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平時很注意收集有關華的種種信息,華在亨特堡避難時已經留下了指紋、毛發等等自不必說。以GPS和跟蹤裝置測出華的多處“巢穴”位置非常清楚,甚至還有照片存檔。
找到華的藏身之地,找到他身邊的人都不難,但如何把某個活生生的人合法地‘請’進亨特堡,再給他施以催眠,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亨特在這類事情上不征求我和安妮的意見。我認為,他這樣做並非因為我們缺少這種能力,他隻是不想我們卷入其中,有保護的意思,也有保密的味道——有些做法可能是處在灰色地帶,有可能是有來自暗中的幫助。不論怎麽說亨特會以自己的能力,加上他尋求來的幫助完成這種帶有風險的安排。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是老天爺把機會送上門來,而不必亨特太過操勞了。
亨特曾經說過,吉姆有特異功能,我當時並沒有在意這句話。吉姆像一部動作緩慢的永動機那樣在花園裏工作著。他天天輕手輕腳地侍弄花草樹木,幾乎看不到他停下來。隻有當那兩隻體型碩大的巴斯克犬去騷擾他時,他才會放下工具,去撫弄這兩個通人性的家夥。吉姆用他的大手掌揉搓巴斯克的背、兩肋和腿,好像為他們做按摩,還會長時間地輕柔地搔它們的頭和脖頸,兩隻大狗這個時候會像撒嬌的孩子似地依偎在吉姆身邊任憑擺布。這樣親熱夠了,狗跑開去,吉姆再繼續他的活計。花園偌大,好像總有幹不完的活兒。它被吉姆收拾得漂漂亮亮。你往任何一個方向看,都會覺得很規整,——在我看來是有點過分規矩,太人工化了。我喜歡灌木花草帶點蠻荒味道的自然形態。但沒有辦法,吉姆在這方麵是不讓步的,他有自己的審美觀。
就在亨特從那個小鎮回來的第二天早上,吉姆有點異常,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垂著頭半閉著眼睛,好像在傾聽什麽。我剛好路過,看到這個情形,我沒有打攪他,隻站在遠處觀看。兩隻巴斯克犬從花園深處跑了出來,這兩隻大狗每天夜裏放入花園,白天進到它們自己的園地,早晨會有一個短時間讓它們在大院中奔跑嬉戲,現在正是這個時候。
突然吉姆把手直指向花園圍欄牆外的一個角落,嘴裏還發出了一種奇怪的低吟。圍欄那裏有了響動,——那是一個人從圍欄上方的茂密樹冠上跌落下來,響聲很大。吉姆和我都朝那兒跑去。當我趕到園門外時,看見一個瘦個子人的背影,他從地上爬起來就跑。吉姆來到我身邊,他仍然是垂頭半閉目的樣子,用手指向那個人,口中念念有詞地低吟了一聲,那個家夥隨著這個聲音一下子跪倒了。我好驚訝,那個家夥再次象是拚足了力氣一樣地跳起來跑,就在他騰空顛起腳的瞬間,吉姆又發了低吟聲。這一次那個人跌慘了。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跌倒時都會及時用手去撐一下地,做個緩衝,但這個瘦人他好像失去了知覺似的,讓自己的頭向地麵倒去,根本沒有伸手支撐。我們跑過去,看見地上有了一小灘血跡,那家夥伏在地上不動,我過去把他翻轉過來,我愣住了。這是白臉傑克森!黑眼圈上方傷口在流血,眼睛緊閉著,他好像休克了。
一大早,傑克森鬼鬼祟祟跑來做什麽?我看見他腋下還夾著個網球拍袋子。
我和吉姆把傑克森弄到了亨特堡裏,放在一張高腳床上,亨特、安妮都趕來了。
亨特檢查了他的傷勢,認定是輕腦震蕩,沒有危險。
亨特的表情挺怪——一種很滿意的神態——搓搓兩手,又把手臂抱在胸前,一隻手還托在下巴上,兩眼放光,甚至在微笑。我突然想起來了,傑克森不就是個‘自投羅網的俘虜’ 嗎?我也立刻興奮了——真的好像有天助,怎麽會這麽巧,要什麽就來什麽呢!
