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
在昨天的日記裏,我提到了太平洋兩岸甩鍋大戰,並開玩笑說新冠病毒這口黑鍋,最好就扣在蝙蝠身上。不管是雲南的菊頭蝠,還是湖北的果蝠,誰來背鍋都可以。反正蝙蝠隻在夜晚出門兒,背上一口黑鍋也不太影響形象。要是蝙蝠身體太單薄,實在背不動這口鍋,可以再拉上穿山甲陪綁。當然,穿山甲的原籍最好是外國,比如非洲、東南亞,或者北美。
這雖是個玩笑,也不乏認真。如果中國專家有先見之明,早早地統一口徑,死磕蝙蝠和穿山甲,中美關係就會和諧很多。海內外新冠病毒的受害者,怕也不會想著找誰索賠。即使是因為吃野味引發動物傳人,新冠疫情也是個自然事件,而不是責任事故。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日子久了就會水落石出,大白天下。作為海外華人,有些話隻能點到為止,說到而不說透。就算真有想法,為了國內的家人著想,也隻能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把昨天的日記發到了文學城的“人到中年”論壇。來個論壇的人,大都曆經了歲月磨礪,見識豐富,言論理性,所以我喜歡來這裏發帖。寫文章的人,自然認期望得到讀者認可,我也不例外。有人點讚誇獎,當然是高興不過。有人批評,難免會有失落的感覺。失落歸失落,如果批評的在理,我也會接受並改正。如果批評者搞人身攻擊,我有時候摟不住火也會去反擊幾句。挨了他們罵,最好不要反擊。反擊的力度輕了,那就是火上澆油,他們罵的更起勁兒。反擊的力度大了,戳到他們痛處,他們又會哭喊著保衛言論自由。
出乎意料,則日記竟然一石激起千層浪,十幾分鍾時間就有七十多個回帖,好評和差評都有。好評自然都是客氣話。差評富有多樣性,有些是提反對觀點,有些則是直接人身攻擊。對於開口就罵的批評者,我也總結了一些經驗。隻要文章裏有隻言片語不合心意,他們就全盤否定,給作者貼一個掛粉的標簽,惡言惡語進行攻擊。貌似他們他們是在反駁文章觀點,其實他們隻是在宣泄心中的憤怒。他們為什麽憤怒呢?很簡單。那就是作者沒有同理心,立場和他們不同,更沒有愛他們所愛,恨他們所恨。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是中國的俗語,看起來挺有道理,深思則未必。朋友一起喝酒,越喝越開心,越開心喝得越多。在中國人的生活實踐裏,聊到一起的人有可能成為朋友,聊不到一起最多就是熟人。自稱君子的人很多,能夠做到“君子和而不同”的人少之又少。問題來了,人們可以選擇和誰交朋友,可是沒辦法選擇和誰做同事,更不可能身邊所有人說話,都會心有戚戚焉。所以,我們沒法子用三觀一致,心意相通來要求所有交往對象。人際交流影響職業發展。我們華人常常抱怨的玻璃天花板,會不會與我們的交流能力有些關係呢?
