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計劃我封閉了班克一行人的退路,目前他們被圈在亨特堡上層的一個角落裏,進退不得。現在要擒獲這幫人很容易,但是亨特的想法是,讓他們繼續帶著三個大鱷頭目在小範圍遊蕩,讓他們外麵的同夥充滿希望——把三個價值連城的頭目弄出去。亨特想知道背後那個大老板究竟是誰。這很重要,因為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圍繞亨特堡出現的一連串陰謀策劃,統統出自這個黑手——一個隱秘極深能量巨大的高智商罪犯。
戈地提醒,有消息來源證實,一股神秘的勢力來自亞洲,隻是不清楚這裏的那個高人與這股勢力是什麽關係,他們怎樣勾結。留著班克一夥作誘餌不會錯。但是考慮到對方的急迫心態,他們將會以怎樣激烈的方式再襲亨特堡尚未可知。
永遠是冷冰冰的戈地開始讓我有了親切感,現在對他不僅僅是信任和欽佩。他和安妮,還有朱迪斯,已經是亨特堡之戰的不可或缺的角色。沒有他們,亨特堡怎樣應付那些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真無法想象。
我越發清醒地意識到,亨特老人和古德曼利用亨特堡在延續他們的生命。兩個自命不凡的老人傾其心血打造出這座巨大城堡,他們在此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亨特堡演義的大戲,其紛呈情節好象無不在兩個老人的導演之中,這應該不是我的幻覺。該怎樣去理解呢?難道真要承認靈魂的存在嗎?或者這隻是一種精神不古的延續?是睿智與預見的結合?
我漸漸廓清了這樣的事實——睿智老人有計劃縝密的構想在亨特堡陸續呈現。這裏麵深藏著一個絕不單純的目的——請君入甕——‘君’之所指不是某個人,而是泛指那些人渣,那些嗜殺成性的權勢者。
現在我已經很少和亨特做這方麵的探討。這種逐漸深入的對兩個老人的崇敬式的探討,我覺得不僅由嫡孫來完成。其實內心深處我更願意獨自研究亨特堡的神秘之處。在某些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發現了一處絕無僅有的寶藏——一幢巨型城堡內蘊藏著驚人的智慧財富,乃至它將會牽動一段曆史!
這個尚不甚清晰的認識令我激動不已,時時讓我陷入沉思。在清醒冷靜的狀態下,我把它當作一個科學發現來對待,盡力排除神秘色彩。
不久,又一波進攻出現。這次進攻聲勢不大,但是給亨特堡人造成的精神壓力非同小可。它顯示了幕後人物的行事能力,同時也透露出他們窮凶極惡心態。
試想,一個窈窕女子的身影映在粼粼水波中,迎風而立,那是一幅什麽樣的情景。現在莫染就是這樣,她平靜又傲然地站立在亨特堡花園小湖中的棧橋上。湖邊守著一些人。
自從我來到亨特堡,遇到那麽多古怪的事,常常讓我產生幻覺,猶如夢境。現在亦是如此。小湖邊的那些人膀大腰圓,個個黑衣黑帽戴墨鏡。被圍在小湖中的莫染則是一襲白裝素裹,與黑衣人呈鮮明對比。我真懷疑這是真實場景,如此戲劇化得不可思議。
這是在亨特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後不久出現的場景。電話聲稱,有人即將在亨特堡大牆之下與亨特有一筆交易:用一位女士交換班克一行九人。亨特立刻意識到,女士即是莫染,是他幾天前送到麥迪遜兵團醫院的未婚妻。
莫染怎麽會落到這群人手裏還不得而知。亨特告訴我們這是新的一波進攻,但他囑咐所有人不必為此大動幹戈,他有應對之策。
亨特堡人幾乎全體都集聚在朝向小湖的一個大廳裏,聚在大窗前。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莫染,竟然是在這樣奇特的場合——居高臨下相距百米,看到作為人質的莫染被歹徒圍在湖中心的棧橋上。
有人用揚聲器向上麵喊話,聲音很清晰。
“亨特,請你清醒些,聽明白。你隻有一分鍾時間考慮,過時不候。”喊話人躲在一棵大樹後麵,舉槍瞄向莫染。伸出的槍管很長,可以清楚地看到。
這個人質交換的舉動十分猖狂,不容任何回旋,是脅迫式交換。他們把欲交換的人質清楚地晾在你麵前——立在湖中的莫染似乎無路可逃,也難以營救。但是,莫染表現得象是臨池觀魚那樣平靜,讓我肅然起敬。我們十分震驚和焦急,麵臨如此危險的處境,沒有人知道亨特下一步會怎麽做。我很緊張,以至於有些透不過氣來。
