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馮小剛的《芳華》想起了自己的芳華。生於災荒,長於動亂的我們,童年少年雖奇葩,那也是芳華,歌裏唱的,芳華是青春吐出來的。人隻有一個芳華,和孩子一樣,多糟也是自己的寶。
長到一米高就跟著外婆去電影院看了一次劉少奇訪問東南亞,從此我就認識劉主席了,報紙上、櫥窗裏都能認出劉主席來。沒過多久,外婆跟我說:“出去千萬別說劉主席了,隔壁老太太掛劉主席像被人差點打死了”。
不說劉主席說林副主席。從幼兒園開始,每天要先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再祝他的老哥們兒林副主席身體健康。突然有一天不準祝了,林老哥往蘇修那邊跑了。後來知道的事就更可怕了,林老哥這一輩子心中隻有一件事:殺毛主席。天啦,我從小就為毛主席捏把汗,他老人家身邊壞人多好人少,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還是抓不完,這是咋整的嘛?
我們那時最坑爹的歌是東風吹,戰鼓擂。。。。,其中一句是“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好多同學都唱成“人民怕美帝了”,爹媽被約談,寫檢查,典型坑爹。我倒沒唱錯,或者唱錯了沒人聽見,但被嚇壞了,從此烙下病根兒,至今我也搞不清人民和美帝誰怕誰!如果再唱這個歌,我建議打上“少兒不宜”的字樣。當然,老頭也別瞎唱,容易被繞進去。
最煩人的課就是政治課,但也有開心的時候。有一學期,開學就講毛主席如何表揚遲群和小謝,學期末遲群和小謝都被逮了,那學期的政治課不考了。都這麽著不就好了嗎?否則十次路線鬥爭得背出人命來。後來沒得可鬥的了,連孔老二,梁山好漢都被揪出來了,如果領袖再有點時間,估計《聊齋》裏麵的鬼,《紅樓夢》裏的婦女一個都跑不了,劉姥姥肯定會成為大觀園革命委員會主任,板兒成幹部子弟。學校讓批孔老二, 這老二咱不熟啊,他寫的東西我們看不懂,我們學的嚇死他,翻越夾金山,飛奪瀘定橋,小英雄雨來,雪山雄鷹,老隊長王國福。。。。。。我們和老孔學問不對稱啊。
和所有孩子一樣,我們那個時候有我們的電影大串聯:我叫《阿福》,住在《鮮花盛開的村莊》,爸爸是《軋鋼工人》,媽媽是《南江村的婦女》,上述電影沒有一部是國產的,全是越南朝鮮進口大片。咱中國隻出八個樣板戲,其餘的文化生活靠周邊窮兄弟接濟。
樣板戲有個特點,所有人物沒配偶,柯湘有過老公,來的路上被殺了,她整天和雷剛、溫奇久他們打家劫舍,就是不結婚。李玉和家最神,奶奶不是親奶奶,爹也不是親爹,但表叔數不清。最神秘的是他家的密電碼,沒送出去時柏山遊擊隊躲得遠遠的,連老李被捕都不來救。一旦送出去,柏山遊擊隊殺回來辦了鳩山。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密電碼是啥?肯定是一革命神器,可不能落在敵人手上,如果是現在,最好存在雲裏。
我們那時搞英雄主義教育,整天宣傳那種被敵人打得全身是血,指頭上還釘著竹簽寧死不屈的英雄。這事讓我很自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那是歌裏唱的,我要是落入敵人之手,估計撐不了多久,因為我一是怕餓,二是怕死。萬一我扛不住把上級的名字、下級的名字像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地倒給敵人咋辦?雙槍老太婆還不把我打成蜂窩煤!一想到這我是又怕又痛苦!。
我們那時的文藝作品很少有愛情,我看到的第一段愛情描寫是《敵後武工隊》裏的汪霞愛上了魏強,說是除了打鬼子就想他,一想他臉就紅。就這麽點描寫,我都記了40多年了,擱現在還不如一條短信口味重呢。春苗、紅雨、趙四海,不是光棍就是剩女,反正革命需要他們,他們也不著急,待到山花爛漫時,想嫁哪個嫁哪個。
我們那個芳華還有一問題就是力不從心,每個單位都有階級敵人和叛徒,那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抓不完。搞得祖國年年遭災,沒東西吃,就這樣祖國還得北伐蘇修,東征美帝,背上弄個亞非拉背著。結果是吃飯要糧票、吃肉要肉票,穿衣要布票,除了喘氣不要票其他都得弄票,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真理不靈了,那時的鬼有錢有票他還不一定推,因為他們不為城市老爺服務,真夠鬼的。苦啊!隻盼著世界革命早日成功,可那幫革命陣營的孫子忒孫子了,越南動武了,阿爾巴尼亞把咱領袖的銅像回爐了,蘇修叛徒集團揚言要駕著坦克衝過黃河。不過,我們畢竟朋友遍天下,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蚍蜉撼樹,由他去吧。咱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各單位都在挖洞,昆明地薄,挖一米就出水,最後各單位都是縱橫交錯的水溝,再挖下去就成沙家浜了。
唐山大地震時,唐山計量局局長被埋了,解放軍把他挖出來,他躺在擔架上一直在喊打倒蘇修,他以為是蘇修放原子彈把他埋了。現在聽著好笑,我們小時候天天等著和蘇聯打戰。其實人多好辦事說的就是我們這一代,準備死幾千萬呢。
咱的芳華雖苦,但咱生於災荒沒餓死,說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這代人所經曆的曆史跨度等同於其他代人一百年的跨度。咱吃過憶苦飯,享受過法國大餐;用過工農兵牌香皂,使過法國洗頭水。睡過大通鋪,住過古堡,為瘦著過急,為胖操過心,這叫過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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