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是1991年十月去世的。享年79歲。那時我在上海上大三,家裏怕影響我學習,沒有告知我。後來,我從姐姐的來信中得知這個噩耗,猶如晴天霹靂。不敢相信。連讀兩遍,才確認我最最親愛的爺爺走了。悲從心來,獨自在操場懵走。後來我回到宿舍,躲進蚊帳裏,把我的所感所悲寫為祭文,燒給祖父。
日月飛逝,祖父已經離世二十六年了。午夜夢回,好幾次回到故裏。繞膝祖父,一起談天說地。夢中的我,還是垂髫兒童,祖父還是那樣睿智平和。而今我年近半百,華發也生。醒來感歎良多,我的兩個孩子對他們的曾外祖一無所知。可祖父於我,那就是我童年的亮點。
祖父出生於1913年,正是中華民國第二年。祖父四歲失怙,由外公資助,和幾位表兄弟一起讀了私塾。後來在雅安明德中學讀完中學。以後在成都執教。
我小時,爺爺已經退休了。我的童年是在爺爺的膝前度過的。我記得小時,我坐在小板凳上,祖父坐在馬紮子裏,旁邊一杯茉莉花茶,我給爺爺端茶送水,然後仰頭聽爺爺講他當年的故事。
爺爺講,在明德時,他因為字寫得好,經常有機會幫老師作一些抄寫的事,可得一些資助。他還有個好朋友,家境好,買東西總是雙份,一份給爺爺用。當時的我聽著,覺得好難得的友誼。
爺爺的字在當地小有名氣。常有人慕名而來求爺爺寫毛筆字。爺爺是有求必應。一般是午飯後,喝了茶,然後叫我在後院擺上桌子,一麵磨墨一麵靜思。先想好寫什麽,然後再把宣紙裁成條幅,再疊出淺淺的印記。用鎮紙壓著邊,手握大白雲,懸臂行書。寫完一個大字,我則把宣紙向上移一下,一直到爺爺寫完。我上大學後, 爺爺還給我寫毛筆信, 用中式信封郵遞到學校。班長發信時還引起同學感歎。毛筆信呀!
這個條幅是爺爺七十五歲時寫的。
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無粟,弗能守也。
我上小學後,經常請爺爺指點作文。爺爺指出不足之處。我改了再請爺爺看,一直到滿意為止。我還記得寫:“我的——————”。那時家養了好幾隻小貓。我就寫了如下的作文:
我的小貓。
小貓蹲在我腳邊打盹,一份鍾前還是一隻懶貓,下一刻,它也悄悄起身,盯上了落在樹下的小鳥。背弓著,爪斂著,伺機而出,一下跳出,直撲小鳥。
我寫好後請爺爺看。爺爺說,這“蹲”字不好,和“打盹”不合適。我就改成“趴”。爺爺又指出,“一下跳出”還可再改改。後來我改成“彈出”
那時娛樂活動少,最喜晚飯後,一家人圍坐在火爐周,聽爺爺講古。有時也給大家出謎語,對對子。我印象深的有著名的“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樂”,還有類似的,“菜油煎油菜,花豆磨豆花”。那天我們正好吃花紅,我說不如對“花紅放紅花”。爺爺說對的還算工整,可不如“花豆磨豆花”上下都是食品。我小時學繡花, 花樣子是爺爺幫畫的。還說"喜時畫蘭,怒時畫竹。"畫要有氣勢和韻味。偶爾按著菜譜做菜, 總是先讓爺爺嚐。起個應景的菜名, 讓爺爺點評一番。
爺爺講究早睡早起,每天一早六點起床。爺爺晨練,我也加入。主要是呼吸吐納和甩手跺腳。爺爺吃食物講究本味,不喜太多佐料。做人講本份。有自知之明。對人溫和,對人總是以禮相待。爺爺雖然走了二十多年,但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常點滴永遠留在我的心底。
這是爺爺年輕時的照片。
再來一張爺爺晚年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