安妮在我身邊,她不象我那樣緊張。她一身緊衣打扮,手裏端著一杆長槍,槍上有精密瞄準鏡。她已經透過氣窗孔瞄向那棵大樹邊伸出的槍管。我還從未見過安妮持槍上陣。
朱迪斯、戈地一臉平靜,與亨特有同樣淡定的神情。
亨特堡被高大的鬆柏環繞著,下邊還有密匝匝的灌木叢,很少間隔。惟獨朝向小湖的方向沒有樹木和灌木叢。從亨特堡大廈向小湖望去一覽無餘。我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林木湖水安排好象並非偶然。這意味著什麽呢?可以說,如果有人想在亨特堡花園裏朝上方與亨特堡人喊話溝通,隻有站在小湖區域最合適。這幾乎是唯一的選擇。這麽說小湖與亨特堡之間存在著某種聯係。這樣的布局應當是精心設計的。
這時傳來那個人的喊聲,那個持槍者在大聲地倒計時讀秒:
“十、九、八、七、六、五---”
突然槍響了。但這槍聲不是從小湖那邊傳來,而是在我耳邊。安妮開槍了,那棵大樹邊的槍管不見了,站在棧橋上的莫染也不見了。再看湖水泛起了很大的浪花,隨之漸漸平靜。那些黑衣人麵麵相覷,幾乎全部都在張皇失措地四下看。我同他們一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顯然是安妮開槍打掉了那杆長槍。但是,莫染呢?掉到湖裏了嗎?湖邊那些人亂做一團。
我期待著莫染會浮上水麵,但是湖水已然沒有波瀾。
“KING,”亨特在叫我。“到監控室打開右鍵盤,在左上角找到‘湖馬基’按鍵,把它升到三級,立即啟動。”
我盡快趕到,按吩咐完成操作。在監控熒幕上我看到這樣的場麵:小湖區到處響起了爆破聲,小湖四周地麵出現了無數個球形物,形狀象亨特堡裏出現過的馬基球,但是上麵沒有黏液,而是有數不清的長長的倒勾刺。黑衣人無一例外地陷入了這個馬基球陣,每個人都好象被釘在了所呆的地方不能離開。他們幾乎都發出了尖叫,因為勾刺穿透了鞋子襪子褲子,刺到皮肉。凡是企圖拔腳逃開的人都被刺得鮮血淋漓——隻要有動作就會被勾刺掛破皮膚。有人用刀砍用木棒打,情況反而更糟。還有人企圖拉起馬基球再拋開,結果是引發連串爆炸,出現了更多馬基球。
黑衣人就這樣全軍覆沒。莫染呢?正當我們憂心忡忡的時候,莫染突然出現我們麵前——一個水淋淋的美女——讓我們都驚呆了。
原來亨特堡與小湖之間有暗道:棧橋下方有個涵洞距離水麵僅一米。莫染跳入水中潛入涵洞,向斜上方遊出幾米就到達水麵。那裏是掩在水泥板下的一個水道,順水道可以遊進亨特堡一層的室內泳池——怪不得小湖在隆冬季節也不結冰,原來那裏的水與亨特堡內的泳池相通——莫染就是這樣輕鬆地擺脫束縛來到大廈裏。
大家都來觀賞這個神秘又美麗的莫染。我不想掩飾自己的驚訝,注目觀察她那雙好似水墨渲染出的大眼睛。以我畫家的眼光,立即理解了莫染這個名字的來曆。濕漉漉的衣衫裹在她身上,勾勒出嬌人的身型曲線。剛才遠看她身影窈窕,似有骨感,近觀卻是豐滿有致。這是個典型的東方美女,小巧秀麗又端莊大方,活脫脫一個下凡的仙女。
莫染笑吟吟地看著我們。
當她站在棧橋上時,從遠處看是那麽鎮定坦然,還有一股傲氣。在那個凶險情境中如此表現著實令人敬佩。眼前的莫染,身體卻有點抖嗦,說明她曾經陷入過驚恐,她在試圖抑製,扮出的笑意卻變成了苦笑。我稱讚她勇敢。她突然拽起我的手貼到她的胸口上,我的手背感覺到那裏有強烈的心跳。莫染和我們初次見麵,她的這個動作十分突兀,但很大氣。莫染盯著我問:
“我勇敢嗎?到現在心還在砰砰地跳。”
她四下張望著。“麥克呢?他去了哪兒?我要找他算帳。”她的言辭尖刻,語調卻不嚴厲,是帶著調侃味道的抱怨。
我再次認定這個女子不簡單,她坦承自己害怕過,但是她撐住了,而且撐得有模有樣。這也是一種勇敢,而且那坦蕩不羈的性格畢露無遺。這就是亨特的戀人,給人的印象如此奇特真切又美麗。
莫染除了那句抱怨,再也沒有疑問。好象剛剛發生的事情並無所謂,也好象她十分了解這裏的一切,對亨特堡完全不陌生——她是自己從一層室內泳池來到我們這裏。
“我好冷啊!”莫染又出聲了。
亨特剛好從外麵趕來,他笑著拉起她的手朝大浴室走去。
亨特和莫染是如何策劃安排這一切的,我感到莫名其妙。難道亨特預見了這件事會如此出現,如此發展,他又叮囑莫染如此這般地應對?
