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年前,在西施的故鄉-諸暨,一個女嬰呱呱誕生在一對青年夫婦的家裏。女孩長得乖巧,又是家裏第一個孩子,自然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
那個年代的人多少有點重男輕女的觀念,父母雖然喜歡第一個孩子,心裏還是想:再有個兒子就完美了。沒想到幾年後,再生了兩個小孩,都是女孩。媽媽失望之餘給老三起個名字,意思是不想再生了,這個就當兒子養了。
好在那時計劃生育政策還沒出台,還是"人多力量大"的年代,否則我可能不會來到這個世界。我的出生也許是個意外,但是對於父母,絕對是個驚喜。
大概在我七八歲,開始有點懂事的時候,我能明顯地感覺到父母對我處處照顧,姐姐們對父母的偏心也並不計較。但是如果父母在三個姐姐之間稍有偏心,她們會覺得不公平。在姐姐們之間,我還是能感覺到父母有點偏心,愛我大姐勝過二姐、三姐。再稍長大一點,我開始對自己受到的特殊照顧感到憤怒:我是一個男子漢,不需要特殊照顧!姐姐們幹的活,我也決不拉下。想不到最後的受惠者竟然是我家領導:過去二十多年我家的針線活全是我負責。
對於大姐受到的特殊照顧,我倒覺得也有道理,畢竟她是老大。父母工作忙,在家裏的時間很少,所以大姐實際上在許多時間裏擔負起了我們這個家庭的領導角色。那時候的人工作真的很認真,家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
大姐到了高中的時候,越發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性格溫柔,成績也是學校裏出類拔萃的。因為這些原因,有很多男生喜歡她。有時我去同學家裏玩,同學的哥哥們常常會拿我大姐互相調侃。在這種場合我都會感到非常尷尬,同時心裏又有一點小小的自豪:我的大姐大家都喜歡!
高中畢業以後,大姐成為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大軍中的一分子,去了離我們住的小鎮子不遠的一個生產大隊。那個地方正好是我父親分管的區域。所以當地的領導當然想照顧我大姐。可是我父親去跟當地的領導打了招呼,讓他們不要搞特殊化照顧我大姐。結果我大姐跟其他的知青一樣,一天到晚在田裏勞動。不到一年,本來白白淨淨的一個女孩子,曬得像個黑人。回到家裏,我聽到她悄悄地跟媽媽訴苦,一邊說一邊抹眼淚。這個情景讓我感到非常難過,我想我是家裏的唯一男孩,真恨不得自己能快點長大,我去下鄉才對啊!象我大姐這樣一個嬌嫩的女生,在田裏幹粗活,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我那時候剛剛學會了騎自行車,就自告奮勇常常從家裏騎車到我大姐下鄉的地方,給她送吃的。
大姐下鄉幾年後,終於迎來了一次天賜良機:她所在的那個公社得到了兩個工農兵大學生名額。我大姐在農村裏表現好,中學的學習成績很好,人緣也好,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她,況且她又正好是領導的女兒,所以名正言順地被基層領導推薦去上大學。推薦完以後,要經過上一級領導的批準,然後才可以去參加文化考試。那個需要簽字的領導卻正好是我父親。父親要在報上來的三個人中需要劃掉一個人。那時的人真的可以大義滅親。多年後講起來這個事情,父親也說,那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但是最終他劃掉了我大姐的名字。大姐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回到家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覺得作為領導的女兒,她不但沒有受到照顧,而且還吃虧了。她說:至少給我一個機會去考試吧,我肯定能考過其他幾個推薦上來的人。因為這事,大姐對父親很有怨言。當時隻有10歲出頭的我,對這樣的場景也感到很困惑。一方麵我理解父親為什麽要那樣做,但是我也對大姐非常同情,對她來說確實不公平。我知道大姐在農村肯定是非常辛苦,有這樣一個上大學的機會,錯過了肯定會非常難過。
還好過了一段時間,又有一次機會。這次不是上大學,是上一個技校。這次不一樣,先考試,看成績再選。這樣也不用為難我父親,不用再大義滅親一次。考試成績一出來,我大姐以最好的成績上了技校,總算從農村回到了城裏。在技校,她遇到了我後來的大姐夫。也許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很多年以後,我移民到了美國。看到有些朋友為自己的親屬申請移民,我就問了一下三個姐姐。她們也不是很清楚是不是應該移民。最後決定先排上隊再說,等排到了,至少可以有一個選擇。這隊一排就是10年。三個姐姐有三個不同的選擇。三姐因為小孩還小,為孩子的前途著想,就帶著孩子到了美國。後來在美國上學、畢業、找工作,一切都很順利。不用為上個大學象國內那樣卷。孩子畢業以後找到工作,一切都安頓下來後,三姐和三姐夫就退休回國了。
二姐等三姐在美國生活了一年後,也決定先到美國來住一段看看是不是喜歡,再做決定。隻有大姐,因為她的女兒要結婚生孩子,想在國內幫女兒帶小孩,就放棄了已經申請到的綠卡。退休以後她一直全職帶外孫女。
