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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下樓去做核酸》 文:藍風 誦:清印
這個春天實在多事,連帶,人也多了不少煩惱。 張愛玲剛伏在窗前的書案上寫一篇散文,就聽見樓上樓下喧囂起來。不一會兒,連最坐得住的姑姑也來敲門,聲口比往常要急切些:“小煐,聽說要封鎖了!” 張愛玲當然知道 ,是因為疫情。已經一段時間大家都在草木皆兵的情形下惶惶著了。到底,還是封鎖了。也就意味著,要一直呆在家裏,出不得門。 她以文為生,整日整日地居家,是常有之事。然而,她還是要每天抽時間出門走走,買菜,逛街,看電影,參加推不掉的遊藝會,或是座談。這樣全然被封禁起來,至少心理上,她是反感的。那些“透風”的短暫時光,更不必提了。這讓她覺得,有太多可以撿起來一寫的故事,都隻好爛在路邊和街上了。 姑姑說:”咱們的菜不夠接應到後天,不曉得怎麽辦。”咕噥著,姑姑便又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看報了。她現在不大看書,連張愛玲的小說,也是從報上才斷斷續續看了的,報紙卻和一日三餐一樣,少不了。她看起報紙,有一種羲皇時人之感,仿佛整個世界在她的注視下,都變得嬌氣可親起來。 張愛玲也嗜小報如命,也喜歡姑姑看小報的模樣。姑姑總一邊沙沙翻看,一邊沒有目的也不期望回答地絮叨些什麽。張愛玲看到姑姑這樣,總忍不住要笑。 封鎖,是全上海的人都封鎖了,不是隻有她和姑姑,張愛玲也就靜下心,至於所剩不多的菜,明天再說。手頭的稿子,寫到一半,突然寫不下去,這才叫人著急。她走到陽台,坐下,不打開夜燈,抱著自己的手臂,望著外邊鬱鬱的藍天。這樣坐著,對她來說,就是舒服的,像在泡澡,水慢慢涼下去,卻還足夠溫暖肌膚,宛然地閉上眼睛,再愜意也沒有。 張愛玲知道,明天很快就要到來,也很快就要過去。疫情雖然肆虐了這麽許久,到底總要有個了結的。連不了了之,都是一種了結。這樣一想,心思就都在文章上了,也就很快有了下文,她歡喜地回到書案前,伏下身就著台燈影影綽綽的光,一筆一筆寫起來。 月亮不知何時爬出了雲層,掛在窗外一棟樓的頂上,像一麵不夠周全的鏡子,舊的。那暗黃的光透過來,有一部分敷在她的鬢發上,看上去,光潔清俏,自有一番風雅。 第二天,人們都走下樓,做核酸檢測。好多生疏的麵孔,張愛玲和他們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但總會不經意間去打量他們的服飾和臉容,都是匆匆一瞥,不算冒犯。 她穿了條用從前祖母留下來的一塊料子自己設計裁剪的雪青織錦緞旗袍,一瓣瓣翠生生的葉子,堆積在旗袍的前襟和袖口,和披散的蓬蓬的頭發配在一起,她整個人都顯得更高更古舊,無法不駭人眼目。她沒戴眼鏡,陽光又亮,便隻是垂著目光。 姑姑在她前邊站著,她是這時才覺得自己是個成年人了,她比姑姑高出好多。她想象著姑姑看到她看她時的表情,一定是感歎似地掃她一眼,說:“你們這代人呀!”便不再說下去了。 母親在南洋,張愛玲想,她應該很好的,總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妥當。也就不擔心了。 弟弟已經在做事,見她寫文章,也手癢,自己和同仁辦了個雜誌,來了幾回信,向她拉稿子。她自己已經欠了不少稿子,弟弟的雜誌也不是正式的,她哪有工夫應付。但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她也不忍全然拒絕,就說先緩一緩。她還不知該寫篇什麽文章適合給弟弟。就這樣站著排隊,讓她想起這些平常都不太想起的瑣事。 終於輪到她了,姑姑提醒了她一聲:“小煐。”她步履輕盈地走上前,坐在穿著白大褂的女大夫跟前的凳子上,她太高,那凳子她坐得很不舒服。她張開口,半閉著眼睛,讓女大夫用棉簽給她檢測。她覺得這一刻自己和童年好近,一下子變得幼小快樂起來。那些遙遠的時光回來了一瞬間,輕輕摔打在她肩頭,有點暖,有點疼,有點恍惚。 做完核酸,她便和姑姑一道回公寓去。她什麽也不說,隻聽著姑姑說些閑話。她知道,再短的路程,也需要打發,人總是寂寞的。她也知道,姑姑已不再年輕。外邊的陽光是好,可還是回到自己的房間,才覺得穩穩妥妥。她看著窗外依舊有人在排隊做著核酸,像排隊在老大昌門前等自己要的點心。她有點想笑,然而並沒有。 她開始繼續她的稿子,也想到,與其給弟弟一篇稿子,還不如給他一幅手繪的插圖,也算一種支持吧,想必小弟不會介意。她越寫越快,想好了,便熟極而流。 封鎖,於整個上海是好的,於她自己並沒多少影響。這個民族那麽多艱難不都過來了,疫情,她想,也可以過去的。她的心性裏雖然沒有太多明媚的東西,但是,她到底是健康的,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健康。畢竟,那是她還沒離開就開始想念的國土,那是她補了又補,連了又連,補丁的彩雲的人民…… |
到底是十億人民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一夜之間,那些星羅棋布的核酸檢測亭,突然就成了曆史的痕跡了,無奈也好,坦然也好,總算是和那些五花八門的康康碼們告別了。豐子愷說到夢痕,這也是這個時代的一道抹不去的夢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