事後,亨特有一番清楚的解釋。其實並不神秘,完全不難理解。
亨特堡大廈與亨特小湖之間的聯係方式早由亨特老人和古德曼設計布置和安排好了,他們的這種安排正是預見到會出現類似場麵——小湖區是唯一可以與亨特堡大廈裏的人對話的地點;而湖水裏的水道不過是又一個大廈與外界聯係的通道而已。在我來到亨特堡之前,莫染曾在這裏呆過一年之久。亨特經常帶莫染在亨特堡裏漫遊,讓她在遊戲般的經曆中逐漸熟悉了亨特堡的種種機關設置,其中也包括由小湖潛入大廈的水路。這樣的‘嬉戲娛樂’也許是亨特有意而為之。
我們極力主張為莫染開一個PARTY,這種心情幾乎是全體亨特堡人共有的。大家的心緒挺複雜,但有一點不言而喻——充滿亢奮又在尋求宣泄。莫染的到來恰好點燃了這個正在急劇膨脹的情緒,更何況莫染是如此可愛動人。這件事由大家決定了,不容亨特提出任何異議。
當熱鬧的派對進入高潮時,傑克森高聲要求莫染為我們表演個節目。
莫染是演員,曾在多個舞台劇目中扮演角色,目前已經醞釀出演一個重要的電影角色。她在恢複疲勞之後,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要求,表演了一黜中國古典舞——嫻靜中的優美舞姿讓我們如醉如癡地經曆了一番近距離觀賞的享受。
我從來還沒有這樣近在咫尺地接近過一個專業舞者,而且是這樣一位美麗嬌小又嫵媚動人的女性。我理解了莫染的大氣——她習慣於大眾矚目的場麵。但是她的不怯場更有其性格使然,在飄逸的舞姿中我看出了一種鏗鏘有力的猶勁,柔中有剛的肢體語言流露出隱隱動人的瞬間。也就是在這樣的瞬間,我倏然領悟到亨特迷戀莫染的原因——那種內在氣質與亨特何其相似——真摯而執著的秉性以橫溢的才華展現,卻不露聲色。
莫染經曆了如此巨大的風險,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在優雅的舞樂中徜徉,亨特心疼了,他讓莫染停下來。我們以熱烈掌聲表示感謝。
莫染似乎沒有倦意。她的表情突然由抒情的愜意變得嚴肅起來。
“我想為大家解開一個疑團。請原諒,這個解釋來得晚了些。”莫染掃視著在座的每個人,之後把目光停留在戈地身上。好像這是針對他而言的。
“請講。”戈地滿有興致地說,臉上現出少許溫柔。
“請先聽一個故事吧。”
莫染開始講故事。初聽上去有些不知所雲,但隨情節漸漸進入主題時我們恍然有悟。
那是幾十年前發生在中國文革時期的事。
莫染的爺爺莫幹是一位研究飛機引擎的知名學者,五十年代由海外返回中國,被安排在一所大學教書。1967年的中國陷入了文革風暴中,武鬥、抓捕、抄家、毆打的事比比皆是。一天夜裏莫幹被他所在的大學的造反派抓走,同時帶走了一件家傳寶物——寶石盒。那是一個年代不可考的珍貴的歐洲藝術品。
莫幹被關進權充囚室的一個大房間,這房間位於廢棄的試驗樓頂層。這個囚室裏已經囚著一個犯人,蓬頭垢麵卷縮在角落。造反派頭頭離開囚室前作出了一個古怪的決定。他把盛著寶石盒的袋子放到一張大桌上,對莫幹說:
“這個寶貝你看好。明天上午開批鬥大會,你抱著這個寶貝接受批判。”
被關在這間大屋的兩個人都在瑟瑟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這裏正值初冬,夜間溫度已達到零下。這座實驗樓的窗子在武鬥中損毀殆盡,寒風肆虐中這間屋有如冰窖般寒冷。
莫幹穿著一件駝絨大衣,尚可稍稍禦寒。那個卷縮在角落裏的人衣著非常單薄,被凍得呻吟不止。莫幹不忍心看下去,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遞給他。這個人急忙穿上,連頭都緊緊地裹到大衣裏。莫幹熟悉這個實驗室,他打開了一個壁櫃,鑽進去躲避寒風。