交流能力,既與人的語言能力有關,更與人的思考方式有關。最近,華人之間常有人調侃“三觀一致必然取代血緣關係”。這話我很不讚同。總不能因為代溝,我們就和父母斷絕關係吧?要是朋友之間有了分歧就割袍斷義,那不但浪費衣服,還需要時常更新朋友圈。三觀一致是普世的社交標準,還是我們華人社會的特色?我把認識的人琢磨了個遍,得到的結論是:中國大陸出來的人更在乎三觀一致。有時候,我們戲稱外交部發言人是戰狼,隻要是一言不合,就齜牙咧嘴,唇槍舌劍。回過頭來想想自己,我們何嚐沒當過戰狼呢?為了捍衛自己的觀點,我們也有過這樣的經曆,和家人朋友爭得急頭白臉,甚至傷了感情。
為什麽會這樣?回顧了自己的成長經曆,我多少有了點想法。我在河北農村長大,父母忙農活,少有時間管我,對我隻有一個要求: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我聽老師的話,老師又聽誰的話呢?老師聽教學參考書的話,而編參考書的老師,又聽黨的話。整個社會,隻有一種想法。好學生呢,聽老師的話,接受這種想法;壞學生呢,不聽老師的話,很可能除了胡思亂想,腦子裏沒啥想法。小時候,我很調皮,屬於壞學生,天天胡思亂想,有了自己的想法,招來的隻是麻煩。
從小學到高中,我們的語文課本裏都會有魯迅先生的文章。我喜歡魯迅先生,但討厭學他的文章。背課文也就罷了,最無聊的就是聽老師念參考書裏的注解。比如在講人血饅頭的小說《藥》裏麵,老栓代表了哪類人,小栓代表了哪類人,夏瑜又代表了哪類人。這樣的注解多少還算有些道理,但是到底該用“一隻烏鴉”還是“一匹烏鴉”,參考書裏也指明魯迅先生不同的用意。至於烏鴉在夏瑜墳上“呱呱呱”叫了三聲,分別“呱”了什麽,參考書上的注解,同樣需要背誦。
我不喜歡聽這些無聊的東西,就鼓起勇氣舉手問老師:“魯迅先生真地這麽想的嗎?”“魯迅先生就是這麽想的!”老師很憤怒,差點用教鞭抽我,教訓我說:“參考書裏就是這麽寫的!”我還是不服氣,說:“那參考書又不是魯迅先生寫的。”“啪------”老師臉都氣紅了,教鞭打在我的頭上,喝道:“沒規矩的東西,你讀過什麽書,你懂什麽!”
劉胡蘭曾經是我的榜樣。既然閘刀嚇不倒劉胡蘭,那教鞭更嚇不到我。我忽的站起來,義正言辭地跟老師說:“我家有魯迅全集,我看過魯迅先生所有的書!”其實我在吹牛,家裏隻有一本《魯迅雜文集》。沒想到,老師居然被蒙住了,他遲疑了一下問我說:“你真的讀過魯迅先生的書?”我壯著膽子說:“真的!”老師又問我:“你說一篇題目給我聽!”“好!”我更有底氣了,說:“魯迅先生寫過一片文章,題目是‘論他媽的’!”這篇文章的標題粗俗,符合我的欣賞品味,所以記得很清楚。
老師顯然沒聽過這篇文章,他不願意我在課堂上大談“他媽的”,於是搶過話題:“參考書上的話,魯迅先生應該是說過的!”他繼續教育我:“你好好做筆記,這樣考試才能夠得分!”我心裏罵著那些編參考書的人,手裏的筆還是記下了那些標準化的說法。同學們的筆也在唰唰地寫著。在這樣的課堂上,我們慢慢形成了標準化的思想。隻有這種思想是唯一正確的,任何與之不符的,都會讓我們考試丟分。小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被一言堂塑造三觀的。
我算不上學霸,但是一直為自己的學習成績自豪。但是,我也曾有過一次期中考試不及格的經曆。從小學升入初中,我們開始上政治課,學習國家大事、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政治課很無聊,我常常逃課,到學校外麵逛舊書攤。其中考試前,我很認真地把課本讀了幾遍。政治試卷除了幾個概念解釋,大部分都是論述題。題目很有意思,給出一些社會現象,要求學生用“自己的看法”去評論。
