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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小胡同〕蕭乾/肖玉

(2018-04-14 06:22:37) 下一個

 

《老北京的小胡同(節選)》 文:蕭乾  誦:肖玉

我是在北京的小胡同裏出生並長大的。由於我那個從未見過麵的爸爸在世時管開關東直門,所以東北城角就成了我的早年的世界。四十年代我在海外漂泊時,每當思鄉,我想的就是北京的那個角落。我認識世界就是從那裏開始的。

母親去世後,我寄養在堂兄家裏。當時我半工半讀:織地毯和送羊奶,短不了走街串巷。高中差半年畢業(1927年冬),因學運被變相開除,遠走廣東潮汕。1929年雖然又回到北平上大學,但那時過的是校園生活了。我這輩子隻有頭十七年是真正生活在北京的小胡同裏。那以後,我就走南闖北了。可是不論我走到哪裏,在夢境裏,我的靈魂總縈繞著那幾條小胡同轉悠。

啊,胡同裏從早到晚是一闋動人的交響樂。大清早就是一陣接一陣的叫賣聲。挑子兩頭是“芹菜辣青椒,韭菜黃瓜”,碧綠的葉子上還滴著水珠。過一會兒,賣“江米小棗年糕”的車子推過來了。然後是叮叮當當的“鋦盆鋦碗的”。最動人心弦的是街頭理發師手裏那把鐵玩藝兒,嗞啦一聲就把空氣蕩出漾漾花紋。

北京的叫賣聲最富季節性。春天是“蛤蟆骨朵兒大甜螺螄”,夏天是蓮蓬和涼粉兒,秋天的炒栗子炒得香噴噴粘乎乎的,冬天“烤白薯真熱火”。

我最喜歡聽夜晚的叫賣聲。顧客對象大概都是燈下鬥紙牌的少爺小姐。夜晚叫賣的特點是徐緩,拖尾,而且當中必有段間歇──有時還挺長。比較幹脆的是賣熏魚的或者“算靈卦”的。最喜歡拉長,而且加顫音的是夜乞者。

另外是夜行人:有戲迷,也有醉鬼,尖聲唱著“一馬離了”或“蘇三離了洪洞縣”。這麽唱也不知是為了滿足一下無處發揮的表演欲呢,還是走黑道發怵,在給自己壯膽。

那時我是個窮孩子,可窮孩子也有買得起的玩具。兩幾個錢就能買支轉個不停的小風車。去隆福寺買幾個模子,黃土和起泥,就刻起泥餑餑。春天,大院的天空就成了風箏的世界。闊孩子放沙雁,窮孩子也能有秫秸糊個屁股簾兒。反正也能飛起,襯著藍色的天空,大搖大擺。小心坎可樂了,好像自己也上了天。

夏天,我還常鑽到東直門的蘆葦塘裏去捉蛤蟆,要麽就在墳堆旁邊逮蛐蛐──還有油葫蘆。蛐蛐會咬架,油葫蘆個頭大,但不咬。它叫起來可優雅啦。當然,金鍾更好聽,卻難得能抓到一隻。這些,我都是養在泥罐子裏,每天給一兩顆毛豆,一點水就成了。

北京還有一種死胡同,有點像上海的弄堂。可是弄堂裏見不到陽光。北京胡同裏的平房,多麽破,也不缺乏陽光。

胡同可以說是一種中古民用建築。我在倫敦和慕尼黑的古城都見到過類似的胡同。倫敦英格蘭銀行旁邊就有一條窄窄的“針鼻巷”。很像北京的胡同。在美洲新大陸就見不到。他們舍得加固,可真舍不得拆。新加坡的城市現代化就搞猛了。四十年代我兩次過獅城,很有東方味道。八十年代再去,認不得了。幸而他們還保留了一條“牛車水”。我每次去新加坡,必去那裏吃碗排骨茶。邊吃邊想著老北京的豆漿油炸果。

但願北京能少拆幾條、多留幾條胡同。

(一九九三年十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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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胡同是折疊的風箱,一拉,就會飛出歡樂的歌~
今天一天都在下雨,那是多少條胡同把兒時的記憶匯聚成滿天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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