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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櫻花盛開時(20)

(2018-03-27 07:07:12) 下一個

第二十章

踩著三月盛開的櫻花掉落在泥土上的花瓣,呼吸著櫻花滿天飛帶來的特有的芬芳空氣,蒼劍似乎又回到若幹年前,時光倒流。這裏好漂亮。蹦蹦跳跳的小海風,拉著蒼劍的手,用一對充滿好奇的眼光,在汶匯科技大學校園裏東張西望。

今年的櫻花節,到處是熙熙攘攘的遊人,比記憶中的要多很多。才幾年時間,怎麽會突然的多出這麽多人,蒼劍覺得奇怪:整個中國的人口,不應該也不可能在幾年時間內就增加這麽多?他沒有意識到,城市化運動的影響是如此巨大,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麵麵。

已經很不適應這擁擠的觀賞人群,他緊緊地拉著海風的小手,隨後幹脆將海風扛在肩上。在荒島長大的孩子,難得見到如此的人山人海。他不僅不緊張,反倒異常興奮,好想自己下來到處跑跑,滿足好奇和獵奇心,但蒼劍不敢放手,害怕失去!將孩子扛在肩上的感覺真好。

海島生活,讓蒼劍過去膽大妄為的個性改變不少,變的慎重和對責任感的看重。在櫻花叢中玩了好一會,覺得餓了,他帶著孩子來到凱旋門餐廳。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很有幾分凱旋而歸的感覺。看得出,這座標誌性的建築維護不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剛剛新建不久,不像隨處可見的其它建築物,幾年不見就像個年邁老人,不僅已經幹枯,而且還不修邊幅。這曾經是自己喜愛的作品,今天依然是。

站在頂層,眺望遠處的湖麵春色,景物依舊卻感覺異常的陌生。此時此刻的自己,似乎是站在一個剛剛發現的外星球。這裏的一切,都不曾和自己有過一絲一毫的交集:沒有屬於自己的,自己也隻是一個孤單的觀察者,像那山峰,既存在又不存在,多數人看到的是樹叢、鮮花、熙熙攘攘的人群,踩在上麵又不覺得它的存在。他能感覺出,胸中已湧出股淚泉直接衝擊眼部泉眼。當年,他多次和她一起站在這裏,感覺晨風吹拂和晚霞撫摸,她為他的無私奉獻感到驕傲、自豪。他則收獲和享受滿滿的成就感。歲月已逝,春風依舊,物是人非。

站在身邊的小海風用手拉了拉他的手。他意識到孩子需要什麽,就俯身抱起再次扛在肩上:孩子個矮,看不見湖水。

從上往下看,櫻花從中的人群像草叢中的螞蟻,密密麻麻成群結隊。

這裏,承載了昔日無數美好的記憶,他和她的。

早期是個窮學生,她卻喜愛有加,兩人的世界充滿快樂。後來他選擇下海戰戰兢兢,她全力支持:親愛的,決定的就不要猶豫,重在堅持和專一、專注。

是她的支持和理解,才有他後來的成功。成功男人背後必然站著個非同一般的女人!這話對他再正確不過:沒她的一貫支持和鼓勵,他走不多遠。

站在那他在自言自語: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 ,載不動許多愁。

這段李清照的詩詞,在海島時他不知道念叨過多少次,連小海風都記熟能背。此時此刻自己的處境和心情,和當年的李清照是何其相似?八百多年過去,世界似乎又轉回到原點。

爹地,在和我說話嗎?小海風以為他是在和自己低語。爹地在自言自語。人間悲歡離合,能感覺到的創傷,豈知是幾句詞語可以描述。爹地在想媽咪!

我也在想媽咪。媽咪在那邊過的好嗎?會不會也想我和你呀?

會的。媽咪愛你,就像爹地一樣。永遠永遠!他情不自禁的抱著孩子的小臉親了一口。孩子腦海裏的她,和蒼劍此時在想的她的差別,孩子沒法理解。

您剛才說的是什麽呀?我怎麽聽不懂呢?你還小。不對呀,你不是說我已經是大人了嗎?對呀。小海風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那,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你看這滿眼櫻花,代表的是不是春光、春色?他不經意中使用了大人的語言和大人喜歡用的詞匯,還是書麵的。是。春暖花開。他也跟著小大人似的回答。

那,如果來場大風再加上場大雨,會是什麽樣子?

