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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毀滅記 記天才歌手Sinead O'Connor

(2017-08-28 22:35:43) 下一個


女神毀滅記

耳帝  2017-08-28 21:36:36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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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殺死我,便是我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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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巨星的冷漠

1999年12月8日,是奧康娜的33歲生日,這一天她是在法庭上度過的,正與第二任前夫爭奪對女兒的監護權,這場爭奪戰已經進行了三年,這天她有預感自己將失去女兒,因為前夫與法官都認為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而且連當地媒體也是如此報道,奧康娜情緒崩潰,回家吞下了大量安眠藥自殺,在被朋友發現送往醫院搶救後,她說起當時的動機——“我要殺死希妮德·奧康娜。”

希妮德·奧康娜(Sinead O'Connor),這個曾影響了小紅莓、多莉艾莫絲、王菲、阿黛爾的名字在1999年時已經黯淡了許多,她的音樂在九十年代末已經失去了影響力,而她的名字卻因為各種爭議事件依然頻登頭條,她對於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的指控感到憤怒,認為這是一種汙蔑,她不止一次地表示非常愛自己的孩子。而十七年後的2016年,她因精神問題被認為不適合撫養小兒子,這個小兒子是她與第四任前夫所生,在爭奪小兒子的監護權無果後,她在臉書上絕望地控訴自己的四個孩子,“你們殺了你們的母親!”

在心理學的觀點裏,童年長期遭受父母虐待的孩子,長大後往往也難以處理好親子關係甚至會重蹈覆轍,1991年奧康娜向《Spin》雜誌披露自己有一個暴虐的母親,在小時候她被母親用各種工具毆打,脫光衣服扔到花園裏過夜,幾天幾夜的挨餓,受盡淩辱,但奧康娜表示已經原諒了她,因為那位施虐的母親在1985年死於了一場車禍。

奧康娜究竟是否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們無從得知,但在2015年,她因婦科疾病而被切除了子宮與卵巢,從生理上徹底斷絕了她再成為母親的幻想,盡管兩者並無關係,但卻很像是一個殘忍又諷刺的隱喻。

在媒體的報道中,奧康娜麵對家人是脆弱、炙熱卻有心無力的,而在與其他人的關係中,她卻被媒體描寫得刻薄、冷漠且忘恩負義。

她的事業發展中有兩個重要推力,一個是剛簽約唱片公司時,由U2的經紀人Fachtna O'Ceallaigh來運作,並得到了U2吉他手The Edge的提攜與幫助,在八十年代末,U2已經是全球頂級的搖滾樂隊,出道即有U2的相助是十分幸運的,然而她很快在記者采訪中稱“U2的音樂是被誇大其詞的”,直到2014年,因為不滿Itunes會在用戶設備上自動下載U2的新專輯,她稱這支世上最熱衷於和平與公益事業的樂隊就像一個“恐怖分子”,而那位當初曾發掘了她的經紀人,也在多年後狀告奧康娜違反合約將其告上法庭,奧康娜敗訴。

第二個重要推力便是那首讓她真正享譽全球的《Nothing Compares 2 U》,這首歌是王子(Prince)在1985年創作的歌曲,而奧康娜的翻唱版本在世界範圍內造成了轟動,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這首歌讓她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世界級的超級巨星。然而,奧康娜並未對創作出這首歌的作者口下留情,王子在她的評價中是“愚蠢的”、“我們相互憎惡”,甚至在2016年王子猝然去世的時候,當整個音樂界都在為這位天才的逝去感到震動並哀悼,漫天紫雨傾盆而下,奧康娜也並沒有任何致敬表演,因為她表示“已經對《Nothing Compares 2 U》這首歌失去了感情,今後不願再唱”,因此在當年的一個頒獎禮致敬王子的表演環節,是由麥當娜來唱的這首歌完成致敬,不僅如此,在去年王子死因尚未公布時,奧康娜也不合時宜地宣稱王子是吸毒過量而死,他有長達幾十年的吸毒史。而兩人的矛盾,則源於奧康娜講述過的她與王子的那一次離奇的見麵經曆:

