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王
在思鄉中思想，為牛馬而嘶鳴
衝動的禍事
這是聽來的一個 故事，那一年是1997年初，舊曆年前。
寒假結束，宿舍臥談會重啟。大一的上學期，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人生是最漫長的一個學期。有的同學第一次離開父母，加入集體生活，幾個月裏，都是對父母日日的思念；有的同學離開了相守三年的高中女友，幾個月裏，都是對女朋友夜夜的相思；有的同學離開了廝混了多年的發小同學，幾個月裏，每天都回味中學時代的點點滴滴。大一寒假，我們懷著各樣的心思，衝回到思念的人們身邊，二十幾天後，帶回了各式各樣的故事。臥談會上，有的同學津津樂道和父母親朋享受的家鄉美味，有的同學分享和女朋友相聚的臉紅心跳，有的同學吹噓著喝酒灌倒了幾個鄰居發小。聽了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一個有關衝動的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是我們宿舍的老二，一個聰明伶俐但也膽小怕事的家夥。故事的女主角是老二的女朋友，確切地說，前女友。故事的女配角是前女友她媽。話說期末考試一結束，老二當晚就坐上了返鄉的列車。從蘭州出發，老二在列車上顛沛了24個小時，終於回到了他的故鄉，一個華北平原上的小村子。在1996年9月到12月的那段沒有手機微信語音聊天的日子裏，老二和他的中學女友，基本上都是一周兩三封信，可仍然道不盡相思之情。歸心似箭的老二，回到家裏咬著牙齒坐臥不安地陪了父母一天。第二天早上，打著和哥們聚會的旗號，他徑直騎著自行車到本鎮15裏外的一個村子去訪問他的女朋友。
老二的女朋友，在京城的一個醫科大學學習臨床醫學。老二和她，高中三年，一直在相同的班級，從同學到同桌到同去食堂打飯最終成了秘密的男女朋友。那時候中學生談戀愛，還屬於在寒冬裏過早開放的花朵，是得不到家長祝福並且不被老師容忍的。除了趁著遞鉛筆拿橡皮時一不小心拉一下手，三年間，老二都沒敢抱一下他女朋友，恐怕被同學看到了舉報給老師，然後通知家長。老二到了女朋友的村子，也沒有敢直接去敲女朋友的家門，而是按照事先的約定，騎著自行車在街上喊“磨剪子咧，戧菜刀——”。喊了好幾嗓子，終於引來了他日思夜想的女朋友。她如約推著自行車，走出院門，看見老二，自然是會心一笑，和老二前後騎著車子，朝著村外河邊而去，聽著身後街筒子裏幾個農村婦女叫罵：那個該死的磨剪子的人，咋跑的這麽快！
老二和他女朋友一路無話，一前一後往前騎車，直到了一個回頭再也看不到村裏人的河汊子邊，才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兩個人顧不得把自行車支起來，跳下車子就像電影裏的城裏人一樣，抱在一起。 華北平原的冬季是寒冷的，兩個人都穿著厚厚的棉服，抱在一起許久，才慢慢感覺到了彼此的溫度。他們再無以往的顧忌，坐在河邊的枯草上，手拉著手，訴說著半年來的離愁別緒，盡管好事情已經在信裏說了幾次，還是一遍又一遍的說啊說，聊呀聊。 那時候，全球氣候還沒有怎麽變暖，再遙遠的距離也擋不住西伯利亞的高壓和冷空氣，變成西北風卷著黃沙落葉呼嘯而來，尤其是過年前後。借著凜冽寒風，老二的女朋友半推半就地麵對麵坐在老二的腿上，被老二擁入懷中。可惜人力不能勝天，青春愛情的炙熱火苗，隻能讓兩個人保持胸前溫度，很快背後就灌入了冷風。
