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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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17-10-18 05:34:16) 下一個

第十章

第二天晚,三伢子和虎崽還有凝雪海來陪他一起喝酒。三伢子又常被叫做愣娃,看上去有點愣頭愣腦,愛和人較真,還喜歡認個死理,自己認準的事三頭牛都拉不回。虎崽一出生就壯實,長大後又長的虎背熊腰,做事勇敢,舍得花力氣,多數時是勇多而謀缺,好像還無法和有勇有謀的老虎相提並論,一直被稱為虎崽或虎娃。

這憨娃、愣娃、虎娃,是孫家坳出名的頑皮三娃,他們的爺爺是三親兄弟。二十年前春節的前一天,這三兄弟的老婆在同一天的夜晚,同時生出三個壯實的男孩。據說,三個女人折騰了一個白天和黑夜,也還是沒有折騰出結果。弄得一個接生婆精疲力竭,在椅子上都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三點開始,三個女人卻同時有情況。接生婆是方圓十幾唯一能找到的婦產科醫生。得益於無數臨床經驗和無數無辜生命的付出,她的接生技術已非常精湛。五十多歲,看上去柔弱,個子也不是很大,卻頗為厲害,一個人對付三女人,還做到了讓所有人平平安安。在那個年代,生孩子死人並不少見。而一次接生三個居然大小全平安倒是個奇跡。為了對付三女人,人們將一家比較大的客廳改造成產房,合並放了兩張床,讓三個女人同時躺在這兩張床上。

正是這種奇跡的出現,一度成為家族興旺發達要走大運的喜事而被慶賀了三天三夜,當時還為此開了不知道多少桌的流水席,任何過客、來人,都可以在那裏免費吃喝三天三夜。

這哥三雖然各具特點,倒是也有共性:為人忠厚、勤勞還講孝道,典型的山裏娃。小時的頑皮也隻是天生的野性。畢竟,這裏生長的孩子,沒有人給他們足夠的後天約束。

頭個晚上,憨娃被控製喝酒的量,老人們擔心喝酒太多會影響他夜晚體力活的效率,也擔心種下去種子的質量。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被何人規定,新郎第一晚隻能喝最多兩小杯烈酒,而新娘則隻能一杯,這杯還得是新郎親自敬的。使用的,是那種不到一兩容量的陶瓷杯。喝的,是本地人自己釀造的高粱酒。丘陵和山地,比較適合於種植對水分要求不太高的高粱。特殊的土質和氣候條件,還讓種植的高粱味道獨特。高粱好種,但卻不是可口的糧食。除了幹旱嚴重的歉收年會被用來補充糧食的不足,平常小部分會被用來作豬的補充飼料,多數則被用來釀酒。

種植的高粱,一畝地隻有一百五十斤左右的產量,不及今天的三分之一。產量不高卻是標準的有機:生長慢產量低,卻富含有機質和營養成分。用高粱釀的酒味道柔軟,口感厚實,稠而不粘,有股微微的香味。這種味道是三合一的效果疊加:高粱的特殊,水質的獨特,還有在加工過程中用盛酒的木桶打造的添加效果。

木桶的使用也多有講究,每年使用的都是特殊樹木製造的新桶,然後用多種有機香料對木桶進行為期二十一天的浸泡,以增加木桶將帶給酒的味道濃度。為了這種香味,本地還常年保有一定數量特定樹木種植的習俗。這樣釀出來的酒,進口時你不會覺得狠辣,反倒是帶給你微微的甘甜。不少人第一次嚐試時,多被表麵感覺迷惑和欺騙,忽視了“後勁十足”。外地來客很多都被這種後勁打倒。這裏的人也和這酒類似:初看溫和甚至有點懦弱、膽怯,後勁卻是強悍、堅韌。

喝酒時,人們常常會談起醉酒和人肉包子的故事。據說發生在幾百年前,人物名稱則已經被水滸裏英雄名字取代。這裏賣人肉包子的女子也被稱為孫二娘,隻不過是木蘭山的罷了。老一輩人說,很久之前,在這裏,也曾經生活過像水滸裏的母夜叉孫二娘那號賣人肉包子的人物。

