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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文革洞因》十四(崇新嶽 百思峰 )

(2020-06-17 11:50:24) 下一個

評:彭德懷的悲劇

  (1)

  彭德懷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他隻是因為給毛澤東提了一些不同意見,就被打成反黨集團,被罷官,文革後又被關進監獄,成為新中國最大的冤案之一。

  是什麽原因造成了彭德懷的悲劇呢?最典型的看法,是把彭德懷的遭遇,歸咎於毛澤東個人的原因,認為毛澤東沒有接受批評意見的雅量,說的更嚴重一些,是毛澤東“愛整人”,對不聽話的人就要打倒。這樣簡單化的原因分析,反映了中國大有市場的傳統的“英雄曆史觀”:把重大曆史事件歸因於某個英雄人物的人品、作風和智慧。

  然而真正的曆史並非這麽簡單。外國人研究曆史時,更愛側重於分析曆史事件的社會背景和文化原因。這裏我們試用外國的曆史研究手法,來分析一下造成彭德懷悲劇的三大因素:社會原因、文化原因和個人原因。

  首先分析造成彭德懷悲劇的社會原因。中國傳統社會,或者說“舊社會”的最大特點是“官本位”。中國傳統社會的統治體係有三個層次:皇帝,官吏、人民。皇帝是統治者,人民是被統治者,但皇帝並不直接統治人民,而是通過“官吏”這個中間階層來間接地統治人民。這樣,介於統治者皇帝和被統治者人民之間的官吏,就有一個雙重的身份:他在皇帝麵前,是被統治者,是皇帝的仆人;而他在人民麵前,又是統治者,是人民的主人。

  舊社會中國的官,與世界各國有很大的區別,具有特別突出的雙重身份,“既是仆人,又是主人”。在皇帝麵前,官的地位特別低,皇帝不高興時想罵就罵,想打就打,甚至監禁、流放、殺頭可以一句話決定,根本不需要任何法律,皇帝本身就代表法律,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官對皇帝,隻能小心翼翼的服侍,不能讓皇帝不高興,更不能惹皇帝生氣。惹皇帝生氣本身就是一大罪過,叫做“冒犯罪”,這完全是中國的國粹。在皇帝麵前,官連作人的起碼尊嚴都沒有,是仆人而不如仆人,簡直就是奴隸。

  相反,在人民麵前,官的地位又特別的高,被稱為“官大人”或“官老爺”。在舊中國的公堂上,官對人民也是想罵就罵,想打就打,盡管沒有隨便殺頭的權力,但是關監獄還是隨便的。人民在官麵前,隻能唯唯諾諾,根本不能爭辯,更不能反駁。“草民”如果敢對“官”提出批評,同樣也是“冒犯罪”,重責不饒。官對人民是“父母官”,是“大老爺”,權力比天大,比主人對仆人的權力還要大。

  (2)

  中國官吏生活在“雙重人格”中。在皇帝麵前,官吏是匍伏在地、卑躬屈膝的仆人;到了人民麵前,官吏又馬上變成一個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主人。外國人看來,這種極端的“雙重人格”之下生活的中國官吏,很容易患上重度的精神分裂症,事實上中國官吏對“雙重人格”的身份都適應得很好。中國文化就是這麽不可思議。

  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彭德懷當麵頂撞毛澤東,甚至對毛澤東說出“操娘”的粗話,這在古代就是“冒犯罪”。不管是你的意見是不是正確,隻要冒犯了皇帝,那就是有罪,罵皇帝那更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廬山會議上,眾高官批判彭德懷,並不是批判彭德懷所提意見的對否,而是批判彭德懷冒犯毛澤東,批判彭德懷“犯上”的錯誤行為。

  周恩來說:“彭德懷的骨頭是犯上。”林彪說:“德懷不但對他的下級當兒子一樣,隨便罵,就是對上級,也很不尊重,可以說是傲上慢下。”陶鑄說:“我們作為一個黨員,對黨的忠誠等於舊社會的女人嫁人一樣,一定要從一而終,決不可移情別戀。”陶鑄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們一旦忠於毛主席,要像舊社會女人那樣‘從一而終’,即使毛主席錯了,我們也隻有跟著毛主席錯下去,決不能因為毛主席錯了,就反對毛主席。”

