了紅衛兵。如果沒有周恩來的親自勸退,紅衛兵說不定又要鬧出“火燒蘇聯大使館”的事件。當時中國與蘇聯的關係非常緊張,大有戰爭一觸即發的氣氛,如果發生“火燒蘇聯大使館”,就很有可能引發中蘇戰爭了。

  因此,周恩來巧妙地用“火燒英國代辦處”的連鎖反應,提醒毛澤東,如果任憑紅衛兵和造反派這樣鬧下去,就很有可能引發中蘇戰爭,這是極其危險的。

  當然,周恩來能勸退包圍蘇聯大使館的紅衛兵,說明周恩來還能控製一定的局勢。如果周恩來在紅衛兵包圍英國代辦處的時候,親自出麵勸退紅衛兵,很可能就不會發生“火燒英國代辦處”的事件。可是周恩來沒有管紅衛兵包圍英國代辦處的事,這也可以理解,因為周恩來心裏有氣,他被奪權了,當然也就不再管事了。

  周恩來不管事了,就發生了“火燒英國代辦處”;周恩來出來管事,就勸退了包圍蘇聯大使館的紅衛兵。因此,周恩來也想用這件事,告誡毛澤東:你的紅衛兵和造反派已經失控了,如果你奪了我周恩來的權,沒人管事,那就要天下大亂,就會從“火燒英國代辦處”發展到“火燒蘇聯大使館”,就很有可能引發中蘇戰爭。周恩來要讓毛澤東知道,奪周恩來的權,其代價將會有多大。

  所以,周恩來讓楊成武給毛澤東“捎話”說:“現在,一個是中央的領導不能動搖,一個是解放軍的威信不能動搖。”這裏,周恩來說“中央的領導不能動搖”,也就是用暗語對毛澤東說:“周恩來在中央的領導地位不能動搖”;周恩來說“解放軍的威信不能動搖”,也就是用暗語對毛澤東說:“林彪在軍隊的領導地位不能動搖”。現在,紅衛兵和造反派已經失控了,隻有這兩個“不動搖”,也就是不觸動周恩來和林彪的地位,才能保住不會天下大亂。

  (110)

  周恩來除了讓楊成武給他“捎話”外,還把王力的“八七講話”帶給毛澤東,表示他對“八七講話”的不滿,委婉地希望毛澤東對王力,以及關鋒、戚本禹這些挑動外交部奪權的人,給予一定的處分。

  據楊成武回憶說:8月25日上午,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我乘飛機去上海,向毛澤東轉達了周恩來委托我報告的事項。毛澤東邊聽邊抽煙,不說話,也不提問,聽罷匯報說:“成武啊,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考慮考慮,看看材料,有事再找你。”

  次日上午,毛澤東對我說:“你馬上去準備飛機回北京,準備好了再過來。”

  我從毛澤東那裏出來,給專機組打電話,安排好回北京的飛機後,又來到毛澤東的住處。毛澤東嚴肅地對我說:“王力這篇講話極壞,現在叫‘王八七’,會寫幾篇文章,就膨脹起來了,要消腫,王力的錯誤很大。我的看法,王力此人書生氣大些,會寫幾篇文章,不大懂政治,王力的破壞力大些,關鋒聽王力的話。王力的興趣不是什麽部長、副總理,這個人愛吹。”

  稍停,毛澤東喝了一口茶,說:“我考慮好了,我說你記。”

  我準備好筆和紙後,毛澤東繼續說:“王、關、戚是破壞文化大革命的,不是好人。你隻向總理一人報告,把他們抓起來,要總理負責處理。”

  毛澤東將我的記錄過目後,說:“就這樣,你回去請總理馬上辦。”

  當我走出客廳後,毛澤東又把我叫回去,說:“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戚本禹暫時不動,要他作檢討,爭取一個。”

  沉思片刻後,毛澤東解釋說:“對戚本禹指出他犯了嚴重錯誤,要嚴肅批評,限期改正。再看一看,能不能分化出來,看他改不改?”

  我又將毛澤東的話記錄下來,請他過目後,直接乘車駛向機場。

  中午,我回到北京,立即單獨向周恩來匯報了毛澤東的決定。周恩來決定,事不宜遲,馬上開會。

  當晚,在釣魚台周恩來主持召開中央小碰頭會,陳伯達、康生、江青等人參加。周恩來說:“今天的會議,是傳達毛主席的一個重要決策。”

  周恩來嚴肅地逐字逐句地宣讀了毛澤東的指示,隨後便把王力、關鋒隔離起來。周恩來又叫我去北戴河向林彪匯報毛澤東的這一決定。我說:“在上海,主席特意交代,讓我隻單獨向您一人匯報,並讓我轉告您,這件事讓您一個人單獨處理。”

  周恩來說:“這樣大的問題,事先不讓林副主席知道不好。你回去對主席講時,就說是我讓你向林副主席通報的。”

  在抓起王力、關鋒的第二天,我奉周總理的指示,飛往北戴河,向林彪匯報。我匯報完毛澤東、周恩來處理王、關、戚的問題後,林彪感到很震驚,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有說。我問林彪有什麽指示?林彪答:“沒有了。”我隨即告退返回北京,這就是處理王、關、戚的全過程。

  毛澤東為什麽做出這樣的反應呢?我們將在下麵進行分析。

  (111)

  毛澤東發動文革,本來準備搞三年。他在1966年底說:“我們這次運動打算搞三年,第一年發動,第二年基本上取得勝利,第三年掃尾。”毛澤東在1967年初又說:“第一年開張,第二年看眉目,定下基礎,第三年結束,這就是文化大革命。”

  毛澤東搞文革的目標有多個,有刷新人們思想覺悟的目標,有改革政治體製的目標,也有改換人事布局的目標。其中改換人事的目標,也就是“奪權”,是最硬的指標,最難啃的骨頭。毛澤東對搞文革的思想目標和政治目標有很多闡述,但對搞文革的改換人事目標,也就是“奪權”的目標,從來沒有明確地講過。不過從後來的事情發展,我們可以推測毛澤東的人事目標,應該是第一年奪劉少奇的權,第二年奪周恩來的權,第三年奪林彪的權,這樣文革大革命就勝利結束了。

