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大鱷已死
不出所料。第二天東堡派人來了。來人很平靜,來的是那個白麵書生。這個人舉止象紳士,仍然咬文嚼字彬彬有禮。他根本不提昨夜發生的事,隻是來求援。他說,他們的一位高級管理人員因為受到一場事故驚嚇神誌不清。白麵書生明言,他們不想把病人送去醫院(至於是什麽原因他不講),所以請亨特先生幫忙,找個專科醫生出診。他特別強調可以付高額酬金。
白麵書生在為一名高級病人求援,而且是緊急求援。但他的態度悠閑,看不出半點憂心。他翹著腳坐在沙發上,邊說話邊四下張望,觀賞藝術擺設,還把目光在安妮身上停留了許久。
亨特同意提供這項幫助,答應盡快找到一位好醫生。白麵書生對這個承諾沒有點頭稱謝,反而坐在那裏不動。他沉思了片刻說:
“我想知道你指的好醫生是不是亞當斯密大夫?”
他的話讓我好吃驚。
“不錯,他很合適。”亨特回答他。“他是否有時間,我得問一問。”
我想亨特一定和我一樣吃驚,但是他沒有流露。大鱷方麵對亨特堡人了解到這種程度,使人沮喪又憂心。
這位東堡使者的態度讓我們揣測到,夜間發生的三人死亡兩童失蹤的事件並沒有讓他們把矛頭指向西堡。基本可以斷定他們已經徹查了那個天花板方孔通向的路徑。當然,最終發現的還是喬潛入的窗口。他們會認定是外來仇家行凶。而且從表麵上看,殺死三個兵隻劫走兩個孩子,這更象是孩子的親屬所為,與西堡無幹係。這個判斷應當讓亨特堡人鬆口氣,但是亨特反而變得不安起來,他憂心忡忡地對戈地說,孩子的親人處境危險,應當采取措施營救。可是,遠在東南亞隱蔽地帶的村莊裏,尋找孩子的家屬談何容易。喬聽到了這番話,自報奮勇要求承擔這個任務。喬看上去已經冷靜下來,但是他未必不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到大鱷老巢砍殺一番。
戈地說,這件事不必擔心,大鱷方麵尋找兩個孩子的家會很難,因為那些孩子是大鱷兵從集市上隨意抓來的,他們並不清楚孩子的家在哪裏。這個情況是剛從男孩子那裏問出來的。喬聽到這番解釋露出失望神色。
亞當醫生出診了。行前戈地叮囑:
“在催眠中無論你發現了什麽,都要裝作昏然不知。而且你與病人之間的交談不能讓其他人聽見。”
怎麽才能作到這一步呢?我覺得太難。戈地有辦法,他給了亞當一台錄音機,裏麵裝著一盤音樂磁帶。
大鱷人對亞當攜帶的東西做了檢查,沒發現什麽。病人是那個淫欲旺盛又性無能的肥臉佬,麵色青灰,仰臥在軟榻上。亞當吩咐,任何閑雜人等一律離開。他把錄音機按到播放,音樂響了起來。這是一首‘森林狂想曲’,旋律由鳥鳴、樹濤聲和潺潺流水聲組成,是恬靜的自然合音。我明白了,流水聲可以防偷聽,這是戈地的招數。我們在監控室可以看到影像聽到聲音,因為錄音機上有安格裝上的非常隱秘的攝像頭。
白麵書生介紹過,這個病人祖籍馬來西亞,那裏通用三種語言:馬來語、英語、漢語。亞當用英語和他溝通沒有問題。亞當開始了輕聲細語的催眠,有提問有安慰,更多的是暗示。亞當後來說,這個病人的狀況很適合催眠,他不能言語所以聽力集中,注意力雖弱但非常專一,這種情形很容易接受暗示啟發。不久病人即沉沉進入催眠狀。
我認真錄下一切聲音和圖象。收獲是巨大的,有令人震驚的發現,解開了許多疑點。在長長的催眠過程中,從肥臉佬含混的語言中我們漸漸聽出了這樣的意思:大鱷那個老混蛋早就見閻王了;我們幾個自由了;我們把他的魂兒鎖在匣子裏,用的時候拿出來,不用的時候再鎖進去;錢可都是我們的了,罪過讓他的魂兒頂著。
