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福來①，有一個三口之家。以我為本，詞尾加上a，福來達，是我太太，按國內叫法，那是我的愛人，加上o，福來豆，那是我的愛犬。我既愛人又愛犬，您說，我的愛心得有多大?
當初，領養福來豆的時候，我們決定天天帶它散步，但後來的發展讓人有點不好意思，事情演變成福來豆帶我們散步。原因很簡單，人有惰性，狗有生理需要，人的惰性抗不過狗的生理需要。十幾年下來，我們的身體狀況能有今天這樣結實，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福來豆加給我們的強製性散步。古時，莊子曾恍惚，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如今，我也恍惚，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每天晚飯後，福來豆都要帶我們去散步，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對此，隔壁那個單身母親充滿了羨慕嫉妒恨，常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目送我們經過。我不隻一次提醒福來達，你小心，那人雖然沒有橫刀，但有可能奪愛。話說多了招人煩，一次，福來達嚴肅地問，奪誰的愛？我有點輕浮地說，當然是奪你的愛呀。她恨恨地說，那你給我小心。重音在“你”上，我立刻無趣地閉上了嘴，從此不再提及這一話題。
我的前半生是在專製製度下度過的，對自由猶為珍惜，把對前半生自由缺失的補償寄托在福來豆身上。領養福來豆的時候，我們決定，給它以最大限度的自由。自由這個概念很抽象，具體執行起來差別很大，連最獨裁的政權都可以號稱有四大自由。我們的執行也是四大，具體按照東北民間四大痛快的標準來配置。所謂四大痛快為，穿大鞋，睡大炕，拉野屎，放響屁，汝且聽我一一道來。
先說穿大鞋。盡管有不少矯生慣養的狗冬天出門時會人模狗樣地穿上雪地靴，福來豆從來不養這一毛病，大地就是它的鞋，沒有比這更大的鞋了。最冷的時候，零下二十多度，剛出門頭幾分鍾，爪子都凍麻了，它寧願在雪地上趴一會，也不穿鞋。它祖上沒有這一規距，它本身也不打算向人類學習這一壞習慣，所以，一直到死，福來豆都保持著犬類的優良傳統。
再說睡大炕。我們沒有炕給它睡，不過，我們有床，而且不限製它上床。雖然福來豆有自已的窩，而且很舒適，但它還是喜歡跟我們擠在一起。白天，家裏沒人，它就以主人自居，跳到床上，橫著睡。有時，我們中間回來，趕上它午休，它眼皮稍抬，看清是自已人，連身都不欠。晚上，睡覺前，如果我們在床上說話，它經常會跳到我們中間，每隔一會兒，伸直脖子，衝上嗚一聲，表示參與對話。一旦對話開始，不給一塊餅幹，它是不會離開的。正式就寢時，它就在我們床頭或床邊的地毯上，累了就換個地方。總之，樓上樓下，隻要它喜歡，到處都是它的炕，兩百平米的炕，夠大吧?
既然跟我們一起睡，我們床上的那點事就瞞不過它。我們從未對它進行性教育，但它似乎天生就懂。隻要我們在床上寬衣解帶，它就會找一個靠墊，在地毯上照貓畫虎。顯然，它對人之間的行為做出了準確的解讀，而兩歲的孩子未必明白爸爸媽媽在忙什麽。不過，福來豆一歲上就做了結紮手術，也就是比劃比劃而已。在這件事上，我有點自愧不如。在做那個動作的時候，福來豆完全呈現為真我，就象是在撓癢癢一樣，絲毫沒有羞恥感。我卻不行，栓了門，拉上窗簾，依然不敢出大聲。做最為隱秘的事都要混雜這麽多他我的成分，問人生有幾多憋屈，看狗生便知端詳。
拉野屎是我們能給它的最徹底的自由。每天晚飯後，無論刮風下雨，它總要去附近的野地或林子裏。按當地法規，在那裏，狗可以不上繩子。到了那裏，它想在哪兒拉就在哪兒拉，想怎麽拉就怎麽拉。有幾家鄰居的後院衝著林子，每次福來豆到林子裏拉野屎，那幾家的狗都會發出無比羨慕的叫聲。福來豆則大氣凜然，目中無狗。