1990年,奧康娜因《Nothing Compares 2 U》大紅,王子曾邀請她到家中,在交談中王子希望她注意一些公眾形象,在采訪中少說點髒話,這種勸慰換來了奧康納的一個“Fxxk off”的回應,這個回應惹怒了同樣恃才而驕的王子,兩位天才藝術家進行了一場激烈的室內格鬥,奧康娜稱王子十分暴力,對她動用拳頭進行毆打,而她則隻能躲得遠遠的朝王子吐口水,在兩位搖滾藝術家的這場戰鬥中,遠程攻擊顯然不敵近距傷害,水係女法師被拳師打得落荒而逃衝出了門外,而拳師依然窮追不舍,在一個日光破曉的黎明,兩人追到了一條好萊塢地圖的街道上,奧康娜驚恐又慌亂地敲開了一家陌生人家的大門,躲避了一場災禍。

奧康娜說,那是我的父親在我幼時教我的逃命手段,她沒想到竟用在了“恩人”王子的身上,這個故事猶如一個暗喻,成就奧康娜的人同時也對她散發著強烈的危險信號,不僅是王子,更是希妮德·奧康娜自己。

在我無意間看到的一個采訪裏,記者問了奧康娜這樣一句話:

“你生命中最無奈的快樂是什麽?”

她說,“是我從來都不會感到內疚。”

多麽熟悉的一句話,這讓我想起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裏有同樣的一句,那個拋棄妻子害死救命恩人老婆的天才畫家,再被問到是否會內疚之時,他同樣表示不知內疚為何物。

他說,內疚與同情,那是庸人才會有的情感。

 

二、上帝之靈

在卡爾·榮格的觀點裏,真正的藝術家身體中有兩股力量在鬥爭,一個是追求世俗幸福與安穩的人格,他向往世俗的成功與美滿,摒棄痛苦追求快樂;而另一個則是一股創作的衝動與表達的激情,它來源於集體無意識中的神秘力量,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中稱這股力量為“上帝之靈”,它俘虜並操縱著藝術家,令其無法擁有自由意誌,僅成為它表達的工具,好比是寄生物與宿主的關係,這股力量為了實現藝術的目的不惜摧殘藝術家的心智,毀掉他世俗的幸福,因而使得藝術家本人也變得極度的自私、殘忍與冷漠無情。

奧康娜無疑就是一個被“上帝之靈”操控的唱歌天才,她的聲音裏有兩種極端的色彩,一種是空靈、天籟、治愈又神聖的,一種則是狂躁、憤怒、堅硬且絕望的;前者讓她在凱爾特、民謠、新世紀、福音中綻放光澤,後者讓她在朋克、搖滾、實驗、地下中摧枯拉朽;前者天然的具有商業上的優勢,擁有世俗大眾所認為的唯美、信念、恩典與愛,讓她的唱片可以像她的同鄉“天籟女聲”恩雅一樣受大眾歡迎,而後者則有藝術的基因與深度,裏麵包含著傷痛、叛逆、詩人與思想的靈魂讓她像Patti Smith一樣留名樂史。這樣的聲音在樂壇極為少見,樂評人Robert Christgau在1992年寫到,她可能是繼艾瑞莎富蘭克林之後最好的女歌手(Aretha Franklin,當今世上最偉大的女歌手),要知道,九十年代初,美國樂壇另一位以“金嗓子”著稱的女歌手瑪麗亞凱莉靠一把橫跨五個八度音域的聲音橫空出世,那樣的嗓子Robert Christgau都沒有給出過如此高的評價,反而會給一個毛躁又瘋狂的女人,足見奧康娜的可貴。

我依然難以忘記最初看到《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現場版的震撼,整個表演帶來一種靜謐的永恒之感,她唱的如同天使耳語,卻如神諭般治愈,她的臉有雕塑美與科幻美,猶如一個外星生物降臨地球仿照人類藝術品精確的比例所化成的完美的人形,既美麗又暗含力量,她的表情孤傲、害羞,既單純得猶如初生形態,又超然得仿佛蘊藏了不可知的真理。

這個表演有一幕的神態非常似曾相識,你會發現她對王菲的影響之深。

而她的另一麵的則在《Feel So Different》中表現得令人毛骨悚然,她的身上被賦予了一個老靈魂,唱得自己渾身發抖,仿佛是表演時將精神防禦力降為零,讓所有痛苦與絕望的傷害都從身體裏穿過,仿佛萬箭穿心。也許這樣她才能觸碰到最深的傷痛與最原始的力量,這個表演你似乎能看到多種原始的意象,瘋癲、奔跑、逃亡、作法、甚至智者的意味,她像是祭祀、跳神一般,又絕非故弄玄虛,因為那種真誠讓你心顫,那像是接通了一種原始的意識,喚起千萬年前的祖先們麵對未知的神往與恐懼,這種神往與恐懼至今從未消散。

