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1977-----自信讓我贏得了高考
今年是77高考四十年， 母校將組織大型聚會和紀念征文活動。 我就想把曾經寫過的“我的大學夢”整理， 充實一下。先把參加征文的部分貼在這裏。
七七年的高考可以說是史無前例， 空前絕後的一次高考， 匯集了文革前後十三屆的學生， 包括當年的應屆畢業生甚至在校生。據說考生總數達五百七十萬，而錄取比例僅為百分之四點七。 競爭激烈可見一斑。 後來的考生說這次高考的題太容易， 但是七七年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被淘汰下來的人絕不會說這是一次容易的高考。和後來某些地區甚至百分之七十， 八十以上的升學率相比， 考題的難易已經不是一個比較的標準。 有人說那年能考上大學的人是幸運的， 其實那隻能說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在終於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關頭， 有些人把握住了這生命中的唯一一次的機會。
如果我說是靠毛選考上的大學， 可能沒有多少人相信， 但事實確是如此。我考上大學以後我的錄取老師告訴我: 你的語文和政治考了很高的分，比你的數理化成績還高。如果不是這兩門課的高分提高了你的總分， 你很難被象我們這樣的重點院校的重點專業錄取。
我當時聽了很吃驚。要知道我報考的是理工科大學， 我一直以為自己長了一副學理工科的腦袋， 而我對文科的厭惡無以附加， 我所有的關於文科的認識和記憶就是那些大字報和批判稿。 最關鍵的是我根本沒有花一分鍾的時間去複習語文和政治，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複習什麽， 我甚至不知道什麽是語文， 什麽是政治。 我在學校時除了學了毛選和一些報刊社論以外， 沒學過別的什麽。 後來知道我的數理化成績出水是因為自學， 沒有受過正規訓練， 我的結果正確但解題步驟不完全甚至有的題一眼看出結果就連公式步驟都沒寫， 因此而丟了不少分。 我的政治考得好真正是托了讀毛選的福。我記得當時的考題有什麽是階級， 什麽是國家， 等等。 而語文的高分則隻能歸於我的第七感覺或者運氣好了。
需要說明的是， 當初為了圓一個大學夢， 我這樣一個被同學戲稱風擺柳的女孩子，把留城當服務員的名額讓給了一個同學， 頂替她到荒涼的油田當了一名一線石油工人。當時是百分之七十的人下鄉， 百分之三十的人分配工作。 但分配工作的大多是外地的工礦企業，隻有很少幾個人留在城市。所以很多人都認為我傻。 母親也曾試圖在去油田的路上把我攔回家。 但我耍了個小花招躲過了他們的找尋。
我當時非常天真地以為，當了工人就會有更多的機會上大學。 然而我並沒有當成工農兵學員， 到是吃足了野外工作的苦頭。
73年的夏天， 我們在小卞莊參加會戰。每天天剛亮就上工， 經常頂著星星月亮才回來。身體瘦弱的我， 高燒四十一度卻不敢請假仍然堅持工作，差點兒虛脫在工地上。因為第一天上工抬不動鋼管就被領導當眾譏笑，之後還說我長得太嬌氣要多加考驗才能入團。我真怕他們以我不能吃苦為由而不推薦我上大學。我時常會因為不能人盡其才而感到委屈，為什麽明明可以憑腦子吃飯卻偏偏要被迫用自己的短板來跟人拚體力？！
在工地上，我收到了G同學寄來的厚厚的一封信， 打開一看是一套模擬考試題。 G同學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 他告訴我從今年開始上大學要考試錄取。 他設法搞到了這份考題， 讓我先自己試著做做， 也好知道自己的水平。有了更多的關於考試的消息或者考題會盡快再發給我。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隻要憑考試錄取， 我就有希望上大學！
連著幾天下工回來， 別人都休息了， 我一個人躲在蚊帳裏， 打著手電筒看那些考題。有的我能一下子就答上來， 但有些不行。 因為我們畢業時正式複課時間不長，在學校裏沒有學到這麽多， 這麽深。我手頭什麽書都沒有， 隻能是等會戰結束後再想辦法了。
第一個階段的任務完成後， 隊裏給大家放了兩天假， 我們跟著隊上的車去城裏玩。 下車的地方就在大學附近， 往前走沒多遠便可以看到一些大學生們從校園出出進進。從我身邊經過的大學生們， 每人胸前都佩戴著一枚校徽，臉上帶著驕傲和自豪的神情。能上大學的都是天之轎子， 當然要高興， 要自豪了！
我站在路邊就那麽定定地看著他們， 羨慕之心難以言表， 半天不想離去。
我一邊看一邊心裏就想: 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帶上校徽， 走進這神聖的智慧的殿堂呢！我的大學， 我的夢想， 帶我起飛美麗人生的翅膀。。。