  中國是一個封建傳統,或者叫“封建流毒”根深蒂固的國家。新中國在形式上雖然稱共和,但“脫胎”並未“換骨”,至少在大家的心目中,依然把國家領導人看成是無冕的皇帝,國家領導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此,毛澤東被當成無冕的皇帝,毛澤東的尊嚴就被看成是絕不能冒犯的、皇帝式的尊嚴。彭德懷居然敢當麵頂撞毛澤東,無視國家領導人神聖威嚴,這就讓高級幹部們無法容忍了,他們自覺地維護毛澤東的尊嚴,批判彭德懷“反對毛主席”的犯上行為。為什麽“反對毛主席”就是犯罪呢?這就是曆史上“犯上罪”的現代版。

  因此,造成彭德懷悲劇的第一個原因,是他觸及了中國傳統社會的道德底線:皇帝是不能批判的,至少是不能當麵批判的。大臣若要給皇帝提意見,必須用最卑微的態度、最委婉的言辭、最含蓄的口氣,這是中國人的常識。而彭德懷卻是趾高氣揚地給毛澤東提意見,這不僅讓毛澤東本人接受不了,就是彭德懷的同事,黨內的眾高官們也接受不了。

  其次再分析一下造成彭德懷劇的文化原因。彭德懷行為,因犯上而遭其同僚們的一致批判,但一般的人民大眾,又非常讚賞和敬佩彭德懷敢於直言犯上的行為。這是為什麽呢?

  (3)

  前麵說到,中國的官具有“雙重人格”,一方麵要努力當好皇帝的仆人,另一方麵又要盡力承當人民的主人。對於一個具體的官員來說,不得不麵臨兩個選擇:第一選擇是把重心放在“當好皇帝的仆人”上,把服侍好皇帝視為最重要的工作;第二選擇是把重心放在“當好人民的主人”上,把為民請命,保護人民的利益視為最重要的工作。

  想當好“皇帝的仆人”的官吏,想方設法討好皇帝,奉承諂媚,看皇帝的臉色說話,順著皇帝的意思辦事,被大眾稱為“奸臣”;想當好“人民的主人”的官吏,想方設法保護人民的利益,敢於為民請命,不怕惹皇帝生氣,不怕激怒皇帝,甚至敢批評皇帝,被大眾稱為“忠臣”。把諂媚討好皇帝的人說成壞人,稱“奸臣”,其實有點冤枉了,因為仆人的職責就是不能讓主人生氣,一天到晚惹主人生氣的仆人,絕對是不合格的。從皇帝和官吏的主仆關係來講,“忠臣”是不合格的仆人。

  但從官吏和人民的關係來講,“奸臣”又是不合格的人民主人。有些官吏隻顧討好皇帝,不顧人民的死活,引發民怨民憤。典型的例子是北宋時代,宋徽宗喜歡奇石,宰相蔡京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從全國各地搜羅奇石,大搞“花石綱”,引起民怨沸騰,引發梁山農民起義。因此,大眾對於那些隻顧討好皇帝,不顧人民的死活的“奸臣”十分痛恨,對為民請命的“忠臣”則讚盼有加。

  舊中國的體製下,皇帝通過官吏間接地統治人民,所以老百姓把皇帝看成是與自己無關的人,所謂“山高皇帝遠”。老百姓與皇帝並沒有感情,沒見老百姓自發地為修建廟宇來紀念皇帝,可是老百姓自願為忠臣修建紀念廟宇的例子就有很多。老百姓對直接管理和統治自己的“官”,是很有感情的:對公正廉潔的忠臣清官抱有自發的愛,對貪贓枉法的奸臣貪官則切膚的痛。

  中國老百姓非常敬仰和崇拜忠臣,不僅為忠臣修建廟宇參拜,更有大量歌頌忠臣的文學作品,甚至在傳統戲劇中,忠臣的角色塗成紅臉,奸臣的角色塗成白臉,讓觀眾一眼就分出忠臣和奸臣。但現實中的人,忠臣和奸臣絕不像“紅臉”和“白臉”那麽好區分,因為極端的忠臣和奸臣都是很少的,大部分人是介於忠臣和奸臣之間的“非忠非奸”之人。

  毛澤東的屬下,絕大部分人都很難劃分是“忠”還是“奸”,但有兩個極端的例子:一個是敢於當麵給毛澤東提意見的彭德懷,按照中國的傳統標準,應該是“忠臣”;另一個是“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的林彪,按照中國的傳統標準,應該是“奸臣”。彭德懷成為老百姓心目中不畏強權,為民請命的英雄人物,對他有各種讚譽之詞:敢說真話,有正氣,硬骨頭,唯實不唯上,光明磊落,剛正不阿。