  毛澤東搞文革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解決他本人的權力問題,而是要為他的紅色接班人順利接班鋪平道路。劉少奇、周恩來和林彪這三個人在黨內的威信太高,隻要他們三人中的一個人掌握實權,毛澤東的接班人就無法順利接班。所以毛澤東一定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這個難啃的硬骨頭啃下來。

  第一年對劉少奇的奪權比較順利,劉少奇掌控的三個主要部門:中宣部、文化部、教育部,實現了完全徹底的奪權,中央文革小組完全接管了這些部門的權力。第二年對周恩來的奪權,就很不順利了。本來毛澤東想來一個“一鍋端”,來一個“全國全麵奪權”,結果遇到高官們的強烈抵製,所以毛澤東隻好放棄“全國全麵奪權”,改為“重點突破奪權”。

  周恩來掌控的三個主要部門是:外交部、財政部和農業部。毛澤東把第一個“重點突破奪權”的目標,放在了“外交部”上。中央文革小組的三員大將:王力、關鋒、戚本禹,親自出馬插手和煽動外交部的奪權,紅衛兵和外交部的造反派,仗著中央文革親自出麵支持的威風,一舉打垮了外交部的保皇派,終於實現了外交部的奪權,實現了毛澤東“重點突破奪權”第一個的目標。

  可是毛澤東沒有料到,他雖然依靠紅衛兵和造反派奪了外交部的權,但這些被煽動起來的紅衛兵熱血沸騰,造反派野心膨脹,使得毛澤東本人也對他們失去了控製,最後幹出“火燒英國代辦處”的無法無天之事。1970年12月,毛澤東同美國記者斯諾談話時說:“1967年7月和8月兩個月不行了,天下大亂了。”斯諾問:“是不是火燒英國代辦處的時候?”毛澤東說:“就是那個時期。”

  (112)

  為什麽會出現失控呢?主要有兩方麵的原因:第一個方麵是群眾的革命熱情越來越激烈,第二個方麵是造反派的野心膨脹,急於立功。關於造反派的野心膨脹,周恩來後來在講話時說:“王力在8月7日要奪外交部大權,於是‘五一六兵團’就在天安門貼出的兩條標語:‘熱烈要求姚登山代理外交部長’、‘熱烈要求關鋒代理總政治部主任’,小字報也登出來了。王力的野心就更大了。”

  康生插話說:“王力想當總理。”

  毛澤東後來也說:“姚登山怎麽能當外交部長?他闖了幾個禍。外交口子裏有壞人、黑手、反革命,說葉劍英、徐向前是黑手,我看不一定。黑手主要是王力,他集中攻擊總理,把總理攻倒後再攻別人。英國就鑽這個空子,發照會給陳毅本人。陳毅打過仗不怎麽突出,比較右。”

  毛澤東說姚登山“闖了幾個禍”,這也是對的。姚登山奪了外交部的大權後,立功心切,想立一個大功,一舉當上外交部長,於是就搞了一個對英國的“最後通牒”,想把英國一舉壓垮,奪取一個外交上的大勝利。

  然而“最後通牒”絕不是一般的強烈抗議,絕不是可以隨便動用的外交手段。新中國建國後,外交部隻有兩次對外國發出最後通牒,第一次最後通牒是對印度,那次最後通牒是周恩來與毛澤東協商後發出的。當時解放軍已經做好準備,印度不接受最後通牒的話,就立即發起進攻。後來印度接受了最後通牒,此次是中國贏了一次外交勝利。

  姚登山等人在外交部奪權後的第二天,居然就發出了新中國第二個“最後通牒”,周恩來得知後非常氣憤。外交部禮賓司副司長周敏這樣回憶周恩來在“火燒英國代辦處”後的反應:

  總理問:“英國代辦處燒了?”

  周敏說:“基本上都燒了。”

  總理問:“姚登山來了沒有?”

  周敏說:“沒有。”

  總理說:“馬上叫他來。”

  總理開始講話,批評火燒英國代辦處,他說:“外事行動,不能步步升級,要根據中央的方針政策辦,你們怎麽這麽幹呢?我沒料到你們會來這一手,事先不打招呼,事後也不匯報,這樣大的事情也不請示。現在你們說怎麽辦吧?”總理氣得手發抖。

  陳伯達也很生氣,說:“外事行動以後都由外交部掌管,別的組織不要插手。”

  姚登山家住東單二條,離人民大會堂不遠,此時也已到了。總理問外交部造反派“聯絡站”的人:“火燒英國代辦處,你們參加了沒有?”

  大家回答:“沒有。”

  總理又問:“你們知道不知道?”

  大家回答:“不知道。”

  總理說:“沒參加,不知道就好。”

  (113)

  雖然目前還沒有透露毛澤東得知“火燒英國代辦處”後的反應,但毛澤東肯定也是非常生氣的。對英國發“最後通牒”這麽重大的事情,居然也沒有人向毛澤東匯報,這就是“失控”。造反派已經自作主張,自行其是,根本沒有想到要向毛澤東請示匯報,這樣一來,毛澤東就對造反派失去控製了。

  更讓毛澤東生氣的是,姚登山等造反派在“闖禍”之後,居然表現出“敢做不敢當”的軟骨頭,縮起頭來,不敢出來了。

  “火燒英國代辦處”的直接導火索,是姚登山等人搞的“最後通牒”。在“最後通牒”時限到達之前,已經有上萬人的紅衛兵和群眾圍在英國代辦處門前,如果到時限之後,英國不接受“最後通牒”的話,中國反而受辱,因此英國代辦處門前的紅衛兵和群眾肯定會鬧事,這是很容易想到的。

  姚登山要是有敢於負責的態度,他應該早早趕到英國代辦處門前,阻止和勸說紅衛兵和群眾不要采取過激行動,這才是“敢做敢當”。可是姚登山在紅衛兵和群眾在英國代辦處門前鬧事的時候,居然躲在家裏,周恩來問:“你們參加沒有?知道不知道?”姚登山等人說“沒有參加。不知道。”

  紅衛兵和群眾在英國代辦處門前鬧事,這麽大的事情,而且是與姚登山等人搞的“最後通牒”直接相關的事情,姚登山怎麽可能“不知道”呢?姚登山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不敢到現場去。如果姚登山去了現場,憤怒的紅衛兵和群眾肯定會向他提出問題:“英國不接受最後通牒,我們怎麽辦?”

