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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圖數魚人〕蘇小城/安屠生

(2023-05-28 05:38:23) 下一個



《西雅圖數魚人》 文:蘇小城  誦:安屠生

1

薑熊在西雅圖的第二年,遇見了喬恩。那天的薑熊剛剛在電話裏跟國內的女友分手。他很痛苦。時值六月,天氣炎熱,仿佛有一種魔力,讓他一直向西行走,一直走到了海港大壩上。

有十分之一秒他想到了死。他不能否認的,生命裏的十分之一秒。望著海水,極想葬身其中。但轉瞬他看到偏左的視線裏喬恩的身影。喬恩安靜地坐在大壩的邊上,那種心如止水的樣子瞬間把薑熊拉回現實。那一刻的喬恩美極了,她穿淺色麻褲子,一雙綴有珠子和琥珀的人字拖鞋,兩件工字背心疊穿著,勾勒出身體的曲線。她回過頭來。

“嗨,你在幹嗎?”喬恩說。薑熊沒有回答,他懦弱地把視線轉回海麵。海麵變黑了,幾隻海鳥在向海裏衝。他看著潮水突然湧動,大量的魚往甬道裏遊,而喬恩手裏拿著一個小玩意兒不停地摁著。

“你在幹嗎?喂!”這次輪到薑熊發問了。

那天,喬恩告訴薑熊,她在數魚。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奇怪的職業,比如嗅蛋工、護花使者、排泄物研究員等,而他當然也是頭一回聽說數魚這樣的差事。據報道,每年的四月到十月,在靠近美國西北部太平洋沿岸大壩的旁邊,總有一些寂寞的老人拿著計數器輪番坐在那裏,眼睛緊盯著海麵,手指不停地按鍵,數魚。他們靠這份工作得到水產貿易部的報酬。

2

如果你失戀過你就會知道,在失戀初期,不論男女,都想馬上抓住一個新的異性發展新的感情,那是一種對安全感的需求,其實與愛情無關。這種急於求成的心理使薑熊在每個周末來到海港附近,為了能碰上喬恩。如果碰上,就像老朋友一樣陪著她數魚。

“你喜歡這裏嗎?”喬恩一邊啃著薑熊做的三明治一邊摁著計數器。

“挺喜歡的,你看,那些魚遊得多歡快。”

“那些都是不聽話的鮭魚,它們從不按修好的甬道遊進來,它們好像不太喜歡受束縛,可是也由不得它們。”

等到月亮悄悄升起來,就是喬恩去領取酬勞的時候了。每天領到的其實是很微薄的工資,喬恩會把它們分成三份,一份當自己的夥食費,一份寄給媽媽,還有一份她則放到一個塑料小桶裏。那裏麵幾乎塞滿了硬幣,提在手上好重好重。喬恩心裏一直在計劃著,再工作三個月,她就可以攢夠往返北京的機票錢。

“你想回國嗎?我們可以一起走。”喬恩說。

“不想,回國有什麽好?”薑熊把外套扣好。“其實在哪裏都一樣,如果……”薑熊突然停了下來,非常鄭重地看著喬恩,“如果你陪著我。”說出這樣的話後,薑熊的臉紅了,他知道他是多麽大言不慚,但話還是要說完啊:“如果有一個愛人在身邊的話。”

3

喬恩聽到薑熊如此老套的表白後笑了:“薑熊,你的樣子像一條北極灰鱒。”

薑熊接不上話,隻是傻乎乎地看著喬恩。

“如果你能坐下來數三個月的魚,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

“好。”薑熊回答得很堅定。在這個世界上,能開出條件的一般都不會是太難的事。他一口答應下來。

真正開始數魚,薑熊才知道這是怎樣一份工作。每天要幹滿八小時,平均每小時按鍵達三百次。周末數了兩天,薑熊的眼珠鼓脹,手指酸痛。但這些他還能忍受,對於他來說,這種日複一日的單調幾乎是非人的折磨。

喬恩打趣他:“你還是算了吧,我怕你三個月後眼珠就滾出來了。”

“怕什麽,大不了再塞進去。”薑熊動動胳膊,說真的,他覺得他的眼珠真的要掉出來了,可是他咬著牙也不說放棄。

“真的不用去數魚了,我答應你。”喬恩忽然說。

八月份,西雅圖進入最熱的夏季,薑熊天天和喬恩膩在一起。他們去雷尼爾山國家公園,去太平洋科學館,去太空針塔,甚至去兒童遊樂園,他覺得滿足,有愛情的日子就這樣輕易地又回來了。