說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山村姑娘,從小在山裏生活,陪著爺爺長大,靠打獵、采藥為生。那時方圓好幾裏也見不到幾個人家。有年寒冬天氣特冷,雪下的大,很多地方有一尺多深的積雪。就在一家人為食物發愁時附近山上突然多了不少野狼。他們覺得這是上天的慈悲,和對於像他們這樣善良人家的恩賜。爺爺讓閨女在家呆著,自己踏著積雪出門。幾個時辰後,爺爺背上背著一個人,手裏還拖著一隻野狼回了家。背上馱著的那人還剩一口氣,她爺倆為他用心調養了一個多月,那個漢子才活了過來。爺爺原本想,等到漢子養好後如是個厚道人,就將閨女許配給他收他做上門女婿。閨女已經十七八歲,正是鮮花般美麗的年齡。躺在床上時,那人說起話來也頗懂得些道理,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厚實的身板和黑黝黝的方形國字臉,看上去也算是個厚道的漢子。誰知道,在他基本上痊愈後不久的一天早上,他將那個姑娘給糟蹋了,隨後被上山回家的爺爺碰見,又隨手將爺爺打成重傷逃走。幾天後爺爺因傷重不治,姑娘的心也死了。過了一年多,姑娘帶著一個孩子在山坳處開了個小店,慢慢的做起了賣人肉包子的行當。對來曆不明的外地來客下手。當時,她沒有蒙汗藥,靠的就是這家鄉釀造的高粱酒的後勁。

據說,這釀酒的手藝,就是起源於她的爺爺,在她手裏做了改進,增加了進口時的口味感。那個姑娘和她爺爺性什麽沒人知道。人們隻是說這個小男孩後來也姓孫,成為孫家坳的祖先。家族壯大後就在這近水靠山的小塊平地上住下,幾百年下來,全村人都是他的後代。

這個故事的真假無從考證,且這個孫性是不是就是因故而來疑問很大。在沒有文字記載的時代,僅憑口口相傳,被變形的可能性也大增。不過,這樣的故事倒從一個側麵體現了生活在這裏的山民們的個性:積善好施同時又疾惡如仇。在這裏生活的女人不僅漂亮、美麗、溫柔,同時也強悍。這些看上去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個體身上的個性,卻在這裏的女人身上得以充分、普遍的融合。

凝雪海是孫家坳人,原本性孫,叫孫德海。他的父親和憨娃、虎娃、愣娃(三伢子)他們的爺爺是親兄弟,四兄弟中年齡最小的。憨娃家的爺爺是老大,虎娃家的是老二,三伢子家的則是老三。雪海的父親孫福山是幾個兄弟中文化最多的,雪海自己也有私塾的底子,隨後又被送到漢口的洋人學堂深造過。他的三個侄子,各有三年的私塾經曆。雪海父母早亡,剩下的隻有他一人。他回來後就忙著收拾自己長久沒有居住的土屋。請來能工巧匠修補,又將裏外牆刷了白色的石灰,屋頂加了新黑瓦,是用一種沾性較好的泥土通過高溫燒製成的。經過處理的黑瓦雖然增加了耐用性,但在幾個高溫和寒冷交替季節後,外加夏季的雨水衝洗,部分會破裂,需要用新瓦替換。幾年一次的盤瓦是必須的:重新將屋頂的瓦清理一次,壞損的換掉加上些新瓦補充。

此外,家裏很久沒用的紡線機和織布機,也被清理和擦洗幹淨。那還是他祖母留下來的,後來又由他母親使用了十多年。衣食住行,衣為先。人們用種的棉花紡線再織布,一條龍工序來製所需的衣服。雖然日本的東洋布已在漢口流行,很多靠傳統工藝製作粗布的紡織廠也在外來衝擊下破產倒閉,但是在這遙遠的山區,洋布依然稀罕。鄉下人習慣自給自足,習慣省點是點。

西洋布用的是機器織布,效率更高,質量更好,價格更低。已經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日本和西方各國,在對棉花的處理上也進行了很多技術改進,相應的粗棉質量要好的多。不像這些鄉下人,使用的技術和工藝、程序,依然是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遺留下的,低效和落後!

對於出嫁的年輕女人來說,學會製衣流程,從種棉到做出成衣,都是必須擁有的技能。這種沒有分工的習慣,大家習以為常,也不覺得是對人力資源的浪費。

父親孫福山在十幾歲時(1926年)被吳佩孚抓去當兵。那是個春節,大家都在一起吃新年第一頓早餐,熱熱鬧鬧的鞭炮過後就是祭祖。父親燒香磕頭,祭奠排放在案桌上的祖宗牌位。他自己也隨後跟著磕頭。突然,外麵響起了敲門聲,還沒等反應過來,門就被弄開,幾個當兵的槍膛對準了屋內坐著和站著的人們。