  姚登山就是害怕回答這個現實問題。如果姚登山的回答太軟了,群眾就會指責他是投降主義,賣國賊,甚至有可能被憤怒的群眾痛打一頓;如果姚登山的回答太硬了,就會向群眾火上澆油,群眾就會采取更激烈的行動,幹出更離譜的事。所以,姚登山不敢回答群眾的問題,也就不敢到群眾中去了。

  同樣,煽動外交部奪權的王力、關鋒、戚本禹,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也不敢到現場去,因為他們也害怕回答群眾的問題:“我們該怎麽辦?”。回答的太軟,要被群眾罵成賣國賊,挨打不說,還要毀掉他們“響當當”造反派的硬漢形象;回答的太硬,又怕給群眾火上澆油,惹出更大的禍來。所以他們三人也采取縮頭烏龜,不敢去現場,任憑現場的群眾鬧出火燒英國代辦處的大禍。

  (114)

  8月23日晚9時,一萬多紅衛兵和群眾在英國代辦處前麵舉行抗議大會;晚10時,最後通牒限期到了,英國不予理睬。這時該怎麽辦呢?據一位參加這次事件的紅衛兵回憶:晚上10點,通牒限期到了,我們該怎麽辦呢?我們隻知道要向他們顯示力量!總理曾經說過我們不能衝擊,我去問該怎麽辦?我得到的答複是:雖然總理是那麽說了,但群眾要采取革命行動,誰能阻擋得了?

  晚10時半,群眾衝進英國代辦處;晚11時,英國代辦處起火。可見這次火燒事件,不是突發的,而是在這之前有兩個小時的“潛伏期”。最糟糕的是,在晚10時最後通牒限期到的時候,沒有一位中央首長到現場告訴大家應該怎麽辦。於是憤怒的群眾就自發地采取“顯示力量”的革命行動,這就是“火燒英國代辦處”。

  這裏需要說明一下,有一種傳言,說群眾在英國代辦處前鬧事的時候,周恩來和江青、陳伯達、康生緊急起草了一份廣播講話稿,在英國代辦處現場反複播出。這個傳言是不真實的。據當時在現場的人回憶,他們沒有聽到過這個廣播,而且周恩來和江青、陳伯達等人,在後來談到“火燒英國代辦處”事件時,都沒有提到過他們曾經緊急起草過一份廣播講話稿。

  群眾在英國代辦處前鬧事的時候,如果有一位有威信的中央首長到現場,就有可能控製和製止群眾的過火行動。可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沒有一位中央首長到現場去,任憑群眾胡鬧,闖出“火燒英國代辦處”的大禍,這能不讓毛澤東生氣嗎?

  當然,對周恩來不去現場,毛澤東倒也不生氣,因為周恩來被奪權了,撒手不管也情有可原。最讓毛澤東生氣的是姚登山、王力、關鋒、戚本禹這些人,他們是最應該出現在現場的,因為這件事就是他們挑起來的。如果他們有一點責任心的話,就應該挺身而出,哪怕是挨打挨罵,毀掉自己“響當當”造反派的名聲,也要阻止群眾的胡鬧。可是在關鍵的時刻,這些人成了“縮頭烏龜”,沒有一個人去現場。他們為什麽不去呢?答案隻有一個:出於私心,為了自保。

  毛澤東最不喜歡那種私心重,處處想著自保的人。因此毛澤東後來打倒王力、關鋒、戚本禹,與他們在關鍵時刻的表現有很大關係,他們在關鍵時刻沒有經得起考驗,私心暴露無疑。陳再道這樣的軍人,在“七二零”事件中闖禍之後,依然敢做敢當,沒有當縮頭烏龜。與陳再道相比,王力、關鋒、戚本禹這些文人實在差了很多,毛澤東對王力、關鋒、戚本禹徹底失望了。

  (115)

  毛澤東費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準備,發起“重點突破奪權”,好不容易奪下了周恩來的外交大權。可是周恩來借著“火燒英國代辦處”東風,成功地進行“反奪權”,又從造反派手中奪回外交大權。那麽毛澤東是不是要再發起一次“重點突破進攻”,再來奪周恩來的外交大權呢?

  “火燒英國代辦處”發生後,毛澤東不得不重新定位,權衡利弊,認真地再三思考,是否應該再次發起一場奪周恩來外交大權的戰役。這個問題毛澤東思考了一天,第二天才把自己的思考結果告訴楊成武,毛澤東的最後結論是:在目前的情況下,讓周恩來掌握外交大權,反而更好。毛澤東為什麽會這麽想呢?這是因為他對“左派”失望了。

  在一個月前的武漢“七二零”事件中,毛澤東還對“左派”抱有很大信心,甚至提出“給左派發槍”。可是“火燒英國代辦處”,無情地粉碎了毛澤東對“左派”的幻想,他開始對左派失望,不僅不再提“給左派發槍”,甚至連支持“左派”奪權的問題,也不得不慎重考慮。

  毛澤東本以為自己說話“一句頂一萬句”,紅衛兵和造反派,也就是所謂的“左派”,都會絕對聽他的話,所以才積極扶持造反派,但結果卻出乎毛澤東的意料之外。造反派奪權之後,自我膨脹,驕傲自滿,自高自大,自作主張,覺得自己了不起,覺得世界上沒有權威了,就是毛澤東的權威他們也不尊重。

  向外國發出“最後通牒”是極其慎重之事,一定要請示國家最高領導人的同意,這在世界各國都是慣例,沒有聽說哪國的外交部,不請示國家最高領導人,就自作主張發出“最後通牒”的。毛澤東作為中國的最高領導人,奪權後的外交部造反派,居然不向毛澤東請示匯報,就擅自對英國發出“最後通牒”,這簡直是完全無視毛澤東的權威,無法無天了。外交部造反派這樣無視毛澤東的權威,讓毛澤東以後如何控製外交部!