風起,花瓣飛躍,花片紛飛。風息,落紅如雨,殘花滿地。孩子搖頭晃腦裝模作樣,似乎是在鸚鵡學舌,背誦誰曾教導的語句。雨過天晴,花已沾泥。人踐馬踏,花朵融入塵土。大地再度幹燥,帶有淡淡花香的飛塵撲鼻,然而,此時春天的尾聲已過,春光一掃而空。花瓣和花枝的情份也就此成為曆史。兩個人好像是在對詩。

你是在說和媽咪嗎?真聰明!他拉著孩子小手的兩隻手緊緊的在孩子的手上捏了捏。兒子能背誦不少古詩詞,這些多半是梁叔叔交給他的。搞數學的梁曉東在古詩詞上的功力非常了得。很多他信手拈來的詩詞語句,蒼劍都沒聽說過。在這方麵他都不及羅鬆光。羅鬆光的文字水平和對中國曆史的理解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在海島時,兒子也從他那裏學到不少中文。

兒子,餓了沒?餓!想吃什麽?不知道!孩子大聲的答道。

隨後他就近找了個座位,弄了些菜肴,津津樂道的邊吃邊聊。吃完後孩子繼續騎在肩上,他們直接走向山後,在門口攔住輛出租,去了湖濱對岸的下裏巴人新村。那裏有他和她曾經的家。來到門口,見鐵將軍把門。

鄰居說,這家人去了美國,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相鄰的住戶都已換,他找不到一個熟悉的麵容。這種狀況也是他昔日沒有見過的:記憶中,大家相鄰而居都是很多年,甚至是幾代人,慢慢成為熟悉的朋友。今天社會,鄰居間相互熟悉的日子似乎變成遙遠的記憶。離開昔日熟悉後來又陌生的家,蒼劍滿懷惆悵。

走到街上,他要了輛出租,去了十多公裏外的巴黎花園小區。那裏有棟當年他留下來,讓曉婉給女兒結婚用的婚房。當時女兒還隻是個小姑娘!

巴黎花園是個早期開發的豪華小區,裏麵開發的都是麵積較大的公寓,以四到五層為主,沒有超高層。小區的綠化麵積也很大,環繞小湖修建,湖的對麵還有座山,被作為公共綠化帶保存。這樣的環境,在寸土寸金的今天是難得的好住處。

就是在這樣一個小區裏不顯眼的地方,有個屬於自己的小屋。蒼劍內心中突然衝出一份特別的溫馨感。門上用的還是當年買的密碼鎖:不鏽鋼,經曆十多年的歲月,看上去已經有了陳舊感。他試著用自己曾設定的密碼,居然打開。

房間被收拾的整整齊齊,桌麵和地麵有薄薄灰塵。不難看出,灰塵不可能是多年累積的結果。桌上還有個紙條。拿起紙條,蒼劍又看到了曉婉柔中帶剛,文雅而又充滿大氣的字跡:蒼劍,如果你能讀到,說明上天有眼。

蒼劍用手指輕輕的在桌子上擦了下,看了看擦過的痕跡,淺淺的。又在各個房間走了走,都像是被個細心女主人收拾過的。衣櫥裏還掛著不少男人的衣服,都是他曾擁有的。地上有幾雙新鞋,都是他的尺碼,其中有雙看來挺舊。

蒼劍拿起那雙舊的看:鞋子被擦洗的幹幹淨淨。

這是當年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的腳很臭,每次回家她都讓他將鞋子放到門外,回家後還得先洗腳去掉臭味,才能做其他事。他將鞋遞到鼻底下聞了聞,隨後喊道:兒子,過來。唉。小海風跳著走來。

聞聞,臭不臭?他說。不臭,挺香。孩子聞了聞說。

在衣櫥一角還有個手提箱,他眼前一亮。拿起箱子感覺輕輕的,有點失落,興奮感快速從臉上消失。走到客廳,將箱子放到桌上,調好密碼,居然沒有變。打開箱子,裏麵有些現金,還有個紙條:你存放在這的現金用女兒名義做了投資。本想如果你能回來,那將是你的啟動資金。後來出了汶川地震,我們又改變主意,將錢以你和女兒的名義捐給了那些更急需的人。相信你也會這樣。但願善舉能為你在菩薩麵前討幾句好話。公司的事我無能為力。相信你能站起而且站的更加穩健。現金是為你急用準備的,不多,但應足夠你對付一陣。

看到這,蒼劍一陣心酸,熱淚禁不住湧向眼睛。

孩子站在旁邊,看著箱子裏花花綠綠的紙幣,睜著一對好奇的大眼,好像有太多的不明白。

媽媽給咱們留的。讓買好吃的給海風。說著,一滴淚珠掉下跌落在鈔票上。

爹地,哭了?害怕嗎?孩子抬起頭,看著蒼劍掛滿淚水的眼珠。媽媽真好。媽媽為什麽不見咱們?孩子接著說。媽媽有事去了美國,過些時候就會回來。

美國?是不是就是梁叔叔的那個美國?對,就是。

在箱子的下麵他又看到個銀行卡,上麵有個小條子:密碼你知道的。

箱子裏有五萬元的現金,存折裏也是五萬。蒼劍明白曉婉的意思,也還記得在多年前,自己還沒發財時她給自己說的: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金錢,夠活下去就該知足。靠錢打天下,不是她所追求的人生。真正有本事的人,這幾萬元的初始資本,應足夠啟動新的人生,新的事業。

第二天一早,蒼劍帶著小海風,先在附近的小吃館吃了早點,隨後帶著孩子到附近的一個網吧上網查了查關於自己公司的信息。在百度上搜索,有不少關於自己和公司的舊聞:蒼劍集團總裁飛機失事,下落不明;蒼劍集團資不抵債麵臨破產;蒼劍集團破產整頓;蒼劍集團資產拍賣。再輸入“歐陽少霖”作關鍵詞,也隻有舊聞,而且都和蒼劍集團有關。公司的其他高管,基本上也都隻有類似的結果。他覺得奇怪:那麽大的公司,才幾年時間,怎麽就像是從地球上消失?到底發生什麽?當年離開時,公司業務正如日中天。    

