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繪】天才白癡的愛情
她的手指在高中微信群的聯絡清單上滑動。。。
女生頭像一般是孩子，沒孩子的一般是寵物，或者自己裝成孩子，嘟嘴剪刀手在歐洲某國或亞洲某島。
男生頭像很多是被歲月變形或被現實變性的真人。稍微文藝一點的是景色，極遠或極近的，心情。
手指停在小韋的頭像，一張黑白的雪景，一條延伸至天邊的路，薄雪，零星的枯樹，蒼茫，一望無際。。。充滿了悲涼的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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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鉛筆畫的卡通人物，兩條伶仃長腿，一雙鹿一般的大眼睛，圓圓的臉上一對招風耳。要不是臉上此起彼伏的青春痘，每個初見小韋的人都會心生溫軟，多麽可愛的一個。。。孩子啊！
被迫坐在第一排，長長的腿被禁錮在小書桌下，每次被老師從瞌睡，白日夢或線裝書中喚醒，小韋羞怯地站起來，一雙修長的手，緊張地拉拉黑色校服的衣襟，臉蛋紅撲撲的，動作緩慢地環顧四周，仿佛大夢初醒，然後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撲閃著望著老師，綻開一個慢動作的笑容。《動物反鬥城》裏那隻動作緩慢的樹懶，象極了小韋。在老師的苛責和大家的哄笑中，小韋又慢慢挪動桌椅，坐下去，同時，還對著周圍的同學，點頭微笑，仿佛他剛才是精彩地對答，而不是一問三不知。
隻有她知道，小韋是與眾不同的一個。在一群聰明極致，瘋狂用功，競爭追逐的學子中，小韋毫不起眼，但又鶴立雞群。他從不帶書包回家，所有的功課，晚自習時一定寫完。所有的課本，放學後一定在書桌的小抽鬥裏沉睡。上課，他不是讀周易，就是看史記。。。完全生活在另一個空間維度的另一種生物。
在整個青春抑鬱的高中三年，象和班裏所有男生一樣，她與小韋也沒有任何交集。唯一的連接，就是坐在他們中間的體育特招生南，她的同桌和閨蜜。南總是求小韋幫她講題。而最後，當小韋以黑馬的姿態，在高考中傲然出群，以年級第二的成績進入Q大最好的係，南也以家庭背景和全國錦標賽冠軍的頭銜，被Q大特招。。。
大學一畢業，南就和已經工作兩年的男朋友辦了婚禮，作為好友和同學，她和小韋同時參加了婚禮。婚禮結束，新郎新娘忙著和親朋們話別，她一個人悄悄地離開，小韋從後麵叫住她，“要不，我送你回去？” 她笑笑， 慢下腳步，等著小韋跟上來。。。
一路下來，小韋激動不已。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能有懂得他說話的人，而且，還是個姑娘。 她一點不覺得他不英俊的娃娃臉是個問題，也不覺得他緩慢不協調的動作滑稽可笑，更不覺得他天馬行空無厘頭的想法奇怪。他口若懸河，講著各種高深的哲學術語，古今中外那些鮮少有人涉獵的書籍與理論；而她安靜地，專注地傾聽，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 。。
春天，初變鵝黃的柳芽河畔，他給她背生僻的古詩詞；夏天，墨綠的蓮葉掩映玉色的清荷，暗香浮動，他圍著坐在石凳上一襲長裙的她，手舞足蹈大談科學史；秋天，在霧氣蒙蒙的韓式燒烤店裏，她叫一向喜素食的他嚐試生牛肉拌甜梨，鼓勵他接受城市最火的一家公司的offer；冬天，他連續一個月每天準時到訪，在她書房裏促膝長談直到深夜，最終被她嚴厲的父親從她家裏趕出來，身後是她“小心騎車”的叮囑。。。小韋知道她有男朋友，在外地做項目。。。
