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1985年夏天，初中畢業考試過後，我拿到橫縣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我爸爸很高興，也為我自豪。於是，那年夏天，他不讓我幹農活，讓我獨自到遠在三百公裏外的在田陽縣中學教書的伯父家裏玩。

之前，我就到過幾次縣城，三十多公裏；現在要獨自去那麽遠的地方，要在南寧市轉車，我擔心會遇到壞人。我把我的擔憂給我爸爸說了，他對我說我這人很聰明，又會說普通話，有什麽不懂的，開口多問人就對了。他讓我千萬要記住：不要輕易跟別人走。

外婆和舅舅們聽到我要出遠門旅遊去，也替我高興。舅舅們把他們在屋前種的、僅有的四棵青皮柑桔摘了，挑了最大的幾個讓我帶著在路上吃。就這樣，我帶著裝有兩套換洗衣服和幾個大柑桔裝在一個布袋和老爸給的二十塊錢，獨自一個人上路了。

從家走路到鎮上，再從鎮上搭上往縣城的班車，再從縣城搭上往南寧的班車，還算是順暢。在南寧市轉車時，我喝了一大碗車站免費茶水，不敢亂花錢買飯吃。緊接著，排隊買最早一班發往田陽縣的班車。很是湊巧，在同一個隊列裏，我看到同村的士柱堂哥與他妻子。連忙跟他們搭話，得知他們也要到田陽縣去，我們將在同一輛班車裏，他們也打算到我伯父家住一晚，第二天再趕回丈母娘家-----靖西。這下路上有伴了，我心裏踏實多了。

從南寧到田陽縣將近兩百公裏，全是凹凸不平的山路。烈日炎炎之下，沒有空調班車裏象個蒸籠，還帶著飄浮著的塵土。帶在路上吃的柑桔很快就被我吃完了。我又渴又餓，昏昏欲睡。渴，還是渴，我的喉嚨開始冒煙了，我的嘴唇幹裂了。我想我快要中暑，也快要死掉了。班車一直在往前挪動，沒有停歇過。坐在我同一排位置的左邊是兩個穿著很時尚的，年齡在二十多歲的女子，她們都帶著軍用水壺，不斷喝著水，用她們的壯話談笑著。看到她們喝水，我感到更加渴了，吞著差不多幹了的口水，作了好多次嚐試後，我開口說普通話了，“我能不能借你的水喝一點？”

”什麽？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坐在我旁邊的女子對我說。我再小聲地重複了一遍。她的同伴告訴她，我要喝水。“喏，你拿去吧。”她就把她的水壺遞給了我。我不客氣地拿起水壺，說過謝謝之後，我不讓水壺口碰到我的嘴，把水壺舉高了，往嘴裏灌了好幾口，就把水壺還給她，再次說謝謝。終於有水喝了，我的精神好多了。

我和堂哥堂嫂到伯父家的時候天已經漆黑。我見到了好久沒有碰麵的伯父、伯母； 見到了我的堂姐英，堂妹文和華。伯父全家為我們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我第一次吃到了烤鴨，也因為太餓了，我吃撐。

伯父和伯母第二天旅遊去了。堂姐和堂妹帶著我逛校園，蕩千秋，買菜、做飯。我知道了皮蛋、餃子、雲吞的味道，我還能長時間看電視，看花仙子，讓我大開眼界。要知道，我以前看的電視都是在初中老師家裏站在門外擠著看！

在伯父家，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有好看，與自己在農村的生活相比之下，讓我知道我過的生活有些苦。我想待久一些，再久一些。可是爸爸給我的時間就是一個星期，與堂姐、堂妹依依惜別之後，我踏上了返家的路。

從田陽到南寧是早上，雖然沒有帶水，但也沒有問題。到南寧之後，我要在南寧待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再回家。按伯父伯母的計劃，就住到廣西日報社住的伯母弟弟家裏。伯父伯母告訴我，在南寧汽車總站下車之後，到朝陽廣場搭5路公共汽車，5毛錢就到日報社下車，進門問門衛就知道舅舅家在哪了。我從來沒有搭過公共汽車！在嘴裏我嗯嗯應著，心裏真的是有些害怕。

好不容易問路走到了朝陽廣場，此時正是正午，太陽很猛，人山人海，問了好多人都說不知道5號公共汽車站台。我懵了。看到旁邊有一輛三輪車，停在廣場邊上，車廂裏坐著一個和善的年輕女子，一個男的坐在車頭裏。年輕女子跟我打招呼，問我要到哪裏去。我說我要到廣西日報社去。她說，他們可以送我到那裏，錢也不會很多的。我想我是有些累了，既然錢花得不多，就搭他們的車去好了。沒有問價錢，就上車了。車子拐了好幾個彎，走了很長的路。這裏年輕女子變了另外一副嘴臉，凶狠對我說，“你有多少錢？我們單獨送你到報社，要花錢多些！”我告訴她，我伯父伯母告訴我要是坐公共汽車的話，五毛錢就到了。她看到我這一說，就指著我說，“拿錢出來，二十塊！”我哭了，我對她說，我沒有那麽多的錢。女的跟前麵開車男的的嘀咕幾句，然後惡恨地說，“你有多少，就拿多少！這次算是我們倒黴了，不賺錢了！還要往裏貼錢呢！”

我哭得更慘了。還好，伯父給的，數額比較大的錢我老早就單獨放到了袋裏安全的地方。手裏拿的，都是些零鈔。我哭著數了數，告訴她，我就有六塊九毛錢了。那個女的把錢全搶了過去，把我扔在廣西日報社大門就走了。要知道，那時從南寧到我們縣城一百多公裏的路程，汽車票價才四塊九毛！幸好，花錢消災，我不出事就好。

從南寧回到橫縣的車上，我的大姨媽也來湊了個熱鬧。沒有衛生紙準備，怎麽辦？想了想，我拿袋裏的衣服墊在屁鼓底下，能解決不弄髒車座的麻煩和尷尬。褲子是髒了，就拿袋子擋在後麵，不讓別人看到。

從鎮走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糟糕透了：被人詐錢，不舒服；大姨媽也來害我出醜！在六加村，碰到初中同班同學莫廣成，騎著一輛咣當咣作響的載重單車，掛著兩個裝滿水果大籮筐，從對麵飛奔而來，傲然擦身而過，沒有打招呼。我憤憤不平：不就是一個賣水果的嘛，張狂什麽！

走了好久好久，終於走到初中同班同學韋英漂的家門口了。他站在門邊上，在看著我。我不由得把雙腿夾緊，用布袋遮住屁鼓，恐怕他看到我屁鼓後麵的髒的地方。我也狠狠地瞪了他：看看看！我有什麽好看？！其實我心裏真的很希望他看到我的悲傷和憤怒，想讓他問一問我怎麽了。我真的很想從他那裏找到些許的安慰。可是這個木頭般的同學嘴巴就一直緊閉著，表情驚詫而木訥。我夾著雙腿，雙手反提著布袋，狼狽地走開了。

回到家的時候，爸爸他們問起我獨自出遠門的事。我對他們說，獨自出遠門很好。能看到很多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東西和人，也能鍛煉自己。私下裏，我哭著跟爸爸細說了被詐錢的事。我爸爸說，人安全就好，錢沒有了可以再掙，讓我不要想太多了；另外下次千萬還是要記住這次的教訓-----不要輕易跟別人走！看到爸爸沒有責怪我，我的心裏好受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