  在此情況下,周恩來在“火燒英國代辦處”後,從造反派手中奪回外交大權,反而讓毛澤東感到安心了。至少周恩來掌管外交部,還是尊重毛澤東權威的,凡是重大的外交事情都要向毛澤東請示匯報,毛澤東對外交部還能控製。

  毛澤東最擔心的是與蘇聯發生外交糾紛,進而引發中蘇戰爭,這可是關係到中國生死存亡的大事,絕不可大意。在紅衛兵包圍蘇聯大使館的時候,隻要有洞察力的人都會發現其危險性,這樣下去弄不好就是第二個“火燒”,弄不好就會引發戰爭。可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王力、姚登山這些人又不見蹤影了,他們不敢管,也沒有能力管這件事。

  (116)

  中蘇關係比中英關係更難處理,那時中國人把蘇聯認為是頭號敵人之一。在製止紅衛兵衝擊蘇聯大使館的時候,如果對蘇聯的態度太軟,會被說成是違背毛澤東的“反修”思想;如果對蘇聯的態度太硬,又可能煽動起嚴重的中蘇衝突,甚至戰爭。因此,王力、姚登山根本不敢插手中蘇關係的問題,他們也沒有處理蘇聯外交糾紛的高超藝術。在本文後麵附文一篇《周恩來處理國際列車事件》,它反映出周恩來處理這種問題的高超技巧。

  處理天下大亂中的外交問題,特別是中蘇關係,隻有周恩來出麵才能穩住局麵,這時不能沒有周恩來。所以毛澤東不得不決定,承認周恩來的反奪權,外交部暫時還是繼續讓周恩來掌控比較好,等待以後有時機的時候,再考慮奪周恩來的權。這樣一來,毛澤東精心準備的一場針對周恩來的重點突破奪權戰役,就戛然而止了。

  這次,毛澤東再次與周恩來暫時停戰,毛澤東也不得不做出讓步,打倒中央文革的三員大將王力、關鋒、戚本禹,這是毛澤東對周恩來做出的重大讓步之一。不過,毛澤東在對周恩來讓步的同時,又悄悄給周恩來埋了一個陷阱,他要離間一下周恩來和林彪的關係。

  毛澤東在王力的“八七”講話上批語:“大、大、大毒草!”然後讓楊成武轉告周恩來,說:“你隻向總理一人報告,要總理一個人單獨處理,把他們抓起來。”

  周恩來把王力的講話轉交給毛澤東,就是希望毛澤東對王力的講話表態。毛澤東對王力講話批示“大毒草”,讓周恩來感到滿意。毛澤東又說讓周恩來“一個人單獨處理這件事”,讓周恩來把王力等人抓起來。如果周恩來是一般人,就會中毛澤東的“計”,馬上一個人單獨處理這件事,下令把王力等人抓起來,但周恩來卻沒有中毛澤東的“計”。

  周恩來想到,如果他按照毛澤東的指示做,自己單獨下令把王力等人抓起來,就會讓林彪產生一種看法。這樣,林彪會認為周恩來背著他林彪做事,抓人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跟林彪打個招呼就抓,無視他林彪的存在。這樣一來,林彪就會對周恩來的好感度和信任度大打折扣。

  周恩來不愧是高手,馬上來一個“將計就計”,他立刻讓楊成武去北戴河,向林彪匯報毛澤東的這一決定。這時,楊成武卻搞不清這裏麵的玄機,向周恩來解釋說:“在上海,主席特意交代,讓我隻單獨向您一人匯報,並讓我轉告您,這件事讓您一個人單獨處理。”

  (117)

  周恩來說:“這樣大的問題,事先不讓林副主席知道不好。你回去對主席講時,就說是我讓你向林副主席通報的。”

  楊成武也覺得周恩來的話有理。特別是周恩來說“你回去對主席講時,就說是我讓你向林副主席通報的。”這等於是向楊成武下命令,同時又說“你就說是我讓去的”,這是鼓勵楊成武不要害怕違背毛澤東的指示,你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就行。

  毛澤東特別交代楊成武說“你隻單獨向總理一人報告”,毛澤東並沒有讓楊成武向林彪報告。可是楊成武在關鍵時刻,居然違背毛澤東的指示,反而遵照周恩來的話,去向林彪報告了。楊成武沒有想到,他這麽做是給毛澤東“惹麻煩”了。因為這樣一來,不但毛澤東離間周恩來與林彪關係的計策失敗,卻反過來離間了毛澤東自己與林彪的關係。

  因為楊成武說是周恩來派他來向林彪匯報,林彪就會對毛澤東產生看法。這麽大的高層人事變動,按照常理,毛澤東應該先通知林彪這個黨內第二把手,這才是尊重林彪的地位。可是毛澤東居然不告訴林彪,還是周恩來派人來告訴林彪,那麽林彪就會覺得毛澤東把他看成是“可有可無”的擺設,不尊重他的地位,反而還是周恩來尊重林彪。這樣一來,毛澤東和林彪的關係反而產生裂痕了。

  毛澤東的這個計策本來是不壞的,隻是沒想到他非常信任的楊成武,居然在關鍵時刻會違背自己的指示,反而聽周恩來的話。楊成武為什麽這麽做呢?因為楊成武怕得罪周恩來,楊成武想誰都不得罪,想八麵玲瓏做好人。而毛澤東非常不喜歡八麵玲瓏的人,楊成武在關鍵時刻辜負了毛澤東,給毛澤東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使毛澤東感到楊成武“不能信任”,這就為後來毛澤東“打倒楊成武”埋下了伏筆。

  “火燒英國代辦處”是毛澤東對文革思考的第二個轉折點。到此時毛澤東才吃驚地發現,造反派已經完全失控了,天下真的大亂了。在這個天下大亂的時刻,連毛澤東自己都控製不住局勢,隻有周恩來還可以穩住局勢,如果周恩來撒手不管,後果將不堪設想。這正應了美國總統尼克鬆說的一句名言:“中國如果沒有毛澤東,就可能不會燃起革命之火;如果沒有周恩來,革命之火就可能會把一切燒成灰燼。”