  (4)

  讚美彭德懷這樣的忠臣,是中國文化獨有的。可是在外國,特別是西方國家,並沒有人欣賞彭德懷這樣為民請命的忠臣。西方曆史上的英雄人物中,絕沒有彭德懷這樣的忠臣。在外國人看來,如果一個社會到了對領導人提一點不同的意見,就要被開除革職,甚至被監禁、殺頭的地步,那麽肯定是這個社會體製本身出問題了。所以西方人認為一個人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冒死給皇帝提意見,而是設法改變這種不合理的社會體製。

  彭德懷給毛澤東提意見,隻是想改變毛澤東個人的想法和做法,並沒有想改變這個體製。這就像忠臣給皇帝進諫,並不是想推翻皇帝的職位,而是維護這種體製的方式表現。忠臣冒死給皇帝進諫,隻是希望皇帝變好一些,對人民寬厚一點,從而使封建帝王的體製更加鞏固。文革中有一種“清官比貪官更壞”的論點,也就是這樣的思想。但這種思想在中國老百姓中卻沒有市場,老百姓還是欣賞“文死諫,武死戰”的愚忠。

  西方國家的老百姓,不喜歡也不需要“為民作主”的清官,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希望有人來“為他們作主”,他們崇尚的是“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可是中國的老百姓就完全不同了,他們沒有自己拯救自己的想法,隻是盼著“清官大老爺”來拯救自己,期待“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一個大救星”。有人認為中國老百姓的這種傳統思想,代表了中國文化最深層的“糟粕”,但也有相反的意見,認為這種思想正是中華文明的精華和根基。

  不論中國老百姓“盼清官”的思想是好是壞,在中國老百姓的期盼下,在中國的官吏中也相應地產生出一種“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種紅薯”的責任感,認為一個人一旦當了官,就有“為民作主,為民請願,為民謀幸福”的責任和義務。海瑞這樣的官,就是在這種責任感和義務感的召喚下,奮不顧身地站出來給皇帝提意見,結果落一個罷官的下場。

  同樣,造成彭德懷悲劇的第二個原因,也在於這種非常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原因。1958年底,身為國防部長的彭德懷去湖南平江考察,看到那裏的老百姓生活還是很艱苦。當時一位負傷致殘的紅軍老戰士,悄悄遞給彭德懷一張紙條。彭德懷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穀撒地,薯葉枯,青壯煉鐵去,收禾童與姑。來年日子怎麽過?請為人民鼓與呼。”彭德懷鄭重地把這張紙條夾在自己的筆記本裏,並寫道:“這是群眾多麽沉痛的呼聲!”這時彭德懷感到自己是當官的,有“為民請願”的責任和義務。這這種責任感的感召下,彭德懷奮不顧身地站出來“我為人民鼓與呼”,造成了他的悲劇

  (5)

  最後分析一下造成彭德懷悲劇的個人原因。毫無疑問,如果毛澤東是唐太宗,有納諫和接受批評意見的雅量,那麽彭德懷提意見也不會出現那樣的悲劇結局。但世界上“人無完人”,中國幾千年來的幾百位帝王當中,有納諫和接受批評雅量的,似乎也隻有唐太宗一位,因此用一個“完人”的標準去要求毛澤東,並不是科學的態度。我們不妨做一個假設,假設彭德懷本人當了皇帝,他會有納諫和接受批評的雅量嗎?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彭德懷以作風粗暴霸道而著名,動不動就罵人,聽不得不同意見,絕不是一個講民主的人。1959年彭德懷被打成“反黨集團”,固然是一個冤案,自己是被害者;可是彭德懷本人也製造過冤案,他也曾經是加害者,彭德懷製造的最著名冤案就是“粟裕冤案”。

  在彭德懷擔任國防部長期間,他的直接下級是總參謀長粟裕大將。彭德懷對粟裕的態度蠻橫霸道,比如粟裕在請示報告上寫“彭副主席並轉呈中央”,彭德懷說:“我不是你的通訊員!”;如果粟裕不寫“彭副主席轉呈”而直接上報中央,彭德懷又說:“怎麽,你想越級告狀?”刁蠻無常!

