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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起蕭牆

(2020-03-13 16:54:44) 下一個

有個漢語成語叫,禍起蕭牆。原始出處是《論語·季氏》,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季孫即季氏,亦稱,季孫氏。春秋戰國時,季氏是魯國的卿家貴族,淩駕於公室之上,掌握魯國實權。顓臾是魯國的附庸國。蕭牆指古代宮室內作為屏障的矮牆。那句論語引語的背景是,季氏準備攻打一個叫顓臾的附庸國,派人去向孔子谘詢,孔子說了上麵那番話。大意是,恐怕季孫的憂患不在顓臾,卻在蕭牆裏麵。這個成語這意思是指禍亂發生在家裏,比喻身邊的人帶來災禍。這個成語與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意思接近,多用於形容宮廷政治。

不過,把“禍”字改成“笑”,笑起蕭牆,它便是喜劇行內一個慣用的搞笑手段。這一招在Comedy Central Roast中屢見不鮮。最典型的當數1973年烤裏根(Ronald Reagan 1911/02/06 – 2004/06/05)的那場。當時的Roast古風猶存,不象如今的Roast,葷話粗話不絕於耳。至於如今的Roast有多葷多粗,容後介紹,我們先看看,半個世紀前它有多麽典雅。

那年裏根任加州州長,請來烤他的多為名流。其中之一是當時最有名的喜劇藝人,年近八十的Jack Benny。Benny就坐在裏根身旁。各路名流魚慣而上,不疼不癢地撓了裏根一通。之所以說撓了裏根一通,是因為相對於如今的Roast,那些人的笑話根本稱不上“燒烤”,充其量就是“撓癢癢”。在他們撓完之後,主持人Dean Martin請出裏根的夫人南希。

南希說,該說的大家都說了,我也沒有什麽可補充的了。但我不能就這麽下去,我得給我所愛的人一個吻。說完,越過裏根,附身給了Benny一個吻。吻完,很有風度地伸手與裏根握手,從口型上看,應該還說了,How are you doing? Benny隨即起身,奪過話筒申辯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幹,我已經決定再給裏根投票了。台上台下笑成一片,看得出,那是發自內心的真笑,而不是應景的假笑。

南希搞的這一笑,按電影《瘋狂的石頭》裏二賊黃渤的說法,“純屬道德問題”。唯一感到尷尬的隻有裏根一人,其他人應該沒有被肮髒粗俗侵犯的感覺。半個世紀後,世界模樣大變,裏根時代的作派已成老派。現代的Roast,如習式病毒,基因突變。逐醜聞如蚊逐血,挖缺陷似儒發塚,爆粗與販葷幾無底線,掘隱私曬失敗無孔不入。舊時,開涮者善意取笑,挨涮者輕鬆笑對。如今,開涮如掘祖墳,挨涮如坐針氈,說笑話聽笑話對雙方都是挑戰。

2018年烤Bruce Willis,最後殺出他的前妻Demi Moore。Moore可以說是無情地揭了Willis的老底。此處所說的老底是那種有過肌膚之親的人才知道的老底。這裏倒沒有多少道德問題,但著實髒得可以,有幾個段子簡直是又葷又粗,不堪入耳。南希再世,聽到Moore的葷段子,大概會當場要求回去。

這麽些年了,你看上去不錯,眉毛以上基本沒變。我們在一起有過好時光,我是說,我們共同擁有許多東西,三個漂亮的孩子。算上Bruce,應該是四個,加上狗和Ashton,應該是六個。當然,在給孩子起名的問題上,我們有過爭吵。最後,Bruce贏了,所以,三個孩子姓了Willis。但是,我得說,考慮到其中兩個孩子隻有Bruce Willis一半的骨血,她們都發展得挺均衡,成長得很好。

