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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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院,一碗大米粥

(2025-04-15 06:48:11) 下一個

(微小說)

春日裏,青山綠水的小鎮,一棟灰白色的十八層高樓直直地矗立在一片低矮的紅屋頂之間,看起來是那麽突兀,就像一首樂曲之中的不和諧音符。

這棟灰白色的十八層高樓是一家老人院。96歲的簡在這裏已經度過了七個春秋。

剛搬進老人院時,簡還能和幾位會說中文的老人坐在一起聊聊家常。可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慢慢地老了,是真的老了。如今的簡,雖然頭腦仍算清楚,但是耳朵不靈了,腿腳也不聽使喚了。除了偶爾被護工推出去曬曬太陽,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四樓走廊盡頭那間安靜的小房間裏,把日子消磨在那張可以自動升降的多功能醫用病床上了。

簡的窗前有一棵高大的橡樹。夕陽斜灑進屋,透過輕輕搖曳的樹葉,把斑駁的光影一片片投在她的床上,像一群跳躍著的小精靈。簡緩慢而吃力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這些樹影,可是它們頑皮地躲開,輕輕地跳到了她的手背上。

簡的兒子和媳婦有時候會過來看她。兒子和媳婦也都老了,有點兒自顧不暇。他們的孫子,也就是簡的重孫子,明年就要上大學了,聽說那孩子打定主意要學神學。神學是什麽學?簡年輕的時候讀過西遊記,現在多少還有一點印象,她想,莫不是那小子要去西天取經?

吱吱嘎嘎,門外傳來了車輪轉動的的聲音,是老人院的女工梅來給簡送晚餐了。

當,當,梅象征性地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隨後,沒有等簡的回應,她就打開了門,推著一輛上麵擺滿了食物的小餐車,徑自走了進來。

梅將簡的床調起,讓她可以坐起來。然後,梅輕輕地打開簡床邊的小桌子,把一碗溫熱的蘑菇濃湯、一盤意大利通心粉、一杯清水和一小杯蘋果醬小心地擺放在桌上,每一樣都整齊而恰到好處。

開飯啦,梅對簡說。

簡隻有一個兒子,早年出國。為了方便照顧簡,十多年前,兒子為她辦了移民。簡和兒子一家在一起生活了幾年,後來,在征得了簡的同意之後,他們把她送進了這家老人院。

這是一家硬件設施很不錯的老人院,醫護一條龍,工作人員也都很奈斯。若一定要問簡對這個地方有什麽不滿意的,那就是老人院的一日三餐不大對簡的胃口。

看著擺在眼前的蘑菇濃湯和意大利通心粉,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唉,要是能有一碗大米粥,再來一隻鹹鴨蛋,半隻也好,那該有多美!簡自言自語地說。想到了大米粥,簡的口水不由自主地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梅隱約聽見簡低低地在嘟囔著什麽,卻沒有停下腳步。她推著小車走出房間,順手把門帶上,留下簡一個人靜靜地吃晚餐。她沒時間多想,還有幾份晚餐要趕著送出去。院子裏有些老人對食物特別在意,送去晚了常常會哭鬧不休。

大米粥就是白米粥,大米粥是北方人的叫法。簡是北方人。

大米粥的做法很簡單。一杯大米,淘洗幹淨,加五六杯清水,放到爐灶上煮到九分熟就可以了。當然,煮大米粥的重點是必須要煮到九分熟才好吃,不能八分,也不能十分,且用來煮粥的大米一定是圓米,不能是長米。

將煮好的大米粥盛在一個碗裏,靜置片刻之後,米粒會悄悄地沉到碗底,碗麵上是一層白色的米湯。吃的時候,可以專門撈起一勺沉澱的米粒,也可以舀上一勺清爽的米湯,或者是輕輕地攪拌一下,把米粒和米湯混在一起享用,都好。

許多年前,簡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那個時候中國還不興自由戀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簡嫁給了比她大兩歲的丹。

丹雖然也是北方人,卻身形清瘦修長,舉止沉穩,完全不同於書裏常見的那種粗獷魯莽的北方漢子形象。

丹煮得一手好粥。簡愛喝粥,丹便常常煮給她吃。丹煮的粥便是簡最喜歡吃的那種九分熟的大米粥。

每當粥煮好,丹就會把熱氣騰騰的粥盛進兩隻青花瓷碗裏,然後左右手一手端一碗,一步一吆喝,讓一讓,讓一讓,大米粥來嘍!簡笑了,笑丹的樣子活像是小館子裏招呼顧客的店小二。

丹把碗放到桌子上,簡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湯匙,迫不及待的從青花瓷碗中舀起一勺香噴噴的大米粥。。。

一股暖意順著喉嚨緩緩地流淌到胃裏,再在那裏溫柔地化開。

熱!慢點兒吃,傻丫頭,別燙著了!他看著她的吃相,一臉的寵溺。

通常,他們用來配大米粥的是兩隻醃得出油的鹹鴨蛋,有時還會加上一小碟蒜茄子。

後來,丹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簡開始自己煮粥,味道也不錯。可她總是覺得,哪怕火候掌握得再小心,那粥裏也始終好像少了點什麽。