但是在工地我沒有從G同學那再等來任何關於大學考試的消息， 到是一天早上在新聞廣播裏聽到了關於張鐵生交白卷和仍然繼續推薦上大學的消息。我的心一下子從天上墜落到地下， 做了數日的大學夢好像也跟著破碎了。
後來的日子裏， 有一天， 宣傳科來人說有一個師範大學數學係的名額， 問我去不去。 我很害怕當中學的老師。 但我想， 這也許是唯一上大學的機會， 哪還能由得自己挑選喜歡的學校呢。 所以我說:“ 去。”
領導給了我一天假， 讓我在宿舍等人來帶我去體檢。 我在宿舍等了整整一天。 沒有任何人來， 也沒有任何人對我說些什麽。
轉一天， 我又跟平常一樣上工去了。心情， 就無須再描述了。事後， 我也沒有去追問。
粉碎四人幫以後我憑直覺覺得大學應該恢複考試， 麵向所有好學上進， 立誌成材的年輕人。 可是那一年的冬天沒有任何動靜， 轉一年夏天還是沒有動靜。 而我在油田已經工作了整整五年了，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於是我的家人一邊開始幫我聯係調換工作，我自己也開始考慮怎樣自學一點技術。 我沒事就到維修班去看電工們幹活， 還把同宿舍大姐的一本微積分拿來研讀； 大姐是老高三的， 當時在自學微積分。說起來也是很可笑的事情: 我文革事期是在最動亂的地區度過的， 中學很晚才恢複教學。 隻學了一點簡單的代數， 沒有學完三角函數，完全沒有學過幾何，卻抱著本微積分的書練腦子。 所以高考的時候， 看到那道反三角函數的題時便懵了，不知道是什麽； 可看到兩道微積分的附加題時反到樂了， 見過！
七七年十月一放假從家回來， 一天早上， 高音喇叭裏傳來一個讓我興奮的不敢相信的消息: 國家決定恢複高考了。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報名之後離高考隻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我把自己一直帶在身邊的數理化課本找出來， 那是隻有一百多頁的三十二開本， 我用了一個晚上就把三本書複習完了。 再接下來就沒的看了。 我有一個親戚在中學當老師， 於是給這個親戚寫信， 讓她幫忙尋找一些複習資料。 沒想到的是， 母親轉告我說， 報名參加高考的人太多， 複習資料早已一搶而空。 油田相當於一個非常獨立的行政社區， 因而也是非常封閉的與周圍環境脫節的地區， 我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情況。 事實上 也不關心外界的情況， 隻知道我自己要考大學， 而且我堅信自己一定能考上， 不管有多少人參加高考， 我一定能考上。 我此時對自己的自信和我平常的表現判若兩人。 我已經等待了這麽久， 我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我一直在心裏暗自報怨命運不公， 現在命運把機會給了我， 我必須要成功。
後來的事實證明就因為當時我對自己的這份超乎尋常的自信， 讓我贏得了高考， 把多年的夢想變成了現實。 有很多比我基礎雄厚的多的人沒有參加高考， 怕這怕那， 結果失去了這唯一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正當 我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知如何聽是好的時候，單位的陳工把他保留的解放前出版的一套數理化題解翻出來借給我。他知道我肯定是要參加高考的， 他願意為我助一臂之力。
我剛一看見這三本厚厚的大書就傻眼了， 原來中學該學的東西有這麽多！隻可惜沒有課本， 隻有例題和部分題解與答案，我隻能根據題解來反推許多數學的定理。 好在我的理解能力相當強，而且有一股超強的動力在支撐著我。我利用在宿舍的時間解題， 而把那些需要記憶的內容， 比如化學反應式之類的東西抄在一張紙上， 晚上開會和政治學習時偷偷在底下背。對許多參加高考的人來說， 考前準備是複習已經學過的知識， 而我需要做的是學習可能會考的內容， 我欠缺的太多了， 我不可能在一個月的時間裏把所有中學的知識都學會並融會貫通， 很多東西我隻能是死記硬背。 我是一個月的時間當幾年來用。
臨考前的頭兩天早上， 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說， 因為油田裏一部分職工入廠時辦理的是T市附近一個小城市的戶口， 這些人按照規定不可以在T市參加高考。 我聽到這個消息就象數九天頭上潑了一盆涼水， 本來想利用最後一天時間在腦子裏好好溫習整理一下， 現在腦子好像凍成了冰塊， 變成了一片空白。我以為眼看可以抓到手的機會又要泡湯了。
