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8 在馬丁路德金日和兒子的對話

 

 

2017/01/16星期一 – 馬丁路德金日

海闊天空

首發於美國華人：https://chineseamerican.org/p/14422

 

今天是馬丁路德金日MLK DAY。昨天晚上陪兒子一起看了電影“鋼琴家”The Pianist [1]。這是2002年由法國，英國，德國和波蘭四國合作，根據波蘭籍猶太裔鋼琴家和作曲家 W?adys?aw Szpilman的自傳而拍攝的史實片。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影片從1939年德軍侵略波蘭開始，詳盡生動地再現納粹如何一步一步地在華沙建立猶太人隔離區，對猶太人如何隨意侮辱，大肆掠奪，任意殺害，乃至最後一批一批地押解上火車送往死亡集中營。Szpilman在許多人的冒死幫助之下，逃過死亡，僥幸生存，在二戰之後不僅重新從事他的音樂創作和表演，而且著作自傳，記錄這一段悲壯慘烈，驚心動魄的曆史片段。

影片中有很多震撼場麵，例如德軍將四十萬猶太人強迫遷入猶太區之後，立刻讓猶太人自己修築高牆Build The Wall予以自我隔離；德軍強迫猶太人自己交出所有財產，而且讓他們自己分類整理之後上交；半夜深更，一車德軍闖入民居，將一家猶太人趕出家門，命令他們逃跑，然後從背後予以掃射殺害；一個德軍軍官，將一隊猶太勞工攔住，隨機抽出七個，命令他們臉朝下臥倒，然後逐一槍決；在即將被押送上開往集中營的火車的關鍵時刻，Szpilman被一名波蘭警察頭目拉出隊列，讓他立刻趁亂逃跑，Szpilman與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們彼此相望，悲痛含淚地就此生離死別；長期四處躲藏虛弱不堪的Szpilman最後被一名德軍軍官發現了，但是在知道他是鋼琴家之後，反而掩護解救了Szpilman，人性的良知在最後一刻閃耀。。。

看完電影，已經淩晨時分，我們父子倆聊了一會，我解釋為什麽猶太人不能逃跑（當時全世界各國，包括美國，都拒絕接受猶太難民，除了中國上海[2]），什麽是就地槍決summarily execution，集中營concentration camp是什麽樣子。我還告訴他，在2002年他還不到兩歲的時候，我們曾經去參觀納粹建立的第一個集中營Dachau[3]，給他看了Dachau集中營的相片。

筆者曾經在德國中部法蘭克福附近的Wiesbaden工作生活了將近一年。期間參觀了不少的曆史博物館，遇難者紀念碑和曆史遺址，包括柏林的猶太人受難者紀念碑群[4]，紐倫堡納粹大規模集會舊址[5]，和Dachau集中營，等等。通過這些實地參觀，筆者在對納粹罪行深惡痛絕的同時，也對二戰之後的德國民族不得不肅然起敬，因為他們對於納粹罪行的集體性反省是誠實麵對，真實還原，詳盡深刻，代代傳承的。因此今天的德國是憲政民主，公正社會，現代文明的一個榜樣。

我還告訴兒子，我們也曾經在2003年去過日本，看到的是，日本人作為一個民族，對二戰中他們犯下的戰爭罪行的態度卻是完全相反，將對其他亞洲國家的侵略說成是為了驅除西方帝國主義，對南京大屠殺，七三一部隊，慰安婦等駭人聽聞的罪行的否認，等等。1970年12月7日，西德總理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受難者的紀念碑前下跪懺悔的一刻[6]，其實恰恰是日耳曼民族重新站立，重返文明的驕傲時刻。而日本大和民族，年複一年地一方麵在廣島長崎以受害者的麵目進行紀念，一方麵每年眾多政要又去靖國神社The Yasukuni Shrine參拜1068之多的二戰戰犯（war criminals）其中包括東條英機在內的14名甲級戰犯[7]，說明的是一個民族缺乏麵對自己曆史的誠實，表現的是此民族的虛偽，因此其罪惡的根源就至今未除。

給兒子解釋了什麽是慰安婦之後，兒子問，德軍有麽有類似的醜惡行徑。我回答說這是德國人和日本人的又一個區別。曆史記錄沒有顯示德軍在二戰之中對其占領區發生類似日軍在南京那樣的大規模的強奸暴行，更沒有日軍那樣有組織的估計多達40萬慰安婦[8]。納粹的種族優越感使得他們由上至下地相信要保持日耳曼人的高貴純潔的血統。而日本人視中國人和其他被占領國的人為豬狗不如，因此可以放任日軍官兵集體性地肆無忌憚獸性大發。