亨特和我立即出發去接亞當,我們超速行駛,在紐約州北部的寬敞的高速路上狂奔。往返八百公裏隻用了五個多小時,我們以‘綁架的方式’把亞當斯密弄來了,他當時正在睡懶覺。
當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傑克森也清醒了。他不明白這是在哪兒,為什麽隻有一個身穿白大褂戴黑框眼鏡的醫生守著他,瞪著他,旁邊桌子上好像還放著些儀器。
我們三個人——亨特、安妮和我——在監控室觀看這個場麵。亞當斯密此時表現出了他的專業水平,他用不多的時間在與一臉驚慌的傑克森做了一番簡短交流之後,傑克森就平靜下來,不但平靜了而且平靜得越來越過分。他那雙眼睛的眼皮直打架,好像撐不住重量似的慢慢合上了。亞當斯密在十幾分鍾裏讓傑克森跌進了深深的催眠狀態。
錄音設備錄下了全過程,亞當斯密在沒有酒精在他身體裏作祟的時候,表現得異常精明能幹,他按亨特設定的提綱,把傑克森頭腦裏的大量混雜信息掏了出來——我們有了收獲,但是也有遺憾——安妮的興奮遠低於我和亨特——在這些信息中唯獨沒有安格的蹤跡。
亨特、我、安妮三個人聚在一間小小的客廳裏,其實不該叫它“廳”,叫它“室”才對,因為它很小,又很溫暖。四壁是天鵝絨鋪麵的,地上有很厚的乳白色的長毛地毯,窗欞兩邊垂下的窗幔直落到地毯上,三張低矮的安樂椅罩著柔軟的飄著皂香的棉毛巾。總之一切都很軟很暖,隻有中間的茶幾是硬硬的玻璃台麵。茶幾上的茶壺溢著清香——說不清名稱的高級茶香。還有幾個磁盤中盛著奶黃蛋糕和小茶點以及散落著的風幹的菱角、栗子和花生。
窗外秋風的嘯叫聲隱約傳來,使這裏更顯暖意融融,非常親切。
這是亨特特意為安妮營造的氣氛,他在設法安慰安妮,想讓她感到溫暖,我覺得亨特心中對安妮似有歉疚。說不清是為什麽,亨特是個感情很樸實的人,自作多情的病態心理是他最厭惡的,他不可能有那一類做作。那為什麽會有歉疚呢,肯定存在一個真實的原因,這又是我不知道的。
“安妮,請把心放寬,我可以負責任地講,你弟弟現在很安全,不必有任何擔憂。在你‘勾引’我的這段時間裏華是寄希望於你的,隻要你自己把握好怎樣應對他,就不會有問題。下邊的事由我來解決。”
安妮臉上是那種無奈的平靜,但她衝亨特點了點頭,亨特的誠摯讓她不無感動。
亨特開始轉變談話方向,講些有趣味的事作話題。
這是關於傑克森和吉姆的事。
傑克森好像是遭老天爺特別“眷顧”的人,總在扮演倒黴的角色。從撞車事件起接連受傷,頭破血流,看上去是個十足無能之輩,好像是華雇來專門受苦受難的。其實不然,亨特說,華雇用此人絕非愚蠢之舉,從催眠的結果中得知,這個看上去麵色蒼白的年輕人有一些特殊本領。
亨特兩次給他檢查傷情時發現,這個人瘦長的身體上肌腱異常發達,十分強韌,手臂、肩背、胸腹部到腿部,幾乎所有的肌群,即使在鬆弛狀態下都堅實得令人咋舌。他在催眠下的囈語中道出自己的功夫:攀絕壁如履平地。當然這裏麵有自我吹噓,可是類似中國鼓上蚤的功夫可能是有的,而且看到那一身成條狀的肌肉也可以揣測他的功夫大概非一般人可比肩。
傑克森又自喻是“破鎖無敵”,他指的是兩種鎖——破真實的鎖神速,破計算機中的密碼鎖好像更拿手。這就是說,看上去像個雞鳴狗盜之徒的傑克森還居然是個“文武全才”。
能耐這麽大的他,一大清早到亨特堡究竟來幹什麽呢?他隨身帶的網球袋回答了這個疑問——那裏麵有一支麻藥搶,是一支鋸掉柄的強力氣槍,很精致。 槍中的麻藥針劑量足以麻翻兩隻大型犬,——要麻醉兩隻狗,為什麽傑克森不夜間來呢?那樣不是進退更自如嗎?