在很多時候,你都能在一些表演中看到那股被神秘力量所操控的瞬間,在現場表演中尤其明顯,恍然被帶到了另一個世界,那裏不是人間。我偶爾也在中國歌手的表演裏有這樣的體驗——曾經看到的一個歌迷拍攝王菲的視頻,那是王菲在演唱會的前兩天在秘密彩排,這些歌迷經人指點來到場館外一座高樓裏,透過建築狹長的高樓縫隙,可以隱約瞥見場館的一角,當他們氣喘籲籲地爬上高樓時,王菲正在彩排最後一首歌《彼岸花》,裏麵光芒耀眼,被密封場麵包裹得通體幽紅,仿佛在進行著一場秘密的法事,而高樓狹縫裏的人剛從熙熙攘攘的鬧市趕來,好似身處對岸,王菲一開口他們在對岸驚呼, 果然是彼岸花啊! 兩頭完全是兩個世界,這種對比的震撼,就像在喧嘩擁擠的菜市場,一輛龐大的外星飛船神秘降落,庸忙的人紛紛抬起頭看,內心的感官與腳下的土地都發生了大地震。

《月亮與六便士》中,毛姆也描述過這種原始的力量,他形容畫家斯特裏克蘭德是被“森林之神”操控,“他身上有種原始的東西,他好像分享了大自然那些神秘的力量,這種力量希臘人用半人半獸的形象如森林之神和農牧神來表現,把它人格化了。”

有時候我在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挖掘到那股集體意識中的創造與激情,或是容易被“上帝之靈”所捕捉

奧康娜有四個兄弟姐妹,幾乎都成為了藝術家,哥哥Joseph O'Connor是愛爾蘭著名作家,小說《海之星》是2004年的全球頭號暢銷書,姐姐Eimear O'Connor是畫家與藝術史學家,弟弟Eoin O’Connor也是一位音樂人,這令人不得不承認遺傳因素的強大,因為這個從童年就分崩離析的家庭,孩子們有著早年輟學甚至盜竊的經曆,實在稱不上受到過多好的教育與熏陶。

奧康娜的哥哥曾描繪過童年的一個場景,他們的性格古怪又暴虐的母親,在一個冬日的夜晚醉酒後發瘋般地毆打他們,令兄妹身心受創,隨後躲在黑暗房屋的一個角落裏,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鮑勃迪倫的專輯《Slow Train Coming》瑟瑟發抖,冬日壁爐裏的火焰跳躍在奧康娜的瞳仁中,就像狂烈又有侵略性的迪倫之聲轉換為了音波形態跌宕起伏,我想,這是上帝之靈捕獲獵物的最好時刻,它在奧康娜脆弱、恐懼且無力設防的時刻趁虛而入,如同寄生物在一隻受傷的螃蟹缺乏免疫力的時刻刺入了它的身體,伸展開了觸手與血管,一顆微縮版的參天大樹在體內蔓延開來。

 

三、毀滅的野心

這具藝術的靈魂從一開始就在毀滅著奧康娜,讓人看來,像一種對自己毫無憐惜的自我毀滅,而在她的事業前期,她的自我毀滅就是她成長的一部分。

它要毀滅奧康娜的形象,因童年受母親羞辱,她對女人的性感與漂亮感到可恥,於是為了反對唱片公司把她包裝成長發美麗的性感女神,斷然把自己剃成了一個光頭,但沒想到,剃完後卻讓自己的形象更加驚人且極具辨識度,成為九十年代女歌手中另類又標誌性的一景。

它要毀滅奧康娜的規劃,在第一張專輯的製作籌備期間,她意外懷孕,等到專輯要發行之時,她已懷孕七個月肚子越大無法隱瞞,差點令她的第一張專輯流產。這是一張在製作與發行宣傳時期,歌手的形象由最初的性感女神變成了一個20歲的光頭孕婦的專輯,名為《獅子與眼鏡蛇》,裏麵包含著戰爭與神話故事、民間奇談與古怪傳說,可沒想到雄偉的寓言被一種意外的母性與神性的光澤給包裹,激發出一種宛如歌壇新生兒般的旺盛生命力,評論界給予極高的評價,也是奧康娜迄今最好的專輯。