大鱷死掉了——這很令人吃驚——估計是被這幾名親信謀殺的。這幾個人對大鱷的死訊不公布,而是繼續以大鱷的名義統治著疆土。這就是肥臉佬所說的:‘把他的魂兒鎖在匣子裏,用的時候拿出來,不用的時候在放進去’。意思是,一切罪惡指令都以大鱷之名頒布,所得利益他們幾個分享。
戈地介紹,大鱷生性多疑,常玩隱身術——經常消失多日不見蹤影。據說不久前他殺死了許多見過他的外人,身邊也隻留一個貼身女仆,從此不再見生人。他神出鬼沒,居無定所。這種生活方式本來是為保命,到頭來卻讓他提早送了命——幾個親信聯手殺了他,還秘而不宣。這麽一來,大鱷就此隻活在傳聞中了。
此外,肥臉佬還說了不少關於女人的事。他說到最喜歡看粗壯男人玩幼女,因為這樣觀賞可以使他長時間處在要射精又沒有射出的興奮狀態裏,‘那真是過癮極啦’。他哀歎沒有女人真正親近他,也不知道哪個女人為他懷過孩子 ,因為她們都到陰間去了。追問他,那些女人怎麽去的陰間,回答是‘安樂死’。問他讓多少女人‘安樂死’了,回答是數不清。亞當又問,你們幾個人都是誰,他回答得相當不清楚。也許他們之間有內定的名號,我們不懂。這老家夥還得意地說:“現在我們各掙各的錢,數我最多。”亞當問他你怎麽掙錢,回答是,“女人,讓女人掙。”無須解釋,這老家夥經營賣淫業。其實這不是他的主業,經營妓院僅僅是小打小鬧。事後證明,他是靠販賣婦女走私人口發大財。他遙控著一個龐大的係統偷渡人蛇拐賣婦女,年營業額以億數計。
肥臉佬在這次催眠中把這幫匪徒的種種罪惡曝光,自己渾然不覺。第二天,他感覺催眠的療效好極了。他已經行動自如,聲稱從來沒有睡過這麽好的一覺。亞當的神醫妙手讓幾個頭目都深感興趣,但是他們卻在衡量一件更重要的事——是繼續留在紐約,還是返回老巢。喬襲三匪之事讓大鱷幫上下驚恐不已。他們開始懷疑傳說中固若金湯的亨特堡是否名副其實,懷疑這次的紐約之行是否明智。
這些大鱷幫內部的情勢並不是我們的揣測。說來也怪,這是白麵書生提供的,他的表現十分令人詫異。這一天,他指明道姓地約亨特、戈地、安妮、亞當和我見麵,地點是紐約一家桑拿會館——一家豪華的一擲千金的消費場所,屬會員製。他言明費用由他全包,並囑咐此行不得聲張嚴格保密。白麵書生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完全無法預測。
侍者帶我們走進了預定包間。
桑拿浴室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霧氣騰騰,這裏幹淨舒適,令人心曠神怡。一切裝飾盡顯華貴奢侈——四下擺放著宮廷式仿古雕花家具,天花板有造型奇特的金銀吊燈、四壁懸掛裸體美女畫,還有盡顯誇張情欲的裸體雕塑傍在沙發邊。柔軟飄香的浴巾就分布在各個裸體美女雕塑的身體上。除了浴巾這裏還看不出是浴室,原來這隻是浴室的起坐間。周邊有幾個小室是更衣室,更衣室後麵才是單人桑拿屋。
白麵書生已經在等我們。他身著乳白色帶條紋浴衣,依然顯得瀟灑。書生招呼我們各自更衣沐浴。他仍然禮數周到,但眼神露出的是抑鬱。經曆一番蒸浴之後眾人聚在起坐間,圍坐在一張圓型茶幾旁的沙發上。茶幾上有茶有酒還有精美西點。一瓶XO已經開啟,一隻酒杯裏有殘酒,煙碟裏煙頭很多。不知道書生在這裏已經逗留了多久,獨酌自飲了多長時間。殘酒和煙頭把他的心情表露得很清楚。
“我看,不必繞彎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書生一口華人俗語開講。“恕我直言,我隻想知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用催眠術套取情報?”
