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鄰居

小時候，俺住在大雜院。那時，家裏有兩間半平房，住著老少三代八口人。房子左側，是一株一抱粗的大槐樹。離槐樹三米遠，立著公用的自來水龍頭。

夏天，院裏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們，都喜歡端著碗，帶著自家的馬紮，聚到槐樹下吃飯。吃完了，順手就用水把碗洗了。吃飯中間，張家李家的消息，通過閑不住的嘴巴，很快就會飛進院子中的每隻耳朵。

英姑的家就在俺家房子後麵。記憶裏，年輕時的英姑，身材苗條，個子有一米六幾；眉眼清秀，總是穿一身幹淨整潔的藍布工作服。

在我的記憶中，還存留著她父親的一點影像。那是一位有點駝背的老人，總是佝僂著身體，蹲靠在槐樹下的牆角裏，與人閑聊。聽老輩人說過，他以前是一位土八路，後來負傷，轉業到這個小城的商業局工作。因為這層關係，英姑在學校畢業後，才能去這個城市的自來水廠上班。

英姑工作後，很快就有人給她介紹了一位轉業的退伍兵。那人當時在城市的地委開車，現在說起來應該算是公務員。兩人認識半年後結婚，很快就有了孩子。生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

婚後的英姑常住在婆家。過節時會帶著孩子和丈夫回娘家來。若碰到院子裏老鄰居，不免寒暄一番。如果有人逗那小姑娘，讓唱個歌跳個舞啥的。小姑娘一點也不怯生，經常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大大方方的表演。那時候，圍觀的人群中不知道有多少羨慕嫉妒的眼神。

女孩小學二年級時，有一天學校不上課，就跟了媽媽去上班。英姑那時還在自來水廠當化驗員。當她工作的時候，孩子自己就在廠子裏玩。臨下班時，找不見孩子，最後眾人在水廠的過濾池裏發現了屍體。。。

當時院子裏人聽到這個消息都驚呆了。因為幾乎每個人都認識那個女孩，都見過她在自己麵前跳舞唱歌。

我無法想象失去女兒後，英姑是怎樣的悲傷和自責。但是從那以後，我聽人說英姑不再去水廠上班了。我也很少見英姑回娘家。

隨著時間的推移，課業的加重，我無暇關注院中的瑣事。漸漸的，忘掉了英姑，還有她那位曾經可愛的孩子。

當我讀大三的時候。有一年回家過春節，無意中發現，英姑竟然回娘家來了。幾年沒見，她的眼神中寫滿了疲憊和蒼老。吃飯時，詢問母親，才了解到了英姑那時的近況。

離開水廠後，不知過了幾年。英姑和丈夫又有了孩子，而且還是一男一女，雙胞胎！據我個人推測，這可能是人工授精的結果。無論怎樣，我當時還是為英姑感到高興。因為在照顧雙胞胎成長的日子中，她也許會逐漸忘掉失去大女兒的悲痛吧。

當我研究生畢業分配到省城工作後，回家的次數就寥寥可數了。大雜院逐漸變成了對童年生活的回憶。有時候，媽媽來省城看我，會嘮叨一些老鄰居的消息。

工作三年後，我猶豫著是否該辭職去闖世界。做決定前，我向單位請了假，回家探親。

一進家門，媽媽就告訴我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悲劇。英姑的雙胞胎孩子，前幾日在一個池塘裏沒了！

按照常理，英姑是不可能再讓自己的孩子們接近水的。怎麽會這樣？

原來，英姑的丈夫帶著孩子，過節去走親戚。英姑沒有陪同。當孩子的爸爸在親戚家聊天時，孩子們自己出去玩。在一個池塘邊，冬天結了冰。男孩子膽大。弟弟去池塘溜冰，沒想到冰不結實，人陷了下去；姐姐一看，趕忙跑過去拉弟弟，結果一同跌進了冰窟。。。

事後，我聽人說，英姑與她丈夫鬧，扇他的耳光，還說要殺了他。再後來，英姑就進了醫院。

這件事情加速了我辭職的決定，生命如此地脆弱，為何要把自己拴在一個看起來保險的籠子裏？那年，我辭職，先去了北京，然後南下廣州。開始了飄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