幾十年過去了,Moore還不忘見縫插針,回手一刀。兩個孩子隻有Willis一半的骨血,這相當於在說,你在外麵有女人,我在外麵也有男人。聯係到現實,其殺傷力更大,因為那兩個孩子雖然姓Willis,卻跟Moore一起生活。Ashton指Ashton Kutcher,Moore的第三任丈夫,比她小十五歲,結婚六年後離異。Moore暗示,在她眼裏,兩任丈夫都是孩子。

認真說來,他是個好父親。每個聖誕節,把孩子們打發走後,他會為自己煮上加了藥的咖啡。然後,穿著汗背心,從煙囪裏下來,手裏晃著槍一樣的東西,嘴裏吆喝著,yippee-ki-yay,操娘的玩藝兒!我的意思是,他總是這麽稱呼幾個孩子。孩子們非常喜歡他這句經典台詞。

“為自己煮上加了藥的咖啡”,以我的理解力,這似乎是在暗示,Willis有磕藥的毛病。汗背心,英語原詞為,wife-beater T-shirt,字麵意思是,打老婆衫。練塊兒打老婆的粗人通常喜歡穿那種汗衫,見右圖。暗指Willis是個莽漢,甚至可能打老婆。“yippee-ki-yay”,Bruce Willis主演的電影Die Hard裏的一句台詞,原始出處應該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一首老歌I'm An Old Cowhand裏的一句歌詞,yippie yi yo kayah,好像沒有什麽具體含義,大致相當於牛仔們興奮時常喊的,yiha! “操娘的玩藝兒”,英語原詞為,mother-fucker,黑人混混兒的口頭禪。其中的mother應該是指fucker自家的,這似乎是最狠的髒話。Willis以此稱呼自己的女兒,而“孩子們非常喜歡”,髒是髒了點,不過,從純技巧的角度看,這裏反差錯位的跨度可是不小,這個段子可圈可點。

你們可能不知道,Bruce超級慷慨。在我們女兒Rumer還是嬰兒時,輪到他夜裏給孩子換尿布,他俯身小聲對我說,如果你去換尿布,我立馬給你一千塊。我當然不會幹了,因為律師說,別擔心,最後一塊找齊。Scout求我別說出去,上星期,他提出給她一千塊,幫他換尿布。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我們婚後一起生活了近十二年,在Bruce Willis記年法裏,相當於八十四年。

這個段子也夠狠的,一石三鳥。首先,明指Willis父親當得不稱職,其次,暗諷他想用錢擺平一切。最後,扯出他們的離婚官司,估計Willis出了不少贍養費。殺傷力更大的是,Willis提出給女兒Scout一千塊幫他換尿布,暗示,Willis老之將至,後麵的光景會愈發淒涼。

這期間,我見證了一些特殊時刻,如,Bruce的職業生涯騰飛。當時很奇怪,他是動作片大明星,卻老演三流小片。Bruce去了趟Harvey Weinstein的酒店,回來後,搖著嚼子和米賽馬說,我拿到大角兒了。

嚼子,英語原詞為,ball gag,指性虐待遊戲裏,塞進嘴裏的球,見右圖。米賽馬,英語原詞為,Miss Emma,在俚語裏指嗎啡。這一段與現實政治掛上了鉤,暗示Bruce Willis在Harvey Weinstein那裏吸了毒並遭到性侵。事實可能並非如此,然而,一個大明星以硬漢形象行走江湖,居然被Harvey Weinstein性侵?足見Hollywood江湖多麽險惡,Weinstein之流多麽邪惡,藝人事業起步多麽不容易。於大笑之中透出悲哀,這是一個高質量的段子,上乘的幽默。

為了一個角色,我們要做許多事情。比如我,我染過發,剃過光頭,梳成各種發式,等等,有數不清的變化。但Bruce不一樣,那是他的真發式(光頭)。女士們,我跟你們說,地毯與窗簾是相配的。我不是說他下麵沒毛,我是說,無論往哪兒看,都像個吊。