雖然他很清楚那不過是一種假象。真正的愛情怎麽會這樣簡單,就像幫一個姑娘數四天的魚。

喬恩消失的時候是九月末,正好是數魚工們結束一年工作的時候。薑熊再也沒有在喬恩常去的那段海港大壩上見到她。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包括她的媽媽。

4

薑熊見到喬恩的媽媽是在一個黃昏,在一所精神病院裏。喬母看上去並無異樣,坐在病房裏織毛衣,薑熊問她:“喬恩來找過你嗎?”

她搖頭。

“知道她去哪裏了嗎?”

她還是搖頭。

後來他才得知,喬恩的媽媽隻會搖頭。黑人醫生瑪麗告訴薑熊,這裏住的都是無家可歸或者沒有生活保障的窮人,這個醫院是當地政府籌資建立的。她還告訴薑熊,喬恩也是從這裏逃出去的,那個時候,她和她的媽媽剛剛被一個男人送過來,她們臉上都是傷痕。她的媽媽經常打她,說不該生下她。一個星期後,十四歲的她藏在送蔬菜的大卡車車廂裏逃跑了。等到喬恩走了,她的媽媽痛哭了三天三夜,然後就瘋掉了。

告別喬恩的媽媽,薑熊一個人搭大巴回到市區。在盤山的山路上行駛,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星星,他覺得人世不過像一片大海,每一個人都是其中的魚,有一些窒息在命運的暗流裏,有一些妄想逃出生天,卻不知道,在冥冥中有一隻計數器,正在計算著你的愛恨流年。

5

而此時,北京是淩晨四點,喬恩和名叫徐象的男人剛剛從酒吧裏出來。徐象誇她長漂亮了,頭發也長長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喬恩隻是笑,笑得有點心酸,有點膽怯,有點意味深長,又有點不知所措。

徐象根本沒有注意到喬恩臉上的表情,這個他十年前在西雅圖海港附近發現的小女孩如今已經長大了,她好像比從前更有吸引力。他的手向下移,勾住她的腰,把她抱上了他的車。隨後,他們進了一家酒店。

北京的清晨透著一股淡淡的哀愁。徐象已經沉睡了過去,中年發福的他已經有了大肚子。喬恩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她被司機從送蔬菜的卡車車廂裏揪出來,他要打電話報警,可是她求他:“隻要你不打電話,我可以做任何事。”

於是卡車司機徐象把她抱進了駕駛室,對於十四歲的喬恩來說,那個夜晚被記憶篡改成這樣:他沒有對她做任何事,就那麽靜靜地陪她坐著,看著她哭,最多是遞上來一塊手帕。

那是一塊來自中國的手帕,黑白棉格子,邊緣是機器鎖住的波浪線。這塊手帕喬恩一直保留了十年,連同徐象那張並不出眾的臉。但那個夜晚真正發生的事情是殘酷和無情的,他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車來,然後對她說:“你在這裏等我,我把蔬菜送到之後就來接你。”說著,將喬恩抱下了車。

淩晨的風冰涼,喬恩一邊哭一邊拽著徐象的手。他遞上來一塊手帕,讓她擦幹眼淚。他拍拍她的背。“別哭了別哭了,我愛你,我不會丟下你的。”他說,為了能讓她停止哭泣,他撒了這種謊。如果傷害就是傷害,從不以愛的名義行騙,那麽這種傷害還算得上磊落,一旦把傷害叫作愛,那就是最卑鄙的行徑。但喬恩那年隻有十四歲,她分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偽,她抬起哭腫的眼睛問:“真的嗎?”

“真的。”他忙不迭說著,點上一根煙。隨後他用扳手將喬恩敲暈然後溜之大吉。

後來,喬恩被附近的一個玩具加工廠負責人撿了回去,並被迫成了一名童工。她每天要完成三千個玩具的組裝,如果做不完,當晚就沒有飯吃。而且玩具做得不合格,還會遭受組長的體罰。

不久以後,徐象回到北京,喬恩輾轉幾次才從蔬菜超市負責人那裏要到了徐象的聯係方式。她給他發郵件,質問他為什麽沒來接她。他感到很抱歉,聲稱自己因為有急事,後來再回去找她,她已經不見了。