兩個人在河邊卿卿我我磨磨唧唧呆了半天，終於被西北風消散了熱乎勁，兩個人都冷得開始流鼻涕。老二一看這樣不是辦法，就和女朋友商量到縣城裏去吃中午飯。老二的女朋友拿著鏈子鎖，把她的自行車鎖在一個大樹上，然後坐在老二的自行車後座，摟著老二的腰，和老二高高興興地去了縣城。兩個人都是在縣城裏讀的高中，雖然沒有一起溜達過縣城裏所有的小巷，但是絕對逛過縣城裏每一條大街。老二和她女朋友找到了一個覬覦很久的飯館。以前當中學生時候，就算手裏有錢，也不好意思去縣城裏最好的館子。而今兩個人都在重點大學讀書，天之驕子，再無顧忌，於是攜手進了當地最高檔的漁陽樓，有模有樣地點菜，高高興興地吃起午飯。席間，自然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沒完沒了得聊。服務員一遍又一遍地給兩個人添茶倒水，直到茶壺裏倒出來的水，不但沒有了茶水的顏色，也沒有了茶葉的味道。兩個家夥一看，下午三點了，飯館的午餐場該結束了，再不買單走人，服務員也該攆人了。兩個人隻得再次相視一笑，掏錢開路。
再次走在大街上，冷風迎麵而來，把餐館裏帶來的熱氣一掃而光。老二和女朋友拉著手，繼續黏在一起。三四點鍾的太陽，不高不低地掛在西邊，城裏開始閃爍慶祝節日的各樣彩燈，這情形，還遠沒有到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時候。兩個人溜達到電影院裏，接著膩歪了兩場電影。時間這東西，就是你越把它當回事，它越不把你當回事，你越想它慢點走，它越跑得賊快。 兩個人走出電影院，突然間發現外麵的天已然是徹底黑了，看來終於到了回家的時間。他們到存車處尋回了自行車，依然是老二騎車，她女朋友摟著他的腰坐在後座。一路回村，老二還自學了個小把戲，偶爾刹一下自行車閘，車速驟然一減，女朋友的前胸就紮紮實實地貼在他的後背上。老二在前麵嘻嘻哈哈，他女朋友在後麵連捶帶打連摳帶抓，兩個人很快就到了栓自行車的地方。
兩個人分騎兩車，一前一後，回到了村子。到了村口，兩個人停下來，一個說我看著你走，另一個也說我看著你走，磨嘰了許久，兩個人誰都沒走。老二舍不得走，她女朋友也舍不得讓老二走。終究女孩的心理比男孩早成熟。雖然兩個人同齡，到底還是老二女朋友更有主意一些。她問老二， 是不是天黑不敢回家，要是這樣，可以到她家暫住一夜。反正她家大，一前一後兩個大房子。雖說她的閨房在後院，老二也可以從後院的小門進來。更何況，後院的房子隻有她自己住。聽這麽一說，老二自然是無法拒絕。兩個人先是騎著車子在村子的街筒子裏轉了幾圈，搞得全村的狗都在狂吠。趁著亂，老二女朋友領著老二到了她家後門，讓老二暫時坐在門口的草垛邊。然後，老二女朋友繞到前院敲門。
她爸媽早在家裏等著著急，聽見敲門，急急忙忙開門後，免不得又是一陣責備。老二女朋友謊說和舍友聚會太開心，一直到很晚。她爸媽聽了，再也沒說什麽，招呼著她吃晚飯。老二女朋友沒吃幾口，就推說想回房間寫寒假作業，拿了兩個饅頭和一盤菜，端到了後院自己房間。她關上前麵房門，開始盯著前院的燈光。她爸媽在看電視，好在他們年紀大了，第二天還得工作，沒過太久，前院的燈就關了。老二女朋見罷，忙不迭點著腳尖，悄麽聲地打開了後院的院門。可憐的老二，被凍得快僵了，連哆嗦的勁頭都沒有了。他女朋友幫著忙，兩個人把自行車抬到了柴房，然後潛入了老二女朋友的房間。
兩個人頭一次深夜在一個房間獨處，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好在老二女朋友再次打破僵局，她給老二到了杯熱水，招呼老二吃了饅頭對付了晚飯。華北農村流行睡土炕，不管外麵多冷，隻要把炕燒熱了，蓋一床被子就足以過冬。自然，老二女朋友房間裏，隻有一床被子。雖然老二幻想了很久很多次和他女朋友睡到一個炕頭，但是他從來沒有料到過，幸福會來的這麽早。老二女朋友從爐子上拎來一壺熱水，兩個人坐在炕沿兒上，在一個盆子裏洗了腳，然後再次陷入尷尬。終究老二女朋友敞亮些，跟老二說，一起睡吧，不過你可不可以幹壞事！她一臉媚笑，從枕頭底下摸出兩把明晃晃的手術刀，對老二說，要是老二膽敢搞有小動作，把什麽東西伸過來，她就把什麽割掉。