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南希那一吻可謂七日仙童,Moore這一吊堪比千年老妖。在Moore整個笑話裏,“像個吊”是最髒的一筆,也是畫龍點睛之筆。原話為,whichever place you look at, it looks like a dick。Moore一開場說“眉毛以上基本沒變”,已經為此埋下伏筆。前麵一個男嘉賓在Willis頭的形狀上作足了文章,說Willis看上去是個典型的dick-headed police,光頭警察,而且還讓Willis把頭扭轉不同角度,請眾人評判,象不象個吊,見右圖。Moore這一段相當於,以見過廬山真麵目之人的身份,為那個男嘉賓的說法背書。

Willis在電影Cop Out裏的形象就是光頭警察,這實際上在拐著彎地誇他。另外,敢於自嘲是一種境界較高的幽默。在電影G.I. Jane裏,Moore也剃過光頭,見右圖。這等於給Willis以機會反唇相譏,住玻璃房的人不該亂扔石頭,你也曾dick-headed。拿Willis的光頭說事,反射出Moore的自嘲意識,畢竟二人都是好萊塢大腕。

我們離婚後,他說,他認為我們婚姻的終結是他最大的失敗。不過,Bruce,別對自己要求太高,你還有更大的失敗,Planet Hollywood, Hudson Hawk, Striking Distance, 為Michael Dukakis助選,拒絕Clooney在Ocean's Eleven的角色,以便集中精力吹口琴。我還可以接著說,但他們說這場節目隻有兩小時。回首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年,有好有壞,但我得說,那是我生命中最佳時光的一部分。我們的婚姻就象The Sixth Sense,你自始至終是個死人。

值得一提的是,Willis口琴吹得相當好,堪稱專業水平。在一般人眼裏,口琴吹得再好,與演好萊塢大片相比,不過是小玩鬧。然而,Willis卻為吹口琴放棄一部好萊塢大片,可見他是個性情中人。這又是在拐著彎地誇他。The Sixth Sense是Willis二十年前主演的一部片子,這相當於狠打一巴掌,接著給一顆甜棗。

前妻揭老底,夠讓人難為情的了,但那段關係畢竟劃上了句號,情感有清晰的切割。關係密切的親生女兒來揭傷疤,是什麽情況?什麽叫親者痛,仇者快?2019年烤Alec Baldwin,女兒Ireland的揭短可謂表率。

Ireland Baldwin是Alec Baldwin的大女兒,與Kim Basinger所生。二人離異後,Ireland的撫養權判給母親,但在探視權問題上,二人有過艱苦的拉鋸戰。2007年,Ireland當時十一歲,Baldwin被戰況激怒,在女兒電話上留言,斥之為豬,此舉引起輿論嘩然,後被迫公開道歉。搞清這個大背景,Ireland的開場白就好理解了。

爸,我是Ireland。來這兒真好。差點錯過這個機會,因為十二年來我從未查過來自我爸的電話留言。我跟在座的差不多,跟他不怎麽熟。在很多人眼裏,我爸是演《無法完成的任務》和30 Rock的那個人,在我眼裏,他是出席我生日宴會的那個人,差不多半數生日宴會。順便說一下,無法完成的任務就是我所謂讓爸爸道歉。

叫了一聲爸後,Ireland停頓兩秒,然後提示,我是Ireland。父女已經生分到認不出來了?自從被罵為豬,十二年來,從未查過老爸的電話留言。十二個生日的半數是六,這就是說,十二年來,也就見過五六麵。讓老爸道個歉就那麽難嗎?就那麽難!簡直是無法完成的任務。這簡直就是一個棄女在控訴一個無情兼不仁的父親,有不隻一處,嘉賓都笑不出來了。為父不仁的Baldwin帶頭強行發笑,他的笑,如同老年吳雁澤的演唱,自始至終全是演技。

很多人隻知道我爸愛發火,他可不隻是個容易失去風度的神經病。他還失去了艾美獎,奧斯卡金像獎,以及大女兒的監護權,對吧?聽著,我鄭重更正。他是個好父親。我仍然記得他哄我睡覺,給我吼一個睡前故事。我最喜歡的故事,也是他最喜歡的,是三頭無腦的小豬。爸,在電影Glenngarry Glen Ross裏那段always be closing的獨白很棒,至少你是在教人ABC,對吧?

