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卻的多瑙河
自打那一次操作失誤,我的多瑙河之夢就算是掛了。有時候我覺得思維也像一件事情,事情有開始有完結,完結之後就會擱置。思維好像有時(我說的是有時),也會像事情一樣,它生成完成,等到它忽然間灰飛煙滅的時候,它就像一個不屬於你的個體,一旦它消失,消失到無影無蹤你找不回來的時候,你甚至會產生自己的思維中那剛剛完成的東西並不完成在我自己的腦子裏,因為它在我的記憶搜尋中杳無音訊無蹤無影。
我常常羨慕小說家的創造力,他們的想象豐富敘情狀物汪洋恣肆,結構故事恢弘複雜草蛇灰線不可捉摸,但小說家寫實據說就像畫家寫生那般認真仔細一絲不苟。巴爾紮克筆下的香榭麗榭、第七大橋邊的酒肆喧囂,海明威的西班牙鬥牛與古巴海灘,都是小說家自己在親臨其境裏現場的寫生。
我要在我的記憶中檢索我忘卻的多瑙河。
多瑙河好像被我們的記憶文化化了。我真的找不出什麽理由解釋她如何能享有如此巨大的名字上的衝擊。就我個人而言,除開小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如雷貫耳外,文革中間的羅馬尼亞電影《多瑙河之波》,才是我間接看見多瑙河的開始,這就是我對多瑙河的全部憧憬的總和。我喜歡音樂,尤其喜歡古典音樂,小施特勞斯的靈感確實令我沉醉,可這都不足矣說服我自己多瑙河為什麽對我有那麽大的心理上的衝擊,我也知道伏爾加河頓河,會唱《伏爾加船夫曲》看過《靜靜的頓河》,可是多瑙河卻情有獨鍾,當維也納的遊覽巴士讓我在偶然中看到小施特勞斯作曲《藍色多瑙河》的公寓時,我的心竟然為之振奮。
多瑙河是文化風俗的發祥地,這無可否認,我自己吃驚的是,人們的想象可以無端的構築文化。比如說我們自己熟悉熟知的黃河。“朋友,你到過黃河嗎?你渡過黃河嗎?你還記得河上的船夫和驚濤駭浪搏戰的情景嗎?”相信許多人都記得星海先生的強問,可是,實事可能是我“沒到過沒渡過也沒見過”黃河,多瑙河完全可以“活”在我們的想象我們的記憶之中。
我自己對多瑙河的記憶來自於羅馬尼亞電影《多瑙河之波》,文革中的電影本來就不多,國產片有太多的演員導演編劇涉嫌FZX(封資修)涉嫌海外敵人蔣匪幫的狗腿子CZYN(殘渣餘孽),文革文革,文革的一片肅煞中間,外國電影當然不知底細不知背景,而且也就是那麽幾個社會主義兄弟屈指可數,朝鮮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再加上一個越南,《多瑙河之波》之所以為我們所不忘,是電影中有一段船長與安娜親昵的片段,恰如《列寧在十月》裏保存的柴可夫《小天鵝舞曲》芭蕾一樣,成為文革電影裏的奇葩。
多瑙河就這樣住生在我的記憶中,直到小施特勞斯的《多瑙河圓舞曲》重啟我的記憶之門。
黃河多瑙河伏爾加河尼羅河密西西比河亞馬遜河通稱之為大河,這就是我們最為稱道的大河文明,其實我個人認為,大河文明的時代今天已經到了峰回路轉的時候,今天的世界因為電腦時代的到來,粒米之珠璀璨閃爍的時代已啟開帷幕。