多年以後,當布蘭妮剃光頭、碧昂斯懷著身孕表演被人們津津樂道有多叛逆有多酷的時候,奧康娜早已用一種既沒有任何商業規劃,也沒有絲毫輿論刺激,而是自然而然,如同一種日常生活的方式來呈現了兩種舉動,綠洲樂隊吉他手Noel Gallagher曾經向她求婚,他問奧康娜:你總是酷得如此毫不費力,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同時,它還要毀滅奧康娜的成績與名聲,1990年她獲得四項格萊美獎,但用拒絕獎項來抗議格萊美的過度商業化運作,於是成為了史上第一個抵製格萊美的獲獎歌手。她拒絕在表演前播放國歌,令老牌歌手Frank Sinatra氣得想踢她的屁股。

而這具靈魂發動的對奧康娜最大的一次攻擊,則是毀滅了她的事業,1992年10月3日,這是改變奧康娜人生的一天, 她參加了一個美國電視節目,在歌手彩排與節目原計劃中,由奧康娜演唱鮑勃·馬利的《戰爭》,最後拿出一張非洲饑餓兒童的照片來呼籲和平,可是在當晚的直播裏,在歌曲最後,她突然打破原定計劃,拿出了一張教皇約翰保羅二世的照片當在全美觀眾麵前當場撕毀,並譴責“天主教會是真正的敵人”,她的初衷是對天主教皇性侵男童的抗議與控訴,但是在美國這樣一個鈔票上都印著“In God We Trust”的國家,此舉引發的震動不亞於一個中國歌手在湖南衛視晚會直播中公開宣稱自己不愛國。

此舉一出,希妮德·奧康娜的巨星之路就此結束,她遭到美國電視台的封殺,人們掀起了大規模的抵製運動並大量燒毀她的CD,我能想象,在一個慵懶又無聊的周六夜晚,幹完家務的信教主婦們躺在沙發上看著一個脫口秀昏昏欲睡,等待著第二天星期日的一早去教堂做禮拜,突然間電視上出現了一個光頭瘋女人撕碎了教皇的照片,她們頓失困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尖叫起來……

失去了美國市場也就等於失去了全球市場,在1992年之後,奧康娜所有的作品的銷量與影響力都大大削減,盡管幾年後她重新在美國複出,但是再也沒有重現過九十年代初的輝煌,一切都如明日黃花。

除了對事業的打擊,更嚴重的是對奧康娜精神上的折磨。你很難想象做出此舉的奧康娜其實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並且天主教與愛爾蘭人有著一種堅實民族根基的天然捆綁,這種信仰與民族意識紮根植於她的血脈之中,是她的個人意識裏永遠難以消滅的基因與教化,她不僅要麵對著來源於同族的不解與譴責,更是要麵對著自我的懷疑與攻擊。在日後漫長的日子裏,每一次想起對抗教皇的瞬間,都能喚醒自身的懺悔與罪惡之感。在1992年底,失去了全球市場的奧康娜回到愛爾蘭,她的哥哥在一次接受記者采訪中說到,因為教皇事件,她每一天都深陷精神痛苦之中。

然而,那個寄生於她的藝術靈魂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摧毀掉她處於巔峰的事業,就像畫家斯特裏克蘭德,為什麽一定要離開富裕的家庭,導致妻離子散,風餐露宿,飽受摧殘,最後帶著麻風病死去。榮格沒有給出答案,他隻寫到創造的靈魂為了達到藝術的目的不惜摧毀掉藝術家本人的一切,可對於很多藝術家來說,為何兩者不能共存,藝術的實現目的難道就必然伴隨著一個現實淒慘的下場?