冷場了。我相信每個人都同樣吃驚。麵對這個秘密被揭穿,我們沒有思想準備。如果換一個場合,不是這樣赤條條穿著寬鬆浴衣相對,書生的質問不知會引來怎樣的衝突。他選擇了這樣一種溫和的方式,在一個暖融融的環境中揭示這個秘密,可見其用心良苦。這也算是一種無言的表態——他不想激化矛盾,而是在尋求一條出路。
“我是國際刑警。”戈地眼望著書生平靜地回答。書生的頭微微低著。聽到戈地的話,他沒有抬頭,隻抬眼看了看戈地,不驚訝也沒有激動,好象這在他意料之中。他臉上浮起了一絲冷笑,但不是挑釁,而是自嘲的苦笑。可能,戈地的回答是他預想答案中最令他沮喪的一個。他現在有賭徒認栽的表情——聽天由命又頹喪之極。他斟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又站起身走到窗前,兩手按在太陽穴上,許久保持著這個姿勢。書生再轉回身時,麵色已經正常。他朝戈地亮出兩隻手腕說:
“逮捕我嗎?”
戈地無動於衷地望著他。
“缺少證據?”書生有點挑釁。
“還缺一些處死你的證據。”
這話讓書生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你好自為之吧。”戈地兩眼直視書生。這象是個警告,這警告收到了效果。白麵書生走回來慢慢坐下。他躲開戈地的目光,垂著眼皮好象自言自語地輕聲說:
“亞當醫生催眠,我們都在看。我身邊那兩個家夥什麽都沒有察覺,隻有我知道亞當在幹什麽。如果我當場揭穿,他就沒命了。”他停了下來,又去拿酒瓶。這次他又灌了一大杯XO,之後好象添了膽氣,大聲說:
“敬告諸位,見好就收吧!告辭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居然沒有更衣。
房間裏很安靜,我們心理卻不平靜。書生是怎麽看出破綻的,我們不明白。亞當恍然大悟,他說:
“催眠剛結束,書生來到我麵前。他問我是否現在就去給大鱷做做催眠,大鱷也有失眠症。當時我愣住了,因為滿腦子裏都是大鱷被殺的印象。我覺得是我的表情把事情暴露了。”
如果真是這樣,書生可聰明過人了。這麽簡單地一問就證實了他的猜疑。書生到底是怎麽想的呢?——先掩蓋下亞當催眠的秘密,再來約我們會麵;被戈地警告後,居然還撂下狠話揚長而去。
亨特說,書生不象其他頭目那樣利令智昏,他的防範意識很強。戈地點點頭說,傳聞他是管賬先生,理財有一套。
“這個人對西方社會很了解。我想,他清楚大鱷集團的下場會是什麽樣的。現在他可能把自己的最壞結局定位在汙點證人級別上。”亨特說。
“從現在開始他準備抽身,但不那麽容易。”戈地說。“想全身而退不可能。想必他也意識到這一點,他在考慮與我們合作。”
安妮接下去說:“這麽做他會有時間為自己善後,又不失積累將功抵過的籌碼。”
“所以他會再聯係我們。”我說。
“不錯,這就是證據。”戈地從書生坐過的椅子上拿起一張紙條,上麵有一行數字。我接過紙條卻看不懂這意味什麽。
“這是跳位法。你每隔一個數取一個看看。”
我這樣做,得出的數字明顯是個電話號碼。
“一定是他的手機號。”戈地說。
“真是名堂太多了。”我有些感歎。
“這兒還有名堂,不止一個。”戈地直起身對著茶幾上的煙碟大聲說。“我們的話你應當都聽到了。還是那句話——好自為之!”
戈地把煙碟拿起來,從側麵一個凹陷處取下一個小東西,那是個竊聽器。這個白麵書生真不可小看——他撂下狠話匆匆離去,連衣服都沒換。表麵看是激動中的倉促,實則是精心策劃的一個局。為的是把處在驚詫中的我們幾個人留在原地,好竊聽我們的議論。他掐算得很準,戈地也僅僅是在最後才發現被竊聽。
我們的分析準確,而且等於正告書生——回頭是岸。狡猾的書生就這樣十分不情願地成了我們的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