初到維也納,金色大廳與國家歌劇院都不是我最想看的,我的內心有著一份要立刻看見多瑙河的緊迫,出得酒店便一路打聽來到了多瑙河岸邊,說來可笑,這個第一眼看見的隻是多瑙河運河,是流經維也納城市的一小段。更為有趣的是,維也納人稱呼多瑙河的最大眾稱呼是“丹尼友”河,就像把斯美塔那的《伏爾塔瓦河》稱之為《莫道爾河》一樣,“丹尼友”就在這麽一份遺憾中與我失之交臂。
二訪維也納的時候,多瑙河成為我們那一次最核心的旅遊線路。我們從維也納乘火車到Krems 試圖搭乘那裏的多瑙河遊船做88公裏的多瑙河一日遊,這可是歐洲旅行太空Rick Steve的推薦裏拓下來的,沒有查看詳情的是,星期日一概抱歉,別人休息。
沒關係,陽光很燦爛,多瑙河就在眼前,心之可處,但行無妨。在多瑙河邊徒步,心神俱爽。
多瑙河真的是一條大河,說這樣的傻話是因為電影《上甘嶺》裏麵喬羽的《一條大河》,郭蘭英唱出“一條大河波浪寬”的同時,電影裏的經典畫麵是廣西桂林的漓江,桂林人沒有不為這個畫麵感到驕傲的,可惜,漓江不是一條大河,而是一條小河。漓江無論在哪一個段落都不是大河,多瑙河真的是的,她是真真正正的大河,而要真真正正的體會這條大河,那就要等到我們第三次與“丹尼友”為友的時候了。
Krems完全是多瑙河邊的小鎮,坐落在多瑙河的左岸。Krems之所以人來人往,或許是從這裏開始的88公裏多瑙河遊覽的緣故。從維也納來乘船遊覽多瑙河的遊人可能也是和我們一樣,從Rick steve的歐洲旅行推薦而來。
我們是星期天的訪客,不知道人家打烊,所以上不了船,但是這絲毫不能影響我們對多瑙河的熱情,況且多瑙河是那麽容易掃人興致的嗎?
站在遊客碼頭放眼看去,三十多米高的白楊樹挺拔偉岸,令人想起中學課本裏的《白楊禮讚》,小的時候,所有的教育都是立正了聽的,其實,茅盾本人恐怕也會覺得,他為電影明星白楊的謳歌多少犯不著堆砌那麽多作古正經的演繹。有一條綠色的橋在數百米開外的地方橫跨多瑙河,不錯,沿河跨橋,橋那邊有一個小鎮,借著陽光能看見突兀在樹梢的瓦角牆尖。
目標確定,開步出發。
快到橋下的時候,一陣烤魚的香味讓我們覺得是該吃點東西的時候了。就這樣,我們與一幫摩托車手在多瑙河邊不期而遇。
歐洲的鐵騎士與老美鐵騎士沒有什麽不一樣,其外貌凶悍狂野,其內心俠肝義膽。,這個烤魚攤應該是周末的常攤,鐵騎士們肯定是計劃了這一頓野餐的。我們跟著他們排了隊,500毫升的啤酒?一條一磅多的魚,十歐,應該是一個不錯的deal。與鐵騎士在多瑙河邊喝酒吃魚,陽光從樹葉裏穿過明明暗暗灑落在我們這一撥人身上,多瑙河的粼粼波光像反光板的輔助,炊煙嫋嫋,人語拮抗,這一刹那間,我覺得我已經和多瑙河融為一體了。
告別了鐵騎士,跨橋而東,等待我們的是一個新奇陌生的歐洲小鎮。
最先冒出的疑問是——人都上哪去了?在街巷中串悠楞是沒看見人,偶然間有小車開過,我們於是步入小鎮不是隨便幾步可以走到的區域,一路觀望居民的院牆和庭院,這一看下來,真正感受到歐洲民居的精巧。自家的東西自己打掃,公共的區域也是幹幹淨淨,哪又是如何打掃呢?
