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今天是一個沒有陽光的日子,滿天的烏雲,黑壓壓地像是要沉下來。
昨天,記憶診所的瑪麗蓮給我打電話,說彼得森醫生要見我,她替我約了時間,是今天下午兩點。瑪麗蓮是記憶診所的接待員,說話聲音甜美,人長得也漂亮,尤其是那一頭紅色的卷發,像一團熊熊燃燒永遠也不會熄滅的火。
和公司經理告了假。下午一點,我開車出發前往位於市中心的記憶診所。這是我第二次去這個記憶診所。雖然從公司到記憶診所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但是我寧可提前一點到。
我是在一個月前的周日發現這個記憶診所的。說實話,當我第一眼看見它時,我的心裏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因為我幾乎每周日都要來市中心一趟,逛mall,采購,怎麽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裏還有一個記憶診所?
周日晚上無話,一切正常。周一早上,我到了公司,坐在辦公桌前,想要開始工作,結果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電腦密碼。
如果隻是忘記了一次電腦密碼,我也不會那麽在意的,可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又有其他幾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我外出忘記鎖門一次,開車找不到車鑰匙兩次,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好像沒有那麽簡單了,難道是我一直很引以為傲的記憶力出了什麽問題?
那個位於市中心的記憶診所在我的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記憶診所的網站上顯示,他們的主治醫師約翰•彼得森是一位學識淵博的醫學博士,著作等身,在記憶和認知領域裏均享有盛名,特別是對突發的不明原因的記憶力喪失有專門的研究。
有趣!這個記憶診所很有點兒像是為我目前的狀態量身定製的。我覺得應該去看看彼特森醫生,至少應該過去谘詢一下。
我打電話給記憶診所,接線的是一個說話聲音甜甜的女生,這個女生就是瑪麗蓮,她替我約了兩天後去見彼得森醫生。
第一次見到瑪麗蓮我就被她的那一頭紅色卷發給迷住了,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姑娘。
彼得森醫生大約五十多歲的樣子,一雙細長的眼睛,眸子是淺灰色的,有點兒像清晨時分大海上的迷霧。
彼得森醫生問了我很多問題,有些問題我能夠回答,有些則不能。彼得森醫生認真地聽著,一絲不苟地做著記錄。最後,他告訴我說他現在還不能確定我到底是不是患了什麽疾病,我需要去做些進一步的檢查,包括血液化驗以及腦CT和PET掃描等等。
接下來的一周,我按照彼得森醫生的要求把所需要的檢查都一一做完了。
我一邊開車,一邊想,彼得森醫生今天叫我來,是要告訴我這些檢查的結果吧。根據檢查結果,彼得森醫生會給出他最後的診斷。他的診斷會是什麽呢?我的腦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會嗎?應該不會吧?可是,若是沒有問題,彼得森醫生又為什麽要急著見我呢?
本來我的時間很充裕,但是不巧在路上遇上了堵車,停了有半個多小時,這樣一來,等我到達記憶診所的時候,就已經是2點零5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滿懷歉意地瑪麗蓮說。
沒關係,米粒,瑪麗蓮朝我笑了笑,你去2號診室,彼得森醫生已經在那裏等著你了。
2號診室,彼得森醫生坐在電腦的前麵,背對著門,聽見我進來,他轉過身來,用手指著一張為病人準備的黑色竹椅,微笑著對我說,請坐。
我說謝謝,然後便沉默了,我的心髒因為特別緊張而怦怦怦地亂跳。我看著彼得森醫生,等待著聽他的“宣判”。
雖然在來記憶診所的路上,因為陰天,因為堵車,就已經讓我就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但是直到此時此刻,直到彼得森醫生親口對我說“你得了阿爾茲海默病”之前,我多少還是對我的身體檢查結果抱有一絲幻想,那就是,我的記憶力減退隻是我身體自然老去的結果,因為我畢竟已經不那麽年輕了。
現在,我的幻想徹底破滅了。彼得森醫生告訴我,我的記憶力減退並不是因為我身體的自然變化,而是因為我病了。
我得了阿爾茲海默病,得了和我父親曾經得過的一樣的疾病。多年以前,我曾親眼目睹這個疾病是如何無情地把我父親的記憶和認知功能從他的生命中一點點抹去,直到最後,不留下一絲痕跡。
沒有了記憶,也就沒有了過去。失去了認知功能力,也就沒有了未來。對於一個人來說,這是一件多麽殘酷的事情。
阿爾茲海默病是失智症的一種,是由大腦神經細胞退化所造成的。因為大腦神經細胞化的過程不能回複,所以阿爾茲海默病,至少在目前,我知道,它是無藥可醫的。
阿爾茲海默病的早期症狀為輕微的記憶力減退,語言表達困難,方向感變差,雖然仍然可獨立做事,但需要更多的提醒;中期的阿爾茲海默病症狀則表現為記憶嚴重退化,行為異常,日常生活困難,需要家人的照顧;晚期也就是重度的阿爾茲海默病患者則會完全失去記憶和行動能力,無法再與之溝通,臥床,生活完全依賴護理。
彼得森醫生對我說,因為每個人情況不一樣,他不確定從我現在的輕微的記憶力減退到最後失去認知功能的窗口期到底有多長,也許兩年,也許四年,但那個令人悲傷時刻或早或晚一定會到來,所以他建議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是:在自己還清醒明白的時候,盡快地對自己的未來做出安排,譬如寫一份失智前的準備清單。
我該對自己的未來做出些怎樣的安排?我的失智清單會是一個什麽樣子?
