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人? 自從人類有自我意識起，這個問題應該就有人不斷問起，但真正進入哲學層次且有紀錄的係統討論首見於古希臘哲學。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笑話說，柏拉圖(Plato 428BC - 347BC) 給人下的定義是，人是無羽毛的兩足動物。據說有人拿來一隻褪了毛的雞，嘲弄柏拉圖，這是人嗎?
這個笑話被認為是對柏拉圖的莫大諷刺，其實，它是一種微妙的斷章取義，外加以訛傳訛，具體細節容後述及。不過，柏拉圖對話《政治家篇》裏的確有相關記載，為正本清源，讓我們看看該笑話的原始出處。在下麵這段對話裏，“蘇”表示青年蘇格拉底，“陌”表示陌生人。
陌: 本質上，馴服的走動的群聚動物可以分為兩類。
蘇: 根據什麽原則?
陌: 有的長角，有的不長。
蘇: 顯然。
陌: 假設你把管理步行動物的科學分成兩部分，並為之下定義。一旦你試圖為之命名，你就會發現情況太微妙了。
蘇: 那麽，我該怎麽說呢?
陌: 這麽說，把管理步行動物的科學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管有角的，另一部分管沒角的。
蘇: 你所說都已被充分證明了，可以這麽假設。
陌: 很明顯，國王是沒角的那一群的牧人。
蘇: 顯然。
陌: 我們再把沒角的分成部分，找出他管的那部分，好嗎?
蘇: 沒問題。
陌: 我們是根據偶蹄或非偶蹄，還是雜交或非雜交來分呢?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蘇: 什麽?
陌: 我的意思是，馬和驢天生會雜交。
蘇: 對。
陌: 但其餘無角的馴化動物不會雜交。
蘇: 非常正確。
陌: 政治家管哪一類?雜交的，還是非雜交的?
蘇: 顯然，非雜交的。
陌: 我想我們必須再分。
蘇: 必須的。
陌: 每一個馴化的群聚動物都被分類了，隻有兩個例外，因為我不認為狗應該歸屬於群聚動物。
蘇: 肯定不屬於。但我們怎麽為餘下的兩類分類呢?
陌: 有一個屬性，也許你和學幾何的泰阿泰德可以加以利用。
蘇: 什麽屬性?
陌: 直徑，及直徑的直徑。
蘇: 你什麽意思?
陌: 人怎麽走路?不是象一個平方為兩腳的直徑嗎?
蘇: 是這樣。
陌: 另一類的平方，兩腳平方的兩倍，可以說是，直徑的直徑。
蘇: 肯定，我想現在我清楚地理解你了。
陌: 在以上分類中，蘇格拉底，我又發現一個有名的笑話。
蘇: 什麽笑話?
陌: 人類與最自由的飛行物同屬一類，並一直與它們賽跑。
蘇: 我注意到那個獨特的巧合。
陌: 你預期最慢的最後到達，是嗎?
蘇: 我的確應該。
陌: 還有更荒唐的結論，人們發現，國王與動物大群一起跑，與抓鳥的爭名次。他們可是人類中最擅長與飛行的生命打交道的。[注意，笑話可能由此發端 - 來罘注]
蘇: 當然。
陌: 那麽，蘇格拉底，這還能清晰地證明有關智者的結論是正確嗎?
蘇: 什麽結論?
陌: 辯證的方法不尊重人，不把偉大置於緲小之上，總是以她的方法得出最真的結論。
蘇: 很清楚。
陌: 這次，不用你問，我用自己的方法，抄捷徑，直奔國王的定義。
蘇: 請便。
陌: 我說，我們應該先把陸上動物分為兩足的和四足的，既然有翅膀的那群，與人類同屬一類，我們應該把兩足的分成有羽毛的和無羽毛的。等這一分類完成，管理人類的藝術就走到前台，是時候產生我們的政治家和統治者了。就象讓戰車駕駛員就位一樣，我們把城邦的統治權交給他，因為那也是屬於他的職業。①
古希臘文明處於人類文明發展的早期，許多觀念都處於一種混沌狀態。在蘇格拉底的年代，對物種進行分類的理論和實踐剛剛肇端，係統正規的工作還要等他的徒孫亞裏士多德。 從上下文的語境看，蘇格拉底是在與陌生人討論如何給政治家下定義。二人的基本預設是，政治是管理人的藝術。據此，劃定了政治家這一概念的外延，其內涵也就確定了。 人與動物同處於混沌之中，如何把人與其它動物清楚地劃分開來，就成為一項思想挑戰。
在上述引文裏，我之所以標注，笑話可能由此發端，是因為據翻譯文本注釋，當時，柏拉圖正在積極引進新的分類，即將兩足動物分為人類和鳥類。起因是在四足和兩足的分類中，人被歸入四足動物，其他人認為，如此一來，人和豬同屬一類，國王就成了喂豬的。於是，柏拉圖試圖通過進一步分類，將人歸入兩足動物。然而，將人歸入兩足動物，國王又成了抓鳥的。這應該就是陌生人所說的有名的笑話。
不過，柏拉圖試圖將人歸入兩足動物，並進一步將兩足動物分為人類和鳥類，這顯然是一個完整思想過程的中間步驟，而且把兩足動物分成有羽毛的和無羽毛的不是柏拉圖，而是陌生人。實際上，柏拉圖對人進一步的詳細闡述見於《理想國》，大致包括以下三點，任何一點都足以把人類與其它動物區分開來。
- 人有不死的靈魂
- 人有獲取知識的渴望
- 人有社會化和政治化傾向
綜上所述，人是無羽的兩足動物，這亊有影兒，但屬於捕風捉影，原話並非出自柏拉圖，但被塞進柏拉圖之口。如此說來，柏拉圖豈止是被冤枉，簡直是被冤枉了。據說，拿來一隻雞的那個人是來自Sinope的狄歐根尼(Diogenes 412BC - 323BC)。據另一個狄歐根尼(Diogenes Laërtius 300AD - ?)，一個哲學史家，柏拉圖隨口一說，人是無羽毛的兩足動物，狄歐根尼隨即把一隻雉雞拔了毛，拎著走進學園說，看好，我給你帶來一個人。於是，學園派被迫為定義加上限定，有扁平指甲的。
這個佚亊是六百年後的追記，近乎神話，可信度不高。公元前五世紀，狄歐根尼的老師安提斯辛(Antisthenes 446BC – 366BC)和柏拉圖都是蘇格拉底的門徒，師傅死後，各立門戶。柏拉圖豎起學園派(Platonic Academy)的大旗，安提斯辛則倡導形成犬儒學派(Cynicism)。狄歐根尼是安提斯辛的學生，後來成為犬儒學派的代表人物。兩個學派理念不同，經常互相攻訐，因此，這個笑話的始作蛹者很有可能是犬儒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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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STATESMAN 29.2 The Dialogues of Plato Translated by Benjamin Jowett THE GUTENBERG PROJECT 2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