從90年代開始,愛爾蘭從一個歐洲最為保守的傳統宗教國家朝一個現代國家轉變帶來“凱爾特之虎”的崛起,90年代後期,在奧康娜撕毀教皇照片的幾年後,愛爾蘭天主教會爆發出震驚世界的的性侵兒童長達60餘年的醜聞,教會的權威與道德感召遭受重創,教條主義與宗教的地位在愛爾蘭人生活中日益減弱,甚至在2015年,愛爾蘭這樣一個天主教國家還選舉出了一位同誌總理,令世人意外。90年代後,愛爾蘭人才逐漸明白奧康娜此舉帶有一種先知的意味,她甚至被稱作是二十世紀末的茅德·岡。

然而,對於那年25歲的奧康娜來說,她並未有如此深遠的考慮,而她的“藝術靈魂”則通過她這種缺乏技巧性的抗議、帶著生命洪荒之感的表達方式,把深層次的內容粗野又滾燙地噴湧而出,而後所有的闡釋都超過了文本,超越了自身的意義,繼而成為一種特殊的象征。事實上,那些極有時代意義或革命意味的音樂或舉動,它都來源於創造者的一個粗淺的動機,而它在公眾視野中爆炸出巨大反響,社會與時代都在用不同的闡釋與重構將其塑造成超越原有視域的超鏈接符號,從約翰列儂的《Imagine》到崔健的《一無所有》都莫不如此。

奧康娜用了一種事業自殺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核彈級的自爆,一朵巨大而轟動的蘑菇雲騰空而起,她的音樂事業與世俗幸福都毀於一旦,但是留下了一個流行音樂史上,一個帶著強烈的搖滾象征意義的一刻,一個光頭的女人撕掉的教皇照片的永恒瞬間,這將使奧康娜的行為比她的音樂更將使這個名字立於長存之地。

後來的日子裏,奧康娜再次談起了1992年那一晚的表演,她稱自己臨時改變了表演是腦中被一種模糊的印象給占據,一個男人在舞台上當眾撕毀了一張名人的照片,全場一片嘩然,那個男人的臉在奧康娜的印象中逐漸浮現出來,那是1978年,搖滾鬥士Bob Geldof在某電視音樂節上撕毀了John Travolta的照片,那年電視機前的奧康娜12歲。而最近站出來聲援奧康娜的美國女歌手Fiona Apple,她稱當年奧康娜的這個表演讓她明白了活著的意義,就此改變了她的一生,稱她為“我的英雄”,那年Fiona Apple 15歲,就此我想答案應該明了,就像寄生物吸取並榨幹宿主營養直至它死去是為了延續繁殖一樣,這種藝術靈魂的目的是給予藝術家之間相互影響與點化的精神繁衍,在後世的藝術長河中通過激發意識與上帝之靈捕獲的方式連綿不絕地生長與死亡,前赴後繼。

“教皇事件”兩周後,她參加了一個致敬鮑勃迪倫的演唱會,主持人介紹她登台,全場一片噓聲,樂隊伴奏聲一遍遍響起,可噓聲讓她拒絕開始演唱,突然間,她目光變得極其鎮定且冷酷,在一種極為目空一切的漠視之中,她改變了原有的表演曲目,扯掉耳機再次怒吼般地唱起了“教皇事件”的那首《戰爭》,台下由噓聲轉變為不可思議的沉默,她唱完這首歌,留下了一個十分倔強且驕傲的表情離場,下台後,她倒在前輩克裏斯托弗森的懷裏,終於哭了。

1993年,失去了美國市場已回到愛爾蘭的奧康娜進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殺,這次自殺並沒有成功,被朋友送往了醫院搶救。但這次自殺是那具藝術靈魂的巨大野心,她生於1966年,1993年時剛好27歲,令她差一點就加入了搖滾史上著名的“二十七俱樂部”,因為這具靈魂深知,她此生不會再有可能做出比撕毀教皇更令世界震動的事件,在此收場將是一個冷酷靈魂最能長存的結局。若是真如冥冥之中所安排與科特柯本一道死於二十七歲,那如今的希妮德·奧康娜會是一個傳奇。

 

四、祭司瑪麗的複仇

1999年,一位叫做“伯納黛特·瑪麗”的天主教女祭司登上了一個新聞頭條,據媒體報道,這位女祭司向天主教會捐獻了20萬美元的慈善款才獲得了這個職位,但她對此反駁交易的說法,稱這筆錢是給教會用於修建一所慈善機構,而且據稱任命她的並不是主流天主教,而是一個天主教的旁支教會,而主流天主教並不承認女祭司的存在。

然而,這位女祭司造成轟動的言論並不是關於職務交易這種風言風語,而是她通過媒體來懺悔了一些往事,她說自己幼年曾盜竊,自稱七年前曾做過一件荒謬之事,那是“一個可笑的舉動,是一個叛逆女孩在故作姿態”,如今她對此道歉,希望得到寬恕。

