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人”:被遣返的阿富汗難民茉莉:一些瑞典人靜坐示威反對遣返難民,而我深知這是一個無解的兩難困境,與很多瑞典人樣,心理上飽受煎熬。
本文是作者“歐洲難民故事”係列之六 在10月10日遣送阿富汗難民的飛機起飛之前,瑞典幾個大城市聲援難民的靜坐示威抗議,已經進行兩個月了。有被遣返者自殺的消息傳來,街頭抗議者舉著“停止遣返阿富汗人”的標語,指責瑞典政府“直接送人死亡”。
這樣嚴重的指控,對這個最富人道精神、最善待難民的國家,是難以接受的。於是,瑞典公共電視台《審查任務》(Uppdrag granskning)派出了一個調查記者隊,從北歐到阿富汗一路調查采訪。作為昔日的難民、今日的瑞典公民,我從電視上跟蹤記者,深知這個問題是一個無解的兩難困境。與很多瑞典人一樣,我也在良知、價值觀與現實難題之間糾結,心理上飽受煎熬。 被殘酷的命運逼迫前來歐洲,卻又遭遣返,那些被遣返者在歐洲被厭棄,也在自己的祖國走投無路,成為英國社會學家鮑曼所說的“廢棄的生命”。鮑曼曾深刻地指出:探討“該不該接受難民”,其實隻是個表象問題,真正擺在我們麵前的終極問題是:人類該如何麵對全球化帶來的恐懼與不安。 記者追問:遣返難民是否送人死? 調查記者首先采訪了街頭的抗議人士。發起靜坐示威的是“Ung i Sverige”(瑞典青年),這個左派組織為難民和尋求庇護者工作,吸收了很多阿富汗年輕人參與。 該組織發言人之一是年輕的阿富汗女孩法塔赫。她於兩年前來瑞典尋求庇護,已獲居留。法塔赫很肯定地回答記者說:被遣送回去的人“當然會死”。記者要求法塔赫提供回國後死亡者的數字,法塔赫說:“難道隻有身體上的死亡嗎?正如我所看到的,死亡不隻是生理的,它也是心理上的。所有被遣送回去的人都在精神上死亡了。”
記者接著采訪,追問負責難民政策的瑞典官員。米克爾•裏本維克是瑞典移民委員會的總幹事,他說:“瑞典不會送人去死,我們的全部任務是為人民提供保護。”對於阿富汗目前的安全局勢,瑞典移民委員會是經過充分評估的,認為阿富汗雖然比歐洲要危險,但其安全程度比敘利亞要高得多,因此,瑞典加緊遣送申請庇護遭拒的阿富汗難民返鄉。 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瑞典記者從聯合國難民專員辦事處那裏了解到,在這兩年被瑞典遣返的幾百個阿富汗人中,隻有一個在回國後被殺害。這也證明,阿富汗戰後的局勢已基本穩定,對難民的遣返是合理可行的。 盡管否認遣返難民是送人去死,但瑞典移民官員米克爾還是沉痛地承認,那位阿富汗女孩的指責有一點是對的,即:被遣返的難民很多“死於心理上的死亡”。米克爾說,許多阿富汗年輕人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有了他們的朋友網絡,以及支持他們的人,然後卻被迫返回故土。 這位移民官對返鄉難民有同情也有思考,說:“他們那種破碎的希望,讓我們看到,這個世界令人難以置信的分歧。瑞典與阿富汗之間的差距——幾乎與世界差距一樣大。但是,國際庇護法並不是縮小差距的手段。” 善待少年,難民潮後政策緊縮 也許是因為以前的難民政策過於仁慈,有些奇怪的案例隻發生在瑞典。例如,從十幾年前開始,有幾百個前蘇聯國家的家庭前來申請庇護,他們不屬於日內瓦公約規定的有資格接受庇護的人群。但是,一旦申請庇護被拒,那些家庭的孩子立即陷入不說不吃不動的昏迷狀態。