直到快下班時， 教育科才發來通知， 油田已經和T市教育局達成協議， 允許這批考生參加T市高考。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最後一門課考完， 我滿麵春風的從考場走出來。戴工曾經跟我說過， 考大學跟平常在學校考試不一樣，如果你有把握平均六十分以上， 你就有學上了。我考完最後一門就知道， 我有學上了！ 而且還應該是不錯的學校。 所有的題我都會答， 就連根本沒有複習的政治和語文， 我都答的得心應手， 臨場發揮到了極限。 隻有一個ACOS 沒有見過。 後來到了大學才知道， 那是反三角函數。 可憐的我連反三角函數都沒看見過就去參加高考了， 而且還考得喜氣洋洋。
接下來是等待體檢。 那天一進辦公室門， 就聽見同事們在議論， 體檢名單已經下來了， 但是沒有我。我的心當時就象塞上了一塊鉛，半天無語。 我怎麽也不相信自己會考得這麽糟。 不， 與其說自己考得糟， 不如說是別人怎麽會考得這樣出色。 我在別的事情上缺乏自信， 缺乏準確的判斷， 但是對於考試從來沒有過錯誤的自我評估， 盡管在學校時並沒有多少考試。如果這次考試失敗， 我失去的不僅僅是這次上學的機會， 我用對自己的所有自信心建立起來的對未來的美好憧憬的大廈都將崩潰坍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什麽， 我今後的人生還將怎樣走。我覺得自己正在遭遇從未有過的自信的危機。
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我第二天剛一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幾個同事便爭著跟我說:
“教育科通知你去體檢了， 快給他們打電話。”
我無動於衷， 我以為同事們在和我開玩笑。
“真的， 不騙你， 我們怎麽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呢。”
“就是， 我們知道你心理很難過， 不能拿這事開玩笑。”
我終於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了。
原來， 教育處錯誤的把我的名字寫在另一個單位的體檢名單上了。對辦事人員來說這隻是一個小小的失誤，但對我來說， 這事關我的一生。
體檢之後我就天天等著入學通知， 直到春節我回家過年， 通知書也沒有到。 而與此同時， 新聞裏早已播出收到入學通知書的考生正在興高采烈的準備著入學報到了。因為體檢， 我已經經曆了一次極度失望，所以這次我好像能夠比較坦然的對待最終的失利了。 我這時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可能過於的自信了。看看進考場時的那人頭聳攢動的場麵， 我在報名複習時絕對沒有想到的。就不用說城市裏會有多少考生了。 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 靜下心來想想看， 一個月把中學幾年的知識草草學下來，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在這麽激烈的競爭中肯定沒有很大的優勢， 成功是希望， 失敗也完全正常。 無論如何生活的路還要走下去， 如果有第二次機會， 我一定能做的更好。
我已經完全放棄了等待。 我決定重新開始， 為下一次高考做準備。
這天晚上快下班的時分， 辦公室裏就剩我一個人。 我正打算出門， 電話鈴響了。
我隨手拿起電話放在耳邊， 心不在焉的問了一聲:
“喂， 找哪一位？”
“是小H嗎？” 對方問
“對， 我就是。”
“你馬上到教育科來一下， 拿你的入學通知書。”
“入學通知書？你是說大學的入學通知書？”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被錄取了？”
“對， 你被錄取了。”
我是跑著到教育科去的， 回來則是跳著回來的， 就象小時候蹦蹦跳跳從學校放學回家時那樣。 我太興奮了。從打我確信自己被錄取那一刻起， 我的心跳的就象懷裏揣了一隻小鳥一樣。 我已經沒有興趣再去追問這錄取通知書是怎麽一波三折的才到了我的手裏。此刻 我腦子裏隻有一件事 我要上大學了， 我終於可以上大學了。
這時太陽正在天邊緩緩落去， 彩霞染紅了半個天穹。我在心裏想: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那就是明天了。
明天快點到來吧。
明天將是嶄新的一天。
明天將開啟人生的一個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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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科長跟我說，我們指揮部七十多人參加了高考， 考取的隻有我一個。
都說心誠石頭也能開出花來. 我實在太想上大學了, 最終把機會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