  毛澤東後來也說“1967年7月和8月兩個月不行了,天下大亂了。”毛澤東明白,在天下大亂的局麵下,不能再降低周恩來的威望,相反要提升周恩來的威望,這樣才能穩住局勢,盡快走出天下大亂的混亂。

  (118)

  因此,毛澤東不僅停止了打倒周恩來的計劃,反而開始樹立周恩來的威信。毛澤東樹立周恩來威信的第一個行動,就是把反周恩來的“五一六兵團”,打成反革命集團。

  1967年9月8日,毛澤東在審閱姚文元《評陶鑄的兩本書》時,加了這樣一段話:請同誌們注意,現在有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也采用了這個辦法,他們用貌似極左,而實質上極右的口號,利用‘懷疑一切’的妖風,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挑撥離間,渾水摸魚,妄想動搖和分裂無產階級司令部,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罪惡目的。所謂‘五一六兵團’的組織者和操縱者,就是這樣一個搞陰謀的反革命集團,應予徹底的揭露。受蒙蔽的、不明真相的青年人要猛省過來,反戈一擊,切勿上當。

  此後,中國開始了一場浩大的清查“五一六”運動,反對過周恩來的王力、關鋒、戚本禹、姚登山等人,都被打成“五一六分子”,這件事我們後麵還要講到。

   附:

            周恩來處理國際列車事件

陶鐵柱

  (作者是參加這次“反修”行動的“北京紅衛兵北上小分隊”頭頭之一。)

  1966年9月3日,北京開往莫斯科的1次特快,徐徐開進了中國邊陲小城海拉爾,我們“北京紅衛兵北上小分隊”已在此恭候多時了。站台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油漆、毛澤東畫像、用漢英俄蒙四種文字印製的“反對蘇修”的傳單和小冊子。

  列車剛一停穩,車門剛剛打開,我們便迫不及待地展開了我們的“反修”行動。林東紅靈巧地竄進車廂,不由分說地就去張貼毛澤東畫像,蘇聯女列車員先是吃了一驚,後來也不甘示弱,憤怒地把畫像扯了下來,撕個粉碎。

  “你敢撕毛主席像?”林東紅大吼著。

  女列車員不懂得漢語,嘴裏不斷地用俄語罵著:“土匪!”

  林東紅一連又貼了兩、三張毛澤東畫像。女列車員忍無可忍,揮手給了她一耳光。林東紅跳了起來,撲到女列車員身上,和她扭打成一團。

  王保爾、陳其健等人,沿著包廂外的走廊,散發“反修”傳單和小冊子。外國旅客的態度不一,有的恭恭敬敬地拿在手裏,裝作認真閱讀的樣子,一看便知,他們是日本人;有的連看都不看,拿到後就像扔廢紙似地扔到窗外麵,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估計他們是俄國人。

  車下也是一片忙亂,李建軍領著一幫人,用大排筆刷子和各色油漆,往車廂上刷著大標語。此時,我正站在一節車廂門口,和一位蘇聯女列車員進行激烈辯論。

  “你們要幹什麽?這是蘇聯列車,不是中國列車。滾開!”

  (119)

  “蘇聯列車?可它行駛在中國領土上。我們這是在進行反對蘇聯現代修正主義的鬥爭。你們要反對革命嗎?”

  紅衛兵們又刷大字報,又喊口號,火車比規定時間晚開了10分鍾。海拉爾車站站長麵露難色,因為誤車是他失職,但他也不敢流露。

  臨開車前,紅衛兵們突然發現少兩位戰友:彭少珠、商小果不見了,他們估計可能被蘇聯列車扣住了,急忙讓站長發出緊急停車的信號,幾個“反修勇士”飛快地跑到列車前不遠臥在鐵軌上。

   列車這時不得不停下來。紅衛兵們要求上車,但蘇聯列車員硬是不開門。還是工人階級有力量,站長對幾個工人說:“不開門就用鐵榔頭砸!”幾個工人果然掄起榔頭砸了幾下,列車門終於開了。

  紅衛兵們一擁而上,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地搜尋,終於找到了這兩位同學,隻見她們的手被反綁著,嘴裏還塞上了毛巾。

  紅衛兵們當然怒不可遏,大家異口同聲,同仇敵愾地說:“不能這麽便宜了蘇聯,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我說:“拿油漆把車廂那一麵全刷上標語,上車把沒有散發完的傳單、小冊子全都散出去!”

  我和一些小分隊員拿起油漆筒和排筆刷子,繞到列車另一麵,在車廂上寫滿了這樣的標語:“打倒蘇聯現代修正主義!”、“打倒勃列日涅夫、柯西金!”

  到了下半夜,列車總算又開動了。帶著花花綠綠的標語,帶著斑斑點點的傳單,像一隻受傷逃竄的野獸,消失在大草原的茫茫黑夜中。

  回來後,我們召開了全體隊員會議,總結經驗教訓。有人批評我和李建軍:“你們當頭頭的也太軟弱了,蘇修打人抓人,咱們刷幾條標語就算完事了?你們還有點紅衛兵的革命精神嗎?”

  大家一致決定,9月7日再搞一次行動。

  在我們行動前一天的9月6日,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中共華北局書記華山,他轉來了一份黨中央給我們的電報。電文是:“你們的反修精神很好,注意鬥爭策略。”

  華山說:“我代表華北局支持你們的反修行動,但你們9月7日的這一次行動要事先請示中央。”

  大家議論紛紛:“反修還用得著請示中央啊?”華山拐彎抹角,隻是堅持讓我們在行動前請示中央。

  我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邊準備,邊請示。

  9月7日,到下午還沒有和中央聯係上。晚上,他們都去車站等候國際列車,留下我再做最後努力。

  我在市委招待所給北京掛長途,要求直接接通周恩來。電話員頗為傲慢地問:“你是什麽人,有什麽資格找周總理講話?”

  (120)

  我大發脾氣:“我是北京紅衛兵,現在有重要情況向周總理請示。如果你不給我接通,過一會兒發生了國際事件,中央不知道,責任要由你完全承擔!你敢負這個責嗎?”

