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炭薪引起的一陣自打自罰風被皇帝喝停了,眾臣群策群力,改革的奏表來了一大堆。成功讓幾個弟弟匯總眾臣的提議,上報成瑞,兩人決定可以試行改革。由司徒司馬兩大司輔佐,成瑞成功便和大司徒安境大司馬屠海一起開始商議改進國策,放寬管製。
這是由炭薪一事引起,主管民生的司徒司侍郎安境首先表態,“臣下主持司徒司多年,對去年的嚴冬卻沒有預見,造成百姓傷亡,臣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安境頓了頓,“可是不能因此矯枉過正。臣下不同意開放山林。竭澤而漁,非不得魚,明年無魚,焚林而畋,非不獲獸,明年無獸。以利相驅,不加管製,會造成過度砍伐,十年都難以恢複。為此,臣建議可以考慮每五年鬆弛一年,國家平價收購餘貨,寒冬則放貨入市,控製貨價。”
成功笑道,“安侯所慮極是,我並不想過度砍伐山林,這也不是皇帝的聖心。安侯這五年一馳可以采納。至於囤貨,”成功低頭想了想,“我倒覺得不應由國家持貨,無疑會增加負擔,不如下放到商肆。”
安境屠海一聽,都明白太子的目的是要改革商業。安境一看自己的山林保住了,不再有抵觸,馬上表態可以考慮。司馬司不隻是保衛疆畿,大司馬之職,掌建邦國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國。乃以九畿之籍施邦國之政職。屠海也提出自己的建議。
成功一直主張重視商業,那種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至老死不相往來的情況,則幾無行矣。見二司侍郎都不反對,心中欣喜,“不隻是炭薪一項,其他大宗物品,比如茶錦等,都可以下到商肆,安侯知道每年在庫存管理上有多少支出,而且在運輸調配上也慢。當然,興商的關鍵是如何管理。”
每次商議通商,成功都會叫上成鏗在一旁聽著。隻不過成鏗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多言。如今聽他們這樣商討,成鏗心裏是同意成功的,不由點點頭。成功看見,扭頭微笑問,“十弟有何看法?”
成鏗不提防會被問到,唬了一跳,“臣弟不敢。”
成功緩聲說,“但說無妨。”
成鏗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臣弟在想,比如這伐林一事,可以定律伐一樹栽一樹。”
三人都不說話,瞪著他,伐林一事已成定局,不知他為何還要提起。半晌,屠海點頭,“鏗王殿下聰穎,臣讚成。”
安境也微微點頭,“增加管製也就是要增加吏員,開支也會增加。鏗王有何建議?”
成鏗見兩司侍郎都讚同自己的建議,膽子大了些,看了一眼成功,見他不置可否,便道,“增加管製不一定是事無巨細都要管到,治則為上。比如大舅舅所擔憂的過度砍伐,在定律伐一樹栽一樹的基礎上,朝廷可以宏觀管理。古人雲,積著之理,務完物、無息幣。以物相貿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無敢居貴。論其有餘不足,則知貴賤。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供求影響物價,從而調控國家資源的開發使用。”
安境低頭想了想,微微一笑,“不錯。”
幾人的目光又回到成功這邊。
成功笑道,“漢興,海內為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安侯,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人富而仁義附焉。大成若要強國,必先富民,若要富民,農虞工商必要先行。”