他的父親武藝高強,三五條普通漢子根本製服不了他。此時的他卻不敢動手,害怕傷及家人。那時父親大概三十多歲。就這樣,他成為吳佩孚手下的一員,幾個月的簡單訓練後被派到進攻湖南唐生智的部隊。山區獵人出身的父親槍法極好,人也充滿智慧,在一次次的爭奪戰中,靠出奇兵取得不少局部小勝。但是,這些卻無法改變最終的大局。隨後,吳佩孚的軍隊在北伐軍的進攻麵前節節敗退。到了七月時,退守的長沙也被攻破。孫福山所在的部隊隻好退守汨羅江北岸。最激烈的戰鬥發生在汀四橋,吳佩孚方麵有葉開鑫部從湖南退下來的萬餘人,外加吳佩孚親自帶來的一個混成旅團,外加一個團的兵力,憑險固守。當時,吳佩孚親自督戰和指揮,死命“退守者殺無赦”。結果證明,北伐軍也不是真正的戰無不勝。麵對吳佩孚軍隊的頑強抵抗和阻擊,北伐軍寸步難行,硬打,北伐軍難占優勢。張發奎和葉挺兩個團迂回從側後夾擊,才最終擊潰吳佩孚。說來頗具諷刺:在北伐時常被北伐軍使用的戰術,在對日作戰之時,居然被日軍用來擊敗自己,還是次次使用次次靈光。曆史的循環以一種玩笑的方式,如同孩童過家家在重複著。吳佩孚的軍隊不是輸在主義不高尚,也不是輸在勇敢不足,而是輸在戰術水平守舊,不夠靈活、主動,結果讓自己處於被動。以“主義和理想不高尚”作為敗因的解釋,是後者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添加的。曆史最終還是由活下來的人寫,他們或許是勝利者,或許隻是苟延殘喘的生存者。後來,人們將主義和理想的重要性抬到比戰術和武器水平重要得多的地位,無非是為了在劣勢下擁有更多不要命的炮灰而已。

吳佩孚的軍隊隨後退守賀勝橋。這時,孫福山身上的衣服已經除了鮮血染成的紅色外,很難看出還有其它的顏色存在。他自己也多處負傷。吳佩孚則下了更大的賭注,他帶來了兩個師的增援部隊,再次親自指揮,勢在必得。父親很佩服吳佩孚的為人。士為知己者死,士為自己所佩服的人死。因為這個原因孫福山在戰場上非常賣力,最終為了阻擊追兵,掩護吳佩孚所率領的殘部退守河南,在武勝關激戰中被一顆炸彈炸死。

為了表彰孫福山在戰場上的英勇和忠義,即使是在戰敗後,吳佩孚依然派人秘密地給他家人送來了一大筆銀子。母親則用這筆銀子,完成了他父親念叨多年的一個心願:將下畈一大片優質的水田和附近的幾座山買下,按家庭人口數量,均分給了村子裏所有的孫性人家。

父親初通文墨,幾個月間就從一個普通士兵一級級上升,戰功不斷。吳佩孚的剛毅正直個性,作戰勇猛和為官清廉的人品,成為父親的榜樣。吳佩孚最終可能也是失敗在個性上:缺乏為了個人目的而不擇手段的靈活性。

想當年,吳佩孚也是中華大地上一個響當當的人物,大權在握,呼風喚雨勢力龐大。初時,俄國人想通過支持他來獲得在國內的代理人,被他拒絕後俄國人找到孫中山,造就了後來北伐軍的強大。再後來,日本人想支持他來獲得自己在中國的勢力,又被他拒絕。不久後,因為一個普通的牙痛,他被人借機毒死,丟掉性命。最終,到底是恨他的日本人,還是害怕他回心轉意接受日本人支持,而難以對抗的國民黨,給毒死的,成為千古之謎。

在北伐軍進攻吳佩孚時,他手下的將士談不上不勇猛,但是,後方卻為共產黨所破壞,起因還是在1927年那次京漢鐵路大罷工時,使用武力鎮壓而結的梁子。最終是共產黨人複仇成功,結果,讓隨後的國民黨得勢並且在穩定陣腳後,實行更為殘酷野蠻的鎮壓和清黨,使共產黨自己也付出了更多的鮮血代價。當年的江湖派別間的相互殺戮,和曆史上幾百年來留下的血腥記錄,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主義的偉大和差別,最終不過隻是一塊遮羞布的不同而已。

父親死後,家庭的重擔就全部壓在母親身上。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由此讓他早熟。成熟後的他,繼承了父親剛強不屈的個性。凝雪海也成為一個功夫不錯,槍法熟練,而且還有不錯的戰術訓練的漢子。可能是因為父親是軍人的緣故,很小的時候,他就樂於知道所有與戰爭和策略相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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