人家的門前門後 就是一個字——neat。生動活波對中國人來說是政治運動政治角逐最貼切的褒義詞,現在的時髦話叫負能量。用負能量來驅使智慧,人隻能走進黑暗世界,成為連光都吞噬的黑洞。在歐洲的土地上行走,不管你是在日內瓦湖邊,還是在瓦杜次的街道上,尤其是那些鄉間小鎮、那些與山脈為盟那些與江湖為鄰的小鎮,精致的歐洲就體現在這些細節裏麵。我們眼前這個多瑙河邊的小鎮就是如此。
詩人葉紹翁寫道:應憐屐齒印蒼苔 /小扣柴扉久不開/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支紅杏出牆來。我們去過歐洲不少國家,無論你是在行進中還是在靜坐中,你如果能把古典音樂貫穿在你的心緒裏你一定會感到她們彼此間的默契,而你如果把我們的唐詩勾連在行旅與音樂中間,這三者的默契渾然就像本來就是同一境界裏的混響,一份天人演繹的三重奏。
我們在小鎮裏逛遊,籬笆牆、後庭花、庭院深深、曲徑通幽,終於傳來了人聲看見了人影,那是一家咖啡店,我們成為老板娘那天早上的第一位客人,咖啡店給我第一眼的舒坦就是桌上的花都是剛剛采摘來的,花瓶卻是用過的果醬玻璃瓶,我們的詩人是怎麽說的: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我也來了興趣,隨手寫道:
知是人宿地
卻無人蹤影
忽聞人語聲
笑見咖啡女
在跨越多瑙河大橋時,我看見了一艘遊船,心裏想著,沒準什麽時候我會在多瑙河上枕波而眠呢。而沒過多久,我們真的在多瑙河上踏波而來。
還是多瑙河的魅力,我們參與了維京內河遊覽,從匈牙利的布達佩斯逆流而上到德國的帕紹。這一條旅遊線路是多瑙河的熱線。當然最長的是從波羅的海的一頭貫穿到黑海的另一頭,遊覽包括了萊茵河流域與多瑙河流域,我知道,這兩河流域現在已經由一條運河串通起來。不過,做一次貫通旅行時間長了些。
我們一向不喜歡跟團旅遊,既然跟團行動,就挑些平常不那麽看得見的項目也不錯。所以我們在維也納就挑了維也納童聲合唱團作為我們的參觀項目,感覺真的很棒。童聲合唱團的指揮是香港人,他的兒子是合唱團成員,就請來與我們合影留念。再一個就是參觀德國農民的養牛場,老德國人的生活方式給我以深刻的印象。在斯洛伐克與維京中國專船打了一個照麵。看來中國人旅行果然是大生意,尤其是多瑙河,中國人對多瑙河真是一往情深啊。整條船從服務員到大師傅都是中國雇員。
我們在德國的帕紹登岸離開了多瑙河。帕紹是一個三水匯至的小城,據我們的導遊介紹,莫紮特對帕紹耿耿於懷,因為他的年紀還不足以讓成年人白發人去顯示高度的尊敬。
枕波多瑙河是一份莫大的詩意,至少我個人在我的整個行程都始終感受我的這一份我覺得的榮幸。從想象到現實,從音樂的波浪到現實的波浪,我特別願意去咀嚼去品味一個平凡的我在多瑙河能留下的故事。
斯洛伐克首都廣場邊上的甜品店我們想再回去,它的點心、杯、碗、杈、匙、桌椅、板凳、乃至廁所馬桶都是古色古香極端講究的,尤其是在這樣的水準上,還要加上公道的價格,我們四人加上小費,不足50歐。
維也納童聲合唱團天使般的嗓音大有餘音繞梁三日不停的享受,這個童聲合唱團即是大名鼎鼎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常角。
匈牙利人的稟賦讓我難忘。他們自稱是匈奴人的後裔。匈奴,你知道我們大漢人是誰都看不上的,不是嗎?可是在偉大的蘇維埃統治的年代,隻有匈牙利人有過裴多菲俱樂部,出現過納吉這樣的政治領袖,敢於雞蛋撞石頭,不惜粉身碎骨為自己的國家拚死一搏。我們這些大漢人豈能小覷這樣的民族嗎?成吉思汗,大漠的雄鷹,這是一份祖先的DNA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