安境點頭,“太子殿下有稱霸天下的雄心,臣下等無不雀躍,要富國強兵,不錯,農虞工商先行。隻是農本商末。勤稼穡殖五穀,好農而重民。設智巧而事末,仰機利而食,丈夫相聚遊戲,悲歌慷慨,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塚作巧奸冶,多美物,為倡優。女子則鼓鳴瑟,跕屣,遊媚貴富,入後宮,遍諸侯。不得不慮。”
成功笑著搖頭,“安侯未免有失偏激。農末俱利,平糶齊物,關市不乏,治國之道也。”
安境低頭沉思片刻,抬頭笑道,“太子所言不無道理,言曰二十病農,九十病末。末病則財不出,農病則草不辟矣。”
成功見安境有所鬆動,點點頭,“農末俱利一定不能本末倒置,農虞為本,這是基本國策,不能改變。至於如何管理,安侯,屠侍郎,二卿再細細考慮。”成功又看了看成鏗,“你也提些建議上來。”三人都答應。
成鏗這下又有了議政的壓力,自知學疏識淺,不願意多言,成功卻正好想聽聽邘都朝臣之外,比如成鏗這種原始的想法,每次都逼他說,每次聽完反又訓斥他一番,午前有安境屠海在,成鏗忍氣吞聲,下午有時氣悶便和成功頂撞幾句,免不了挨打挨罰,夜裏更睡不踏實了。
淑妃見成鏗氣色不佳,心疼得落淚,叫去端頤殿住著,看著吃飯哄著睡覺,住了幾天,總算睡踏實些了,黑眼圈兒沒了,人也精神了許多。修身不辭辛苦,每天早早到端頤宮侍候,見成鏗睡得沉穩,像個小兒般,兩手紮在被子外麵,微微攥拳,不知夢見什麽,嘴角還掛著笑容,修身不忍喊醒,捧著衣裳默默注視著,倒是淑妃怕他晚了,誤了早課,進來催,也看到成鏗的睡姿,不免心酸,輕輕喚著,“兒啊,好孩子,不早了,起吧。”
成鏗揉揉眼睛,見淑妃也在屋裏,不知出了什麽事,忙坐起來問,“娘娘,怎麽了?”
淑妃笑著撫著他的頭說,“兒啊,看你睡的好。外邊有你昨天念叨的栗芋棗糕,快起,趁熱吃了再出門。”
成鏗答應著,趕快起來,兩個年幼侍女上來幫著修身,成鏗見了,笑眯眯的讓修身退下,“你以後不用這麽早過來,有她們呢。”
修身知道他喜歡清蓮這一眾宮女侍候,點點頭,退在一旁。
打扮齊整,陪著淑妃用些栗芋棗糕,笑咪咪誇做的好吃,正漱口擦臉,成就闖進來,看見成鏗,臉沉了下來。成就見過母親,請了早安,成鏗見過哥哥。淑妃打發他們去成瑞等處侍禮問安。
成就隻管低頭往前走,成鏗笑嘻嘻追在後麵,東一句西一句聊,成就也不理他。成鏗隻好喘噓噓叫,“五哥哥,你等等我。”成就走得更快了。一轉彎,沒了身影。成鏗無法,隻好慢下來自己走,一會兒,修身呼哧呼哧的跟上來,“殿下跑得好快啊。就王殿下呢?”成鏗撇了他一眼,“五哥跑的更快。”
修身喘上氣來,“殿下不如今天搬回家吧。”成鏗聽他話裏有音,又看了他一眼,心裏一沉一痛,垂了眼,點點頭,“好,你去娘娘那兒搬東西吧。謹言跟我去養頤殿就行了。”
修身答應,笑道,“回頭娘娘問起,殿下就說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成鏗搖搖頭,修身笑道,“殿下放心,有我呢。”成鏗這才點頭,趕快去侍候成瑞。
到了養頤殿,幾個哥哥已都在靜候,成鏗上前施禮。成立還是那個樣子,翹著個鼻孔,成果嘴角掛笑,輕聲說道,“老十果然年幼貪睡,你不用日日都來。孺子蚤寢晏起,唯所慾,食無時。”
成立道,“九弟不通了。老十哪裏還是孺子,不是裏經睡太子理政了,裏我都末有吃殊榮呢。”
成鏗聽出不滿的意思,不想辯解,笑道,“七哥哥說的對,我早不是孺子了。”
成果旁邊笑道,“那是我說錯了,十弟果然少年有成,堪比甘羅,難怪父皇和太子都寵你。”
成就在邊上哼了一聲。成鏗覺得不舒服,張嘴正要說什麽,何總管出來說皇帝已醒。四兄弟忙噤聲,魚貫而入,侍候父親起來。
接著再去春和園,那三兄弟也是有說有笑,打馬在前,成鏗插一兩句,大家都故意不睬,成鏗漸漸慢下來,落在後麵,悶聲跟著。