七年前,這位女祭司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希妮德·奧康娜。她所道歉的事情,是在表演中公開撕毀教皇的照片。

消息一出,輿論一片嘩然。

這是“祭司瑪麗”在七年後發動的對“藝術家奧康娜”的報複,她要向世人否定曾經的所作所為,消滅掉歌手奧康娜用事業毀滅的代價所換來的一切行為的意義,消滅她最深的印跡,祭司瑪麗”要永遠地占據這個身體的舞台,防止那個瘋女人再度掌權,她在采訪中用一種勝利的姿態對“藝術家奧康娜”進行主權宣示——“如果我當年沒去當歌手,我本該就是一個祭司”。

這就是1993年後,那個自殺未遂的“藝術家奧康娜”暫時休整退場,換“祭司瑪麗”登場的奧康娜,在歌手靈魂的沉睡期間,她學習歌劇、回歸家庭、撫養兒女、禱告與懺悔、做慈善、參與婦女權益活動,主控她的形象變得柔軟、仁慈而且低調。

然而這樣的報複令人困惑。

事實上七年前的“藝術家奧康娜”對於宗教的認知有一種天然的悟性與深刻,在當年的一次采訪中被問到對宗教的看法,她說出了三點令人刮目相看的觀點:1、宗教有其自身弱點;2、在基督教出現之前就已經有上帝;3、我的使命是“Saving God from religion”,把上帝從宗教中拯救出來。

這種悟性直接連通了榮格對於廣義基督教的看法,榮格認為上帝是集體意識的原型,是一種心理事實,是個體內在心靈的積極維度,在夢和幻覺之中對上帝原型的感知與經驗是一個人完成自性覺醒的重要組成,宗教是通過各種對於上帝形象的象征形式來勾畫出一條靈魂拯救之路。榮格不是基督徒,但他信仰上帝,認為傳統基督教與刻板教義限製了人的這種心內體驗,藝術家奧康娜所說的前兩點正契合了榮格的觀點,甚至她進一步地認為,將上帝從宗教中拯救出來,是對上帝的探索,人們要構建出自己的神性觀念而不受宗教教義的阻礙。想象一下,擁有這種宗教認知的人去成為一個祭司是件荒唐的事情,榮格在自傳中曾寫到過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就是一個酸腐虔誠且相信上帝無所不能的基督教牧師,但事實上,他內心有著一種強烈的上帝原型的感知,因而每一天都在忍受著對宗教產生的種種懷疑而帶來的痛苦,他既要努力保持自己內心真正的神性追求,又無法逃避傳統而屈從於教會而陷入刻板教義裏不能自拔,榮格形容這種掙紮的處境是“跳出油鍋又陷入火坑”,終生苦不堪言。

祭司瑪麗不出意外地爆發了同樣的精神危機,她並沒有能力像藝術家奧康娜一樣能做出一種轟轟烈烈的精神自爆,但卻能像一個樸素又粗蠻的民間婦人一樣,麵對絕境永遠有一個一了百了的終極方案。

1999年12月8日,是奧康娜的33歲生日,這一天她是在法庭上度過的,正與第二任前夫爭奪對女兒的監護權,這場爭奪戰已經進行了三年,她有預感自己將失去女兒的監護權,因為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不僅前夫這樣控訴,連當地媒體也是如此報道, 奧康娜當場情緒崩潰,回家後吞下了大量安眠藥自殺,在被朋友發現送往醫院搶救後,她說起當時的動機,“我要殺死希妮德·奧康娜。”

隨後,感覺“殺死”了希妮德·奧康娜的祭司瑪麗恢複了音樂事業,她簽約大西洋唱片,發行了自1994年後的第五張唱片《信仰與勇氣》,這是由祭司瑪麗掌權身體做出的一張唱片,在音樂中當年那個如戰士般一往無前的奧康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講述宗教雞湯與陳詞濫調的信仰與愛的教徒,這並不意外,因為這就是祭司瑪麗的精神世界,這張專輯是她有史以來評價最差的一張專輯,盡管製作精良,但依然挽救不了缺失了藝術家奧康娜靈魂的失敗局麵,沒有態度與人格,隻有虛無縹緲的關懷與口號,是一碗神學雞湯,這張專輯媒體綜評徘徊在及格邊緣,Pitchfork給了3.8的低分,當年評價她“可能是繼艾瑞莎富蘭克林後最好的女歌手”的樂評人Robert Christgau毫不留情地給了這張專輯一個醒目的X。

