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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張艾嘉/張蕾

(2023-04-06 07:37:12) 下一個



《此時此刻》 文:張艾嘉  誦:張蕾

不太滿意幼稚園時尖嘴猴腮的照片,但兒時的每一張相片都如此珍貴。雖然我並非一個喜歡回顧過去的人,未知的前景總是令我的腳步無法停下來,但看到這張斜眼嘟嘴的臉,也不能不承認愛上表演這一行或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

相信當時自我的感覺一定頗為良好。有男生的私家三輪車跟著,表演總是有份兒,可以免午睡在大樹下滑梯邊和另一個男同學練唱歌,代表學校到廣播電台表演唱歌。這一點小小的天賦帶來的就是懶惰及不專心。熱愛舞蹈的我也曾被送去學芭蕾舞。我的學習能力很快,應該是說我模仿能力很強,但對於重複的訓練我卻毫無耐心。這是我兒時最大的特質,凡事都隻學到個皮毛,但對什麽也都充滿著好奇。

我的芭蕾舞老師發覺我隻是在課堂上故意耍寶地跌倒,做一些奇怪的動作引同學們樂得跟我一起不專心,沒多久我就終止了和芭蕾的緣分。

為了學鋼琴,媽媽特意買了德國好琴來培養我。多少次我因為不練習,在鋼琴老師家罰站。其他同學出出入入,我羞愧極了,並不是因為沒有練琴而慚愧,是因為罰站很難看,尤其是在男生麵前。我一直不懂為何我如此喜愛鋼琴、小提琴、吉他……任何一種樂器,但我卻那麽憎恨練習。我會愛上會任何樂器的男生,但我依然不願意苦練。一年半後,媽媽聽完我自學彈出來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黃梅調以後,立刻決定把鋼琴賣了。

這一些都沒有減低我對舞蹈音樂的喜愛,依然著迷於它創造出來的氛圍,更因為自己做不到而他人做到時會仰慕和欽佩。這是一種情意結,一種對美好、浪漫的渴望,就這麽養育著尖臉大眼瘦小的女孩慢慢成為厚嘴唇方臉的少女。唯一沒有變的五官是那雙好奇的雙眼。

有人形容我的眼睛充滿智慧,有人說我有一雙會說謊的雙眼。其實每個人的眼睛都有他的語言,而且是騙不了人的。連一個人心裏在偷笑,眼睛都會閃過一絲笑意。由於瞳孔是有光點,所以無法不立刻注意到它的變化。我相信應該是我的雙眼彌補了我其他的不足。

曾經和淩波姐合作過一部古裝片:《打金枝》。當然是黃梅調,淩波姐反串,我演刁蠻公主。每逢有這種角色出現時,我都會陷入苦惱:到底古時的美女標準是什麽?如果你看過所有宮廷資料中的圖片,那些皇後、妃子的長相多數都可以嚇死人,當然皇帝、將軍、風流倜儻的俠士或書生也長得不怎麽樣。所以電影是用浪漫的想像去重新創造真實的藝術,而我絕不是大眾心目中的古典美女。淩波姐唱出那句“妳那櫻桃小嘴”時,全場笑翻了。雖然它是個喜劇,但也笑傷了我的自尊心。

在療傷的過程當中我學會了獨處,獨立思考。我窩躲在那巨蟹座的硬殼裏重建自信。我拒絕自戀,雖然我認為那是許多演員必有的特質,但我覺得那隻是一種自我催眠的方式。那種自我膨脹的感覺是很飄飄然的,會讓你不想走出來,或是會害怕走出去。天啊!我才不要一輩子躲在這蟹殼裏呢!

千萬不要期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你。

千萬不要相信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最完美的人。

當我接受了自己的缺點時,反而更輕鬆更坦然地去做我有能力做好的事。一直缺乏的專一竟然在此時悄悄地出現了。電影工作教育我、鍛鍊著我,任何的褒貶都不做停留。

四十歲生日的那天,我走進了眼鏡店,很誠實地要求驗光師替我驗老花,原因來自當我捧起飯碗時,米粒失焦,必須要拿遠才看得清楚。當眼鏡配好戴上,在鏡中看到的自己已經是一張嚴肅的麵孔。不知曾幾何時少女時代的神采已消失,圓麵頰、圓眼睛開始下垂。有沒有想過離開電影圈?有!但絕不是離開這份工作。大家形容這種態度為低調,其實對我來說,我隻是真的沒有時間和力氣去應付電影圈的交際、假禮貌、真義氣……尤其在新聞媒體的大轉變之下,更是令人分不出何謂尊嚴。

此時我隻能更嚴謹地把關,規律自己,審查自己。這個過程有時極為痛苦,自信心可以如股票指數般的起落。一時會一頭冷汗,一身焦慮發出了熱汗,一時又有強烈的衝動去實現心中的念頭。在蹺蹺板的兩頭來回上下,總是可以找到中間的平衡點,如果你願意去找的話。一旦木板停頓下來,我發覺自己又跳上一端去搖動它。這個應該就是我!躲不掉的我!就算是我黑色瞳孔已逐漸褪色,但我能夠看得更深。好奇心越強,接受範圍更無邊。每一個階段我都是這麽告訴自己:“此時此刻應該是最好的時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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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楊和柳' 的評論 :
其實改與不改的,都沒有關係,不就是一段留言嘛,說了自己的觀點看法,就算個別用詞可能有點衝,也無需去糾結。