  這時周恩來正在中國科學院萬人辯論大會上發表講話,聽說有緊急長途電話,馬上離開會場去接。

  “您是周總理嗎?”

  “是啊,我是周恩來,你是哪一位?”

  “我是北京紅衛兵紅濤,我們小分隊正在海拉爾串連。前幾天我們攔截了蘇聯的國際列車,造了蘇修的反。”

  “中央派華山同誌送給你們的電報,收到了嗎?”

  “收到了。”

  “毛主席、黨中央認為你們的反修精神很好,你們這一代大有希望,如果你們能夠認真總結經驗,不但敢於革命,而且善於革命,提高鬥爭水平,你們的反修鬥爭就會取得更大成就!”

  “我們打算再搞一次攔截行動,小分隊的同誌們已經到車站去了,留下我向您請示。”

  “我的意見,你們可以在車站上貼大字報,喊口號,不要到列車上去,那是他們的列車,你一闖,他們就說你侵犯他們的主權,這樣就會發生國際糾紛,他們就會提抗議,還會發生上次綁架之類的事情。希望你能夠馬上把我的意見轉達給小分隊的同誌們。”

  我立刻給在車站的李建軍打電話,向他講了總理的意見。他和身邊的幾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對我說:“現在蘇聯的列車已經到達,我們正在車廂上刷標語,有人在車上演講和散發傳單。我們的意見是,蘇修上次綁架了我們的人,這次我們不能輕饒了他們,否則他們就會認為中國紅衛兵軟弱可欺。你問一下總理,他的話代不代表毛主席?如果代表,我們堅決執行,馬上撤下來。再問一下,車站為什麽來了這麽多解放軍?”

  “來了解放軍?”

  “是的,剛才來了幾卡車解放軍,現在正在鐵路沿線放警戒線。”

  我又給總理打電話。周恩來說:“中央今天上午討論了你們的行動計劃,我剛才的話當然是代表毛主席說的。你們能堅決執行毛主席的指示,我們很高興。部隊是我派去的。你們上次不是受蘇聯欺負了嗎?毛主席讓派部隊去保護你們。這次我們再也不能容忍發生蘇修綁架這種事情了。你們最好10日前趕回北京,我要開會歡迎你們。”

  9月9日,我們小分隊一行20多人回到北京,國務院派車把我們接到中南海。

  第二天晚上,我們到政協禮堂,參加了周恩來主持的首都中學紅衛兵第二次座談會。

  穿著草綠色軍裝的周恩來,指著我們向在場的上千名紅衛兵說:

  “我來介紹一下,他們是來自海拉爾的反修小英雄。他們同蘇修進行了英勇的鬥爭,現在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回到北京來了。讓我們熱烈歡迎他們勝利歸來!”

  下麵掌聲雷動,我們十分激動、興奮。

  (121)

  會後周恩來在會客室裏單獨接見了我們。他微笑著和小分隊隊員一一握手,稱讚我們的革命精神。當和我握手時,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紅濤。”我回答說。

  “紅濤?噢,我們在電話裏早就認識了。你很厲害啊,用俄語和他們辯論了兩個小時。你是小分隊負責人嗎?”

  “我和李建軍都是,他是正的,我是副的。”

  “你是哪個學校的?”

  “54中的。”

  “聽說你們是北京最早到外地串連的一支紅衛兵,8月11日出去的,對吧?”周恩來說。

  大家都笑了。

  周恩來和我們都坐了下來,我們開始匯報攔截國際列車的情況,提出了當時無法理解的問題:比如,過去我們認為黨內“走資派”隻有極少數人,這次我們看到沿途各省市的領導都成了“走資派”,要是這樣,我們黨豈不是完全變質了嗎?我們還談了對東北、內蒙“文化大革命”進展的看法。

  周恩來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他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們反映的情況很好,也很重要,有些情況中央還不知道。現在運動剛剛開始,各地的發展很不平衡,對有些問題,我們還要看一看,不急於下結論。你們可以把有些情況寫成材料向中央匯報,交給餘湛同誌。”他指著坐在身邊的餘湛說:“這就是餘湛同誌,外交部蘇聯東歐司司長,就讓他來擔任我和你們的聯絡員吧,以後有什麽事情,可直接找他,讓他轉告給我。”

  大家鼓掌表示同意。接見結束時,周恩來和我們合影留念,還指示新華社記者說:“照片衝洗出來後,發給他們每人一張。”

  9月15日,毛澤東在天安門第三次檢閱紅衛兵。周恩來的指示,我和李建軍上了天安門城樓,其他同誌在西二觀禮台上。毛澤東在城樓上接見了我們。周恩來介紹說:“他們就是來自海拉爾的反修小英雄們的代表。”毛澤東微笑著和我們握手。

  我們小分隊的聲譽已達到了頂峰。許多紅衛兵都跑到我們的駐地來打聽攔截國際列車的情況。周恩來和我們合影的照片、海拉爾市委送給我們每人一雙嶄新長筒馬靴、以及我手裏那張進出邊境地區證明,都讓他們羨慕不已。

  蘇聯對這次事件有何反應?我很想知道。有一天我到外交部,碰到蘇歐司的老劉,他一見到我,就拍著我的肩膀說:

  “你們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夥啊,給我們帶來的麻煩大了!事情沒過幾天,蘇聯大使就來提抗議。我們絞盡腦汁,答複說,這次事件是民間所為,而不是我國政府所為,為此我國政府不能接受貴國政府的抗議。蘇聯大使氣得不得了,‘啪’地一下把抗議照會摔在桌子上就走了。你不是想了解蘇聯的反應嗎,來看看這份《真理報》吧!”