簡拿起湯匙,正準備舀一口梅剛放在小餐桌上的蘑菇濃湯,忽然,天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屋子裏沒有了光,簡什麽也看不見。

天黑了,天又亮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丹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青花瓷碗。

是大米粥嗎?簡問丹。

丹沒有回答,他把青花瓷碗放到了桌子上,隨後,又像變魔術似地,變出了兩隻鹹鴨蛋,還有一小碟蒜茄子。

熟悉的香味伴著熱氣從碗中撲麵而來。真的是大米粥!簡樂壞了,她看著丹,咧開嘴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吱嘎嘎,梅又推著小車走過來,這次她是來收拾簡用過的餐具的。

當,當,梅象征性地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天哪!梅剛一跨進簡的房門,便察覺到了屋中有一種異樣的氣氛。

簡安靜地坐在那裏,臉上掛著微笑,一動也不動。

憑著在老人院工作多年的經驗,梅知道簡出事了。她迅速地拉響了警鈴。

很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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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QQ' 的評論 : 謝謝善良的巧巧!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嚴冬,或長或短,也都會有一段身不如己的歲月。雖然無奈,卻也避無可避。隻有心中的愛是長存的。
XQQ 回複 悄悄話 淚目,你的故事讓我們看到的未來自己的影子。那麽平凡的文字裏,流淌著人間摯愛的情感,反映了人生老年的悲涼。一凡怎麽把老人的心態寫得那麽真實自然呢?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碼農學寫字' 的評論 : 謝謝碼農!簡簡單單的米粥,人老了的時候可能會變成奢侈品呢~~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就像一碗熱騰騰的大米粥,營養美味好消化。:)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iaxi' 的評論 : 謝謝西西! 西西說的是啊,“ 人老了,真是千種回憶,萬般無奈。” 其實,仔細想想,忙碌了一輩子,老人們是應該有一個比較幸福的晚年的。
xiaxi 回複 悄悄話 一凡的故事真是筆下生情,好感人啊!
人老了,真是千種回憶,萬般無奈。大米粥加鹹鴨蛋,寫得讓人流淚了~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傅江歌' 的評論 : 歌兒好!謝謝!九分熟的大米粥確實好吃,就著鹹鴨蛋乃少有的人間美味:)祝歌兒、阿敏和大寶複活節快樂!
傅江歌 回複 悄悄話 凡兒的微小說越寫越帶勁兒!小仙女的構思和文筆都是一流滴!
順著簡的美好回憶,俺也學會了丹的大米粥熬法,一定要試試。我這個粗心大意又沒耐心的人難以精準掌控火候。相親相愛的丹和簡又能相聚,為他們高興。人生無奈,先走的人會牽掛著留在人間的親人。簡對丹的思念更是令人斷腸。冒油的鴨蛋和著大米粥,天,我也想吃!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水沫' 的評論 : 謝謝沫沫!沫沫作家的肯定,讓一凡特別開心!:))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謝謝麥子佳評!人到老了真的是有很多的無奈。簡應該還算是有幸運的吧,至少心中的光還在,還記得過去的美好。
水沫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感人,暮年的生活就是這麽無奈,好在還有美好回憶,一凡米粥的描寫太傳神了~~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小仙女寫得真好,讀得淚奔,感人的小說,借杜鵑大作家的話:“人生的無奈,還有人性的亮光。”簡在回憶中盼來了丹,也算是圓滿。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雲霞姐姐' 的評論 : 謝謝雲兒親!心疼那位百歲老人。人生有很多無奈和求而不得,也隻能是隨緣了。
雲霞姐姐 回複 悄悄話 凡凡寫得真好!人活得這麽老,真挺無奈的,有時候,孩子都走了,就剩孫子輩了,
我照顧過百歲老人,見醫生就求:“ let me go”醫生說:“ not yet,let God incharge”,嘻嘻,
後來.百歲老人告訴我,他的朋友,孩子都走了,他活得太久了,可是,上帝給了他好身體,他來住院隻是換個導尿管(尿是排不出來了),其他方麵都很健康,我聽後,知道老人孤獨又無奈.歎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蔥蔥好!蔥蔥是北方人,想這大米粥也是日常的歡喜吧 ~~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水星98' 的評論 : “。。。簡和丹有過靚麗的青春,也有過輝煌的人生。可是到了人生的終點,卻連一碗簡單的大米粥和鹹鴨蛋都遙不可及。把握住當下,瀟灑的活著,這是頭號要緊的事情。” 水星兄的留言,讓我淚目。把握住當下,瀟灑地活著,享受人生,真真切切是最重要的事情!謝謝水星兄到訪並留下佳評。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黑貝王妃' 的評論 : 每個人的生命之中都會有一段嚴冬,簡是有福的了。想象著王妃娘娘喝大米粥吃鹹鴨蛋的樣子,夠親民 :) 問候小龜和小八!哦,對了,這倆寶兒還在圓府裏住著呢 :)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評論 : 蘑菇說的對,不同的讀者對一篇小說有不同的理解是很正常的事。