淩晨時分,囚室的門被悄悄打開,黑暗中摸進個人來。他朝裹在大衣裏的人走去,伏下身低聲說:
“莫老師,起來跟我走。我放你出去。”
這個人被拽起來帶出門去。
莫幹感到了異常——事情非常蹊蹺,他悄悄跟在後麵。來人帶著那個被囚之人穿過走廊來到盡頭的防火梯平台上。突然,那人把穿大衣的人推下平台,隻聽得一聲慘叫和沉重的撞擊聲,隨之歸於寂靜。這棟樓離宿舍區很遠,而且也沒有人在這裏看守。莫幹明白了,這是預謀殺人,要殺的就是他。
莫幹迅速轉身躲進大屋的壁櫃中。那個人快步跑回來,在大屋裏搜索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抓起盛寶石盒的袋子跑掉了。
事情很明顯——那個人為謀財而害命,隻不過陰差陽錯地殺錯了人。莫幹知道此地不可久留,連夜帶家人出走,尋特殊途徑逃出國門。
數年後莫幹聽到來自中國的傳聞:他在當地受到通緝,罪名是殺人奪寶潛逃。為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莫幹鬱鬱終身,致死也沒有得到申辯的機會。這件事留下的最大疑點是:誰是那個殺人奪寶者?當時的造反派頭子丁梁柱是最大疑犯。
中國大陸開放後,莫幹的兒子莫金,也就是莫染的父親,多次返回那座城市探訪,查明升任公安副局長的丁梁柱已離職赴泰國經商,並改名丁亮珠。從此丁的行蹤一直沒有跑出莫家人的視線。當丁來到紐約時,莫染向亨特提出,請他幫助調查這個泰國華裔商人,徹底搞清那樁疑案,確認原凶和那隻寶石盒的下落,以完成爺爺的遺願。因為是疑案,所以亨特實行的調查必須假以社會調查之名並保守這個案件由來的秘密。亨特也恰好在尋找一個研究華人的課題,這樣一舉兩得開始了catch的行動。
“這就是麥克無法告訴你們,是誰把丁引入調查的原因。”莫染說。
這個故事很精彩,在座的人都饒有興味地聽,好像餘興未了,可是莫染攤開兩手說:
“故事講完了。另外,告訴大家,選中‘華’的是我,但誘他進入亨特堡可不是我。所以這件事,以及我這次被綁架的事都還是謎。”
莫染言猶未盡,她眼望眾人似乎在等待答案。
朱迪斯說話了。他不是回答問題,而是發問:
“莫染小姐,能告訴我嗎,你身邊是否有閨中密友?”
這又是那種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的怪異思路——這個發問看上去與莫染的話題毫不沾邊,但朱迪斯是一臉深究神態,顯然沒有離題。
“嗯——,當然有,隻有一個。”莫染以疑惑的神情望著朱迪斯,她不大情願地回答著。
“你最後一次和她通話是什麽時候?”
莫染沉默了。她偷眼看了一下亨特,又迅速移開目光。
“說吧,”亨特鼓勵她,臉上卻漾著訕訕笑意。
“昨天我給她打了電話---,啊,本來我是不想打的。因為,亨特囑咐我不要和任何人聯係。可是---,我忽然想起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不打這個電話會出事的。”莫染嘟著嘴,有點委屈的樣子。
“是什麽事?”
“點點的奶粉沒有了,必須馬上去買---。哦,別誤會,點點是我的小狗。”
大家都笑了。
“你們笑什麽,點點還太小,他必須喝奶。”
人們的笑聲更大了。
“所以你給你的好朋友打了電話。而且你還跑出麥迪遜營地去買了奶粉。”
“是的,他隻喝梅農牌奶粉。”
“之後,你把奶粉交給快遞公司。在返回的路上就遇到了劫持。”朱迪斯這樣敘述著。
“不錯,好像你看到了?”
朱迪斯沒有回答,他在思考。
“你現在能打個電話給她嗎?你的密友?”
朱迪斯遞上自己的手機。
“沒問題。”莫染接過手機撥號。但是遇到的是關機。
“不用再撥。她失蹤了!”朱迪斯很肯定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