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可以分成兩個問題,一,是否連續?二,連續又如何?
一,是否連續?肯定連續。
《象形文字的連續性》一文試圖展現蘇美爾,哈拉帕,與諸夏文字三種象形文字之間的連續性。《柏拉圖給我們的啟示》一文試圖展現古埃及,蘇美爾,與諸夏文字三種象形文字之間的連續性。我以為功夫做足了,但華夏中心論者不認可,並以未涉及瑪雅文字相詰。坦白地說,瑪雅文字的確擊中我的短板。再坦白一點,那東西已在議事日程上,隻是還沒來得及實施。這是逼我提前起義的節奏,若真被逼提前起義,我會給家人留下文書,若有三長兩短,千萬不要尋仇。人家是薑太公釣魚,我是願者上鉤。
話說回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限的精力要獻給無限的折騰,人的視野也是有限的,有限的視野要透過現象還原本質。從先驗現象學的觀點看,連已知的預設都要懸置,遑論視野以外的未知。什麽叫從現象出發?就是以有限視野能看到的東西為出發點。生活在同一族群裏的人視野大致相同,因此,有限視野裏的東西又叫常識,也就是說,從現象出發就是從常識出發。地球人無法離開地球,隻能以地球表麵的觀察為據,於是有地心說,日心說,宇宙膨脹說,等等假說。宇宙膨脹說幾乎是柏拉圖洞穴比喻的放大版。不過,人類向真理逼近的軌跡清晰可見。
{ 納西文,古彝文,古蜀文 }與華夏上古文字的關係更密切,詰難者為什麽反而不提?那是因為他們視野有限,不知者不為過。退回千年,蘇美爾楔形字和華夏的甲骨文皆不為人知,影響金石考據了嗎?影響說文解字了嗎?沒有。當然,說一點影響沒有也不客觀,知道了,認識會更全麵,也許還會不同。但人類毫不遲疑地展開了研究,趙明誠照樣被李清照愛得死去活來,許慎也因《說文解字》而獲字聖的美譽。
根據已知信息,可以斷言,人類已知的文字不是全部,一定存在未知的文字,但這不影響思想的車輪滾滾向前。我可以斷定詰難者不通楔形文字,但這不影響他們置疑我的論點。我不通瑪雅文字,如何就成了問題?當然,這一課我肯定要補上。假馬縣長最恨有人拿槍指著他,我就不恨有人拿瑪雅文字詰難我,多謝鞭策。不過,以上帝的視角要求人,本身必得是上帝。詰難者既以瑪雅文字為突破口,想必是有那通靈寶玉的,可不可以談談不通瑪雅文字而研究象形文字,其危害有多大?光說不練假把式,整點幹的吧。
{ 蘇美爾,古埃及,哈拉帕,諸夏 }四種象形文字之間有連續性嗎?我付出的汗水告訴我,有且肯定有。詰難者認為,那是基於我“獨具的慧眼”。因有林副主席的前車之鑒,我曾刻意給文革小組寫信叮囑,不宜提我獨具慧眼的口號。他們還是撩我的慧眼,這不是陷我於不義嗎?不義就不義吧,反正在華夏中心論者眼裏,我不是什麽好鳥。我不是好鳥,我驕傲。他們看不出文字之間的相似性,還真有點麻煩。茲好比進入審美死結,他們說Michelle Obama貌美,我說她不美,我們為Michelle爭得臉紅脖子粗,結果Barack Husein在一旁眼睛綠了。這事可不便宜,他眼雖綠了,命還是黑命。
言歸正傳。象形如審美,判斷象形似乎是純主觀的行為。其實不然,二者都涉及主觀際性概念,隻是主觀成份多些而已。具體說來,以下文字象不象?
此說象,但此說了不算,彼說不象,彼說了也不算。誰說了算?一個足夠大的共同體所形成的主觀際性說了算。類似於此聲稱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彼不信,二人相爭打破鍋。打西邊來了小夥兒叫馬驥,驥曰,吵吵什麽?數學共同體自有了斷。象形文字的連續性是否成立,一個足夠大的語言共同體自有了斷。什麽叫足夠大?就是不能讓政治掛帥的學閥霸了麥。王委員連基本的時序公設都敢顛覆,哪來的底氣?舍政治話語權其誰也?有了老大哥的加持,他敢在牆內放厥詞,到牆外來放一個試試?必定自取其辱,顏麵掃地。
二,連續又如何?有連續性便有內在聯係的可能性。
從連續性推出內在聯係,這是科學歸納法的基本原則。科學歸納法屬於基本常識,恕不贅述。除此以外,還有三條輔助公設可作參考,關於三條公設的詳情,以往源考散文裏多次提及,僅作發揮,不再贅述。銅水公設說,銅水灑落,火花四濺。火花落到哪裏,文明的種子便播撒到哪裏。蘇美爾崩潰了,貴族逃難逃不到華夏?太小看古人了。古人的航海能力遠超現代人的想象,有關細節參閱拙文《舟字源考》。山東長島北莊遺址挖出6500年前的屍骨,DNA測序為高加索人。退一步講,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便在蘇美爾與華夏之間,有關夏都的大量證據指向哈拉帕。對此,民間熱情溢洋,官方冷若冰霜。在否證沒有出現之前,學者還是保持開放心態為好,別看官家的臉色。
蘇美爾文明亡於2334 BC,號稱夏都的二裏頭可證實的上限為1700 BC。這就是說,蘇美爾文明滅亡600年後,二裏頭始開埠。時序公設說,蘇美爾文明在先,華夏文明在後。王委員說,誰先誰後還難說呢?何謂大言不慚?其王委員之謂乎!給他一頭鹿,他真敢說那是馬!殷商的龜甲多來自淮夷,少數來自南洋,大量象牙來自印度,大量貨貝來自印度洋,遑論三星堆精美的青銅器,與商周粗笨的鼎彝之屬完全不是一個風格。還有黃金權杖,黃金麵具,青銅生命樹,等等,都是典型的西亞文明器物。官方拚命往東拉,民間悠然往西扯。東拉西扯,西扯東拉,最後官爺煩了,你信不信的吧,反正我信了。