福來豆是一條金毛獵犬，在某寵物論壇上小有名氣。有不少照片傳到網上，其中一幅福來達頗為得意，網友卻有爭議。在那幅照片中，一片碧綠的草地上，立著金黃色的福來豆，它前腿繃，後腿弓，嘴朝天，腚朝地，福來達題曰，向往自由。有資深網友看出端倪，質疑道，那應該是在拉屎吧？沒錯，正是。福來達頓覺臉上有點掛不住，想撤圖。福來寬慰道，拉野屎難道不是一種自由嗎？他們知道鄰家的狗有多麽向往嗎? 實在不行就改成，令狗向往的自由。福來達遂釋然。
至於放響屁，我們從未限製它這方麵的自由，但也從未聽它放過。我不明白為什麽人們常用“放狗屁”來形容胡說八道。我養狗十幾年都沒有聽到，他們是怎麽聽到的？這肯定是以訛傳訛，而訛的源頭可能是一個根本沒養過狗的家夥。他們也許是聞到的，不過，這就超出了我們討論的範圍，我們討論的是放響屁。
給它自由意味著要盡可能遵從它的意願，因此，猜測它的意思成了我們的樂趣。猜錯了，它無動於衷，猜對了，它立刻指示行動方向。大尺度的自由滋養了福來豆的自由意誌，從小到大，它一直是一個非常有主意的狗。每天散步我們都要請示怎麽走，野地還是林子。它根本不屑回答，到了岔路口，直奔自已想去的地方。到了地方，繩子一放，它便自由奔放，滿地撒歡打滾。若不是因為當地有明確的法規，外出時我們連繩子都不會給它上。
當然，強迫福來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那多是遇上異性。路上遇到沒有結紮的女性，它硬要往上湊，對方的主人比狗還著急，我們丟不起那人，隻好強行勒住它。事後又安慰又道歉，甚至主動尋找機會，讓它結交女朋友，總之，生怕傷了它的自尊心。自尊心很少受到傷害的狗是神氣的狗。福來豆那股超然物外大氣凜然的精氣神至死都沒有改變。
有一次，我帶它出去玩，它玩累了，我還在跟人說個沒完，於是，它決定自己回家。我正說在興頭上，跟我說話那人臉色變了，用手一指，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我的臉色也變了。福來豆端坐在馬路中間，兩個方向的車流都停了下來。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去，拉住它，不斷地衝兩邊的車輛點頭哈腰。當時感覺自己真象是給日本人點頭哈腰的漢奸，如果端坐在馬路中間的是我的孩子，我會毫不猶豫地給他一記耳光，可那是狗。看著福來豆無愧意，無懼色，超然物外的神態，我反倒有幾分得意，這才是我的狗。莊子若是見到那一幕，一定會把福來豆擋車與醉者墜車並列為聖人境界。
有道是，草是鄰家的綠，狗是自家的好。在我眼裏，福來豆不僅神氣，而且模樣也絲毫不比Pedigree狗食袋上的形象大使遜色。這一點令我頗為得意，經常四處自誇，把它的照片拿給人看。今天，雖然福來豆已經離開我們整兩年了，我還是忍不住要誇，並大肆張貼照片，以此來緬懷可愛的福來豆。
 |
 |
| 剛抱回家，不是玩具，勝似玩具 | 第一場雪 |
 |
 |
| 第一個聖誕節 | 第二個生日 |
 |
 |
| 拉野屎的野地 | 拉野屎的林子 |
 |
 |
| Pedigree的形象大使 | 吾與大使孰有神 |
 |
 |
| 拍死馬大學博士 | 綠草地，金毛狗，千裏長席散時有。 |
 |
 |
| 烈士暮年，最後一天。 | 白求恩大夫送它上路 |
|
----------------------------------------------------------- ① 福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本人原名叫福來，爺爺給起的。來閑傳城諞閑傳，本欲以福來的大名行走江湖，無奈閑傳城有個霸王條款，隻許一個人叫福來。我進城較晚，一世英名已被人給頂了。起初我想，叫福來不成，叫來福總可以吧? 點擊提交鍵後，跳出一個窗口，怒曰，你也配叫來福? 再換一個。於是，福字變罘字，同音不同字。反正我爺爺也不識字，他老人家地下聽到有人喚我，還以為人家把我的名叫顛倒了。 |
|
多謝抬愛。我和狗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