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不願東南飛》 文:橋邊紅藥 誦:江小北 1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薛米讀大三那年,課程很少,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吃飯聊天,購物逛街,或者談戀愛。春天,白玉蘭開得一樹又一樹,全宿舍的女孩子都提著裙角興奮地跑下樓去,她們有羅密歐等在樓下,騎二八自行車,載她們搖晃著穿行在校園。 剩薛米一個人抱著厚厚的小說宅在宿舍,澆澆花,掃掃地,曬曬被子。一宿舍的姐妹們說,薛米,該推銷推銷自己了,咱們已經是下市的白菜論斤賣了,比不得大一的師妹們水靈。薛米笑笑不說話,反客為主送貨上門的愛情,薛米不幹,女孩子還是矜持一點的好。 薛米搖頭澆花的空隙,初年在樓下喊:“薛米,薛米,有你的信!”一宿舍的女孩子像鳥一樣呼啦一下子擠在陽台,初年仰起的臉白皙微紅,濃濃的眉毛好看的眼睛盛了滿滿的笑。“師姐們,讓薛米下來啊!” 初年讀大二,碰到和薛米一樣讀大三的女生,都會認認真真地叫師姐,可是對薛米,他把腰杆挺得筆直,字正腔圓,就叫薛米。薛米跑下樓,接過信件,說謝謝。初年還是會問:“薛米,誰寫來的信啊?”薛米握緊手中的信,踮起腳尖,拍一下初年的腦門:“小孩子家家的,不該問的別問。”初年一臉的不高興,別過頭去,打掉薛米的手。 其實薛米隻比初年大10個月。10個月,並不像詩裏說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2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大學裏讀文科的男生本就很少,讀中文係的男生更是少上加少,而像初年這樣俊朗美目風度翩翩的男生更是如獲至寶。 一年一度的迎新晚會,中文係的話劇排練愁煞眾人,男主角的挑選太過乏善可陳。初年入學的那個秋天,中文係話劇的劇目是《孔雀東南飛》,迎新的師姐說,從瞄到初年的那一刻起,焦仲卿就在眾人的心裏複活。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初年是文質彬彬的君子。 薛米把改好的劇本交給“焦仲卿”和“劉蘭芝”,然後靜坐在一邊等兩位主角的提問和建議再做修改。初年把劇本看得飛快,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地對薛米喊:“你寫得真好!”光線模糊的排練廳下,薛米的臉微微紅了,她把劇本高高舉起遮了臉龐:“初年師弟,有勞了。” 窗外,秋天的梧桐葉漸漸泛黃,一片一片零星飄落,化為春泥。書上說,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3 今若遣此婦,終老不複取 薛米讀大二時已見過不少轟動的表白:藝術傳媒學院的男生會抬一架黑色的鋼琴,在女生宿舍樓下流水奏歌;化學係的男生會買上千打的蠟燭圍成碩大的心,激情點燃;物理係的男生會捧著氫氣球和玫瑰花……他們像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定要虜獲女生的心。 初年和薛米一同經過某棟女生宿舍樓,看到這樣激烈的表白場景時,薛米搖搖頭笑了,初年則是目瞪口呆,繼而饒有興趣。薛米拍了一下初年的頭,“師弟,走了!”是的,站在初年身邊的薛米,側側頭恰好可以靠上初年的肩膀。 如果不是飾演劉蘭芝的女生在上台時扭到腳踝,薛米也不會攤上這檔子破事。什麽破事?迎新晚會還有兩天開幕在即,女主角卻隻能換人。中文係美女如雲,各個聰慧過人,演劉蘭芝是一頂一的好,數來數去也數不到薛米。可是大家都擺手不幹,那麽一大段一大段的台詞,摻了古樂府的句子,而且隻有兩天時間。劉蘭芝的角色忽然成了燙手山芋,薛米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急,大家也跟著一起急。隻有初年很鎮定,他不慌不忙地說,“薛米,劇本是你改的,論熟悉程度,你不就是最好的人選?”薛米一聽,把頭搖得像波浪鼓,那是演劉蘭芝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的劉蘭芝;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的劉蘭芝,薛米把頭低進塵埃裏。 恍然大悟的大家像抓到救命稻草,拚命煽風點火,薛米猶猶豫豫就退到了牆角,初年見狀微微一笑,指天發誓,“今若遣此婦,終老不複取!”大家哄的一笑,薛米的臉忽然紅了到耳根,像櫻桃,晶瑩剔透。 