看到這樣的試題,我眼前一亮。我這個人對啥問題都有看法。試卷中談到的社會現象,我看著不順眼很久了。於是,我天馬行空大批特批,更是洋洋灑灑地提出了改革和解決方案。考試放榜,語文數學英語,不是九十就是一百,政治則是不及格,僅僅得了二十多分。班主任老師很不解,說這孩子是個聰明娃呀,怎麽政治課考不及格呢?老師找來政治試卷,喊我到辦公室,跟我說:“你這孩子,怎麽沒能正確理解試題呢?這些問題,雖然問的是你的想法,可是老師想要的卻是課本裏的說法,不是你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想了一下問老師:“那我必須按照課本裏說的那樣想?”“是!”老師回答我。我豁然開朗,明白了這個一言堂世界的生存規則,從此我的政治成績名列前茅。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在國內讀書的時候,極其反感那種單一思想的灌輸。這種教育受久了,就算我們沒有接受那種思想,也接受了單一的是非觀念。這個世界,正確答案隻有一種。對於聽話的孩子,正確答案在老師的參考書裏;對於不聽話的孩子,正確答案在自己的心裏。總之,我們的世界裏非黑即白,除了對的,就是錯的。在西方的諺語裏,條條大路通羅馬。在我們的生活實踐裏,隻有自己認可的那條路,才能通往北京。漫漫地,我們習慣並接受了一條道跑到黑。我們嘴上反對一言堂,不滿別人搞一言堂,但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也習慣用一言堂去要求別人。
聽孩子講,美國的學校教育也有很多論述題,要求學生們寫論文。老師判作業的時候,考察的是學生的邏輯思考和論述依據。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隻要說得有道理,學生都能拿高分。對於一個社會問題,中國課堂上往往會歸結到一個結論,而美國的可能會有多個結論,甚至是開放性結論。美國小孩在討論問題的時候,事實(fact)和觀點(opinion)分得很清楚。記得我在中國上學時,好像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觀點就是實事。當然了,通常都是最有權力的人說了算。為了自己說了算,我們更在乎的是獲取權力,而事實和邏輯就不那麽重要了。
一言堂裏長大的人,接受了單一非觀,沒有灰色地帶,沒有多項選擇,往往會有愛憎分明的性格。說話投機,那就給同誌春天般的溫暖。話不投機,那就給敵人冷酷無情的打擊。如果敵人很強大,不敢打擊,那也要劃清界限,背後嘀咕他。這種行事方式,必然會影響社交活動和職業發展。受到挫折越多的人,那種“唯我獨對”的心態越敏感。他們生活中的“敵人”往往是強大的。因此,他們嚴冬一般的殘酷打擊,隻能用在社交媒體裏。化名在網絡世界裏狂噴,壓抑的自尊獲得釋放,又不會招來現實的麻煩,是鍵盤俠實現人生價值的快捷方式。
學習“就事論事”地討論問題,是我長期的功課。我也曾經熱衷抬杠,為了誰對誰錯爭來爭去。其實誰對誰錯本身就是個偽命題。世界是大的,我們是小的。每個人的視野都是有限的,我們都在坐井觀天,我們也似盲人摸象。每個人都把自己看到的那一小片亮光,當做天空的全部;我們都把自己手指的感觸,當做整個世界。我們都堅持自己的觀點。因為觀點來自我們的感知,對我們都是真實的。這種情形下,靠著抬杠是分不出勝負的。有時候我們大喊大叫,別人不吱聲了,不是人家服氣了,而是人家懶得搭理我們了。
原生教育環境給我們帶來了局限,我們可以跟著同事學習“就事論事”,甚至還可以跟著孩子學習“就事論事”。世界有如萬花筒,我看到的是真的,你看到的也是真的。克製情緒,敞開心扉。我們心敞得越開,看到的世界就越大。即便遇到話不投機,也讓對方把話說完,沒準兒聽他說完了,你就消氣了。就算碰到堅守在自己水井裏不肯探頭出來看天空的青蛙,也原諒他們吧,犯不著往井裏扔下個磚頭,打爛他們的世界。如果跟他們說話實在費勁,那就繞開吧。
一言不合就碰撞
說的挺好的。不圓滑,也不該出口傷人啊。把回帖當成交談,我們說話哪怕不找共同點,也可以商榷各異的地方。”。 +1.
王有財 發表評論於 2020-04-19 11:34:07
回複 'cjasn' 的評論 : 印度人當領導不是英語好,是說話做事成熟得多。+1
我也有類似的經曆,不過是上大學後的第一門考試。原想著大學的政治考試應該和中學或高考的要求會不同,應該會讓自由發揮的,結果這門成績就成了自己整個大學期間的最低分。
這個考試係統,整個就是個模具係統。
中國的人文教育和學識教育差距太大了。太多有博士專業知識的人心性極不成熟,比歐美的小學生都不如,動輒耍小脾氣,動小心眼。小粉後是一個例子。印度人當領導不是英語好,是說話做事成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