這樣複出的失敗無疑給了祭司瑪麗一個沉重的打擊,在接下來的幾年繼續發行了兩張並不成功的專輯之後,祭司瑪麗的政權終於崩塌,在悟性上對於宗教的真實體驗、終難消除的民族意識與陷入教義的懺悔產生了巨大衝突,宗教的精神困境、音樂事業上的無力,以及婚姻的失敗、母子分離之痛與童年被虐待的陰影帶來了多重夾擊,這一年她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先是被誤診為雙向情感障礙),同時引發了一種叫做纖維肌痛的疾病,這種疾病病因不明,常伴隨著抑鬱與焦慮令人痛不欲生。然而,在這個時期她卻意外地對外界宣稱:感覺自己的創造力又回來了。

這股“創造力”無疑就是藝術家奧康娜的隱約回歸,這個時代幸運的是,一位被上帝之靈附體的天才不會像幾百年前那樣常被埋沒,比如《月亮與六便士》裏的斯特裏克蘭德,生前沒有大賣過一幅作品,而死後才讓那些畫價值連城,這個時代因傳播媒介的極度發達不再有懷才不遇這回事,可是,這個時代同樣不幸的是,這個時代天才的單槍匹馬的力量是單薄且弱小的,尤其是對於發達的唱片工業來說,這是一個協作化的龐大體係,如果奧康娜想在這個時代做出像曾經一樣轟動的作品,“天才”隻是一個必要而不充分的條件,可是,她的性格與一意孤行早已與太多幫助過她的人分道揚鑣,所以這個時代,麥當娜依然有可能做出轟動的唱片,而奧康娜則幾乎不可能了。

從那個時間以後,奧康娜的身體裏便像是兩股互斥的真氣在永無止境地糾纏與鬥爭,它不像在九十年代初,是藝術家奧康娜占得上風,天之驕子、天時地利;也不像在九十年代後,是祭司瑪麗扭轉局麵,現世安穩、細水長流,如今兩者勢均力敵,水火不容,上帝之靈被世俗之心給淬滅、玷染與蠱惑,世俗之心被上帝之靈給懸吊、脅迫與暗示,將這幅外在的軀殼鬥得殘破不堪、精疲力盡,於是,希妮德·奧康娜迅速地衰老、臃腫、黯淡,曾經美得不可方物的臉龐逐漸失去了令人驚歎的力量,變成了一種昨日流水的哀傷與蹉跎歲月的歎惋。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裏,她反複無常、自相矛盾、顛三倒四、戾氣橫生,她四次結婚又離婚,四次生子搶奪又分離,對待家人裏始終在一種愛到瘋狂的絕望與控訴其無情的喋喋不休之中,她渴望再得到關注,常年在網絡上如一個自說自話的愛爾蘭祥林嫂,她多次自殺,而命運卻還是要留她這條命,在曾經認識她的觀眾的眼裏,她如今的形象已與輝煌時代的光頭符號完全割裂,人們僅是極其惋惜地認為她的現狀是命運殘酷的一種偶然;而在年輕一代的眼裏,她是一個瘋子。

直到現在,祭司瑪麗與藝術家奧康娜依然未能停戰。

1999年,祭司瑪麗就就教皇事件道歉;2002年,藝術家奧康娜收回道歉,認為自己從未後悔。

2000年,藝術家奧康娜公開出櫃,聲稱自己是女同;2005年,祭司瑪麗表示,自己還是屬於異性戀更多一些,喜歡的依舊是男人。

2010年,藝術家奧康娜稱想在成人雜誌上拍性感寫真;2013年,祭司瑪麗在網絡上批評麥莉•塞勒斯(Miley Cyrus)的MV過於性感裸露,影響惡劣。而那位新一代迪士尼女星則把當年奧康娜“教皇事件”的舊照發布在網上進行嘲諷回擊,在成千上萬的轉發評論裏,她的青少年粉絲們紛紛表示,這哪裏來的保守老尼姑,一點都不懂我們00後的叛逆與大膽。