4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有一個人常常給薛米寫信,有時是厚厚的一封,貼了五張郵票;有時是薄薄的,貼著零落的一張郵票。可隻有郵戳是不變的,它告訴所有看到的人,信件是披過星戴過月,吹過風淋過雨,隔了萬水千山從一座城市抵達另一座城市的,千辛萬苦。 初年定時取出這些信件,站在樓下喊:“薛米!薛米!”像每一個驕傲的男生站在樓下喊他的朱麗葉,很大聲很用力,告訴他們,正跑下樓的這個女生,早已有一個男生在等待,不辭辛苦,勇於守護。雖然初年隻是幫一個素未謀麵的人轉交信件,而每次拿到信的薛米快樂得像孩子,燦爛的笑容已告訴初年,那是來自一個男生的信,也許他和初年一樣喜歡薛米,而薛米也恰好喜歡他。 初年會問:“薛米,誰寫來的信啊?”薛米踮起腳尖拍一下初年的腦袋,說小孩子家家的,不該問的別問。初年記得和薛米排練《孔雀東南飛》時,他在休息的空當坐在薛米的旁邊,支吾了很久,輕輕問出:“薛米,你眼中的愛情,該是什麽樣子?”薛米想了想,一字一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初年忽然就懂了,為什麽那樣熱鬧的表白,多少女生心生向往,而薛米卻搖搖頭笑了。那一人的心,怎麽肯在繁華喧囂中,就塵埃落定? 5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初年被很多女孩子追,是真的追。 她們會抄寫工整的情詩,葉芝的,納蘭性德的,聶魯達的,粉色的信箋上是俊秀的小楷或大氣的行書,有時是藍色的鋼筆字,有時是黑色的中性筆字,一張一張的信在很多個初年不在的時刻,不斷夾進課本或塞進抽屜。 因為初年說,他喜歡寫信,用古老的方式表達唯一的喜歡,日升日落,車水馬龍,情書就帶到了他的手中。而他也會像每一個戀愛中的男孩子一樣,陪女孩逛街,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幫她夾菜,下雨的時候為她送傘,天冷的時候給她披上衣服。 青春的愛情在初年的眼中,就該是這個樣子。可是薛米搖搖頭:“師弟,陪她逛街的時候不用幫她提手包,基本的殺毒軟件教會她用得得心應手,常備的藥物她該自己整理好,你心煩意亂的時候她也能撐起半邊天,大事你做主,小事她擔當。”初年聽了把眼睛睜得很大,他覺得,翻版的劉蘭芝當真是蒲葦韌如絲。 那寫信的磐石又怎麽舍得轉移?初年就坐火車轟隆隆地去了蓋郵戳的城市,他找到了寫信的男生。沒有分外眼紅,沒有大打出手,那座城市的梧桐大片大片地飄落,男生溫和地說,《孔雀東南飛》裏,不管是縣令的三郎還是太守的五公子,他們都勝過焦仲卿這樣的小府吏。可是因為對愛情的堅持,攬群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劉蘭芝無悔,焦仲卿奔隨。也許孔雀不願東南飛。 初年覺得,孔雀不願東南飛,因為這樣的一句解釋,整個秋天,都溫和得悲傷。 6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寫信的男生以怎樣的方式教會薛米,我們都不知道。可是一個人的堅強,從容大方,女孩子最易傾倒和被傾倒的年紀,薛米清醒地保持了快樂和優雅。初年還是會在樓下喊:“薛米,薛米,有你的信!”春天的白玉蘭,夏天的知了,秋天的梧桐還有冬天的雪,它們都聆聽過這個男孩子心底最美好的聲音,可是他最終沒有說出口。 他也有大把大把的青春,來揮霍一段感情,蹚水過河,深深淺淺。可是麵對眼花繚亂的選擇,有孤單而真實的想法,從不迷失,就有永遠的小清新。即使很快,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在最美好的年華,光陰似水,我們都固執地等待過一個人,認真地對待過一個人,萬分地期待過一個人,他/她充實了我們最有張力的那一段青春時光。隻是後來,擦肩而過,我們都彼此祝福。 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對愛情有過堅持,想來是孔雀不願東南飛。你也看到,後來的少年,肩膀寬闊,頂天立地。 |
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嘴裏嘎嘎的叫著:南渡,南渡。春暖了,這群大雁又飛回北方,嘴裏嘎嘎叫著:白渡,白渡。可不就是白渡了嘛。但到了下一年,它們還是會再去南渡—白渡。生命本就是記不住前次教訓的一次次重複。
原始人為啥要在腰間係一大片樹葉,不是遮醜,是為了掃平身後的腳步。漫漫長路,坎坎坷坷,多少的山川,想忘也忘不了,上天可憐,臨終了渡河之前,孟婆會遞上一碗湯,喝了就前塵盡忘,那些入夢的,長留的,就都隨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