老二真的膽小。這種威脅，放在我們宿舍任何一個人，都會當做笑話。不管你們信不信，可是老二真的信了。趁著女朋友換睡衣，脫掉外衣，老二鑽進被子，規規矩矩地橫躺在那裏。搞得老二女朋友再次笑話他，說她上過人體解剖課，啥場麵都見過。她叫老二不那麽緊張，隻要她高興，就不會解剖老二。 隨後，老二女朋友也鑽進了被窩。雖然被子不大， 剛開始兩個人之間還有好大的空隙。老二是既興奮，又緊張，既想湊得近點，又怕被女朋友發現了他的反應。聞著被子上的各樣味道，被女朋友不斷調笑，老二興奮地都到自己擔心心髒病發，可他終究是被枕頭底下的手術刀給震懾住了。兩個人壓低嗓子，一邊嘀嘀咕咕說話，一邊在被子底下踢踢打打，很快到了後半夜，兩個人終於挨到了一起，困得睡著了。
老二女朋友睡覺不老實，到了後半夜，就把被子全部搶走，裹在自己身上。可憐的老二，不敢近身去搶被子，隻得縮在炕頭溫度高的地方，裹著自己的棉服，枕著女朋友的棉褲，半睡半醒地挨時間。熬呀熬呀熬，終於盼到了天蒙蒙亮，老二被尿憋醒。聽到外麵也響起了摩托車來來往往的聲音，老二開始琢磨著怎樣才能溜出女朋友家的後院，逃出生天。
正當他猶豫是不是要推醒她女朋友的時候，隻聽屋門嘎吱一響，一個人開門而入，哢噠一聲打開電燈。嘩，燈光之下，老二和進來的人都嚇得瞠目結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老二女朋友她媽媽。她看到女兒炕上有個衣衫不整的小夥子，頓時勃然大怒，衝過來就撕她女兒的頭發，老二嚇得龜縮在炕角，一句話也不敢說。老二的女朋友被拽醒，迷了蒙瞪，可一見到她媽媽，立刻就全醒了。她連忙跟她媽媽解釋說，我們沒怎樣，真的沒怎樣。
看見自己女兒穿著睡衣裹著被子，她媽媽開始頓足捶胸。好在她是個聰明女人，知道廣播了這件事，對自己絕無一點好處。她強忍著怒火，壓低了聲音，質問著炕上兩個哆嗦成一團的人：你們，你們，你們怎麽能這樣衝動！見自己的女兒被嚇得開始哭泣，老二女朋友他媽媽把炮火集中到了老二，她抄起一個爐鉤子，指著老二，不斷的重複，你怎麽這麽衝動！老二嚇得連連說：大媽，我們真的沒有衝動！
可她媽媽卻不依不饒，質問一遍，爐鉤子就在老二的麵前晃一下，眼看就要鉤到老二的臉了。老二徹底被嚇屁了，他大叫：大媽，我真的沒衝動呀！她媽當然不信，厲聲斷喝：沒有衝動怎麽脫了衣服睡到了一起！看到在劫難逃，老二來了一句經典神回複：大媽，真的不是我衝動呀，是你閨女衝動！這句話後來在我們學校，傳了一屆又一屆，成了準女婿向準丈母娘解釋意外懷孕的而標準用語，不過這是後話。
聽了這話，老二女朋友她媽頓時啞火，老二女朋友也傻了眼。屋裏緊張的氣氛凝固了片刻，老二女朋友她媽再次滿血複活，薅這她閨女的頭發打她閨女的頭，用低沉的聲音吼她閨女不要臉。 老二女朋友隻是哭，老二嚇得也哭，直到她媽媽打到無趣。最後她媽媽也累了，老二的女朋友突然爆發，衝著她媽媽吼：我們真的沒怎樣！然後衝著老二吼：滾！老二也記不清楚，怎樣穿上的衣服，怎樣開的門，怎樣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怎樣騎上車子逃出去，還有自己憋的尿，到底尿在了那裏。總之，老二逃了一命，他卻丟了愛情。他的人生，在24小時內峰回路轉，跌宕起伏，大喜大悲，都一並走過。
寒假，老二再也沒敢去見她女朋友。當然，他女朋友也沒有來見他。開學後，我們班的信箱了已經有一封信等他，信了隻有兩個字：擔當，不過被用紅筆大了個打叉。 這樣，三年熱戀，一日內上天入地，女朋友變成了前女友。許多年後，老二談起這個前女友，說她嫁了一個溫州老板，現在在西安開了好幾家醫院，非常有錢。
（還是不太相信真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