每次，他買到心儀的，絕版的書，都會欣喜若狂，第一時間和她分享。她並不總能聽懂他天才的言論，但她懂得，他的狂傲，他的孤獨，他單純的心靈，他複雜的頭腦。。。聽到小韋因為外籍老板對同胞不尊重不公平的歧視行為，桀驁不馴，恃才無恐地辭掉了人人稱羨，前途無量的好工作，她歎了口氣，幽幽地說，“你開心就好。。。”他幾乎感動地想哭，父母功利的教訓，昔日同事們勢利的冷落，曾經把自己當作天才和接班人培養的老板突然翻臉，判若兩人，他單純的心感到寥落和無助。。。隻有她懂得他，一點也不說什麽可惜的混話。。。但她總是擔心他，眼神裏。。。在她心裏，他是一個天使一般的孩子，有著萬人不及的頭腦，和比小孩成熟不了多少的心靈。 那時，她自己被凡俗世界和複雜感情折磨地，都快要成為行屍走肉，常常窒息的感覺，但和他在一起，總是一片清明和純淨，盛開著智慧和純美的花朵。掙紮著在殘酷的水泥叢林中成長，她至少懂得自我保護；而他，是那樣脆弱無助，需要什麽人的保護和經營。。。而她，終究無法成為那個人。。。
無業遊民的小韋，很快迷戀上了股票。不知到底是才華過人，還是財運亨通，在炒股炒成富翁的那些日子，小韋頗為得意，又和幾個同學合夥開了一家電腦公司。去參觀小韋新公司回來的出租車裏，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已經拿到了獎學金，最晚年底，就走了。”
小韋突然捉住她的手，一言不發。。。
她試圖掙脫，未果。。。對著司機座位背後的金屬欄杆，小韋語氣哽咽，”我爸在法國講學，我媽讓我去，我一直不肯，就是因為，害怕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你走了，我怎麽辦？”
被事業學業感情人生，迫在眉睫的大變故壓得快要崩潰的她，突然很生氣，拚命甩開了他的手，“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也不是你媽，你都24歲了！我一個女生，馬上要一個人去異國他鄉謀生，我該問誰，我怎麽辦？! ”
小韋突然叫司機在路邊停車，拉著她，跑到旁邊的小公園裏，影影綽綽的假山，鬱鬱蔥蔥的灌木。
黑暗裏，小韋情緒激動：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我現在證明我的能力了，我不是書呆子！做我的女朋友！和我去法國！”
她推開想要擁抱她的小韋，在她眼裏，他還是個孩子。。。而她對他的感情，一直就是一種對才華的欣賞，對單純善良的保護，和朋友間純真的友情。“我們隻是朋友。。。”
在過去幾年的友誼中，小韋一直是個謙謙君子，從未逾規，也從未表現過任何男女之情的傾向，這也是她放心與他交往的一個主要原因。但這一次，似乎是千年沉默的火山，一旦爆發，勢不可擋。。。平時溫和羞澀的大男孩，一下子變了個人。。。
再次強行把她拉回來，小韋簡單直白，“我能吻你嗎？”
“NO!” 她話音未落，小韋已經直接親下來，她猛地一扭頭，小韋的嘴唇擦過她冰涼的臉頰，陷入了她的一頭長發。。。
小韋突然不動了，垂著頭，靠在她肩上，一動不動。。。
她驀地有點擔心，叫了一聲，“小韋？”
“你就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小韋無聲地哭了。。。
”我。。。我欣賞你的才華。。。你是個天使，小韋！是我的好朋友！” 她有些無力，小韋整個人的重量，此時此刻，似乎都壓在她單薄的肩上。
“你不做我女朋友，不陪我一起，我就不去法國！” 小韋突然，真的象個孩子一樣，任性起來。
“小韋。。。每個有才華的人，都是有使命的。你不能浪費了你的才華，有辱你的使命。。。” 她慢慢扶起小韋的頭，看著他在黑暗中，濕潤發光的眼睛，“你可以做很多事，很重要的事。。。你不應該隻滿足於賺錢。。。”
“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小韋從她關注的眼神和溫柔的語氣中，似乎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就一下。。。”