我寫東西肯定是有一定的目的的,但是,我最開心的是可以從朋友們的留言中發現小說新的意義。蘑菇喜歡喝軟糯的大米粥?九分熟的大米粥隻是這篇小小說裏簡的最愛 :)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無法弄' 的評論 : 弄弄好!是啊,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我們不知道的也不可能知道的。祝弄弄的媽媽健康長壽!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西北東南' 的評論 : 歡迎西北的到訪,碰巧讓您遇見了1357000 :)是緣分吧!謝謝!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anhe' 的評論 : “看得淚目了。文中的簡是有福之人,帶著對親人的思念,品著她最愛喝的九成熟的大米粥和流油的鹹鴨蛋,告別老人院,離開塵世,去見遠在天上的愛人丹。” 謝謝荷姐如同散文詩一般的總結,喜歡!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多倫多橄欖樹' 的評論 : 謝謝小樹!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茶香_sx' 的評論 : 人老了,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啊。謝謝茶香到訪!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清漪園' 的評論 : 對的,被丹寵得像個小公主,兒子也還是孝順的,最後開心地跟著愛人去了,簡可不是個有福的。謝謝園姐到訪!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天涼好秋' 的評論 : 謝謝好秋!大米粥,鹹鴨蛋,蒜茄子,是我的歡喜,開心能得到你的共鳴。 “食物是我們擺脫不了的對家鄉和愛人的思念。” 好秋說的好。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謝謝曉青!你的花兒拍得真棒。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海風隨意吹' 的評論 : 謝謝海風!喜歡你的遊記。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可能成功的P' 的評論 : 謝謝可可。即便是一碗好粥,也隻能讓喜歡粥的人歡喜。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酒後真言' 的評論 : 是的,能留下美好就好。謝謝!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杜鵑盛開' 的評論 : 謝謝杜鵑大作家的鼓勵,知道自己寫的沒有那麽好,但還是特別地開心。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一碗粥裏多少思念多少淚啊,為了一凡這故事,我要煮一碗大米粥。
水星98 回複 悄悄話 一凡小仙女這篇小說寫的太好了,讀得我老淚縱橫。簡和丹有過靚麗的青春,也有過輝煌的人生。可是到了人生的終點,卻連一碗簡單的大米粥和鹹鴨蛋都遙不可及。把握住當下,瀟灑的活著,這是頭號要緊的事情。
黑貝王妃 回複 悄悄話 老去的悲哀,但是簡的一生有溫暖的回憶!
老實說我今天吃的就是大米粥加鹹鴨蛋:)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回複 悄悄話 真好,簡真有福氣。喜歡一凡的細節描述、生動又不帶主觀論斷,讀者覺得如何,更多的是自己心境的反應,我倒是覺得很好。
跑一下題,白米粥難道不是要煮得軟糯嗎?第一次聽說煮到9成熟,各地風俗還真不一樣啊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一凡很用心,寫的好。近幾年我媽想去看我爸的墓,我哥總是不讓,說歲數大了離那些地方遠點,我同意,陰陽之間有數不清的關係,還是多在熱火朝天的地方吧
西北東南 回複 悄悄話 1,356,999,
我是第1357000名讀者,想來看老人院的,卻原來是一篇微小說,寫得挺好。
canhe 回複 悄悄話 看得淚目了。文中的簡是有福之人,帶著對親人的思念,品著她最愛喝的九成熟的大米粥和流油的鹹鴨蛋,告別老人院,離開塵世,去見遠在天上的愛人丹。獨居老人最大的欣慰。故事溫馨而又催人淚下。謝謝一凡。
多倫多橄欖樹 回複 悄悄話 這個故事吸引人。人隻要開心,吃大米粥加鹽蛋,是很幸福的。
茶香_sx 回複 悄悄話 人老了,喝碗大米粥都變成了奢侈的事,養老院真是沒有人性的地方,還那麽貴,真是能不去就不去。謝謝好文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簡是又福氣的,有愛人來接。。。
天涼好秋 回複 悄悄話 一凡的又一篇美文!讀到最後眼睛都濕潤了。大米粥,鹹鴨蛋,蒜茄子的搭配有太多的共鳴,隻是不知大米粥9成熟最好喝。食物是我們擺脫不了的對家鄉和愛人的思念。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生動。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杜鵑盛開' 的評論 : "小仙女的文筆了得,簡短精煉的文字,既溫暖又傷感,人生的無奈,還有人性的亮光,讀完五味雜陳,不甚唏噓。一凡的文筆越來越棒,太讚了!" +1. 跟杜鵑同感,杜鵑的留言寫得那麽好,說出了我想說的,謝謝!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一凡文字,如同一碗好粥。
酒後真言 回複 悄悄話 至少留下了美好 :)
杜鵑盛開 回複 悄悄話 小仙女的文筆了得,簡短精煉的文字,既溫暖又傷感,人生的無奈,還有人性的亮光,讀完五味雜陳,不甚唏噓。一凡的文筆越來越棒,太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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