兒子最後的問題是，為什麽德國人要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為什麽日本人將中國人視為豬鼠之類的劣等動物，屠殺強奸不說，還用來做動物實驗。說到底，其根源就是種族歧視。這是人性之中諸多醜惡基因中最根深蒂固的一個。根據筆者多年自學曆史，遊曆各國的體會，人類社會的發展有兩條主線，一是從愚昧走向啟蒙，二是從野蠻走向文明。對於種族歧視的克服和戰勝就屬於這第二條主線。

回顧美國240年的曆史，白人殖民者對原住印第安人的驅逐與屠殺數以百萬計[9]，17-19世紀六百多萬黑奴的被販賣奴役[10]，1787年的美國的第一部聯邦憲法將每個黑奴隻算作3/5個人，毫無政治權利和人身自由，內戰之後南方各州繼續想方設法地進行了長達百年的種族隔離和歧視迫害，白人暴眾獵殺黑人的慘案mob lynching在南方是司空見慣，1877-1950之間就有多達近4000黑人遇害[11]，至於憲法的第15條修正案所保障有色人種的投票權則是被肆意踐踏。而且種族歧視的對象絕不是僅僅針對黑人。還有1882年的排華法案， 整個19世紀到20世紀30年代對愛爾蘭裔和東歐族裔的移民排斥，對天主教徒和猶太教徒的歧視，二戰中對日族的集中營，拒絕接受猶太難民，等等，這些都是美國曆史上種族歧視的原罪。

捍衛聯邦統一，終結奴隸製度的林肯是當之無愧的美國曆史上最偉大的總統之一，但是他過早被刺殺身亡。種族歧視和種族隔離的不平等不公正又延續了一百年，終於在肯尼迪總統，約翰遜總統和馬丁路德金博士為代表的進步主義力量前赴後繼的非暴力的民權運動，通過1964年的民權法案和1965年選舉權法案，被根本改變。

值得一提的是，在約翰遜總統全力推動1964年民權法案和1965年選舉權法案的艱難過程之中，當時的共和黨在參眾兩院的投票支持率比民主黨還要高[12]。但是，這正是民主黨和共和黨在族裔問題和民權平等的理念相互轉換的開始[另見筆者的大選在即，理性思考係列之三]。約翰遜總統在簽署了1964年的民權法案之後，對前來祝賀他的助手說，“we （Democrats）have lost the South for a generation。我們民主黨將要失去南方一整代人。”之後的曆史驗證了約翰遜總統預言，進步溫和派在共和黨日益式微，保守派在共和黨內部很快就占據了上風，尼克鬆開始實行所謂的南方戰略Southern Strategy，將曾經連續百年是民主黨的鐵盤南方白人票轉化為共和黨的鐵盤票，而且從1980年的裏根大選勝利之後，就一直延續至今。馬丁路德金博士的理念和獻身精神當然偉大，而約翰遜總統明明知道是有損本黨票盤，卻依然推動民權法案，這樣的為了實現正義而勇於自我犧牲，展現了難能可貴的無私勇氣，崇高的政治道德。

但是，至今在美國相當部分的白人對有色族裔和外來移民的歧視，依然根深蒂固。筆者在佛吉尼亞州的州府裏士滿（Richmond）曾經工作生活兩年1995-1997，就親身感受到這一點潛意識。裏士滿老城的一條大道上就保留著許多的南部叛軍將領的紀念像。直到今天，南部有五個州依然有內戰當年的邦聯旗幟Confederate Flag高高飄揚[13]。

原來以為，奧巴馬的當選象征著美國對其原罪的一個根本反省和決裂，但是川普以誣蔑造謠第一位黑人總統的出生合法性為票盤基礎，以攻擊墨西哥人為罪犯高呼修築高牆而開始的競選，而且一路變本加厲地煽動種族情緒，竟然最終以46%得逞，再次說明種族歧視和排外意識依然實力強大。而且現在隨著川普的上台， KKK 和Neo Nazi 等等白人至上主義組織，更加越來越猖獗了。

 

馬丁路德金博士有不少非常精辟的語段，但是以下六句話。。。

1. Darkness cannot drive out darkness; only light can do that. Hate cannot drive out hate; only love can do that.
2. Our lives begin to end the day we become silent about things that matter.
3. Injustice anywhere is a threat to justice everywhere.
4. I look to a day when people will not be judged by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but by the content of their character.
5. The time is always right to do what is right.
6. We must learn to live together as brothers or perish together as fools.

