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三表姐

哦，三表姐

心言

三表姐是我一個不出五服表姑父的小女兒，姑媽過世早，三個表姐都是姑父一人帶大。姑父之後沒再續弦，留下三表姐招了上門女婿。每每親戚們談論起來，大夥都一致稱道。

三表姐個子很高，身材頎長苗條，到了中年也如挺立的翠柳，那筆直的身材確實像極了姑父。她長得很白淨，一雙柳葉般的眼睛顯得慧氣又柔和，讓人看了覺得端莊而又文靜，屬於在鄉下極難得見的秀氣又穩重的女人。

我家在村中央的高地上，姑父家在村東。順著河沿往東走，繞過兩顆蒼勁低婉的大柳樹，走到那院落前聽到裏麵掃箸唰唰的掃地聲，就知道姑父又在打掃他那個一塵不染的庭院了。進到院裏叫聲"姑父"，他總是笑眯眯地彎下那筆直的腰板，把我摟在懷裏嗬嗬笑著前後看了又看，才抱到屋裏把表姐夫從城裏買回來的糖果點心拿出來，不無炫耀地讓我每樣都嚐個遍，然後才讓我在院裏和外甥們玩。

家裏的大人們都誇這個表姑父精明，特別是他一人帶大三個女兒始終沒再娶這件事，讓大家都頗敬佩。姑父這人也很有威嚴，平時對我們這幾個小孩子笑嗬嗬的可愛的緊，但村裏有人隻要冒犯了他，一定會以雷霆萬鈞之勢大罵人家，他聲音又大，個子也雄壯高健，當真是誰都惹不起的狠角色。高興了，就津津樂道自己的得意按排，把兩個大女兒都嫁給了好人家，又給三表姐找個在大城市工作的孤兒，人好又孝順，還沒什麽牽掛，一心一意對他好。說起來嘴就笑得合不攏，那個得意驕傲的樣子，真是羨煞了一村人。

我家下放到鄉下來，他就又多了一門"實在親戚"。那時三姐夫但凡從城裏回來探親，他就要人家隻要給小外甥女買的文具畫報糖果等等，樣樣都給我帶一份。三姐夫回家了，他就望著這個上門女婿得意地欣賞起自己的傑作了。隻是三表姐，看到這個夫婿回來也板著臉，動輒就發一通脾氣，三姐夫就腆著臉笑著賠不是，從來不還嘴。他個子矮矮的長得又黑，相貌上當真配不上三表姐。

我們幾個表弟表妹們也逮著機會就拿表姐夫開唰，誰怪他脾氣好，怎麽說都不急呢。我們越說得狠，三姐笑得越開心，看她樂得開心的樣子，我們就越說。等姑父走來看到了，我們就忽地一下做鳥獸散了。

三表姐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長得極像她，個頭筆挺皮膚白皙，二兒子就有點像三姐夫，個頭不高皮膚黝黑，但人極實在。他倆都大我好幾歲，和我二姐年紀相仿。小女兒小我一歲，和我在同一年級。那時我倆同桌，又都用表姐夫從城裏買回來的一樣的文具盒，一樣的鉛筆和一樣的橡皮，同學們也知道我們兩家是親戚，看了羨慕的緊。我這個小外甥女個頭不高，長相也有點像三姐夫，倒是不黑，但怎麽看都不像三表姐。隻是三姐對她額外嬌寵，也從未聽大人們說過什麽風言風語的。我們就當是三表姐溺愛小女兒了。

後來，大外甥結婚後媳婦和三表姐拌嘴，突然冒出句，"女兒都不是你親生的，為什麽對她比兒子還好?" 這句話，讓三表姐一下啞了。

小外甥女當時聽到就跑我家來哭，大夥誰勸都勸不住。打那，我們才知道，大人們原來都知道三姐夫在城裏有過外遇，生下這個孩子他抱回來給三表姐養大了。三表姐平實真是一句都沒流露過，她就這樣無怨無悔地帶大了這個孩子，還對她比親生的更好。她是多大的心胸呀。

那次，兒媳婦的這句話氣病了三表姐，她在床上躺了三天，起來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該做什麽做什麽，對這個小女兒更是格外在意。一直等三姐夫從城裏回來，全家人坐下開了個會。她把女兒摟在懷裏告訴媳婦，"我對這孩子好是因為她就是我親女兒。她從小就是我養大的，能不是我親女兒嗎? 你們以後也要對她好，誰若是對她不好，將來家業一份都分不到！"

三表姐以自己的堅忍承擔了這麽大委屈，又默默地把委屈化解在無形之中。

回憶起故鄉來，我有多少親人，他們都是值得我記憶緬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