第三天一早七點多,迎著初春溫暖的陽光,他帶著小海風打車去了學校。出租車將他們放在學校西校門門口。站在校門外看著似曾相識的校園,他猶豫了一會。拉著他手站在他旁的小海風,用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著。商業街是他走後才建的,昔日雜亂排列的房屋已被整齊的商鋪取代。孩子一眼就看見不遠處熱鬧的冰嫂熱麵館,用小手拉了拉他的大手。正在猶豫的蒼劍被孩子的拉扯從呆呆的神情帶回到正常軌道。

兒子,怎麽哪?他問。爸,我餓。喔,想吃什麽?那裏有好吃的。孩子用小手指著前麵不遠處的冰嫂熱麵館小店。被幾年海島熱浪熏成漁夫膚色的蒼劍,扛著小海風徑直走到小麵館前,看見擁擠卻有序排隊的顧客,蒼劍不太想等,就邁步繼續向前走。

爸爸,就是這,就是這。邊說孩子邊貪婪地做了個深呼吸,似乎是很享受在空氣中漂浮的美味佳肴。人太多,找個人少的地方好不?他邊商量邊打算武斷決定繼續向前走。不嘛,就這裏。孩子雖小,本能還在。不知道是不是這裏整齊整潔的環境在吸引著孩子,還是在無形中有種力量在告訴他,這裏就是他們在尋找的那個獨特的去處。

蒼劍放下孩子,站在隊尾。雖然前麵有好幾位,而且店裏隻有一個中年女人在打點,隊伍的推進速度卻不慢。原來很多人都知道該怎麽做,店主隻負責打點,連價錢都是整數的五元、十元什麽的,找錢的時間都被省了。客人付完錢後自己拿碗去接豆漿,從架子上取走油條,再在桌子上找糖,想加什麽自己看著辦。

老板還蠻另類,將個小店做的如此有效率。複製成連鎖店,也是個不錯的模板。蒼劍習慣性的看了看四周,琢磨著,但沒說出來。他有心事還沒有想生意的心情。他對自己說,等將最緊要的事忙完後,一定來這裏和老板好好談談。這可是個發大財的好機遇。老板一定會開心。

世事就是如此的詭異和陰錯陽差:如果老板知道蒼劍的模樣,她就會幫他聯係上曉婉,他的結局可能會很不一樣。但是,她卻很少和曉婉談及蒼劍的情況,更不知道誰是曉婉的丈夫,自然就不知道這個男人的長相。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很多人都知道蒼劍,校內很多人都知道蒼劍和曉婉的關係,唯獨這個不喜歡打聽事的女人,一門心思的做小店,不關心世事。

邊吃飯,蒼劍還在邊合計,是不是該去校園問問。他估計,自己當年將曉婉逼得山窮水盡。和她分開的時間太久,在他心目中,她和他隻是場夢,很久前曾經經曆過的一場夢。兩人早已如同路人,他對於她的喜好和生活規律早就陌生。想到這他覺得,唐突的突然出現在她同事麵前,並不是個好主意。再說,她的鄰居都說她已經去了美國。這時去找她,隻會增加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再者,很多人或許還能認出自己。不知是自尊還是自卑感作怪,他選擇放棄。

吃完後又坐了會,他拉著小海風,還是忍不住走進昔日熟悉的校園。前幾天他來,隻是走了一條線,沒有在校園停留,除了山頂那會。

這裏承載了他太多的記憶。也許是記憶能力變化,或許是那時在那個年齡,是人生最重要的承上啟下轉折點,很多人對大學幾年的記憶特別深刻,多年後,那段時光也成為多數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至少是在記憶層次。同學間的友誼,也是在大學那四年打下的最牢靠。

蒼劍也一樣。他在海島時也一直在思索“為什麽”,卻沒有獲得答案。

他在校內花園一個僻靜的地方找了個靠湖的小凳坐下,隨後掏出手機拿在手上,自己都覺得奇怪和茫然。遲疑了會兒,他還是打電話到她所在學校的學院辦公室:他想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在學校。至此他還是固執,覺得鄰居是在騙他。

學院的網站上還有她的名字。他不敢貿然去見她,也沒臉去給她什麽驚喜,他做了太多昧良心的事,他曾帶給她太多傷害。他還在反反複複,顛三倒四的想著這些,到底是自責、內疚還是遺憾,亦或人的本能,他也說不清。

電話詢問的結果:她還在那當教授,正在耶魯商學院訪問,短期不會回。

原本想再問些私人性問題,他還是打住。接電話的是位聽起來很年輕的女性聲音,可能是後來留校的畢業生。這些人估計都沒聽說過曾有個蒼劍存在。

想到這裏他感覺一陣悲哀:才幾年,自己就已完全被世界所遺忘!

(原創,版權所有,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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