文革期間,造反派有個說法,整治作家,最狠的手段莫過於令其自焚書稿。拿艾美獎奧斯卡金像獎是每個電影演員的夢想,Baldwin多次與大獎失之交臂。數落他失去的人生機會,如同逼作家自焚書稿,這女兒也夠陰毒的。在電影Glenngarry Glen Ross裏,Baldwin對幾個房地產經紀有一頓著名的臭罵,此即所謂always be closing,意為,總是簽約,縮寫即為ABC。“吼睡前故事”裏的吼字很形象,與那頓臭罵建立了聯係。更狠的是,Ireland直接拿讓Baldwin顏麵盡失的“無腦的豬”說事,可謂往傷口上撒鹽。

一個傳奇式電影明星的女兒不容易,但我到這裏不是來談論我媽的,或她的奧斯卡金像獎。爸,我是來跟你說話的。我們終於可以父女說話,而不必有法庭指定的社工在場。真好。這些年來,我還行,一直在做模特,一個很有意思的職業。說實話,Baldwin家族出這樣一個人挺好的,飛機都上跑道了,也沒跟美航的空姐吵起來。聽說了飛機上發生的那件事,我很驚詫,也就剩那架飛機還播放你的電影了,你為什麽還對人家噴糞?

爸,說正經的,我很為你嬌傲。你是個很好的父親,出色的演員。今晚到這裏來為你慶祝,很刺激。這麽些年了,總是你罵別人,今晚總算輪到你挨罵了。離開之前,我想說一句你從來沒對我說的話,晚安。

對於離異後關係惡劣的雙方來說,當麵讚美對方的成功也許殺傷力更大。Baldwin與Basinger離異,後者成功到拿了奧斯卡金像獎,前者失敗到想見女兒,還必須有法庭指定的社工在場。Baldwin脾氣乖戾,經常與人發生齟齬,最糟的一次是因對空乘人員極端無理,被趕下飛機。這恐怕是令他最難堪的事之一,對此,Ireland不但毫不留情,而且還暴了粗口,說她爹噴糞。

在Roast的台上,女兒數落諷刺痛罵親爹,Ireland堪稱前無古人。事後,喜劇藝人Jeff Ross誇她,好樣的,一點情麵也沒留。不過,與薄熙來相比,她是小巫見大巫。人家踹斷親爹三根肋骨,日後還差點登頂。中國文化之博大精深,豈是三百年不到的美國可以比肩的?

我們經常聽到開涮者這樣感謝挨涮者,Thank you for being a good sport。什麽是sport?體育運動!體育運動的口號是什麽?衝擊極限!喜劇藝人們把講笑話與體育運動等同視之,為製造笑點,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樣做的目的似乎隻有一個,讓台下觀眾感覺,過癮!解渴!有問題嗎?若恍若惚,似有似無。

有道是,物極必反。邊緣人感覺,快要觸底反彈了。雖然目前尚無證據顯示反彈,但是觸底的聲音已多次出現。前有Hulk Hogan,見左圖,在損Pamela Anderson時,無奈地中斷,“我非說這段不可嗎?”,後有Ricky Gervais,見右圖,在損Judi Dench時,再次無奈地中斷,“下麵這個段子我說不出口”。令二人望而卻步的段子有一個共性,對女人最隱密的部位進行細節描述。那的確讓人說不出口,然而,二人最終都說了。換言之,二人皆衝破了個人的底線。

量變在一點一滴地進行,人倫的底線和人們的幽默感在被不斷地蠶食。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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