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北美，年紀正輕，意氣風發，豪情滿懷。忽而想去白令海峽捕蟹，忽而欲橫穿北美大陸。前者遠在天邊，後者近在眼前。奔波了幾十年，連眼前的願望都沒有時間去實踐，越想越心有不甘。
俗話說，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近幾年來，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入秋了，趁著還能動彈，趕緊蹦噠幾天。勞動節前，秋風已起，空氣裏的涼意激發著想蹦噠的念頭。最終，秋風助我下決心，眼下先吃窩邊草。所謂窩邊草是指加拿大的草原三省①，具體吃法是自己開車，橫穿西部大草原。
決心既定，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宣傳鼓動。那幾天，沒事兒就唱《陪你一起看草原》。記不住全部歌詞，但記住了關鍵的幾句，“陪你一起看草原，陽光多燦爛，陪你一起看草原，讓愛留心間”。草原，陽光，愛心，多好的一組關鍵詞，放聲歌唱！唱著唱著，領導和群眾都被感化了。贏得領導的支持，便有足夠的財力，贏得群眾的支持，便可當甩手大爺。
去國之前，有句話很流行，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錢少。去國之後，偶爾想起，甚感無聊。俱往矣，數愜意生活，還看北美。不過，句式倒是可以借用，內容可以改成，不到草原三省，不知天地之寬廣，不臨五大湖畔，不知大湖之浩瀚。大湖之浩瀚，另有專文討論，本文聚焦大平原。
我到過華北平原，見過一望無際的麥田，然而，駕車跨過Ontario省界，進入Manitoba不久，視野逐漸開闊。及至距Winnipeg約百公裏的地帶，已是土地平曠，四野金黃，麥田徑連天際，雲田難分彼此。
不禁自問，這麽多麥子，如何吃得完？同是一望無際的麥田，華北平原至少間或閃現村莊，加西大平原卻連農戶住地也難得一見。一望無垠的麥田鮮見網格分割，說明那片麥田屬於一個農場。隻有如此大片的麥田，才配得上龐大的聯合收割機。何謂機械化大農業？其加西草原農場之謂也。
長路筆直，一望無盡，二望無盡。110公裏的限速，120公裏的車速，開上十分鍾，再望仍無盡，連彎都不拐。大半時辰，前不見去者，後不見來者，雙手可以長時間離開方向盤。再次感歎，愛犬要是活著，它都能替我開上一陣兒。
偶爾，停車駐足，眔眼望去，四圍麥浪在地平線上融入雲濤，藍天白雲於麥田盡頭沉入金海。除了過車帶來一陣兒響動，四野寧靜，沒有風聲，沒有鳥鳴，隻有白雲在動。若棄車換馬，走上幾天，也未必能見到人影。再走下去，蒙古長調會油然而生，因為勘與自己對話的惟有長天與心靈。也許，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因為那裏是紅河穀的故地。
少時常有向往，白雲那邊是什麽？此刻雖然仍想去白雲那邊看看，但理性上知道，白雲的那邊還是金黃的麥子。為確保理性不出錯誤，有關方麵親自下田驗證。手持麥穗，言之鑿鑿，隊長，麥子！
時代的劃痕哪怕在唯美時刻都難以抹去，鑿鑿之言卻讓我想起電影《地雷戰》裏聯防民兵搶麥子的場景。不禁又歎，有這麽多麥子，鬼子就是占了黃村，也不用擔心八路來搶。讓趙家莊周圍全體聯防民兵割上三天三夜，也割不出三八大蓋的射程。話說回來，真有這麽多麥子，鬼子也就不來占黃村了，他自家的麥子都割不完。
數千年來，資源短缺是人類自相殘殺的根本原因，蘇美爾文明的興衰完美地詮釋了這一觀點。草原三省再廣闊，也經不起人口呈指數級增長。偏有一方土地，麵積小於斯，人口卻是其三十倍，仍嫌不夠，放開一胎，鼓勵三胎。隊長，他們有恁多麥子嗎？隊長歎曰，吃皇糧的太多！人均土地有限，百姓再勤勞，也養不活恁多碩鼠。
忽爾，天邊飄來大片薄雲，離地很近，打開車窗，能感到濕氣撲麵。有了這濕潤的空氣，即便不下雨，植物也不至於幹枯。早晨起來，車身結滿露水，住宿多日，日日如此。
在那裏，雲和霧並無明顯區別，雲再低點便成霧，霧再濃點則成雨。雲霧雨呈現連續統式變幻，雲變霧，霧變雨，雲雨無常。忽爾一頭紮進雲霧裏，忽爾東邊日出西邊雨。行車數天，天天遇上。
因而領悟，麥田一望無際，卻不需要灌溉，全靠蒼天眷顧。遙望南天，隊長喃喃自語，耶和華說，讓有光，於是有光。耶和華說，讓有雨，於是有雨。耶和華就在那片雲上。
當然，有了天時，還需地利。那裏的地盡是肥沃的黑土，累積了億萬年的腐植質。不需平整，隻需耕耘，不施脂粉，天生麗質。幾十年前，聽澳洲人驕傲地說，God spoils Australians，感覺此言不虛。看過加西草原，我貂尾續貂，God spoils Canadians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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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草原三省
自東向西有Manitoba(曼尼托巴)，Saskatchewan②(薩斯喀徹溫)，Alberta(阿爾伯塔)，以Saskatchewan為中心。Saskatchewan中部的城市Saskatoon是三百年前西部大開發的中心。
② Saskatchewan
說起Saskatchewan還有個笑話，911後，一個加拿大記者在紐約街頭隨機采訪行人。攔住一對兒黑人夫婦問，在目前這種形勢下，你認為是不是該大規模轟炸Saskatchewan？男士未加思索，信心十足地回道，我認為應該大規模轟炸Saskatchewan！什麽叫無知者無畏？其緣槐螞蟻之謂乎！小布什八年發動兩場戰爭，靠的就是這種“民意”，極左勢力喧囂一時，靠的也是這種“民意”。難怪阿波羅神廟的山門會刻上Know Thyself，最接近的華夏說法是，人貴有自知之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