  我拿起報紙一看,蘇聯塔斯社在醒目的標題下報道了我們攔截國際列車的消息,罵我們是“暴徒”、“流氓”、是“一批反蘇小醜”等等,還附了一張我和蘇聯女列車員辯論的大照片。【附文完】

  (122)

  毛澤東知道周恩來對煽動外交部奪權的王力,是懷有憤怒的,所以就給周恩來一個“複仇”的機會。第一,毛澤東在王力講話上批語“大、大、大毒草”,為周恩來解氣;第二,毛澤東授予周恩來單獨全權處理王力的特權。毛澤東以為周恩來複仇心切,會對王力下重手,立即給他扣個反革命的大帽子,召開批鬥大會,狠狠批判一通。

  但周恩來沒有按照毛澤東想的那樣去做。周恩來知道,如果他這樣做,就會損害他的聲譽。人們對周恩來的印象是寬厚仁慈,如果周恩來出重手處分王力,人們就會認為周恩來是挾私報複,影響人們對周恩來的好感。所以周恩來沒有對王力下重手,隻是把王力交給中央文革小組處理,因為王力是中央文革小組的成員。

  前麵說過,中央文革小組也分為兩派:一派是“京派”,指的是北京出身的陳伯達、王力、關鋒和戚本禹;另一派是“海派”,指的是江青以及上海出身的張春橋和姚文元。康生的立場比較中立,但傾向於“海派”。“京派”和“海派”素有矛盾,雙方各不服氣,爭毛澤東的“寵”,爭毛澤東更大的重用。

  1967年下半年以來,毛澤東重用“京派”的王、關、戚,讓“海派”的江、張、姚不免有些失落感,所以打倒“京派”的王、關、戚,“海派”的江、張、姚是高興的。這樣一來,中央文革小組就是“海派”一家獨攬了。陳伯達和康生因為毛澤東親近王、關、戚,而冷落他們,也對王、關、戚不滿,所以周恩來讓文革小組的人去批判王、關、戚,他們都很積極。相反,周恩來倒是表現出對王力的友好態度。據王力回憶說:

  1967年8月30日下午,在釣魚台開所謂“生活會”批鬥我,張春橋和姚文元專門從上海回來參加會議,參加的還有楊成武、吳法憲,葉群身體不好請假。當時總理坐在主席的位置上,康生坐在總理的位置上,江青宣布開會。陳伯達的發言主要針對關鋒,康生的發言主要針對我,說我想當總理。江青說:“王力,你眼裏就沒有我江青。”

  當時我沒有發言權,沒有說話。憑良心說,我眼裏還是有江青的,因為她是主席夫人,又常常代表主席說話,我對她還是尊敬的。

  在整我的會上,總理一句也未批評我,隻有兩次發言。一次是楊成武說:“逼總參謀部向香港派一個營兵力這件事,要王力負責。”

  總理說:“這件事王力不知道。”

  第二次是吳法憲說:“火燒英國代辦處是王力搞的。”

  總理說:“四十八小時的最後通牒,王力不知道。”

  他們發言完,總理除了上麵講了兩句話,就說了一句話:“你們也得聽聽王力的意見,叫他說說吧。”

  我就哭了,說:“我沒有什麽說的了。”

  這次會議後,就把我和關鋒關在釣魚台二號樓,隔絕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後來我出獄後,王光美同誌對我說:“你作了替罪羊。搞得這麽亂,是要找一個人做替罪羊的。”1967年8月底亂到極點了,不能再維持下去了,江青正好把我端出來當替罪羊。

  (123)

  王力說:因為1967年8月底中國亂到極點,不能再維持下去了,所以要找一個人當“天下大亂”的替罪羊。雖說王力的說法有一定道理,但王力並不是在什麽錯誤也沒有的情況下,被當作“替罪羊”拋出來的。事實上,王力犯了很大的錯誤,甚至可以說他犯了“失職罪”。

  王力在他的回憶錄中,隻字不提“火燒英國代辦處”的情況,可見他在這方麵是心虛的。這就像在發生火災的時候,普通群眾不去救火,並無過失;而消防隊員不去救火,那就是犯了“失職罪”。在英國代辦處門前發生險情的時候,王力的身份是消防隊員,而不是普通群眾,他是有責任和義務去排除險情的。王力沒有去救火,這就是典型的“失職罪”。

  既然王力犯了“罪”,受到處分,也是理所當然的,並非完全冤枉他。如果當時王力去了現場,也不一定能勸住群眾。不過如果王力去了的話,毛澤東恐怕就不會那麽嚴厲處分他了。

  康生後來在批判會上說:“王力這夥家夥,要不是留他們做活口供的話,都應該槍斃!就外交部奪權這件事,也要判無期徒刑。外交部奪權後,他們向全世界駐外使館發電報,對抗總理的指示,反對中央,這不就是犯罪嗎?他們是造無產階級的反,對這些家夥我們不是槍斃的話,起碼要判他個無期徒刑。”

  本來,最“恨”王力的人應該是周恩來。王力煽動外交部奪權,把周恩來整得好苦。可是批判王力的時候,周恩來沒有響應康生的話重懲王力,反而表現出非常的寬大,還替王力辯解,讓王力都感動得哭了。周恩來的這個表現,又讓人們大為稱讚。

  還有,王力提到批鬥他的這次會議,“葉群身體不好請假”,這應該是因為林彪不高興。毛澤東這件事沒有通知林彪,還是周恩來派楊成武告訴林彪,所以林彪對這件事上就不聞不問不參與,葉群也就不來參會了。

  關於打倒王力等人的事,吳法憲也有回憶說:

  周恩來按照毛澤東的指示,在釣魚台16號樓召開中央文革碰頭會議。周恩來當場宣布,對王力和關鋒進行隔離反省。會後,王力和關鋒就分別被軟禁在釣魚台國賓館的一座樓裏了。很快,王力、關鋒被隔離反省的事情就傳了出去,一日之間,打倒王力、關鋒的大字報就貼滿了北京城。

  (124)

  到了11月,毛澤東本來還想“爭取”的戚本禹,也被打倒了。江青本來非常器重和喜歡戚本禹,經常把戚本禹帶在自己身邊,一起進進出出,還要戚本禹學會遊泳,學會騎馬,學會打槍等等,戚本禹也把江青當作自己母親一樣看待。

  可能就因為如此,讓戚本禹有點忘乎所以,居然送了一套《紅樓夢》給毛澤東女兒李訥,以至江青懷疑戚本禹對李訥有非份之想。於是,江青就向毛澤東反映說:“戚本禹這個人改造不了,也要把他拿掉。”毛澤東同意了。

  第二天,周恩來召集中央文革碰頭會議,到會的有周恩來、陳伯達、康生、謝富治、楊成武、葉群、汪東興和我。在這個會上,周恩來宣布:“毛主席決定,由於對戚本禹挽救無望,要立即把他抓起來。”

  宣布以後,說抓就抓,立即行動。周恩來指定謝富治、楊成武、汪東興帶領楊德中和幾個警衛戰士,在毛澤東召集會議和經常休息的那個大廳裏,等著戚本禹的到來。我們其餘的人就在會議室裏休息,等待消息。

  一切布置好了以後,周恩來就打電話給戚本禹,通知他來開會。戚本禹接到通知,興衝衝地坐汽車就來了。他剛一走進大廳,謝富治就對他宣布:“今天要逮捕你。”

  戚本禹愣了,說:“開什麽玩笑,要逮捕我?”