因為疫情的關係,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回國探親了。幾個月前的一天,突然接到外甥女的信息,說我大姐病危,得了急性白血病。醫生說沒有辦法了,大概隻有一兩天時間了。聽到這個消息,真的好象五雷轟頂,我的眼淚頓時嘩嘩地往下流。
我父母去世的時候,都是臥床很久受盡了苦難才離世。雖然這個過程對他們來說很痛苦,家屬看著也很痛苦,但是我們至少有一點心理準備。真的在他們走的那一刻,並不是很突然。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看到他們不用再在病床上沒有尊嚴地活著,其實也是一種解脫。但是我大姐這個情況實在太突然了。現在的平均壽命都快八十歲了。我們這一輩人的父母親大都是八九十歲的人了,看到親戚朋友的父母一個一個的離世,大概也不會感到很驚訝,畢竟年齡很大了。但是我大姐才66歲啊!我根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就這樣撒手人寰。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根本來不及申請簽證、買飛機票。和大姐最後一麵都沒能見上。外甥女用手機視頻讓我看了大姐在病床上躺著費勁地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最後時刻,我連喊帶叫嚎啕大哭。但是大姐早已經聽不到我的叫聲了。她隻是在費勁地呼吸。這一段視頻並沒有錄像,但是現在我一閉上眼睛那錄像就一遍一遍地在我腦子裏回放。每次一想到這個情形我的眼淚就會止不住往下流。
大姐去世後,我常常會想起四五十年前的事情。想起小時候的我是如何的調皮搗蛋,想起大姐對我的百般照顧。有一次我闖了禍,被媽媽打,大姐來護著我,結果媽媽打在了大姐身上,大姐痛哭,媽媽去安慰她,忘記了對我的懲罰。這事後來成了家裏常回憶起的笑話。據說那是大姐一輩子唯一一次挨打。我想這成為笑話的原因是,大家都覺得大姐深受父母的寵愛,挨一次打是天大的委屈。
我非常後悔為什麽沒在疫情之後馬上回國看看大姐。以前回國看父母,都有一種緊迫感,覺得可能機會不會很多了,因為他們年紀很大了。但是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大姐會這麽快離開我們。
在網上搜了一下急性白血病,有兩種,主要病因都是家族遺傳,核輻射,或者抽煙,好象和大姐都不挨邊啊!倒是查到一條在國內被禁的新聞:在中國有數千甚至上萬人在疫情期間打了國產疫苗後被檢查出白血病。官方一開始由專家出來聲明疫苗和白血病沒有任何關係。後來病人們要到北京上訪,然後就被維穩了。有關消息隻有在美國才能看到。
說實話我從小受到父母的特殊照顧,但是真正讓我感到最親的是大姐。在我十五六歲開始對女孩子產生興趣的時候,我就想:以後要找個對象就要找一個象大姐那樣的。有人說男孩有戀母情結,女孩有戀父情結。如果真有,那大姐就是我的戀母情節的對象。
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大姐是個基督徒。我在十幾年前受洗成了一個基督徒,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家人。大姐因此也對基督教有了一點興趣,她去了幾次當地的教會,過了一段時間就決誌信主了。作為一個基督徒,我堅信大姐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而且我早晚還會跟她再相會。
大姐的離世對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以前總覺得至少還應該有十幾年可以活吧。但是現在覺得留給我的時間也可能不多了。不知道上帝是怎麽安排的,但是我卻要做好隨時走人的準備。
遺囑什麽的都立好了。兩個女兒大學都畢業了,我也不用為她們擔心。大女兒還有一年醫學院就要畢業了,而且已經結婚了。即使有什麽困難應該和女婿可以一起麵對。
也許應該考慮一下什麽時候退休,總不至於一直幹到死吧。退休以後還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在離開人世前要一條一條地要勾掉,也不容易。不過就算明天就走,其實我也沒有遺憾。非常感恩我的一生有這麽多的經曆。感恩有我的妻子和女兒,還有數不清的朋友,包括文學城很多未曾謀麵的網友。
過去幾個月情緒有點低落。後來我不斷地提醒自己,也許應該找點別的事情,讓自己忙起來,走出這樣的人生低穀。多寫一點博文,多打打匹克球。現在每周三次的匹克球練習成了我調整情緒的主要手段。
鹽教授保重。
去年退休了,今年4月份同倆同學回了趟村,沒和老鄉交談。
這種事,要很長時間才能走出來。
去年我曾去上海萬佛園去為一位2018年3月在海南去世的老大哥掃墓。
爹很早就去世了,我沒哭,娘去世也沒哭。但老大哥去世我哭了,悲從心中起而意難平。
所以我說,將來我走了,就去見東山大哥了(我稱他字東山,他也不拒絕,表字是父母給的,
當時,用的,孔子登東山而小魯)。
同意,你將來走時,去見你大姐了。You will peacefully to see your elder sister in heaven.
特別理解你的心情,讓時間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