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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與蓴菜〕葉聖陶/聞齊

(2018-04-07 05:01:01) 下一個

 

《藕與蓴菜》 文:葉聖陶  誦:聞齊

同朋友喝酒,嚼著薄片的雪藕,忽然懷念起故鄉來了。若在故鄉,每當新秋的早晨,門前經過許多的鄉人:男的紫赤的臂膊和小腿肌肉突起,軀幹高大且挺直,使人起健康的感覺;女的往往裹著白地青花的頭巾,雖然赤腳,卻穿短短的夏布裙,軀幹固然不及男的這樣高,但是別有一種健康的美的風致;他們各挑著一副擔子,盛著鮮嫩玉色的長節的藕。在產藕的池塘裏,在城外曲曲彎彎的小河邊,他們把這些藕一再洗濯,所以這樣潔白。仿佛他們以為這是供人品味的珍品,這是清晨的畫境裏的重要題材,倘若塗滿汙泥,就把人家欣賞的渾凝之感打破了;這是一件罪過的事,他們不願意擔在身上,故而先把它們濯得這樣潔白了,才挑進城裏來。他們要稍稍休息的時候,就把竹擔橫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麵,隨便揀擇擔裏的過嫩的藕槍或是較老的藕樸,大口地嚼著解渴。過路的人就站住了,紅衣衫的小姑娘揀一節,白頭發的老公公買兩支,清淡的甘美的滋味於是普遍於家家戶戶了。這種情形差不多是平常的日課,直到葉落秋深的時候。

在這裏上海,藕這東西幾乎是珍品了。大概也是從我們的故鄉運來的。但是數量不多,自有那些伺候豪華公子碩腹巨賈的幫閑茶房們把大部分搶去了;其餘的便要供在較大一點的水果鋪裏,位置在金山蘋果呂宋香芒之間,專待善價而沽。至於挑著擔子在街上叫賣的,也並不是沒有,但不是瘦得像乞丐的臂和腿,便澀得像未熟的柿子,實在無從欣羨。因此,除了僅有的一回。我們今年竟不曾吃過藕。

這僅有的一回不是買來吃的,是鄰舍送給我們吃的。他們也不是自己買的,是從故鄉來的親戚帶來的。這藕離開它的家鄉大約有好些時候了,所以不複呈玉樣的顏色,卻滿被著許多鏽斑。削去皮的時候,刀鋒過處,很不爽利。切成片送入口裏嚼著,有些兒甘味,但時沒有一種鮮嫩的感覺,而且似乎含了滿口的渣,第二片就不想吃了。隻有孩子很高興,他把這許多片嚼完,居然有半點鍾工夫不再作別的要求。

想起了藕就聯想到蓴菜。在故鄉的春天,幾乎天天吃蓴菜。蓴菜本身沒有味道,味道全在於好的湯。但這樣嫩綠的顏色與豐富的詩意,無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在每條街旁的小河裏,石埠頭總歇著一兩條沒篷船,滿艙盛著蓴菜,是從太湖裏撈來的。取得這樣方便,當然能得日餐一碗了。

而在這裏上海又不然。非上館子就難以吃到這東西。我們當然不上館子,偶然有一兩回去叨擾朋友的酒席,恰又不是蓴菜上市的時候,所以今年竟不曾吃過。直到最近,伯祥的杭州親戚來了,送他幾瓶裝瓶的西湖蓴菜,他送給我一瓶,我才算也嚐了新了。

向來不戀故鄉的我,想到這裏,覺得故鄉可愛極了。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起這麽深濃的情緒?再一思索,實在很淺顯的:因為在故鄉有所戀,而所戀又隻在故鄉有,就縈係著不能割舍了。譬如親密的家人在那裏,知心的朋友在那裏,怎得不戀戀?怎得不懷念?但是僅僅為了愛故鄉麽?不是的,不過在故鄉的幾個人把我們牽係著罷了。若無所牽係,更何所戀念?像我現在,偶然被藕與蓴菜所牽係,所以就懷念起故鄉來了。

所戀在哪裏,哪裏就是我們的故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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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複 悄悄話 現在買到鮮嫩的藕不是難事了。想起N年前,去一家超市買菜,看到店家進了一批藕,大約是不知是否好吃和如何吃,試銷吧,價格定得很低。看到如此鮮嫩的藕又這麽便宜,買了不少。付賬時收銀小姐問好吃嗎,如何吃,大概是看到藕裏一個個貫穿的洞看到奇怪,看到藕節處褐色的毛毛的根須感到害怕吧~:)
多少年前的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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