對這種“放棄生存症候群”,瑞典醫生絞盡腦汁治療未果,但隻要這些家庭一獲得庇護,就如藥到病除,孩子立即康複。有報道稱,這是父母為了獲得居留權而毒害孩子,但未獲證實。 另一個瑞典獨有的現象,是近年前來避難的近5萬阿富汗難民中,有一半是在18歲以下、無人陪伴的男性未成年人。按照法律,瑞典必須照料這些孤身前來的少年難民,直到他們年滿18歲。政府給這些孩子配備了保護人,以幫助他們適應生活,並送孩子們進學校受教育。 然而,當這些男孩長大滿了18歲,卻隻有近10%獲得居留許可。這是因為,自2015年10月敘利亞難民潮以來,有多達二、三十萬難民湧入這個小國,瑞典政府被迫收緊了難民政策,例如,嚴格限製永久居留許可,臨時居留許可有效期最長為三年。對於年齡有疑問的單身人士,進行特殊體檢。阿富汗不再被列入有資格接受庇護的國家名單。 然而,這些阿富汗男孩大都已適應了瑞典的生活。有些家庭曾向人販子支付了大筆款項,他們丟棄身份證件,謊報年齡,輾轉多國,千辛萬苦地來到瑞典,終於在瑞典定居求學,享受到有飽暖也有尊嚴的生活。現在他們卻要被押送離開瑞典,回到在他們眼中不是人生的故國去。 一些年輕人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心靈破碎選擇了自殺。十月初,16歲的埃斯馬特埋葬了他的哥哥阿薩德。哥哥在收到移民局的遣返決定兩天後自殺。為此,瑞典移民局立即做出了新的決定,給弟弟埃斯馬特以居留許可。弟弟說,哥哥在天上一定為此感到高興。 回國絕望:無法創立新生活 在飛往喀布爾途中,瑞典的遣返包機中途降落在奧地利,撿起了歐盟其他國家的難民,一共有21名阿富汗人。這次遣返,是聯合國機構與瑞典移民局合作的行動。 一輛出租巴士將難民們載到喀布爾的一個旅館,按規定,被遣返者可在旅館免費吃住,停留14天,以等待家鄉親友前來迎接,安排自己的生活。一路跟蹤的瑞典記者,在這個旅館采訪了被遣返的年輕人羅胡拉。
羅胡拉是流浪的阿富汗人的一個典型。在十年的時間裏,他曾以虛假的身份,在歐洲五個不同的國家尋求庇護。曾有奧地利等三個歐盟國家經過年齡測試,確定他已是一個27歲的成年人。但羅哈拉一到瑞典,仍然說他隻有17歲,為的是不會被送回希臘。 在喀布爾旅館,記者沒有看到有任何親屬前來接走被遣返者,因為有些難民從來就沒有在阿富汗生活過。到瑞典避難的阿富汗難民多屬什葉派的哈劄拉族人,因長期受塔利班迫害,其家庭早已逃往伊朗或巴基斯坦,很多家庭成員下落不明。回到這個陌生的祖國,年輕人舉目無親。 雖然偶然還發生炸彈襲擊事件,但對阿富汗人來說,比人身安全更嚴重的問題是經濟困難。自從2014年外國軍隊撤出之後,阿富汗的經濟狀況惡化,鄰國巴基斯坦和伊朗又遣返了高達70萬的阿富汗難民,喀布爾街頭到處是尋找工作而不得的窮人。 從瑞典回去的難民,如果是自願回國,瑞典政府贈予每人3萬克朗,而被強行遣返的難民大都是拒絕回國的,這錢就拿不到了。他們隻能在到達喀布爾後,向有關方麵申請一點生活補貼。找不到工作,錢很快就用完了,他們大都茫然無措,在無所事事地閑逛一段時間後,隻好重新踏上流浪天涯的行程。 # 請繼續閱讀,點擊全文: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5318?fu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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