喬恩再一次相信了他,她偶爾會通過郵件和他聯係。似乎是為了彌補某種罪過,他找人將喬恩從玩具加工廠裏解救了出來,並介紹她去當了一名數魚工,還鼓勵她自立。他沒有告訴她,他在北京已娶妻生子。

喬恩對徐象說:“我會在北京和你會合。”

6

在沒有遇到薑熊之前,喬恩或許不會再回來了。留在北京,從此開始生根,她畢竟也才二十四歲,重新開始完全來得及。但她遇見了薑熊,一個幹淨、善良、害羞、有點懦弱但很真實的男生。他和徐象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他給了她一種願望,那是一種想征服他、想改造他、想擁有他的願望。想和他好好相愛的願望。

她買了回西雅圖的機票。在機場她把剩下的錢全買了北京蜜餞,雖然那東西從來都不好吃,但騙一個從小生活在美國的姑娘卻太容易了。她坐在候機廳,拆開一包先嚐嚐。一些水果,風幹了,在糖水裏浸泡,再風幹,再浸泡。直到它們完全死去,產生比之前更濃釅的甜味。有一些人就有這種味道,比如徐象,因為他在她心中死掉了,他成為永久的甜蜜,甜得發苦。

清晨七點四十,喬恩的飛機可以登機了。她想,他們之間不會再有虧欠了吧,她可以真正地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這時候,她忽然非常想念薑熊,一陣柔軟的心牽。那是她人生最末也是最單純的希望,一個會和她相愛的男生,或者說,一種可能。

喬恩坐在飛機裏,她摸到了那隻數魚用的計數器。好吧,就從現在開始,每一分鍾按一次按鍵,看看在見到薑熊之前,還要經曆多少分鍾的煎熬和等待。

不管多少,我都願意。喬恩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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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楊和柳' 的評論 :
閑話閑說,他怎麽說,我怎麽聽就得了。想去究其真假,我也是沒事找事了。隻因幹過各類的打零工,知道所得是咋回事,故有所存疑而已~)

使我感興趣的是西雅圖這三個字,反映這邊移民後的生活且有不錯朗誦的不多見,這也是看見西雅圖三個字就存了下來的原因之一吧。
楊和柳 回複 悄悄話 博主自己都跟自己貼的文章抬杠。我不由得仔細閱讀了這篇小說。

小說裏玄機重重,處處有人生寒點。
當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數魚這份工作。
精神不穩定的單身母親,未成年的少女,超市送貨,從其細節來看,作者有海外生活經驗。

但是,少女去北京以身報恩以及跟這個男孩子的不告而辭完全是一個飽受中文人文教育的作者的想象和胡扯八道,太不了解北美長大的孩子們的那種直來直去了,還報恩?不扔磚算好的。

盡管我不知道數魚,但是我不質疑,魚群對河流水質檢測,氣候變遷、物種變化,是可以作為參數來引入的。跟你的烏龜過馬路不一回事兒,雁群他們有在腳上綁芯片。我家貓在脖子上的皮膚裏也植入了芯片,掃碼就知道是誰家的。
51t 回複 悄悄話 讀完此文,這不是瞎咧咧嗎?雖然寫小說不定要真實,虛構也要有所本吧。文中關於情感波折的水漲水落興趣不大,感興趣的是西雅圖數魚人的工作。真不知西雅圖還有這種工作。西雅圖有,其他城市也該有吧。

想像一下夏天下午湖邊坐著的數魚人的身影,也是一道城市的風景線。在家裏後院坐著也是坐著,到這裏來坐,風景好,空氣好,又沒有人群聚集病毒的擔憂,還可掙一點零花錢,倒也是一個選擇。

但嚴重質疑打這種零工的所得,還分成三份,一份吃飯,一份寄回國,一份攢起來,幹上幾個月,就能攢夠往返北京的機票錢?寫文的有西雅圖(或是類似城市)生活的經驗嗎?知道在這裏打工是咋回事嗎?不過回頭一想,大家都活的不容易,編故事的也不容易,笑一笑,也就過了。

感興趣的是本文標題,西雅圖數魚,既然魚群流動是個重要的指標,那雁群的遷徙呢,有沒有數雁的工作呢?鱷魚呢?鯊魚呢?不是更重要嗎?還有不時堂而皇之過馬路的成群的烏龜呢?突然從樹林裏衝出來被車撞倒的鹿呢?...唉,看來也是瞎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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