謝謝你對我年輕時候命運的關心,以及富有人生哲理的深刻分析和麵對困境和苦難時的救贖之道。受益匪淺。記住了你所說的,人所經曆的苦難,都是我們之所以成長為今天的財富。

一個人的成長,當然和他的長成環境有關。韋小寶在妓院裏長大,無論他今後有多麽的發跡,甚至成為乾隆的兒時好友,舉手投足都少不了流裏流氣的二流子氣。“紅與黑”裏的於連,極盡鑽營,終於爬上了上流社會,在他的慶賀晚宴上,那些和他有過交往的公爵男爵夫人們和他握手時,握到的是他雖混跡於上流社會但卻永遠無法摒棄的下層流氓的痞氣。

至於說到人生苦難,餘秋雨把他的一部散文集命名為“文化苦旅”,人生,生來就是受苦的,生下來第一聲,是啼哭,為啥不是“啼笑”呢?因為他知道,自打這一刻,人生的苦旅就開始了。臨終,他已不能哭了,有至親好友替他哭,也算是給這人生的苦旅劃上了句號。莎士比亞,都是悲劇,to be, or not to be,是圍繞人一生的大問題,找到答案了,也就到了這場苦旅的終點了。

哈,多說了幾句。謝謝你的精彩留言。
楊和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51t' 的評論 :
我覺得您少年或者年輕時被人陷害過,之前一個帖子好像也談過壞人,我因為擔心越界而沒去碰這個話題。如今您再一次提起,我想談談自己的觀點。

首先,聊天之前先談disclaimer,我是個魯莽的、衝動的、不給自己留遺憾、事情過後也絕不回頭的人,這種人給出的建議往往不夠體恤人,所以,如有心痛,純屬誤傷。

1. 這世上有沒有壞人?有。對壞人,我們究竟要什麽態度?隻有一條路:逃。

逃有兩條路:

1.1 首先是物理上逃離,有本事就叫別人能滾多遠滾多遠,但我們大多數時候沒這個本事,隻能自己能滾多遠滾多遠。這個滾,本質上,是自己的自我救贖。但凡我們有報仇雪恨的本事,別人也不敢欺負我們是不?而且,大部分人,在我們的人生中,都是過客,我們自己,是要一路向前。

1.2 再者是精神上逃離,有時候我們會不自覺地被精神控製,能夠精神上控製我們的人,往往是人生中在物理上一時難以剝離的親人,比如父母,愛人,甚至孩子。另外就是過去在自己無力或者弱小的時候因為被傷害而產生的憎恨。

2. 無論被親人的情感綁架還是對仇人的恨與傷,這種逃離都是最艱難的,因此對精神問題,有大量的雞湯。

2.1 包括宗教的寬恕與放下,走自我救贖的一條路,這條路容易跑偏,為啥?因為寬恕和放下是對自我人格和道德的無限拔高,在自我不具備這種人格和道德的前提下,容易造成內傷。會成為痛苦的根源。

對於普通人,具備的偉大的人格和道德,必然有一段強大的愛踏踏實實的在人生中做根基,這種愛哪怕隻有一段時間,也能對我們的人生中構建出強大的包容和寬恕。遺憾的是,我們的父母在艱難時日裏未必提供了這種根基,大部分的情侶或者夫妻也沒有提供這種無條件的愛。

所以,大部分人,無論是宗教還是雞湯的寬恕,都是虛假,能帶來自傷。

2.2 積累的自傷是可怕的,讓本來就vulnerable 或者weak的人更虛弱,更容易被人精神控製。

所以,對精神逃離的一條可行就是大聲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那個應該下地獄的壞人!說完了要撫掌大笑,因為有可能那人未必是壞人,自己也知道這世上也未必有地獄。

但是,就是要讓自己痛快地酣暢淋漓,讓自己恣肆地痛罵,然後忘記。

3. 結論
世上的好人從來不會給予智慧和啟迪,但是每個壞人都會築成智慧的階梯。而且,好人往往讓人沉醉於一種安適的環境,而壞人給了改變命運的動力。

所以,從本質上,人所經曆的壞人必將成就自己的燦爛人生。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楊和柳' 的評論 :
喜歡這句話:“更因為自己做不到而他人做到時會仰慕和欽佩”。少年(或者還加上青年)時就有很強的這種感受。

初一時,空軍航校來學校招生,我也報了名,體檢第一關就被刷下。有個幸運兒被招上了,臨走前穿著軍裝來學校告別,我心裏隻是仰慕。他有望成為飛行員,駕著飛機飛上藍天,誰不羨慕啊。

也是那一年,全市中學生運動會,我校同一年級的女生得了短跑(60米)第一,下午兩節課後的課外活動時間,隻要是校田徑隊訓練,就有一群男女同學圍在邊上看,欣賞飛毛腿女生的訓練英姿,我也在其中。但是好景不長,不久軍區體工隊就把她要走了。

到了初二,幸運又一次降臨,這次是我班上一個男生(跟我還有點熟),被某軍區文工團相中,一紙通知到了學校,平日裏看他吊兒啷當的,軍裝一穿,還真有幾分神氣,我也為他高興。

我們那個時候,同學或是同伴走了運,我們都是真心的仰慕,哪有其他的什麽歪心思,前不久看了一部知青的劇,一個知青被推薦了上大學,被一位女生誣告陷害,生生把名額搞黃了,她頂上了,而且疏通了上頭的人,得意洋洋的告知大隊管知青的,你很快會收到通知,我要回城上大學了。竟然有這等卑劣的小人,而且還能得勢。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楊和柳' 的評論 :
謝謝你的留言。我讀張艾嘉的文章也不多,這篇文字裏透出自信。
不是很喜歡這篇朗誦的背景配音,這也是某些專業播音員容易犯的通病;也還可聽聽。
楊和柳 回複 悄悄話 第一次讀張艾嘉的文章,世間的每個女子都以天使的姿態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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