兩隻巴斯克犬每天夜裏都會被放到花園中自由活動。這兩隻受過嚴格訓練的退役警犬,特點是從不高聲吠叫,尤其在夜間,它們會對不速之客進行無聲息的突然襲擊。這正是傑克森最忌諱的——他本來就怕狗(?!)當然更怕巴斯克警犬。
為此傑克森對巴斯克犬做過認真調查和研究,摸清了兩隻狗的活動規律,所以選擇清晨在兩隻狗奔跑嬉鬧的時刻行動。結果雖然蹊蹺,但不說明他笨,僅僅是有些神道的吉姆毀了他的計劃,甚至生擒了他,這隻能怪他命不好,碰上了吉姆。可是對吉姆來說,這絕不是巧遇的命運安排。吉姆向我承認,他會感知兩類事情,一是,當附近有人或動物時他能感覺到,二是他關照的人(或動物)有危險時,他的心會異常跳動。對吉姆的話,我很難理解,但我相信。吉姆不懂得撒謊,更不會吹擂。
我把這些都講給安妮和亨特聽,還詳細敘述了吉姆令傑克森兩次平地跌倒的情形。吉姆的本領會有個道理,是什麽呢?安妮攤開兩手不知道答案,亨特不發議論。
社會心理學家對神奇的事情好像不如對華這樣真實的人更感興趣,他把話題轉回到傑克森身上。傑克森在催眠中暴露出,華交給他的任務是“尋找一條可以潛入亨特堡的通道”, 還規定了完成期限——兩天。華的緊迫感越來越強烈了。
華究竟要幹些什麽?從被催眠中的傑克森那裏沒有找到明確的答案,隻是模模糊糊地提供了幾句關於“孩子們”的話。亨特認為傑克森對我們所能做出的貢獻應當大得多,絕不僅限於目前這種情況。
“招降傑克森!”亨特突然這樣說。
這個想法很刺激。傑克森的本質我看不清,他先前對我們幹的事都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後果,其性質也難以界定。這個人像個流氓,可又不太像,像個黑客,但黑客不說明質地。他當然不是大流氓,也不是盜賊和匪徒,更不是一個墮落成懶鬼的流浪漢。他受華之流的雇傭,肯定也是基於這個理由——高報酬。總之,這是個難以捉摸的家夥。一般來講有高技能在身的人是聰明的,而聰明而本質不壞的人更容易接近明理,那麽能否對其曉之以理呢?
亨特說,應當了解一下他的家庭背景和少年時期的狀況。
傑克森在催眠中有一句囈語讓我們三個人印象深刻。他說:“那樣對待孩子們,可惡之極!”
這句話無前言後語,很費解。但所表現出的對孩子們的關注挺真實。一個愛孩子的人,其內心世界的善惡傾向往往已經明晰——一個凶殘之徒可能對自己的孩子鍾愛有加,但不可能泛愛兒童。而傑克森那句話無疑是泛愛的表白。
盡管如此,傑克森是否可以爭取仍無定論,心理學家亨特似乎也止於此。他傾向於去爭取,但又很審慎。可是很快亨特就不再猶豫了,他找到了傑克森父親的資料。
資料裏顯示,他父親死於越戰,是因為抗拒命令,拒絕向幾個越南兒童開槍而死於自己長官槍下。幾年之後才被撇清真相,平反追認為為國捐軀的烈士,那是又一個長長的故事。
如果真有什麽善惡基因存在有人體中,傑克森肯定是屬於善的一方了。這個評價使天平就這樣向我們傾斜了。不過,爭取傑克森在我看來是個艱巨工程,一定會費時耗力。我們的時間有限,來得及做這件事嗎?但是亨特以專家的速度迅速完成了——僅僅一天,他與他單獨相處了一整天之後,傑克森沉默地離開了。這個人形象依舊,仍然是白臉蒼蒼的樣子,但眼神不一樣了。嬉皮式無賴的感覺沒有了,這說明他以前的那副神態是在別人的敵視目光中故作的,現在敵視沒有了——亨特讓他確認了這一點——再去硬充無賴式的好漢自然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