我想,我會整理一下我個人的財務狀況,把遺囑更新一下吧。我的愛犬,我要盡量找一個好一點的人家來收養她。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會把我心中的秘密寫在日記本上,那是給我自己看的,我不想讓其他任何人讀到,所以我要把它們統統都燒掉。
還有就是我還要寫一份生前遺囑,如果必須插管才能讓我苟延殘喘,那我寧可不要活在這個世上。
最重要的是,我要研究一下我的可以選擇的死亡時間和方式,研究一下如何讓自己盡量體麵地走向生命的終點。
我又想起了我的父親,想起了他生命最後的那些歲月,那令人感到悲傷的一幕幕。
我想在彼得森醫生麵前表現得堅強些,但是我的眼淚卻不爭氣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米粒,其實,你還可以有另外一個選擇。我沉浸在自己那無比傷感的世界裏,彼得森醫生的話就好像是從遙遠的天外飄過來,聽起來有些不大真實。
另外的選擇,什麽選擇?我機械地回答。
事實上是,我們在幾年前就已經有了可以對付阿爾茲海默病的辦法。
你說什麽?難道說,阿爾茲海默病是可以醫治的?我回過魂兒來,震驚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不是醫治,阿爾茲海默病對腦部的損傷是不可逆的,醫治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可以另辟蹊徑。
另辟蹊徑?什麽意思?
我們可以把你的記憶從你的腦子裏抽取出來存在一個芯片上,然後再把這塊存有你的記憶的芯片植入你的大腦。這樣一來,舊的記憶不會丟失,新的記憶也會繼續寫存在這塊芯片上。
當然,理論上簡單說起來是這個樣子,但是具體操作要複雜得多,世界上到目前為止也隻有我們的記憶診所可以實施這個手術,彼得森醫生接著又補充說。
然後呢?我會繼續生活下去?一切都會和原來一樣?我瞪大眼睛問彼得森醫生。
是的,米粒,你說的不錯,我們已經有了成功的例子。
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瑪麗蓮,你過來一下,彼得森醫生起身,走到門口,招呼著瑪麗蓮。
紅頭發的瑪麗蓮走了進來。
瑪麗蓮,給米粒講一講你的故事吧。
米粒,瑪麗蓮說,幾年前,我得了早發性阿爾茲海默病,但是我很幸運,我遇上了彼得森醫生,你瞧,她調皮地像跳芭蕾舞一樣,在屋子中央優雅地轉了一個圈圈,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好像是為了讓我更相信她所說的話,瑪麗蓮掀起了她腦後勺上的一縷紅頭發,給我看長在那裏的一塊小小的疤痕。
此時此刻,我的震驚程度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難道說,現在的醫療技術真的已經發展到了這般地步了嗎?!
米粒,告訴我,你願意嚐試一下嗎?如果願意,那你就在這個協議上簽個字,彼得森醫生把一張上麵密密麻麻印滿了字的A4紙遞給我,要做手術,那就越快越好,因為我想盡可能多地保留你過去的記憶,當然,手術是不可逆的;還有,無論什麽樣的手術,都是有一定風險的。
我願意嗎?我想,我應該是願意的吧?難道我現在還有什麽別的選擇嗎?我知道阿爾茲海默病的厲害,如果我什麽都不做的話,也許用不了幾年。我就會變得生不如死。
就在我的Yes馬上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彼得森醫生的那一對迷霧一般的淺灰色眸子變了,變成了兩汪深不見底的黑潭。
小仙女就是不凡,腦洞大開,天馬行空,篇篇精彩!篇尾應該有“版權仙女所有,翻印一凡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