一連兩天都是這樣,成鏗不解緣由,上趕著和幾個哥哥親近,每每被冷拒,漸漸得發現越來越孤獨。
還有這三天兩頭的挨板子也讓成鏗惱火,好像最近幾個月兩臀總是疼的,晚上睡覺都是趴著。
思前想後了幾宿,決定要離開邘都,逃離成功的虐待,成就的嫉妒,成果的挖苦,逃離兄弟間的你爭我奪。
成鏗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兒,察顏觀色和自我保護的意識很強,防範著他人,爭奪著屬於和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成鏗知道自己的心機是有的,皇城裏那些權術他看的出來,他也狠得下心來去做,這魔王閻王的名號可是他掙來的。
可是在與自己兄長玩兒爾虞我詐,還是遠遠躲到世外桃源之間,他毫不猶豫選擇後者。他知道和其他哥哥不一樣,在他們心裏和習慣的生活中,他是不存在的,他渴望但卻不指望任何人的親情,離開恐怕對所有人都容易接受。
作出這個決定並沒有讓成鏗輕鬆起來,心情沉重,無限糾結,但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讓成鏗最終下決心出走是看到成立被成功打得起不來了。成鏗腦子裏轉的都是如何出京,也沒留意對成功從來都言聽計從的成立到底如何惹怒成功,隻從成績成就話語裏,聽出好像打板子是成功經常使用的家法。成就還說,那以前成功是親自拿個板子打,後來出過事,好像是老九被打壞過,以後才是黃門掌刑了。難怪九哥成果走路有些歪,莫不是被打壞了腿?照這樣下去,哪天他也被成功打殘,那還是現在逃命要緊。
自覺一切安排妥當了,頭一天晚上,成鏗先從淑妃處支了二十金謚,第二天早上偷偷帶出來放馬鞍下麵藏好,早課後從春和園出來,先指使個侍衛折回園子取遺忘落下的袍子。快到皇城,謊稱昨晚夜讀,今早忘了帶書,支了另外一個快回去內宮拿取,然後送到太學。看左右無人了,一撥馬,轉奔南門而去。
修身聽說拿書覺得奇怪,親自去宮門問了侍衛,得知成鏗無人跟著,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事兒,急得直跺腳,顧不上內侍無令不能出宮的規矩,帶人先到太學,果然不在,說是昨天已告假一天。急忙進來去淑妃處,淑妃也著急起來,提到昨晚支了錢,兩人又不敢聲張,商量一下還是先追出南門看看。
沒想到剛出南城,修身就看見成鏗牽著馬正往回走,鬆了口氣,上前一把抓住,“殿下。”叫了幾聲,喜極而泣。
成鏗反倒皺了皺眉,“你怎麽出來了?”修身忙說快回去見淑妃,免得娘娘著急。成鏗一聽,當即上馬,叫聲快走,自己先打馬跑了。
修身坐車回來到淑妃宮裏,看見淑妃正攬在懷裏哭天抹淚的數落著。原來他一貴公子哥兒哪裏一個人出過門,錦衣玉馬的招搖,早被人盯上,一擁一擠,包袱就沒了,等出了城才發覺,懊惱一回,可什麽都沒了,也就隻好回來。
淑妃見修身進來,擦了淚,讓修身不得再聲張,免得他自己也受罰。
修身見成鏗已回,淑妃娘娘又下懿旨,也就沒匯報給成功,自行先退下了,去司寇司打了聲招呼,那邊見是太子的紅人內宮大公公親自過問,不敢偷懶敷衍,行動迅速,膽敢在天子腳下打劫,有爰紋的金謚也不是好銷贓的,很快幾個慣扒緝拿到案,連窩主一並端了,定了罪,秋後行刖刑,南城集市商家都拍手稱快,不提。
這邊淑妃才慢慢的勸了成鏗半日。
成鏗沒逃成,好在修身沉住了氣,沒有和成功提起。隻不過接連著幾天每天出門時一定在成鏗渾身上下搜遍,馬鞍也不放過。成鏗一開始念他在成功那兒瞞著,還忍著,後來煩他,打了他幾巴掌,才停止了搜身。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道德經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