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孤湖
我把異鄉送給你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許多往事湧上心頭。
媽媽的前半生就和中國別的農民一樣，過著貧窮的生活。
小時候爸爸在外地上班，媽媽一個人帶我們三個孩子，非常辛苦。每天除了生產隊做工，還要扯豬草喂豬，喂雞，喂鴨，種自留地，還要擔水，打柴，燒火做飯，打掃房間，洗衣服。每年還給我們做衣服，做鞋。
生產隊經常天黑以後分東西。有次在山上分紅苕，在漆黑的山路上媽媽看不見，摔了一跤，紅苕都滾到了坡下，媽媽是一路哭著回家。而回到家，我們幾個小的又餓又沒人管，正在家裏哇哇大哭。
一次三九寒冬，媽媽去給我們洗衣服，一會兒手就凍僵了，回來心情不好，把我們幾個孩子大罵一頓。當時好委曲，覺得我們又沒做錯事，為什麽要罵我們呀？後來才明白，就是因為要把我們拉扯大，她的生活才那麽艱難，那麽看不到希望。
媽媽非常勤勞，從不怕苦和累。她是生產隊為數不多的幾個像男人一樣幹活的婦女，就為了多掙點工分好養活我們幾個孩子。現在，她的背還微微彎曲，右肩微微低於左肩。
大年三十的下午，即使大家都在玩，媽媽還背著一個背兜在路上撿別人吃過的甘蔗皮，曬幹後做柴燒。
媽媽對孩子的愛是最無私的。要是偶然有什麽好吃的，她都是讓我們先吃。
我小時候，早晨媽媽做紅苕稀飯，大部份的稠米飯盛在一個瓷盅裏讓我帶到學校當午飯，剩下的清湯稀飯是全家的早餐，她基本隻吃紅苕，然後還要在山上幹半天活。
正因為窮，一家難得吃一次肉，往往幾個月才能吃上一次。媽媽總是給我們吃而她自己卻不吃。後來生活好了，有豬肉吃了，媽媽卻隻要吃肉就拉肚子，過了好多年才好轉。
那時候是真窮。記得上小學三年級時買了平生第一支鋼筆，五毛多錢。因為放學後要先在山上割豬草，結果幾天後就把鋼筆掉在草叢裏了，被媽媽狠狠罵了一頓，又去山坡上找了兩次都沒找著。 多年後都還記得第一支鋼筆沒用幾天就掉了。
小時候不知道父母的辛苦，等到我們都長大了，自己也做了父母，才慢慢理解了父母把我們拉扯大是多麽不容易。
八十年代末我們家的生活開始好轉，可我媽媽依然保持著節儉的生活方式。
上次爸媽來美國，才發現我們的生活習慣是漸行漸遠。以前都不覺得，這次發現他們，特別是媽媽，實在是太儉省了。
我們洗碗洗菜時，水龍頭開得大大的。從剛開始洗到結束水就一直放著。媽媽洗碗洗菜時，水龍頭出來的是涓涓細流，對她洗過的菜幹不幹淨實在沒信心，從洗的碗就發現好多時候不幹淨。有時熱上頓的剩菜，她也是在洗碗時蓋子也不洗用毛巾擦擦就直接收起來。對她說，不要省水，一天放開用水，加上澆草坪的水，一天平均也才兩塊錢，省水省不了幾分錢。如果因為東西沒洗幹淨而人生病了，多的錢就會花岀去了。說了幾次她不聽，就不敢再讓她洗碗了。
我們用了菜刀或菜板，那是一定要用水衝洗幹淨的。要是媽媽用了菜刀或菜板切蔬菜水果什麽的，洗都不洗了，直接用毛巾擦一下了事，擦過菜刀和菜板的毛巾也不洗，直接就晾上了。蔬菜水果也不敢讓她切了。
說要多做一個菜吧，媽媽馬上說，這麽多菜了，還要做呀？吃飯時她隻顧吃飯，很少夾菜。讓她多吃菜，她反倒說，人是鐵飯是鋼，還是飯管用。
早晨我們去上班，爸媽都起來了。看他們成天無所事事，百無聊奈，就說，你們自己做點稀飯吃吧, 他們都說，不用，喝一點豆奶就好了。 我說，做吧做吧，反正你們也沒事。媽媽就拿一個小鍋出來做稀飯。我說，拿大鍋吧，小鍋容易漫出來。他們說，少煮點就好了。
洗澡也是，孩子們洗一次要四五十分鍾，要叫幾次才出來。而爸媽洗澡又太快了，特別是媽媽，五分鍾就好了，真讓人哭笑不得。
出去買菜，很多都是八九毛錢，一塊錢多一點一磅，他們馬上換成人民幣，覺得和國內差不多，有些比國內要便宜一些，心裏才好受一點。
其實，爸媽並非總是這麽節省。隻要是我們回中國，他們把什麽好的都拿岀來，什麽都盡量留下等我們，甚至有過季的水果，大夏天的還有香腸臘肉，山雞野兔，以及上好的酒。每天的飯桌上，擺得滿滿的各種好菜，天天如此。
他們在美國如此節省，隻因他們覺得在花我的錢，因此盡量為我節省一分一厘。
這樣的儉省，出於愛，卻又太令人心酸。
離開美國的前一個周末，帶他們去Costco買東西。穿的東西他們堅決不要，就去買點吃的和營養品吧。可他們這樣也不買，那樣也不要，最後在我的堅持下才勉為其難地買了一點東西。
走的前一晚，他們把床單被子枕頭套什麽的都洗得幹幹淨淨的。太太上晚班，晚歺就將就了，連一頓正式的告別歺也沒有。
媽媽一臉歉然說，這半年讓你們破費了不少，肯定不但沒存錢，還要吃老本。
我心裏一酸。媽媽，你說什麽呢！我們家兩個人上班，錢多得花不完的。
今天是媽媽生日，卻無法當麵感謝她的養育之恩，就想在這裏對她說：
媽媽，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Sedona， Arizona。 媽媽最後一次來美時去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