  由於戚本禹個子高大,怕他反抗,楊德中趁著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帶警衛戰士一下把他抱住,拷上了手銬。戚本禹還對江青存在幻想,在他被帶上汽車前,還連叫了三聲:“姚文元,請代我問江青同誌好!”

  他哪裏知道,正是江青力主把他抓起來的。這些具體情況,是謝富治、楊成武、汪東興他們回來以後,向我們講述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也在這裏說一下。戚本禹被關起來以後,江青還不肯罷手,又讓人把戚本禹的妻子也關了起來,這一下就殃及到了他們的孩子,兩個孩子沒人養怎麽辦?

  為此,江青找到楊成武,然後她和楊成武又找到我商量,說:“戚本禹的兩個孩子是不是可以放到你們空軍的一個機場?”

  我不明白他們的意思,就問:“放到機場怎麽辦呢?”

  江青說:“你交給一個幹部嘛!讓他管著,把孩子帶好,撫養費由公家負責。”

  我說:“那就放到通縣機場吧。”

  楊成武說:“放到通縣機場不行。”

  我又提出放在涿縣和上海,江青都說不行,說要放得遠一點。

  最後,直到我說出放在青海格爾木機場,江青和楊成武才同意。那天晚上,汪東興連夜派人把戚本禹兩個孩子送到西郊機場,讓我派飛機把他們送到格爾木去。飛機起飛前,我通知了格爾木機場的一個負責人,要他負責收養這兩個孩子。

  周恩來沒有對王力等人立即進行嚴厲處分,反而給自己惹來不少麻煩。8月27日,按照原定計劃,還要在人民大會堂召開一次批判陳毅的萬人大會。因為外交部的造反派,這時還不知道王力等人已經倒台了,他們還是按照王力“八七講話”的激進強硬態度,對待周恩來。

  因為周恩來要親自參加陳毅批判大會,而造反派卻提出周恩來不能參加批陳大會,聲稱周恩來參加批陳大會,大會就成了“假批真保”。於是從8月26日開始,造反派一群人對周恩來進行圍攻,糾纏不休,一直糾纏8月27日淩晨5時。

  (125)

  這時一向溫文爾雅的周恩來,也忍不住憤怒起來,說:你們完全是在向我施加壓力,是在整我了!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整整18個鍾頭,我沒有休息一分鍾。我的身體不能再忍受了。

  在場的周恩來保健醫生知道,周恩來不到身體的極限,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周恩來的保健醫生也忍無可忍,警告造反派說:如果總理今天發生意外,你們必須承擔一切責任!說完話,保健醫生趕緊攙扶周恩來離開會場。

  這時造反派仍不甘休,他們對周恩來高喊說:“我們要攔陳毅的汽車!我們還要再衝會場!”

  走到門口的周恩來,聽到這些話,轉過身來怒吼道:“你們誰要攔截陳毅同誌的汽車,我馬上挺身而出!你們誰要衝擊會場,我就站在人民大會堂門口,讓你們從我的身上踏過去!”

  造反派們從沒見過周恩來發這麽大的脾氣,放這樣的狠話,他們一時間驚呆了。周恩來回去後心髒病發作,一下子病倒了,36小時不能工作。這時毛澤東傳來話說:“告訴總理,要多睡覺,不要開長會,不要多說話。”

  8月27日的批判陳毅萬人大會,按時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由於周恩來表現出堅定和強硬的態度,鎮住了造反派們,他們果然沒有敢對陳毅動手,批陳大會上也沒有出現過火行為。周恩來因為病倒,讓陳伯達代替他主持大會。陳毅仍然坐在主席台的右前方,不時按照群眾的要求,站起來低頭認罪,態度很老實,比上次批鬥會上更老實。陳毅也不願意自己給周恩來再添麻煩,所以表現得特別老實。

  到8月31日王力和關鋒被隔離審查之後,周恩來才召見姚登山及外交部造反派“聯絡站”的頭頭們開會,周恩來說:“最近一個時期,我講話不靈了。現在,極左思潮和極左行動已經影響到我們的外交工作,損害了我們的國際聲譽,造成我說話都失靈了。這種情況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這是最高指示!外交大權屬中央,中央授權給我的。”

  周恩來又批評姚登山說:“姚登山最近考驗還不夠,在外麵的幾個報告,煽動性很大。你最近到處講話散布‘打倒劉、鄧、陳’的口號,你這樣做等於站在對抗中央的地位。人家要求你當外交部長,連天安門上都有這個大標語。你作為一個司長,對出現這樣的大標語,從來也不在我們麵前吭一聲。”

  姚登山不知道王力已經倒台,還根據王力的講話來辯解說:“我是根據王力講話的精神。我有錯誤我負責,我是點革命之火。”

  周恩來生氣地說:“你這是推卸責任。你不要推給別人,你自己檢查自己。看來非把中央抬出來你們才相信。外交部奪權是錯誤的,已受到批判了。一派紅衛兵就可以跑到外交部安營紮寨,授權‘聯絡站’奪取大權,現在奪權撤銷了!希望你們就此止步。”

  周恩來在外交部“反奪權”後,造反派“聯絡站”很快倒台,保皇派“造反總部”和“攀險峰”又死灰複燃,被“打倒”的老幹部們又重新恢複了工作。這次毛澤東對外交部的奪權,周恩來雖說勝利了,但也是靠好運氣險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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