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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戒指〕鐵凝/Tony

(2020-07-31 21:35:07) 下一個


《草戒指》 文:鐵凝  誦:Tony

要是你不曾在夏日的冀中平原上走過,你怎麽能看見大道邊、壟溝旁那些隨風搖曳的狗尾巴草呢?

要是你曾經在夏日的冀中平原上走過,誰能保證你就會看見大道邊、壟溝旁那些隨風搖曳的狗尾巴草呢?

狗尾巴草,莖纖細、堅挺,葉修長,它們散漫無序地長在夏秋兩季,毛茸茸的圓柱形花序活像狗尾。那時太陽那麽亮,壟溝裏的水那麽清,狗尾巴草在陽光下快樂地與澆地的女孩子嬉戲——搖起花穗掃她們的小腿。那些女孩子不理會草的騷擾,因為她們正揪下這草穗,編結成兔子和小狗,兔子和小狗都搖晃著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也有掐掉草穗單拿草莖編戒指的,那扁細的戒指戴在手上雖不明顯,但心兒開始閃爍了。

初長成的少女不再理會這狗尾巴草,她們也編戒指,拿麥稈,麥收過後,遍地都是這耀眼的麥稈,麥稈的正道是被當地人用來編草帽辮的。常說“一頂草帽三丈三”,說的即是縫製一頂草帽所需草帽辮的長度。

那時的鄉村,各式的會議真多。姑娘們總是這些會議熱烈的響應者,或許隻有會議才是她們自由交際的好去處。那機會,村裏的男青年自然也不願錯過,姑娘們刻意打扮過自己,膈肢窩裏夾著一束束金黃的麥稈。但她們大都不是匆匆趕製草帽辮兒,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們編製的便是這草戒指,麥稈在手上跳躍,手下花樣翻新:棱形花結的,畚字花結的,扭結而成的“雕”花……編完,套上手指,把手伸出來,或互相誇獎,或互相貶低。這伸出去的手,這誇獎,這貶低,也許隻為著對不遠處那些男青年的提醒。於是無緣無故的笑聲響起來,引出主持會議者的大聲喝斥。但笑聲總會再起的,因為姑娘們手上總有翻新的花樣,不遠處總有蹲著站著的男青年。

那麥稈編就的戒指,便是少女身上惟一的飾物了。但那一雙雙不拾閑的粗手,卻因了這草戒指,變得秀氣而有靈性,釋放出女性的溫馨。

戴戒指,每個民族自有其詳盡、細致的規則吧。但千變萬化,總離不開與婚姻的關聯。惟有這草戒指,任憑少女們隨心所欲地佩戴。無人在乎那戴法犯了哪一條禁忌,比如閨中女子把戒指戴成了已婚狀,已婚的將戒指戴成了求婚狀什麽的,這裏是個戒指的自由王國。會散了,你還會看見一個個草圈兒在黃土地上跳躍——一根草唄。

少女們更大了,大到了出嫁的歲數。隻待這時,她們才丟下這麥稈、這草帽辮兒、這戒指,收拾起心思,想著如何同送彩禮的男方“嚼清”——討價還價。冀中的日子並不豐腴,那看來缺少風度的“嚼清”就顯得格外重要。她們會為彩禮中缺少兩斤毛線而在炕上打滾兒,倘若此時不要下那毛線,婚後當男人操持起一家的日子,還會有買線的閑錢麽?她們會為彩禮中短了一雙皮鞋而嚎啕,倘若此時不要下那鞋,當婚後她們自己做了母親,還會生出為自己買鞋的打算麽?於是她們就在聲聲“嚼清”中變作了新娘,於是那新娘很快就敢於赤裸著上身站在街口喊男人吃飯了。她們露出那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臂膀,也露出那從未曬過太陽的雪白的胸脯。

那草戒指便在她們手上永遠地消失了,她們的手中已有新的活計,比如嬰兒的兜肚,比如男人的大鞋底子……

她們的男人,隨了社會的變革,或許會生出變革自己生活的熱望;他們當中,靠了智慧和力氣終有所獲者也越來越多。日子漸漸地好起來,他們不再是當初那連毛線和皮鞋都險些拿不出手的新郎官,他們甚至有能力給鄉間的妻子買一枚金的戒指。他們聽首飾店的營業員講著18K、24K什麽的,於是鄉間的妻子們也懂得了18K、24K什麽的。隻有她們那突然就長成了的女兒們,仍舊不厭其煩地重複母親從前的遊戲。夏日來臨,在壟溝旁,在樹蔭裏,在麥場上,她們依然用麥稈、用狗尾巴草編戒指:棱形花結的,畚字花結的,還有那扭結而成的“雕”花。她們依然願意當著男人的麵伸出一隻戴著草戒指的手。

卻原來,草是可以代替真金的,真金實在代替不了草。精密天平可以稱出一隻真金戒指的分量,哪裏又有能夠稱出草戒指真正分量的衡具呢?

卻原來,延續著女孩子絲絲真心的並不是黃金,而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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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複 悄悄話 夏天的堤岸

摘幾根柳條,編成一個花環
在柳樹的涼蔭裏,戴在你的頭上
編進夏天的風,去捏一下你的鼻子
編進夏天的雨,去洗淨你眼角的憂傷
編進寬寬的江水,浸涼你發熱的手掌
編進長長的江堤,抱緊你輕輕發抖的肩膀
還有嘴唇呢,留給江風吧——
輕柔的風,把微微張開的嘴唇,吻成了柳蔭下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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