2011年,奧康娜公開在網絡上征婚,在一封信息不足的征婚信中,她表達了自己對於性的渴望,特別指出自己喜歡後入的方式,有意者發送個人資料到她的郵箱:psalm91Music@xxx.xxx,注意這個郵箱名字,是由一個聖歌名字與音樂組合而成,用它來接收這樣的應征實在是耐人尋味。這讓我想起麥當娜去年在演唱會上為希拉裏公開拉票時的話,她說,如果你們投票給希拉裏,我就願意給你口且吃掉。這兩位1990年全世界最出名的女歌手在一零年代說話還是如此露骨,可是,如今麥當娜的“口×”顯得是多麽的高傲、虛偽又春風得意,而奧康娜的“後入”卻是如此的真實、落魄又令人心酸。

征婚後不久,她相中了一位醫藥銷售,兩人火速結婚並在網絡上幸福地曬出了恩愛合影,這段婚姻持續了僅僅十八天。

2015年,藝術家奧康娜表示恨自己的家人;2016年,主婦奧康娜表示愛自己的家人。

2017年8月3日,已不知是奧康娜還是瑪麗,在社交網絡上發布了一則視頻,稱現在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僅僅八個小時之後,她又發布了另一則視頻,視頻中她在一家汽車旅館哭泣,表示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想要回到死去的母親身邊。

五、命運之手

我時常在想,以下哪一種命運才最難令人承受?

第一種人生,他們沒有才華,他們的生活庸常而平淡,現世乏味,但輕易就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給擊倒,他們惶恐而焦慮,等到四十歲時,便是微博上各種“中年危機”段子的主角——“你42歲,在一家外企,老板給你穿小鞋,但你也不敢辭職……”

第二種人生,他曾經無意沾到了一點上帝抖落的火星,有了一點才氣,但絕稱不上是天才,他會投機取巧,他做出的及格分的作品往往正好擊中這個時代庸眾的審美,能賺不少錢,就像《月亮與六便士》裏的蹩腳畫家斯特羅伊夫,他的畫賣得好,然而他知道自己的作品就是垃圾,他深深地羨慕著天才斯特裏克蘭德,那一點才華讓他能夠領略到天才們建造出的光風霽月、絢爛奇景,可是終其一生也摸不到天才的鞋底,所謂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其實是得到過一丁點卻不能得到更多的在騷動,沒有比在身在庸俗油膩的人間一抬頭就望得到天堂但卻永無高飛能力更絕望的事情了,這一種人是這個時代豎子成名的極大多數,一部分如果還有藝術的誌向,那隻會帶來精神上的無力、無解與無望,而另一部分則完全拋棄了藝術的誌向,鑽進了物質的深淵裏飲鴆止渴。

第三種人生,上帝曾賦予了他靈氣,讓他少年成名,出類超群,而後經曆了人世的瑣碎與暗算,他逐漸收斂了鋒芒與刺角,他開始轉向世俗的安樂與麻醉,於是上帝收走了他的才華。曾經他切身感受過那種靈感深入毛孔的透徹,可是後半生永遠都隻是麻木又遲鈍的感官,仿佛出身於富貴豪門在一夜之間沒落,令他後半生永遠在對自己的死命較勁裏、在對往昔歲月的深切懷戀裏、以及在對世人歎其江郎才盡的不甘裏自我痛恨與掙紮,就像樸樹。

第四種人生,他是天才,可是一生都學不會與平庸相伴,終生受一個喪心病狂、一意孤行、浮泛無根又不留餘地的靈魂的折磨,天賦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刑罰,令他們永不安穩,就像就像斯特裏克蘭德、希妮德·奧康娜以及太多那些悲劇又閃爍的名字。

然而,第一種人羨慕第二種的風光與幸運;第二種人羨慕第三種的靈光滿溢與信手拈來,第三種人羨慕第四種的永不流俗與歿世不朽,第四種人,他們何嚐不羨慕第一種人有一份平庸而安穩的靈魂,也許並沒有什麽幸運與不幸,人生本就不易,生活的底色本來就是欲望與痛苦,誰也無法預言未來,誰也無法重寫過去,初生的天才與凡人共同站在命運的雲海邊,無論資質深淺都妄圖知曉了造化,那裏麵散落著無數為占卜而亡的花朵,為扭轉凶吉而摧毀的星盤,幾十個世紀的命簽與塔羅牌都因失落而腐朽,諸神盛宴與浮圖倒影在此混為一團,人們耳目暈眩,隻能一頭紮進了命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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