。。。在今天的美國，更加顯得有非常強的針對性的現實意義：

1. 黑暗不能驅出黑暗; 隻有光能做到。 仇恨不能驅逐出仇恨; 隻有愛才能做到。
2. 當我們對原則性的事情保持沉默的時候，我們的生活就要開始結束了。
3. 任何一個地方的不公正，都是對所有地方的正義構成威脅。
4. 我希望能看到有一天，每個人都是以他們的品格被判斷，而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被判斷。
5. 隻要是正義的事情，任何時間去做，都是正確的。
6. 我們必須學會作為兄弟一起生活，否則我們就會成為一起滅亡的傻瓜。

曆史的進步看來的確不是一條直線的，美國將要麵臨至少四年的嚴峻挑戰。在美國曆史上，在眾多族裔之中，我們華人可以說是種族歧視受害受辱最深的一個族裔，是唯一被美國國會兩院以聯邦立法單挑排斥，不予接受，禁止移民入美國的族裔。今天的在美華人，絕大部分都是1965民主黨約翰遜總統的新移民改革法[14]之後才可能來美國的，坦率而言，是在民權法案之後的不勞而獲的受益者。在今天這一曆史時刻，我們更應該對曆史有全麵清醒的認知，堅定站在良知和正義的一邊。這才是我們對馬丁路德金博士最好的紀念。

 

海闊天空

2017.01.16紐約

參考來源:

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Pianist_(2002_film)
2. http://www.nytimes.com/2012/06/20/travel/jewish-life-in-shanghais-ghetto.html
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achau_concentration_camp
4. http://www.stiftung-denkmal.de/startseite.html
5. http://www.museen.nuernberg.de/dokuzentrum/
6. http://www.japantimes.co.jp/news/2015/08/13/national/history/70-years-wwii-neighbor-states-hold-germany-high-heap-scorn-axis-ally-japan/
7.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ntroversies_surrounding_Yasukuni_Shrine
8. http://www.absolutecrime.com/comfort-women-a-history-of-japanese-forced-prostitution-during-the-second-world-war.html#.WH1NN_krLIU
9. http://endgenocide.org/learn/past-genocides/native-americans/
10. http://www.history.com/topics/black-history/slavery
11.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post-nation/wp/2015/02/10/even-more-black-people-were-lynched-in-the-u-s-than-previously-thought-study-finds/?utm_term=.3fc852ff0bb3
12. http://billmoyers.com/2014/07/02/when-the-republicans-really-were-the-party-of-lincoln/
13. http://www.msnbc.com/msnbc/these-5-states-still-use-confederate-symbols-their-flags
14. http://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5/10/immigration-act-1965/408409/

 

後記

非常感謝許多讀者的反饋，無論是支持還是批評。

本文完全是一篇即興隨感。在父子一起看到德國納粹的暴行之後，聯想到了日本軍國主義對我們中國人的暴行。納粹對猶太人是要實行種族滅絕，而日寇對中國及其亞洲國家則是種族奴役，兩者的理論基礎都是認為日耳曼民族和大和民族比其他民族優越，因此兩者的暴行根源上都來自於種族歧視。而比較兩者在戰後的大相徑庭的民族集體意識，不僅是比較出德國的重生和日本的虛偽，更是為了說明一個民族自我反省罪惡是一個多麽痛苦艱難的過程。

由此，再跨越70年的時空，聯想到了我們華人在美國的今天和過去。。。聯想到美國240年在種族方麵充滿血腥的曆史進程。

其一，在內戰中被打敗的南方，相當一部分的白人也如同日本人一樣沒有自我反省，超越重生的意識。

其二，雖然我們華人因為種族歧視迫害而家破人亡的數字肯定遠遠不如原住人Native Americans和黑人，但是在眾多族裔之中，我們華人曾經是種族歧視的受辱最深的，是唯一被國會以聯邦立法單挑排除，宣告不受歡迎，禁止移民的族裔，即是“華人如狗，不得入境”。而在肯尼迪約翰遜和馬丁路德金博士代表的1960年代民權運動之後，在美華人可以說是不勞而獲地分享了—由無數白人，黑人和拉丁裔奮鬥乃至犧牲換來的 -- 民權運動的成果。那麽今天，捫心自問，作為依然是少數族裔的華人社區，我們應該堅持什麽樣的理念，采取什麽樣的集體行動來麵對即將到來的挑戰。

2017/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