  1958年5月至7月,彭德懷主持了長達兩個月的軍委擴大會議,這次會議上給粟裕強加了種種莫須有的罪名,撤銷了粟裕總參謀長的職務。粟裕的第一大罪狀是“野心家,向黨要權”,粟裕為了否認自己是野心家,舉出他過去曾經把官位主動讓給別人的事,彭德懷卻蠻不講理地說:“這正說明你陰險!”。粟裕第二大罪狀是“裏通外國”,隻不過因為粟裕曾率領軍事代表團訪問蘇聯,就被彭德懷扣上“裏通外國”的罪名。可歎的是,就在一年後的1959年,彭德懷本人也被扣上同樣的“裏通外國”罪名,正是應驗了冤冤相報的傳說。

  1978 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粟裕向黨中央寫了一封申訴信,信中說:“在總參工作期間,彭德懷同誌對我專橫跋扈、訓斥謾罵,使我實在難以忍受;我在工作上同他有一些爭論,他就牽強聯係,混淆是非,給我扣上‘野心家’、‘陰險卑鄙’、‘裏通外國’等莫須有的罪名,企圖把我置於死地。…… 近二十多年來,黨內民主生活很不正常,我一直克製自己,沒有提過申訴。現在,我們黨已經取得了粉碎“四人幫”的偉大勝利,曆史上許多冤假錯案已經陸續糾正。我迫切懇求中央能將彭德懷同誌對我製造的冤案予以甄別,撤銷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對我的錯誤批判,請求中央受理我的申訴。”

  (6)

  但粟裕1984年離開人世時,他的冤案還沒有平反,直到1994年,才在報紙上間接地承認粟裕1958年受到了錯誤的批判。文革結束後,曆史上的很多冤案都平反了,為什麽粟裕大將的冤案得不到平反呢?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如果粟裕平反了,那就是承認彭德懷本人也製造過冤案,有損於彭德懷的高大形象。因為那時各種媒體已經把彭德懷塑造成一個“為民請願”的“高大全”的清官形象,為了維護彭德懷的形象,隻好犧牲粟裕了。在並列的兩個冤案中,毛澤東製造了彭德懷冤案,用實事求是平反了,毛澤東被貶;彭德懷製造了粟裕冤案,實事求是不靈了,保全了彭德懷。難免讓我們讀者疑惑:一個九千萬黨員的執政黨,究竟是提倡實事求是,還是堅持以人劃線?

  彭德懷的性格其實跟毛澤東很相像,兩人的作風一樣霸道,如果彭德懷當了主席,他也不會有納諫的雅量。有人說:那時如果是溫文爾雅的周恩來當主席,彭德懷提意見就不會有悲劇結局了。問題是,彭德懷偏偏不喜歡周恩來這樣溫文爾雅的人,甚至看不起周恩來。彭德懷曾對周恩來說:“你們這些人真是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滑。”又說周恩來對毛澤東畢恭畢敬的態度是“馴服、沒骨頭”。周恩來在批彭德懷的時候反駁說:“馴服就是沒有骨頭?所有領導同誌都要馴服,否則如何勝利?”

  看來彭德懷這樣的剛硬之人,非要毛澤東那樣比他更剛硬的人,才能管得住,周恩來這樣溫文爾雅的人,大概是管不住彭德懷的。所以葉劍英元帥在批彭德懷的時候說:“主席還健在你就這樣,將來黨內誰能管得了你?”毛澤東本人也對彭德懷說:“我六十六歲,你六十一歲,我快死了,許多同誌有恐慌感,難對付你。”

 

毛澤東親自處理彭德懷之死* 阿波羅新聞網

桀驁不馴的彭德懷

 

  從上麵一些事情來看,似乎彭德懷是一個蠻橫霸道的人,但實際上彭德懷又有另外一麵。盡管彭德懷對下級幹部很少有笑臉,麵孔常常是緊繃著,看見不順眼的地方就要罵。但彭德懷對底層的士兵和百姓,卻是親切和藹,有說有笑,從不罵他們,是一個“傲上憐下”的人。彭德懷在外地視察,遇到生活比較困難的群眾,他常常會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錢,塞到對方手裏。1958年彭德懷在湖南視察時,看到一個生產大隊的敬老院連褥單都沒有,被子也破爛不堪,忍不住罵道:“這叫什麽敬老院、幸福院!”彭德懷馬上捐200元,給敬老院添置被褥。

  由此可見,一個人的性格是非常複雜的,因此不能把彭德懷的悲劇,簡單地歸咎於個人的原因,而是有更深刻的社會原因和文化傳統。如果不對中國傳統的社會和文化進行改造,很難保證今後不再出現彭德懷式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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