一番誑語引得一片驚詫。考古不是科學嗎?科學不是求真的嗎?怎麽成信仰了?東北老鄉齊呼,這不扯嗎!我弱弱地問,馬克思主義就是這樣煉成科學的?明白人忍無可忍,搞搞清楚,馬克思主義不是科學,是信仰,好勿啦?他們唱花鼓戲,自打自唱自幫腔,我們權當聽蝲蝲蛄叫,該種豆還得種豆。可以肯定,華夏文明與外部世界有廣泛交流。車輪公設說,不要重新發明車輪。既與域外文明有交流,汲取先進文明的成果是必然的。
在先進文明的輻射下,日韓西夏造字都汲取了華夏文字的成果,獨三皇五帝寧死不食蘇美爾粟?可他們到底還是學了人家的情歌,悲歌,論辯,甚至人家的[me],還食了人家的麥。在幾種象形文字之間存在大麵積相似的情況下,欲否定其內在聯係,必先否定科學歸納法,外加以上三條公設。當然,在否定內在聯係之前,還需抹殺大麵積的相似性。這是需要點文字功夫的,空談理論流於浮雲。
最後,請循其本①。
此其本不是安知魚之樂,而是所謂的華夏文字原發說。詰難者既認為華夏文字原發,當有過硬的證據,僅憑“我認為”和“學界公認”是遠遠不夠的。“我認為”可以徑直忽略,因為那隻是一種意見(opinion),Clint Eastwood說得好,Opinion is an a$$hole, everyone has one. “學界公認”倒是有點意思,問題是,哪裏的學界?牆內學界是怎麽回事,我們都心裏有數。什麽年代的學界?後退150年,楔形字和甲骨文尚不為人知,不知者不為過。目前西方學界認為,蘇美爾楔形文字與華夏上古文字互相獨立,那是因為通蘇美爾楔形文字的人不通華夏上古文字,反之亦然,兩撥人之間有明顯的隔閡。
不客氣地說,原發說是無知的產物,充其量如林紓譯茶花女。一個不懂法文的人試圖翻譯法文名著,除了自由發揮,可不就剩人雲亦雲了嗎?起勁叫賣原發說的也許通甲骨文,有幾個同時又通蘇美爾楔形文字?何謂無知者無畏?其原發說者之謂乎!如果有一批人腳踏兩隻船,勾搭連環,迷信很快便會不攻自破。目前腳踏兩隻船的人雖勢單力薄,但我相信隊伍很快便會壯大。蘇美爾楔形文字與華夏上古文字不是火箭技術,不比主流編程語言難學多少。一朝打破官方壟斷,民間自會人才輩出。民科的口號是,讓打官腔的人越走路越窄,漸漸語無倫次。
哲學領域裏曾上演話語霸權與反話語霸權的喜劇。維特根斯坦的火鉗(Wittgenstein's poker)是話語霸權的象征,羅素的茶壺(Russell's Teapot)是反話語霸權的象征,詳情參閱拙文《維特根斯坦的火鉗》。所謂羅素的茶壺就是在思想對話中運用舉證責任這一方法的簡稱。舉證責任(burden of proof)本是個法律用語,即分配證據出示責任的一般原則,被羅素引進哲學討論。一般說來,誰主張,誰舉證。你說S是P,你來證實,而不是我不證偽,它便自動成立。
本質上,羅素的茶壺對付的是一種不良學風,即拋出一個短時間內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命題,然後一句prove me wrong!讓整個討論陷入僵局。當然,如果問題很有意義,值得為其花時間,最終的解決可能仍需要借助證偽,但舉證責任至少大大降低了有意義的學術討論被不良學者綁架的可能。打個比方,文革時八分錢的郵票能讓人跑斷腿。羅素說,如今改革開放了,你得拿出證據。拿不出證據,你就是誣陷。
牆內一批學者主張華夏中心論,結果連夏朝是否存在都無法證實,卻反過來要求異議者證偽,幾乎淪為學術無賴。為什麽要為其證偽?讓他們的論文混不上國際學術刊物就好,讓他們逗自己個玩更好。詰難者既主張華夏文字原發,那麽舉證責任在彼。請問,證據何在?此外,欲證明文字原發,必先證偽其與先進文字之間的聯係。很想聽聽他們如何具體否證不同文字之間字例的相似性,比如,此牛與彼牛,風馬牛不相及,理由如此這般。此羊與彼羊,風馬羊不相及,理由如此這般。電影《野火春風鬥古城》裏的地下黨有雲,光走上層路線不行,底層工作也要加強。那個政權坐江山不行,打江山還是很有一套的。地下黨說的沒錯,沒有底層工作,上層都是浮雲。
-------------------------------------------------
① 請循其本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莊子所說的“請循其本”意思是請回到開頭的正題,正題指安知魚之樂?嚴格說來,“知之濠上”屬於詭辯,因為莊子明知惠子的預設是無人知道魚之樂,故意將其偷換成魚之樂的存在是基本預設,但我堅信莊子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兩位高智商的哲人對話,莊子居高臨下。對話至此,惠子當已悟出自己的問題所在,而莊子則是遊刃有餘者在玩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