她低下頭，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小韋慢慢張開他長長的手臂，把她環在懷裏，下巴摩挲著她的頭發，良久，輕輕地說了聲，“謝謝。。。”然後，鬆開了手。
接下來的日子，小韋積極地幫她準備各種出國事宜，誰也不再提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最後幾個月，她為了提前適應環境，從父母家搬到自己的公寓獨住。偌大的房子，一張桌子，一張床，一部電腦。。。他偶爾會來幫她解決一些電腦問題，然後在樓下的小飯館兒裏叫幾個家常菜，繼續慣例的長談。。。
最後那天，他來幫她處理電腦，不期地，遇到了她從外地趕回來送行的男朋友。空無一物的房間裏，她隔在兩個男生中間，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分鍾。男朋友走過來，拍拍小韋瘦削的肩膀，“走，我們下去喝一杯。” 小韋回頭看了她一眼，她點點頭，跟在後麵鎖了門。
菜很快上來了，小韋破例沒有動筷子，臉上凝固著快要抽筋的微笑，客套對於他來說，是如此艱難。她知道，小韋此時的內心，是如坐針氈，想要快快逃離。 男 朋友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肩頭，還輕輕地拂了一下她滑落的長發，另外一隻手，舉起啤酒，對著小韋，大方地說，
“一直聽她說起你，說你是個少有的天才！我在外地，也不能時時刻刻照顧她，謝謝你們這些朋友，幫我照顧她！”
小韋怯懦地，笨拙地，拿起啤酒罐，猶猶豫豫地迎了過去，眼睛低垂躲閃著，並不看著對麵的一對情侶，“沒什麽，主要。。。都是她照顧我。。。”
男朋友聽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她仿佛沒看見一般，夾了些小韋平時愛吃的菜，到他的盤子裏。自己抱著一杯果汁，慢慢地啜飲。
“你多吃點肉，看你這麽瘦。。。”男朋友笑笑，也夾了些葷菜給小韋。。。
小韋的臉更紅了。。。低著頭，撥弄著盤子裏的菜，“不用，不用。。。我。。。一直這麽瘦。。。”
隔著一張小餐桌，三個人之間，沉默的張力，仿佛一個慢慢充氣，快要到達爆破極點的氣球，每個人內心都如履薄冰。。。
終於，小韋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嗯。。。我還有個事。。。我先走了。。。”
他冒失地起身，差點碰翻了碗碟。。。
男朋友站起身，禮貌地說，“怎麽這就走嗎？我還想和你多喝幾杯呢。。。應該好好感謝你的。”
“不用了，不用了。。。”小韋囁嚅著，拎了電腦包，從火車座上，急匆匆地逃離。。。她從沒見過，他以這樣的速度行動過。
走了幾步，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腳步停下來，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回頭望著她，“走之前，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他那麽肆無忌憚地，深深地看著她，仿佛想要將她刻在自己的眼睛裏。不等她回答，他幾乎是跑著，衝出了小飯館。。。
“小韋!” 她霍然起身，想要追出去，卻一把被男朋友拉住。她愕然回頭，看著他。眼神複雜。
男朋友本來嚴峻的表情，突然融化了一般鬆弛下來，鬆了手， “你去送送他吧。。。你總提他。。。原來是個小孩兒。。。”
等她追出去，小韋早已不見蹤影。。。
從此，她與他。。。再未相見。。。
她隻是隱約從同學那裏聽說，小韋去了法國，但最終，還是回到那屬於他，但他不屬於的國度，考了公務員，娶妻生子。。。每每，同學聚會的照片中，小韋總是靠著牆，手指夾根煙，熱鬧與喧囂中，沉默不語。。。
黑白的天地間，那條薄雪的路，有車轍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